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柠檬》 第1章 《山柠檬》作者:好雨知时【cp完结】 简介: 牧山资助乐柠读书,恪守陌生人界限,没打算自找麻烦玩亲情游戏。乐柠懂事,不提额外要求,偶尔会给牧山邮寄漂亮的成绩单和“不知名”的植物苗,牧山不算动容,但有一点点心软。 乐柠唯一一次请求牧山作为他的家长出席毕业礼,牧山没能狠下心拒绝。 牧山给乐柠准备了升学红包,赴约时却撞见中年男人拿着同款红包往乐柠怀里塞的场景。正式见面,乐柠送牧山一条本负担不起又意味私人的领带,我见犹怜说“我能为您做很多事情”。 牧山猜疑乐柠和中年男人的关系,隐隐认为他印象中的乖小孩受迫于囊中羞涩的现实,学了不该学的东西。 - 乐柠谢绝同学父亲的补习酬金,用存款给牧山千挑万选买礼物,可没想到会惹牧山冷脸皱眉。乐柠失落想,牧山那样养尊处优,根本不需要他低劣的礼物和笨拙的心意。 - 牧山本不该越线把乐柠管在身边,但他仍然那样做了,还刻意对乐柠约法三章:在家一要穿戴整齐、二要保持距离、三不准进主卧。 当周,牧山给乐柠买了背心短裤的睡衣;一个月,牧山碰了乐柠滚烫柔软的面颊;半年,牧山肿着脸,给卧室的床添置了一枚新的枕头。 *不坦率的大人攻(牧山)x笨小孩受(乐柠) *经济条件悬殊,年龄相差7岁,双方感情线均在受大学后 第1章 “谈不上重要” 牧山今天出门没开车——犀角街是本地旅游热门清单上的“打卡必去”,靠市中、老街坊,地形似犀角,道窄人多,一到饭点走路都嫌挤,车当然没地方停。 这条街道就三个特征:拥挤比邻的美食店面、新潮花哨的创意商铺、摩肩接踵不上班的游客。 牧山不喜欢这种烟火气太重的地方,如果今天不是个生日局、如果不是寿星本人说有“改变人生”的重要消息要宣布,牧山肯定不会往这儿钻。 打车到路口,牧山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朝一家叫“mount”的潮创店找过去。 “mount”不和其他店铺连通,而是一家四四方方的独栋,背靠创意园区,地方显得宽敞,正门玻璃外墙上做了色彩鲜明的夸张涂鸦——牧山一路看着别人的头顶走过来,进门时心情已经不太好了。 所谓潮创,于牧山而言大多都是一些看得懂但不太有用或一些压根看不懂的东西,不过牧山的看法不重要,只要游客喜欢、肯掏腰包就行。 前台就在入口处,集收银和饮品售卖为一体,桌上还摆点盲盒之类的小玩意儿,价签数字像文明时代的抢劫。 牧山要了杯澳瑞白,喝一口就端在手上,然后尽量闲庭信步、从容绕行,避开店里兴致勃勃的顾客们,朝店面深处走去。 “你们看,那边角落上怎么排起队了?” “排什么呢?是卫生间吗?” “不是吧,卫生间男男女女排这么长队……” 穿过人群时,牧山难免听见“走过路过,散财机会不放过”的普通游客们发出疑问。 而牧山正巧就要去他们好奇打探的那个角落。 队伍确实挺长,但牧山没管,一路往前,队首是道隔音门,门口摆了张桌子,桌上有几枚小章,桌前坐了个戴着口罩、没穿工作服、正玩手机的人。 牧山抬手敲敲那人桌面。 那人头也不抬,对答熟练:“还没到点,等会儿才放人进。” 牧山顺手把咖啡杯放下,那人才一愣抬眼,见是牧山,立马就把脸上口罩拉下来站起身,玩笑:“哦,帅哥请进。” 排队的人当然不乐意,说话嘲讽:“不是说没到点不放人吗,怎么就让他进?什么级别的帅哥能不排队?” 守门的人艰难搭上牧山肩膀——身高差点儿——笑嘻嘻招店员过来替他坐在桌边,道:“老板级别的帅哥啊。” “我今天只待一会儿,行行好,少废话一点。”牧山无视身后瞧稀奇的热烈目光,径自推开隔音门,大步流星顺着楼梯往下走,“宋晨到了吗?” 李浩煜——也就是刚才坐门口那人,追上牧山,调侃:“没呢,他不就喜欢让你等他吗,一直那个心思。” 牧山随口:“什么心思。” 李浩煜眼睛一翻:“这话我说八百遍了,他开店,用你名字命名,你说他什么心思?” “我也说八百遍了,”牧山兴致缺缺,“他想开店,但是没钱——我出钱,用这个词命名约等于给我颁发参与奖。” “你出的钱是钱,我出的钱难道他妈的是纸?怎么没给我发参与奖呢?”李浩煜微嘲,“请你打开手机词典,搜索该单词,再看看别的释义——宋晨至今仍然想与你共度春宵。” 牧山抬手捏住后颈,活动活动脖子,顺便扫掉鸡皮疙瘩:“不了,不好那口,看男人屁股硬不起来。” 原来这家潮创店内有乾坤,顺阶而下是个地下live的小型场地,与背后创意园区负一层的部分区域连通,舞台并不特别逼仄,挤挤也能容纳不少人,边侧有吧台提供酒水,墙上贴了很多海报照片,还有今夜到场乐队的宣传单。 和随意逛之买之的游客不一样,排队的人都在等live开场,而经营者宋晨今晚就约牧山和李浩煜这两位出资者在这里小聚。 第2章 牧山对这种没有包间的地方不太习惯,就去吧台角落坐下,李浩煜拉开他身侧椅子。 调酒师不眼熟牧山,因为牧山这是除开业外第二次来。 但调酒师显然熟悉李浩煜,见李浩煜和牧山关系熟稔,对牧山也很有眼力见:“李总,这位先生,您二位想喝点儿什么?” 李浩煜嘴角一抽:“啤酒呗,我他妈明天还要上班!” “差点儿忘记你现在正在经历教育改造,被你爸弄到学校去当行政老师了,上班还得装得人模狗样。”牧山揶揄,“和院里的姐姐们相处得还好吗?” 李浩煜哼哼一声:“早混成妇女之友了。” 调酒师转而看向牧山。 牧山随便点了瓶酒,但没开,简单直接地记在调酒师头上,权当小费,然后说:“我不喝——你去忙吧。” 调酒师谢过,识趣换到别处。 “牧山,”一个温润声音由远及近,“浩煜。” 牧山和李浩煜闻声回头—— 牧山微微颔首,扫过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宋晨。 宋晨有副清纯长相,说话慢而斯文,不过那是牧山对宋晨的第一印象。 