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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7n5小说网 > > 无终之旅 > 23-遗憾
    即将进入深夜,原先热闹的大道上商家早已拉上铁门,数米宽的人行道空荡荡的,唯有一个身影还在缓缓的行进着,显得路灯下的街道孤独又寂寥。

    虽并未获得妥善的休息,精神与身体都极度疲惫,鐘沐言的脚步却依旧平稳,她直视着前方,每一步都踏得稳健,完全看不出此刻心中的无所适从。

    直到她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那栋灯火通明的豪华饭店,是的,她又回到了昨天分离的地方。

    明明人都已经上了车,可在座位上的每一秒却如同炙烤一般煎熬,她向来是个果决的人,此刻却深陷犹疑不定的困境,而在这些杂乱思绪中,有个声音如穿透脑膜般震耳欲聋。

    离开了,我会后悔吗?

    看着公车远去的剎那,松了口气跟后悔的感觉同时在胃中翻搅,空腹的胃液让她一阵作呕,如此强烈的矛盾她还不曾体会过。

    这样的感受延续着,伴随着心中的犹疑将鐘沐言带回了这里,她在对街公车庭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深夜中明亮的门廊,思考着回来的目的。

    是想道歉吗?

    她从未想过要伤害申羽澜,可在平淡的一生中不曾有这样失序的时刻,被激起的情绪就这么让尖锐的话语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反悔与思考的时间,对方就真的离开了。

    她狠狠伤透了申羽澜,可对方却没有责怪如此恶劣的自己,只是委婉的说出自己也会受伤,就这样捂着伤口转身离开,这怎么不让人感到愧疚?

    可伤害已经造成,迟来的道歉有意义吗?

    是不放心将她留给满口谎言的男人吗?

    才认识江钧佑没几个小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不能信任,当时怎么就听进了对方的鬼话,认为他会好好照顾申羽澜呢?如今的处境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可她能怎么办?再过几天组织的人就会来接她了,之后申羽澜要是无法独立生存,最终还是只能依靠这个男人,那又何必做这样的白工呢?

    困顿的思绪持续了一宿,随着天光亮起,宽敞的三线道上开始涌现车潮,来往的通勤族在公车站驻足,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停留在了那清丽的亚洲面孔上。

    即使身上无一处不透着疲惫的憔悴,她的坐姿依然端正秀气,可那些带着好奇的关心,却被那淡漠如霜的眼神给遏止了,只能将视线缓缓移开,搭车前往各自的目的。

    这两日除了水,鐘沐言什么也没吃,不知是否在荒漠的那几日将生存的品质刷了新低,昨日她只在公车总站的厕所做了基本的梳洗,此刻竟也没有整理自己的慾望。

    包在指尖和手肘的纱布早已脱落,可她毫不在乎,似乎还因那渗血伤口刺麻的疼痛,有着某种赎罪的错觉。

    一夜未眠,鐘沐言依旧没找到自己留下真正的理由,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累,她好似有几次从那间记忆中的阳台看见人影,可定神一看,又没有任何踪影。

    她向来是独断独行,过去除了蓝湘璇,从未有人能让她如此在意,究竟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她无经验也没概念。

    而且说来讽刺,在她毅然决然放弃了一切之后,竟在这种时候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就像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随着能量的消耗,逐渐透支的体力消磨着意志,看着周遭人们在此短暂停留,又转身离去,各种负面的想法难以忽视的冒了出来。

    也许,申羽澜早就已经离开了。

    来到圣地牙哥本就是鐘沐言的想法,如今两人分道扬鑣,她没有任何理由在这多做停留。

    也许,申羽澜根本不想见到她。

    一路上为了生存已经是各种忍让,如今有了其他可以依靠的人,还需要给满身带刺的自己好脸色看吗?

    情绪的烦躁让等待的时间呈倍数般拉长,分秒却又如行经的车辆不曾停下,直到夜幕又再次笼罩这片城市,相见的希冀随着天色一同变得黯淡,困顿的长夜像是审判前的一宿,折磨着身体,摧残着心智。

    当远方再次隐隐透出一缕淡淡的晨光,那些犹疑也因现实被迫下了决断。

    鐘沐言起身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看了眼腕錶,早上六点零四分,抬头看向一个个被房间暖黄灯光照亮的阳台,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一个小时,只要七点一到,她就会离开,不再犹豫。