现在宋晨又瘦许多,嗓音没变、相貌没变太多,给人感觉却带着不难看出的、刻意的妩媚,仿佛他十分清楚该如何利用自己的“清纯”去勾人,目的明显,装都懒得。 李浩煜打招呼:“宋晨,生日快乐。唷,这位是……?” 牧山视线掠过宋晨身边留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心里了然,这就是个上钩的。 络腮胡男人个头不及宋晨高,估计是揽不上宋晨肩头,就揽着宋晨的腰。 “好久不见,碰一面真不容易呀。”宋晨往络腮胡男人那侧亲密一偏头,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牧山,“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子峯林导,也是我的男朋友。” 林子峯听闻“男朋友”三字玩味一笑,顺手拍拍宋晨大腿根,又来与牧山和李浩煜握手:“你们好,小晨承蒙照顾。” 牧山犯不着左右逢源、逢场作戏,林子峯拍过别人屁股的手,他不想握就不握,李浩煜便圆滑迎上去。 “林导……导演啊?唷,幸会。”李浩煜面露惊讶,“宋晨,你这是要往演艺圈发展?” 宋晨眨眨眼:“这就是我今天要带给你们的好消息。” 李浩煜嚯了一声:“行啊,搞美术的转行了,路走得宽啊,出道之作不得演个画家?” 宋晨笑而不语,林子峯摆出一副和李浩煜一拍即合的样子:“我可不就正有此意!” 牧山不去看林子峯流连在宋晨身上四处揩油的手,反胃,主要是想到宋晨也曾希望自己能对他动这种心思,有种被觊觎还被认为唾手可得的感觉,很厌恶。 牧山心知肚明宋晨为了能“演画家”,与林子峯交换了什么,但牧山不再想去提醒他回忆手拿画笔废寝忘食的日日夜夜,只不走心地说了恭喜。 “牧山,你不喝酒?”宋晨视线扫过牧山面前干净的桌台,“我们边看演出边喝酒庆祝嘛,热闹。” “你们喝,算我的。”牧山并未动容,极尽耐心重复,“明天有事,我不喝了,待一会儿就走。” 宋晨笑意一僵,觉得连自己过生日牧山都不买账:“很重要的事吗?” “谈不上重要。”牧山不找借口,“我出去一趟,要开很久的车,路也不好走。” 宋晨脸上更挂不住,“谈不上重要”的事也好像比今晚的聚会重要。 李浩煜嘴贱,但跟谁都不愿撕破脸,习惯性打圆场:“认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知道?他能来就不错了。” 牧山和宋晨认识的时间确实不短。 他当年在国外念大学,毕业时外公外婆特意飞过去参加典礼,顺道逛校园,碰巧美术系在办展览,外婆一眼相中了宋晨在展的油画。 外婆是个喜欢画儿的人,在她的私人藏品中,名家真迹有没有不知道,价值连城的仿品倒还真有几幅,而牧山两岁半时随手涂鸦的“大作”也被收纳其中,可见外婆欣赏的风格派系都没个路数,全凭当时喜欢。 外婆寿辰,牧山正愁没礼物送,就联系了展出上那幅画的作者,也就是宋晨。 宋晨很意外,跟牧山闲扯“我的画能被当成‘作品’认可就是它最大的价值”,说什么都不收牧山的钱,只说交个朋友。 在国外念艺术学费不菲,牧山自然而然认为宋晨也是家底殷实的小少爷,爱社交不在意那几个铜板,牧山司空见惯,也遵循这种交友规则,钱就没强行给,想着今后从别的地方把人情还上——而宋晨借机混进牧山并不宽泛的朋友圈,一并结识了牧山的发小李浩煜。 进场时间到,三五成群的人陆陆续续填鸭进来。 宋晨和林子峯旁若无人胶着亲热,李浩煜在心里偷想——这导演估计也不出名,不怕绯闻,而宋晨踏进演艺圈的出道表演正在进行,可惜牧山作为vip观众并不买账。 李浩煜索性和牧山闲聊:“明天什么事儿?” 牧山逐渐不耐烦,但听李浩煜问起“明天”,能好好说句人话:“我资助的那个小孩儿,明天高中毕业成人礼。” “你不会是要开车到他们县上去吧?”李浩煜不解,“你不是说他晚两年才读上书,那今年也快二十了,还凑什么成人礼的热闹?” 第3章 牧山答非所问:“劳驾分享点儿生活经验,升学红包我给多少合适?” 李浩煜:“……” 谈不上重要的事,嗯。 作者有话说: 阅前请知道: *作者会尽量不脱离现实,但本文属于都市童话,不建议处处代入现实 *攻受年龄差7岁,是彼此唯一,经济状况悬殊,之间有特殊因果,非常介意攻受不平等的读者谨慎阅读 *知晓提醒后仍然指责作者,作者会不高兴(但除了长结节毫无还手之力) *读者理解的不一定是作者想表达的,请勿在评论区随意避雷 *开坑连更,有推荐后每周一三五更新,周日随榜加更,时间21:00,请假会提前,捉虫会回复,修文勘误都会说明 *一如既往希望大家看文开心!新年快乐 第2章 “小牧先生是你该叫的吗” 牧山单独资助一个贫困学生已有六年。 他作为地产大亨的孙辈,拿到mba时大概可以算“人生高光”,明明是在公司做个决策实权聊胜于无的闲职、挂着听起来高级但虚悬的头衔,可做什么都能被外人夸一句年少有为。 只有他自己,和像他一样要什么有什么的朋友,比如和牧山家关系紧密的发小李浩煜,才知道他基本是属于不务正业那一挂的。 但他也有件从成年至今一直在做的事——资助一所乡村小学。 少爷从私账里腾出点儿零花钱就能补贴山区学校整年的开销,牧山并不在意流水的账单,也不热衷于教育事业,他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离经叛道”的父母。 那所乡村小学在本市区200公里外的子阳县、子阳村,除了经济不好,其实是个自然风光漂亮、物种多样性丰富、生态优良的地方。 那里是一些人的旅游选择、是另一些人的“穷乡”。 而他父母门当户对,坐拥社会上层的资源和机会,当年那样高的学历、那样宽广的前程,捐款不说,非要双双跑去吃支教的苦,成天形容粗糙,搞得他和亲生爸妈经常对面不识。 牧山少年时还曾愤慨质问一年见不了几回的至亲:“有那么多人去做这些事,为什么非得是你们?” 爸妈话里带着愧疚和他不懂的坚持:“有那么多人去做这些事,都远不及我们去做来得更容易和方便。” 牧山时至今日都认为爸妈自诩伟大,因为他只是一个被抛下的小孩,脱去锦衣玉食,心理上和留守儿童同感,他甚至感受得到,他爸妈并不期待他的诞生,如果不是迫于“催育”压力,他根本没机会睁眼看世界。 家庭的组建,背后不一定都是水到渠成,无论经济条件是贫瘠还是优渥,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于他而言,他双亲就是没对他负责,把他扔在外公外婆身边,自己心安理得追求人生价值去了—— 那他的人生该由谁来引路? 牧山没解开这个心结,也不想解。 可爸妈在他成年之际早逝,骤然迷茫之下,他还是联系了那所学校的校长,捏着鼻子替爸妈掏腰包。 他不是没有恨意。 恨意之外的那份妥协,大概是他继承的博爱遗产吧。 子阳村小学的校长叫郑如兰,现在年过古稀,无儿无女。 她年轻时奔走于地方政府和上级政府之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一步步搭建起外来教师到乡村支教的桥梁,一生致力于将山区孩子送往广阔世界——不仅限于读书,能读的读,不能读的就学手艺。 牧山认为真正伟大的人不是他父母那样的,而是郑如兰这样的,不让儿女牵挂、不让儿女承担。 不过这也无法改变牧山的看法,他除必要场合不想踏足学校一步。 牧山不是唯一捐资者,但他是最大捐资者,他的款项主要用于推动建设,另一部分在郑如兰的极力促成下,成立了专项资助女童读书生活的基金会,其他特困男童需要郑如兰另寻渠道。 六年前,郑如兰例行公事致电牧山时提到,小学时隔多年又出了个聪敏优秀、很有学习天赋的孩子,但这孩子家里困难,又不符合基金会资助的条件。 孩子叫乐柠,父母离异受村里闲言碎语,各自进城务工又各自成家,他由爷爷一手带大。爷爷乐平身子骨不爽利,干不了重活儿,文化程度也低,乐柠因为各种原因读书耽搁两年,小学毕业就十四了。 郑如兰说她正在找人扶持乐柠去读县城里最好的中学,牧山那会儿大三,在国外花钱如流水,确确实实是本着无所谓的态度,说他可以。 牧山把这事对李浩煜一提,本以为李浩煜也会无所谓,但李浩煜不支持:“资助什么资助,这跟你给学校花钱不一样,你单独给他一百,下回他管你要一千,你给一千,再下回就是一万,牧少爷,你别以为小地方民风淳朴,见着钱和世面之后,大概率是贪心不足。你不缺钱,但你膈应,帮急不帮穷,知道吧。” 牧山本也没打算玩亲情游戏,但还是笑说李浩煜傲慢。 “傲慢就傲慢吧,”李浩煜不甚在意,“等你好心栽花、花长虫,你也得跟我一样傲慢,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 牧山微微扬眉,也不知道“这种人”是哪种人,反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一言既出,牧山不至于反悔。 第4章 他们地区义务教育九年,初中只给学杂和生活支出,高中起需要支付学费,牧山嫌麻烦,会按他了解的标准,一次性打够整年费用给郑如兰。 起初郑如兰吓一大跳,说县城里生活花不了这么多钱,何况还能争取贫困生助学补贴。 牧山就让郑如兰多给乐柠准备吃穿用度,随口说:“县城上做小生意的家户多,别因为没钱受欺负。” 郑如兰一时无话,但也坚持不给乐柠支配太多钱,一是怕乐柠养成超过自身经济水平的消费习惯,二是怕他过早接触外界诱惑,禁不住。因此郑如兰总是暂管牧山打的钱,按月按需给乐柠,给乐柠买了没有太多功能的实惠手机,年底再添两件新衣服。 郑如兰会像做年终总结似的,把花在乐柠身上的每一分都细细汇报给牧山,她年纪大用不熟电脑,每笔账都戴老花镜手写。 牧山一听年底才给新衣服穿:“这个年纪长得快,没必要磕碜着。或者……实在不想惯着的话,这样吧,我穿不了的旧衣服,回头我让人给他寄。” 郑如兰浅浅叹笑:“我们这儿的孩子哪有本钱娇气,你给他的,是他见过最好的,以后没有你,他依靠自己生活,由奢入俭难怎么办?不过小牧先生,还是谢谢你能这么疼孩子。” 郑如兰话在理,是牧山考虑不周——他压根不会考虑这些。 他只是收到“疼孩子”的评价,头皮麻了。 牧山本没想上心,但奈何乐柠懂事讨喜。 牧山的微信应该是郑如兰给乐柠的,乐柠早年只给牧山发过一条消息—— [乐柠]:[小牧先生您好,我是您资助的乐柠。郑校长叮嘱我不要打扰,但我还是想亲口对您说声谢谢。] 郑如兰会在称呼上有意区分牧山和牧山他爸,她也是长辈。 牧山莞尔自语:“小牧先生是你该叫的吗。” 牧山第一次收到这种消息,一时词穷,回复“好好学习”时肢体僵硬,又想到李浩煜傲慢的话,删去了后面那句“需要什么跟我提”。 可牧山不仅没再收到乐柠的“打扰”,而且也没收到乐柠提出的任何额外需求。 乐柠只委托郑如兰给他邮寄过每个月的纸质成绩单,和三簇植物苗。 那时候他在国外,信件物业帮他代收保存,回国后交付给了他整整一沓,他太久没见过纸质信封,也早把郑如兰要他地址的事儿忘记,差点以为家里公司垮了各方银行都发来资产冻结单。 牧山不懂乐柠为什么不拍成绩单照片发给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当这是小孩儿在意的仪式感。 好在植物苗他是亲自收到的。 牧山能从成绩单上看出乐柠的明显进步,可见“学习天赋”所言非虚——但牧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实在看不出那三簇植物分别是什么。 牧山有点儿稀奇。 植物苗怕伤着,居然精心装填在劈开的粗壮竹筒里,苗很细但长势喜人,根上带着新鲜的土。 牧山没见过这种“包装运输”,特意拍给李浩煜。 李浩煜更没常识,问他这炫耀的是啥。 他说不知道。 说来奇怪,李浩煜让牧山上网扫图辨别他懒得,但他却有心思买回三个小盆一袋土,把不知名的苗栽种在他大平层的落地窗下。 