    有了时间的限制,反而让每一刻变得更加煎熬,改变现状的想法又再次冒了出来。

    只需要进到饭店报出那个房号,就能让这漫长的等待有个明确的结果,结束一时衝动的变卦。

    可惜时限已到,鐘沐言还是没有凝聚起足够的勇气走向对街,当然那人的身影也没出现。

    紧握肩带的手让破碎的指甲嵌进肉里,灼热的刺痛让涣散的精神找回神识,渗出的血珠落在了地上,停驻的双脚却果断迈出了步伐,终止了这段毫无意义又任性的插曲。

    几日自虐般的状态已经把鐘沐言摧残到了临界,她艰难的提起双腿往车站走去,此时极度涣散的意识,让她没注意到后方不远不近尾随的身影。

    街道上陆陆续续涌现人潮,鐘沐言下意识的晃进巷弄中,如同当时两人游览城市般走在房舍的林荫之间,渴望片刻的寧静能替她抚平心中的闷痛。

    即使状态非常糟糕,鐘沐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一个街口走来的人,是那三个先前跟踪的歹徒之一,对方这次刻意乔装打扮,将所有显眼的特徵藏在了衣服下,却还是被她给识破。

    危机感瞬间涌出,鐘沐言立刻回头,果然看见那个络腮鬍紧跟在后,她当下做出了判断,毫不犹豫的朝左前方唯一的小路开始开始狂奔。

    全身都像在发出警讯般脱力又痠麻,似乎只要一松懈就会分崩离析,只能用意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可在跑了不到一百公尺后与最后那位歹徒碰上面,她就知道自己早就入了圈套,插翅难飞。

    三人如收网般将鐘沐言逼进了小巷之中,几人的表情与上次截然不同。

    他们各自包扎的伤口还痛着呢,几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子所伤实在丢尽顏面,加上这次雇主让他们随意处置,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绝对要狠狠报復这个女人。

    退到了短巷的尽头,鐘沐言平静的表情透着戾气,随即抽出后腰的短刀,却引发了一阵粗鄙的大笑,几个人轻狂的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见那脖子上有六茫星刺青的男人抽出腰带,跟着另外两位满面猥琐的逐渐靠近。

    没想到,鐘沐言居然笑了。

    有了先前失误的经验,三人同时因这诡异的反应警戒的停住,小心观察着对方的举动。

    鐘沐言未曾展露出恐惧,此时她微微仰起白皙的脖颈,配上那清冷的笑容,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

    这条命她早就不在乎了,高傲的心性也不允许这种齷齪的事发生,此刻面对危机不但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有了如释重负的安然。

    也好,至少不必在所剩的日子里忍受那份歉疚。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刀尖已迅速没入了脖颈,白皙的皮肤滑下了刺目的赤红,持刀的手毫不留情,手指一紧就要划开近在咫尺的动脉。

    「不要!」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后方巷口爆出一声惊叫,几个男人还来不及回头,就被粗暴的撞开,他们呆愣的看着另一位女子衝了上去,一把抢走了对方手上的刀,整隻手掌紧紧压住了涌出鲜血的破口。

    当看清了来者是雇主先前所提的目标时,女子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喊:「help!someonehelpus!」

    高亢的声音划破寧静的早晨,与上次偏僻的巷弄不同,附近虽说不上热闹,却是有很多平房住家,这尖锐的求助声势必会引起一阵骚动。

    三人慌张的相视了一眼,女子又再次喊出声,竟一声比一声还要悽惨,做贼心虚的他们吓得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拔腿就跑。

    「血…好多血!」

    见歹徒离开,申羽澜赶紧回头检视掌下的伤口,只一瞬就彻底将掌心染得通红,她这辈子还未曾见过这么多血,吓得手都在发抖。

    她赶紧将手按了回去,眼睛离不开那刺目的红,像说给自己听般喃喃的唸道:「已经没事了,伤口我按住了,我们先…呜!」

    腹部被紧紧的抱住,这一使力让鲜血从指缝间渗出,看得申羽澜更加慌张,她以为对方在害怕,连忙用空着的手轻拍了鐘沐言的背安抚道:「沐言你别怕阿,他们已经走了,现在我们得先把血止…」

    「阿羽…」

    埋在颈间的人沙哑的唤了她的小名,这才让申羽澜停下来,即使看不见表情,声音里的脆弱却让她的心一阵抽痛。

    她也抱了怀中的人,柔声应道:「我在。」

    在情感上,鐘沐言的感觉总是很迟钝,她习惯理性的看待与处理事情,以至于此刻见到了申羽澜,她才明白自己为何留下。

    因为想见她。

    想听这聒噪的人在漫长的步行中生动活泼的故事,想看她因好奇而挖掘出惊喜的表情,想依赖着她自信的社交带来的安全感,想感受有意无意的触碰渡来的热度。

    不知何时开始,她早已深陷这温柔的陷阱,无法自拔。

    「对不起。」

    説出口的瞬间鐘沐言一阵鼻酸,她为自己伤害申羽澜的话语感到抱歉,也为贪恋这份温暖的自己愧疚,可她却放不开紧抱的双手,生怕一松开又会失去前进的勇气。

    这声道歉勾起了当时的记忆,即使是情绪处理能力极好的申羽澜,想起那些伤人的字句依然有些闷痛,可看着此刻的鐘沐言,她知道这人并不是真心想伤害自己。

    「没事,都过去了。」申羽澜轻抚着对方的头发,柔声说道:「其他的晚点再说,我们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等了许久,鐘沐言才缓缓松手,而这次翻开手掌时血的确有稍微止住,也能明确的看到伤口的状态。