不过他的好心情有限,只够支持他把这些苗扔进土里自生自灭,万不可能做功课去查人家需要酸性土还是碱性土——毕竟他不知品种,能留意到第一次进盆装土得把水浇透就很不错了。 过了三个月,李浩煜突然想起这茬:“牧山,那小孩儿送你的是什么花草?嗳,是不是他们那山里特有的植物啊?” 牧山木着脸回答:“刚长出来一盆小番茄,一盆五彩椒,还有一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至今没结果。” 李浩煜一愣,笑得前俯后仰:“这不是把吃剩的籽儿扔土里就能长?大老远给你寄过来,还大费周章拿个竹子包着,我以为什么金贵东西呢,你不如来我家看我爸从兰博会上拍回来的兰花!” 牧山摆摆手不想吭声。 下次郑如兰给牧山打电话,牧山问:“郑校长,我多问一句,乐柠在学校不会有什么……作物种植的自然课吧?他给我寄的是他的期终作业吗?” “乡下哪有这种课,再说哪个孩子不会种地?”郑如兰先是一懵,旋即想起,“哦,是问小柠给你寄的苗儿吧?他听说城里人喜欢把漂漂亮亮的水果蔬菜当盆栽养,就催好芽给你送的苗,更好长。” “盆栽……是我没见过世面,不认识。”牧山笑着叹气,“番茄、彩椒,还有一棵是什么?” 郑如兰和蔼道:“你换个大盆,冬天别冷着它,等有缘结果,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牧山的生活很少有小惊喜。 三盆绿植算一个,笨拙示好又懂事上进的乐柠也算一个。 大概两三年,等乐柠好像上高三了,那盆“不知名”的植物才结出瘪瘪小小、看起来就扎口的青果。 是棵散发苦涩清香的山柠檬。 第3章 “作为我的家长” 牧山像拆盲盒一样,开出一棵柠檬。 它的果子比市面上商品柠檬丑太多,牧山摸不准是因为它刚第一年结出果才这样,还是因为他压根就没养好——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要大一些。 第5章 牧山萌生“这样都能养活,以后还是好好照顾吧”的想法,总算舍得求助万能的互联网,搜索“柠檬盆栽的种植方法”。 乐柠不发朋友圈分享生活,在牧山的联系人列表中毫无存在感,聊天界面只有节日问候,连生动些的表情包都没发过,牧山也并非一一都给他回复。 牧山回国前,乐柠是他每年只会想起一次的人,回国后,牧山偶尔也会在某个亲自取快递——而不是物业送上门——的时候,想乐柠的下一封来信是多久。 当牧山收到乐柠的唯一一次正式请求时,正值初夏。 他的柠檬盆栽刚开过花,看起来长势不错,让他期待今年结的果。 [乐柠]:[小牧先生您好,我顺利结束了高考,感谢您六年来的慷慨资助。过几天是学校组织的成人礼活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冒昧邀请您作为我的家长出席毕业典礼呢?] 牧山不清理短信,绿白气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高达两千多,随机逼死看见他屏幕的强迫症。 等他碰巧看到这条消息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整整两天,乐柠都没再发来一个字或留下一个未接,更没说“如果您不方便请忽略我的请求”之类的话。 看起来就像自知唐突,小心翼翼不敢多做打扰,又实在期待不肯找补,倔犟等待牧山能给他肯定回答。 牧山看见家长二字就是一懵。 他自认为一直以来都将陌生人界限恪守得很好,别说对乐柠亲近,连联系和过问都少有,在这种情况下,乐柠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向他开口呢。 他这两天总看见高考相关的热门话题、看见家长花样百出的“高考应援”,他甚至都没联想起乐柠也是今年参考。 间隙时间乐柠在哪里休息、考完后有人接送吗? 牧山想起那些漂亮的成绩单、想起埋没在各式信息中的诚恳节日问候。 他坐在客厅沙发,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已经长成小树的柠檬。 牧山的高考有外公外婆陪伴。 以前他也会把优异的成绩单拍下来发给爸妈,得到聊胜于敷衍的赞扬,过年过节,爸妈会在信号不好的视频通话中隔着屏幕亲吻他。 牧山想,他即使失去再多,也不至于像乐柠那样困难孑然。 牧山居然萌生一丝悔意,就打给郑如兰:“郑校长,乐柠……已经高考完了,我不记得,您怎么也没提醒一句。” 郑如兰笑说:“本想录取后再告诉你好消息。小牧先生,我知道你不想和他产生太多牵绊,我理解,也支持,帮助他是你个人的善举,高考也是他自己的难关,这些缘分不强求。对了,你资助他的钱有结余,我正想联系你退回,往后啊,该他去回馈你、回馈社会了。” 牧山这才意识到,他以后不需要再给乐柠花钱、不需要再例行公事询问近况,心里顿时说不上什么感觉,又圆满,又好像少了什么。 “钱不用退,留着缴大学学费,走助学贷款太麻烦。”牧山犹豫片刻,还是问,“乐柠他……前两天发信息,让我去参加他的毕业礼。我过去的话,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吧?” 郑如兰先是惊讶,接着又很是开心,与牧山多聊了几句。 牧山从而得知,乐柠的爷爷乐平近两年腿脚越发不好,去县城实在不便。 “小柠也是体谅我年纪大了,不让我奔波,你别嫌他唐突。”郑如兰温和道,“你对于那孩子来说,也非常重要。” 牧山起身在客厅踱步,头一回有了“我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实感,别别扭扭的。 他并没有多么动容,也根本不想和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捆绑深重而负累的关系和感情,只是…… 他只是有一点点心软。 牧山给乐柠回拨语音。 牧山没考虑乐柠想不想接,但乐柠接得太快,牧山又来不及在滴声中做心理铺垫。 “喂?小牧先生?您是小牧先生吗?”电话对面的声音清亮干净,带着没褪尽的少年味道,但听上去并不算稚嫩。 牧山一算,乐柠快要二十岁了。 “……是我。”牧山清清嗓子,被一声满含期待的“小牧先生”叫得愣住,沉默两秒才想起来自己要说正事,“恭喜你顺利结束高考。毕业礼的时间,你跟我说说吧。” “啊,我还以为……”乐柠不敢置信似的,小声又充满希冀,“您答应要来了吗?真的吗?” 牧山莫名无奈,确认道:“答应了。” 乐柠毕业礼的时间和宋晨的生日临近——牧山其实不太记得宋晨生日具体是哪天,但宋晨今年邀约聚会,说有个决定要分享给他和李浩煜。 牧山受邀在前,是先答应宋晨后才看见了乐柠的短信,差点儿撞了时间。 不过牧山想,如果必须爽约一方,他并不会难以抉择。 牧山本以为宋晨是想说mount开不下去,要么放弃经营,要么再要点钱,李浩煜也这么想,谁知道“重要决定”还更离谱,宋晨一个学美术的,唱歌五音不全,最多在男人面前有点演技,这也能逐梦演艺圈。 ——吧台边。 宋晨和他的导演“男友”林子峯亲热够了,热情分享彼此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原来林子峯在拍某部电视剧时曾来这条街上采景,那天宋晨正好坐在店门玻璃墙后画画,进了林子峯的镜头。 第6章 “我当时就迷上了小晨,厚着脸皮让他带我逛店。”林子峯作为四旬老汉,确实不害臊,“艺术相通,小晨绝不止在美术上有造诣——他会的东西相当多。” 宋晨适时腼腆一笑。 牧山费解这两人刚才缠舌头的时候为什么不腼腆腼腆。 李浩煜更意味深长:“是,他会的东西相当多啊。” 宋晨比牧山和李浩煜低一年级,牧山和李浩煜本科毕业后仍在国外深造,他们三人也拥有过纯粹侃天侃地、享受青春的时候。 牧山和李浩煜本以为宋晨毕业后也会继续留学,宋晨却表露难以为继。 那段时间宋晨肉眼可见清瘦,天气不凉也会捂得严严实实,牧山和李浩煜以为他身体不好,是真关心过的,直到某天晚上宋晨哭着给牧山打电话说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生活,告知公寓密码,问牧山能不能相陪。 牧山叫李浩煜一起,就见宋晨穿着浴袍坐在小客厅厚地毯上喝酒,脖颈敞露暧昧痕迹,酒水淌在胸口。 宋晨也不介意李浩煜在场,说他家境差,很多事没办法。 牧山一向不爱观察别人的生活,但连李浩煜都没能从宋晨平时的吃穿用度上看出贫困痕迹,只猜过宋晨为什么从不提家世,还以为是爸妈当官不方便说。 他们委婉问宋晨怎么解决学费,宋晨直言他不靠银行,他把有钱人当银行。 宋晨当时笑得苍凉:“他们父子都是变态,妈的一起玩儿我。我宁愿放弃读书也不当人家的玩意儿了。” 牧山和李浩煜陡然在沉默中汗流浃背。 牧山先前不知情况收了宋晨的画,直烫手。 牧山当即对宋晨说,如果想继续留学,他可以出学费,就当还那幅画的人情。 宋晨深深看向牧山:“我平时没少吃你的用你的,这人情早就还了。你在我心里和那些人不一样,我不能要你的钱。” 李浩煜猛然发现三个人的电影就他没有姓名,识趣闭嘴,笑看牧山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心里笃定牧山肯定在想“我还是给钱吧”。 后来宋晨回国,只偶尔联系,李浩煜也打探得知宋晨和他们社交圈里另一个公子哥搞上了——原先宋晨的金主行事隐晦又不在年轻人圈子,还能做到不露风声,如今这么一搞,桃色传闻满天飞,牧山和李浩煜这才发现宋晨大学四年傍过不少有家室的老男人,只是后来那对父子尤其出格而已。 牧山还能不懂吗,宋晨是换换口味,有意把他当成了“下一任”。 李浩煜开玩笑:“宋晨身子破烂,但心里说不定有你牧山一块净土呢。” 牧山那天和李浩煜打网球,球都往李浩煜脸上飞,属于谋杀范畴,可见反感之深。 等牧山和李浩煜顺利回国,宋晨腆着脸接风,说有开潮创店的想法,牧山曾给宋晨打过的买画钱都被退回,就借机给宋晨出资。 放话“帮急不帮穷”的李浩煜没想到牧山资助的小孩没出毛病,身边朋友却有两副面孔——但宋晨毕竟没有真正越界,对他们也不错,为了让牧山的出资看起来正直无私,李浩煜捏着鼻子随了一笔。 而当初说“你不一样”的宋晨,也许是空窗期日子不好过,也许是想和牧山保持接触,还是笑笑要了钱。 李浩煜偶尔去live玩,出点经营主意,牧山花钱买踏实,比一幅画的情谊来得干净,反正李浩煜管事,他又不管。 这天的生日聚会像意味不明的幼稚示威,牧山被欣赏不来的演出闹得头疼,不知怎么想起乐柠电话里那声清亮的“小牧先生”。 他本谙熟于在毫无意义的社交场合上虚度光阴,却起身离开。 走之前,李浩煜低声提醒:“升学红包给个万儿八千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别再养出一个宋晨。” 牧山莞尔:“不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明天要见面噜 第4章 “是乐柠的谁” 乐柠告诉牧山,他上午要听老师统一讲解志愿填报,毕业典礼暨成人礼是十一点开始。 开车到子阳县上要三个多小时,若是碰上路况不好还得耽搁,早晨走时间肯定紧张,而且去都去了,总得到郑如兰那里看看——牧山想。 他索性提前一天下午出发,吃过饭就开了辆该洗的车走。 牧山估算时间很充裕,原计划直接途径子阳县开进子阳村,去小学接上郑如兰再返回县城上住,好一起参加第二天的典礼——他想,郑如兰应该也希望能见证乐柠完成中学学业的瞬间吧。