    「嘶~」

    那接近三公分的伤口溢着鲜红,割裂的皮肤外翻着,看着实在怵目惊心,申羽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想都没想就紧张的问道:「这是割到动脉了吗?」

    「是的话我已经死了。」鐘沐言平淡着陈述着事实,拉着肩带想要卸下背包。

    这大幅度的动作把申羽澜吓坏了,连忙伸手拉起后面的提绳,「欸你别乱动!我来我来!」

    申羽澜顺便把自己的背包也卸了,蹲在地上翻找记忆中那个医疗包,鐘沐言本就透支了体力,失了血更是头晕目眩,蹲下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有了有了!」申羽澜将那些用具拿出来,模仿着上次鐘沐言的动作小心的将伤口消毒,之后拿起纱布想要包扎时,手却被人按住了。

    「要先固定。」鐘沐言拿出袋中的缝合钉,递了过去。

    见到这熟悉的老朋友,申羽澜感觉膝盖又痛了起来,看了眼那不大的伤口,她替脖子求情道:「这么小的伤口,不用钉吧?」

    「伤口深,不钉很难癒合。」刚刚可不是在演戏,下手有多重鐘沐言自己清楚,她坚持的把缝钉放到申羽澜手里,补了一句:「你有机会报仇了。」

    「我才没有要报仇。」盯着手上的工具,申羽澜心中满满的心疼,「看你受伤我很也很难受的。」

    话中的暖意随着吸吐充斥在胸口,连心跳也染上了热度,鐘沐言微微扬起嘴角,软声说道:「还是要钉的,不然扯到容易裂开。」

    虽然点头接受了,可申羽澜根本就下不了手,针尖对着那伤口怎么都按不下去,脸狰狞的好像是要打在自己身上一样,最后还是让她先对准了位置,鐘沐言才自己钉了上去。

    附近几个听到求救声的住民在马路上讨论着,看到两位身上染血的女子时吓了一大跳,面对眾人热切的关心,两人一个翻译一个转达,同先前一般默契的配合着。

    她们当然没说出实情,而是把受伤的原因推给了逃走的歹徒,不过以结果来看这也不算说谎就是了。

    有热心的路人表示愿意打电话报警,也有人说可以载她们去医院,都被一一婉拒了,毕竟目前这样的身份状态不适合把事情闹大。

    可两位来自异国的旅客遭遇实在太悽惨,一对老夫妻热切的邀请她们到附近家中处理伤口,申羽澜扶着明显没什么力气的鐘沐言,在听懂的当下立刻点头如捣蒜。

    走进一个街口后的平房,她们被屋主带进了一间宽敞的空房,老太太指了指染血的衣物,表示可以帮忙清洗,所以就让鐘沐言就到浴室换了下来。

    洗澡的过程申羽澜焦躁的在门口踱步,就像是在手术室前等待的家属,受伤的鐘沐言感觉很脆弱,很怕她会在里面不小心跌倒或是晕倒,可自己又没办法进去,只好要对方不准锁门,并每隔几分鐘就喊一下要对方回应。

    几乎两天没闔眼,大量的失血让身体极度虚弱,鐘沐言只能靠着墙才能免强不倒下去,可听见外头担忧的询问声,还是挤出力气好声的应着,她不想让对方太过担心。

    感觉等了有一世纪,当鐘沐言终于将门拉开一条缝,申羽澜立刻将门推到底,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拦腰抱起,轻手轻脚的送她到房间另一头的床上。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鐘沐言并没有挣扎,她顺服的倚在肩头,任由那人摆佈。

    即使冲完澡,申羽澜还是觉得鐘沐言的身上很凉,而且明显的在颤抖,在将人放下时忧心的问了一句:「很冷吗?」

    鐘沐言轻轻的摇头:「低血糖。」

    这几日她没睡也没进食,失血过后热量快速流失,身体就开始透过发抖產生热量。

    听完申羽澜赶紧打开自己的背包,翻出pocky撕开就递到对方嘴里,此时的鐘沐言也非常乖巧,懒懒得靠着床头,餵什么她就吃什么,这反差让人觉得可爱的同时,却又因那病弱感而有些心疼。

    直到整包饼乾下肚,又喝了两口送到嘴边的水,申羽澜还没停下来,刚才脖子的伤口只是做了应急的处理,此刻裂缝还持续渗着血,她摸出了包扎的用具,拿起来就要上手,却被鐘沐言按住了。

    「阿羽。」她的声音虚虚的,蹙眉的神情却非常严肃,「你是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