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进县城有一段大路正赶上修,牧山只能翻山绕行,又下着雨,他开在逼仄盘山路上和满载甚至超载的大货错车,就怕大货打滑,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 抵达后看看车胎和车身上的泥水,牧山感慨,真有先见之明。 到县城时天还不黑,但晚上进村不便回程,牧山只好和郑如兰沟通好,临时改道,他先观礼,再捎乐柠一道回村看望——郑如兰年事渐高,牧山不想她独自辗转上来县城,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她分享典礼照片了。 郑如兰给县城招待所打过招呼,让牧山直接去住,又想到牧山没见过乐柠,给牧山发来许许多多乐柠的照片。 牧山想说发一两张面部清晰的近照便于他认人就行,照片没必要从十四岁发到二十岁,但牧山还是一张一张看过了。 第7章 他指尖滑动照片的动作很快,就像乐柠在弹指一瞬间长大。 可能是以前像素不高的缘故,牧山觉得年幼的乐柠像一团不太柔软的灰毛球,因为常帮家里干活儿风吹日晒,那么小,皮肤却不嫩也不白,直到进县城读书,才稍微养白、养圆润一点——像洗干净的毛球,不灰也不干瘪了,蓬松起来。 乐柠看向镜头的表情总是纯真腼腆,眼睛亮亮的,会让牧山想起家里柠檬盆栽开花的模样。 等牧山终于在县城某个犄角旮旯找到招待所时,天色渐晚。 牧少爷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小两层和昏暗门灯下集群的飞虫,显然是望而却步了。 近年县上逐渐开发旅游业,建了很多农家乐式的实惠宾馆,设施虽远不及牧山住惯的酒店,但至少卫生状况稍好、墙角不发霉,他和衣凑合一宿也行。 于是他重新搜索住的地方,选了一处不错的,评价里说:老板自己都常住,晚上饭堂没饭了还能去一楼敲门,让老板给煮个面、烫碗青菜吃。 能停车,app订房不被退,牧山就过去了。 牧山开到“林家喜苑”楼下,前头有一个车刚停好。 驾驶座下来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膀大腰圆,衣服是polo衫样式,皮带扣藏在肚皮之下,胳膊肘夹着个皮包。 还有个清瘦男同学,穿着条颜色不太好看的校裤,身上那件白色棉衫大概是洗过太多次,都变长了,快盖住尾巴骨。 中年男人抬手去提男生单薄肩膀上大而空落的书包,男生摆摆手笑着拒绝,中年男人就不再勉强,亲近地揽了男生肩膀。 牧山差点儿以为这是“林家喜苑”的老板接儿子回家—— 直到牧山礼让行人,男生从他车前快步走过、匆匆偏头时,牧山才猛然皱眉。 他脑子里关于这张脸的印象还十分新鲜,最多半小时前,他还在看的那些照片…… 这么巧,这男生就是乐柠吗? 或许是路灯昏黄,致使牧山看见个差不多大的男生就觉得像乐柠。 但当他停好车将信将疑走进林家喜苑,就见二人还徘徊在前台,中年男人直接伸手从柜台上给男生拿了瓶喝的。 牧山走近,语气淡淡试探:“你好,住一晚,有预约。” 那中年男人果然热情开口:“好嘞,您身份证给一下,我是这儿老板。” 然后他拍拍男生后背,道:“小柠,去屋里,自己先玩儿。” 牧山舌尖轻轻一扫上膛。 还真是老板。 也真是乐柠。 乐柠面露犹豫:“要不我……” 老板不等他说完,威严一瞪眼:“别老有主意,让你玩儿就玩儿。还有你那个什么,屋里有擦脸油,将就抹点儿,抹了就不紧巴不发干了。” 乐柠妥协点点头。 牧山心跳一重,直觉不对劲。 乐柠其实抬眼看了看牧山,但他好像觉得这样不礼貌,很快就低头移开目光转身走了,认门进屋倒是轻车熟路——要不是牧山知道乐柠的家庭情况,都得以为乐柠是回自己家。 牧山心思沉沉,递出身份证假意和老板闲聊:“儿子放暑假了,在店里帮你做点事儿?” 老板嘿嘿一笑,没了刚才的威逼模样,下巴肉一颤:“是啊,可乖嘞!” 乖有听话的意思,也有说人长得好看的意思,牧山觉得此情此景哪一种都不合适,因为老板没反驳那句“儿子”,可能是由于无需对生客解释太多,也可能是由于……不想别人起多余的疑心。 做好入住登记,牧山步行上楼,在走廊边垂下目光,远远瞥过乐柠虚掩的那一扇门。 那扇门还给老板留着。 进到房间,郑如兰来信息问牧山是否安顿好。 牧山给郑如兰回拨电话,以防万一问:“郑校长,乐柠在县上还有什么亲戚或者……亲近的长辈吗?” “没有,小柠奶奶是难产走的,他爸爸是独苗,也没个叔伯。”郑如兰说,“不然总归能有照应,不会这么难。” 是啊,牧山想,否则乐柠怎么会需要郑如兰牵线让他资助读书,又怎么会邀请一个陌生人来参加典礼。 那老板是乐柠的谁?乐柠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 最令人生疑的是,老板身边暂未出现女性伴侣和子女,店里也没个打工的,就像刻意避开熟人。 牧山才见了宋晨,被宋晨那副攀附男人的谄媚样子先入为主,总忍不住想到不堪的方面——擦脸油好好的不拿来擦脸,将就抹什么? 牧山越想越皱眉,又强行遏制自己……他不该对那样懂事的孩子妄加揣测。 “……自己玩儿?”牧山微眯眼睛,被弄得无端心烦。 另一边。 林家人住一楼,屋子格局和其他客房都不一样,一厅两室。 乐柠进到林喜房间,给林喜发语音:“我到啦。刚才店里来客人,我还想帮叔守一守店呢,他又板个脸把我轰走啦。你和姨找到地方住了吧?天黑,注意安全啊。” 林喜笑嘻嘻回:“我爸凶你是为了让你玩会儿,要换成我,他得按着我脑袋让我守店干活儿!住下啦,放心。” 乐柠从床头柜上拿了瓶大宝,好笑说:“对了,我手有点儿脱皮,叔见我撕呢,让我用姨的擦脸油抹抹,可不好,我用你的大宝啊。” 第8章 林喜大大方方:“你就是干活儿老碰水,手夏天也发干、紧紧巴巴的,用吧,随便用!” ——林喜是林家喜苑老板林大康的儿子,也是乐柠在县城第一中学最好的朋友。 明天毕业成人礼,学校要求家长参加,乐柠只有爷爷,但爷爷腿脚不好不便辗转,郑如兰年纪大了,村里小学的事也忙不开。 乐柠就想起那位慷慨资助他六年的小牧先生。 他想亲口对小牧先生说谢谢,哪怕他无以为报,也一定要去做些什么,除谢意外,他更想小牧先生见证他完成学业、让小牧先生看见自己不枉照拂。 他自知唐突,但还是鼓起勇气。 两天没有收到回复,他原本想要放弃,可他突然接到小牧先生的语音,表示应允,他吓了一跳,心从没蹦得这么快过。 毕业礼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除高考外,第一重要的事情。 乐柠家在子阳村上,坐班车去县城要五十分钟。 乐柠原本打算坐最早一班六点的车出发,但林喜邀他头天晚上就过去住,既无需一大早奔波,也可以彼此搭伴去学校。 林喜说:“你坐班车过来呗,我让我爸到车站接你。我不是回外婆家玩儿到现在吗,正好今晚上回,我们在喜苑儿碰头吧!你还跟我挤挤住!” 乐柠有点犹豫:“叔不忙吧?” “不忙!我成绩一出,他天天乐的跟个啥似的!要给你记头功!”林喜乐呵呵说,“自从你给我补习,我榆木脑袋都开点儿窍,我爸还说你上大学之后可不能忘了我们家人,非要认你当干儿子呢!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你拾掇拾掇!” 乐柠感到温暖,也不忸怩,笑着答应。 隔天就回,乐柠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但他还是背上跟随他六年的大书包。 包里装着带给学弟学妹的复习笔记,还装着他得知小牧先生真的会来参加典礼时,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第一次跑到市区繁华的商业街,给小牧先生挑选的谢礼。 暂别爷爷,他到村口坐上班车,把书包抱得紧紧。 颠簸近一小时抵达车站,林大康已经在等,乐柠小跑过去打招呼。 可路上林大康突然接到电话,林喜妈妈打来的:“啊?修路?主路全挖坏啦?这怎么搞的,大白天修,好歹修一半留一半让人过路嘛,这群赶工的……” 乐柠也收到林喜发来的消息,说因为路熟没开导航,不知道进县城封了主路,绕路翻山太远,他们就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大早再走,估计路能铺得差不多。 乐柠说:“叔,林喜今天上不来啦,那我……” 林大康手一挥:“没事儿,你安心待着,还是住小喜子屋。” 作者有话说: 啧,心真脏啊牧山 第5章 “我看是大虫子” 牧山洗完澡,在房间里踱步。 房间在牧少爷看来几步到头,狭窄极了。 “怎么这么闷。” 牧山就跟看不见有空调似的,穿上衣服下楼溜达。 县城上,店面一般关门早,前台没有人通宵守夜,牧山推开房门往下走,一路木着脸,他准备效仿林家喜苑顾客评价中的做法,正在给自己洗脑。 走到乐柠进的那扇门前,牧山抬手准备敲——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乐柠冷不丁和牧山打上照面,明显一愣:“怎么了?” 牧山讪讪收回手,一被打岔,措辞精简不少:“……饿了。” 乐柠歪歪头,像只对两脚兽感到费解的小猫。 牧山解释:“来问问能不能给下个面吃,我付钱。” “哦哦,能,”乐柠反应过来,习以为常说,“您等会儿,我去煮。” 牧山没想到乐柠会亲自下厨,顿了顿:“谢谢。” 乐柠笑笑:“不客气的。” 牧山本想很不绅士地趁机偷瞄屋里,但乐柠关门快,他只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热水器的声音。 而乐柠原本穿的白色棉衫被脱下来拿在手里,现在身上穿了一件“超级加辈”完全不合身的宽肥衣衫,底下是条只到膝上的大裤衩子。 类似老板的衣着风格。 牧山一下冒起无名火。 乐柠领牧山去饭厅坐,牧山佯装不经意问:“你是老板的儿子吗?” 乐柠否认:“我不是的。” 牧山加重对老板的怀疑,继续确认:“那你在这儿打工?” 乐柠摇头:“也不是的,我和老板儿子是同学,因为我家在村上,老板让我今晚先过来,明天去学校就不用很早出发。” 牧山假装四顾:“明天和同学一起去学校是吧——你同学呢?” 乐柠看起来老老实实:“去他外婆家玩儿了。” 牧山认为这三言两语,没有一句符合逻辑。 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学生喜欢和朋友相约返校没问题,可老板儿子根本不在。 如果同学不在场但同学家长好意相助,一般孩子宁可出门麻烦点儿都会拒绝——乐柠还由同学爸爸单独接来,待在一起、住一个屋,甚至先后洗澡。 不别扭吗? 而且那老板对乐柠的态度还时好时坏、恩威并施,哪像同学爸爸? 牧山嘴唇抿得平直,想再问乐柠两句,可他突然借饭堂暖灯,看见乐柠颈侧有块红痧—— 第9章 牧山蓦地冷声:“你脖子怎么回事?” 乐柠其实在偷偷观察眼前这位客人。他生在乡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哦,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市区的商业街,可他在市里也没有见过像这位客人这样好看的、仿佛广告里走出来的人。 客人突然冷声问话,乐柠还以为自己不礼貌的举动被发现,惹人不悦,条件反射打了一激灵,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讷讷道:“这个吗?小、小虫子咬的。” 牧山见乐柠一抖,面露慌张,顿时就想起老板大腹便便的“尊容”。 牧山咬咬后槽牙:“我看是大虫子才能咬成这样吧。” “……就小虫子。”乐柠还强调一下。 他们这儿有种小飞虫,五六月最多,叮人就起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包,但比蚊子咬人还痒。 乐柠身上会闹娇气毛病,比如皮肤容易坏,但他是粗糙的命,讲究不起来。他下地干活儿总捂得严实,就怕地里蚊虫叮咬,可捂得太严实也要起疹子,他又爱抠,身上皮肤比手上脆弱多了,一抠就起痧,每每夏天都很遭罪。 牧山脸色更加不好。 他见乐柠表现慌乱,一副不安想走的样子,对他说:“那您坐,我去煮面。” 牧山一阵闹心,不想再看乐柠那张干净、细瞧又有几分漂亮的清纯脸蛋。 他点头放人,但余光不受控,总跟着人家走—— 乐柠先去水池边拿盆泡衣服,然后洗干净手,至少洗了半分钟,才小跑进厨房。 牧山脑子疯转。 这么会儿工夫,乐柠在屋里到底能怎么弄脏衣服,吃饭溅上了油?可现在也不是饭点。 脖子上的痕迹……还扯这种蹩脚理由糊弄他? 牧山都不愿细想。 乐柠赶紧攥着衣服走了,怕没见过世面,又在客人面前露怯。 今天有点下雨,但天闷热,他把校服外套揣在包里,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绵衫,在村口等车的时候,不慎溅上泥点子,还是林大康看见告诉他的。 林喜是个小胖子,大概亲妈打扮老公和打扮儿子都是一个路数、一个审美,所以这父子俩看上去差不多用的是同一个衣柜。 乐柠平时干活儿也不是忍不了脏,但他忍不了这件衣服脏,就赶紧拿林喜的换上。 这件衣服是早些年小牧先生寄给他的,一并寄来的还有书包,郑如兰说小牧先生给他寄的是穿不了、不再用的旧衣物,他穿起来、用起来都有些大,但他仍然非常爱惜。 不过,除了书包一直在用,衣服平时他都不怎么穿,因为明天要见小牧先生……他才拿出来穿一下,想表达自己没有辜负这份心意。 乐柠都来不及搓衣服,怕看起来就矜贵讲究的客人饿坏。 他感受到客人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特意把手洗得很干净,他去了一次市区,知道城里人生活得精细些,他怕客人嫌他不卫生。 到厨房一看,只有蔫儿了的剩菜。 乐柠想,给客人煮这个,会不会被挑刺呢?会不会不满意就骂他呢? 小牧先生也是从市里来,他会是怎样的人呢? 外面的客人好眼生,会不会就是小牧先生呢? 可郑校长说小牧先生住招待所,况且郑校长以前还粗略提到,小牧先生是因父母过世才代替父母捐款,城里人条件好岁寿长,父母七八十离世,子女怎么也有四五十,年纪应当,嗯,和林叔差不多大。 不过电话声音听起来倒是挺年轻的……乐柠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遐想甩出脑袋。 蔫菜一煮可能也看不出,但乐柠还是老老实实不糊弄,去拿鸡蛋和西红柿。 牧山坐在餐桌前,破天荒反思自己这六年来到底有没有关心乐柠的义务。 正想到“我有个屁的义务”时,乐柠端着个比脸大的海碗走过来。 面热气腾腾,乐柠把碗放下后,指尖捏了捏耳垂——大概是碗太烫,耳朵凉。 “没问您有什么忌口,新鲜菜得明早才送来……”乐柠小心翼翼看牧山,“西红柿煎蛋面可不可以呀?蛋我给您煎了两个!” 牧山一路翻山越岭累得没胃口,现在肚子突然咕噜一声。 牧山:“……” 真他妈是殚精竭虑气饿了。 牧山觉得自己是吃得太撑,所以难入睡。 他两眼发直,把天花板当幕布画思维导图,试图细细梳理出一星半点合理的地方,但越想越他妈不合理! 牧山阵阵烦心,一个电话给李浩煜打过去。 狗头军师生无可恋:“牧山,两点了,人民教师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哪个学生把你当人民教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半夜三点叫我喝酒的时候没见你惜命,你明天上班再睡。”牧山语气不善,“问你个事。我在这边住农家乐,有个小孩……小哥。” “小孩哥,”李浩煜长长叹口气,为自己年少轻狂惹烦牧山付出代价,“怎么着。” 牧山说:“小哥,小青年。老板男的,老婆孩子都不在,老板单独接送他来往,他穿老板的衣服,住老板屋里,你给个符合道德观的合理解释。” 李浩煜就非常通顺合理地解释说:“骗婚的男同性恋,趁家里口子不在,和包养的小情儿约上了呗。” 牧山提醒:“符合道德观。” 第10章 李浩煜沉吟片刻,改口:“被逼婚传宗的男同性恋,离婚,跨越年龄鸿沟和性别障碍,和真爱的小青年共浴爱火。” 牧山认为李浩煜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没点别的社会关系可以联想了吗?” “你呢!你大半夜不睡觉联想什么小青年!你的八卦神经递质传导了二十七年终于通上电了?”李浩煜嘴贱吐槽着,突然敏锐道,“等会儿,你说那小青年不会是……” “不会,不是,农家乐里人多眼杂怎么可能。”牧山电话一撂,“睡你觉吧。” 李浩煜不愿再睡。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微信轰炸牧山。 [李浩煜]:[别扯人多眼杂] [李浩煜]:[我话不好听,能为点钱干出这事就不会怕人多眼杂] [李浩煜]:[想想宋晨] 牧山想,或许是他这双看惯声色的眼睛把人家看脏了,乐柠和宋晨出身再像,他也毕竟不是宋晨。 冷静下来理一理,假如老板真是离异、孩子不随他,而乐柠和他孩子关系好,又家境困难,帮一把还能在孩子面前挣个表现分,时间一长,他管教乐柠时的态度可能不比虚与委蛇的社交。 再不济,万一小地方封建迷信,就信认个干儿子能好命呢? 牧山不想再考虑这事儿,他决定明天当面问乐柠。 ……当面问乐柠。 牧山脑海里闪过宋晨当初摊牌说“你们什么都有的人没资格指责别人‘为了这点钱’糟践自己”时歇斯底里的模样,宋晨再会演戏给男人看,那一刻眼里也有切实的痛苦和羞耻。 ——牧山有时会给他的柠檬盆栽拍照,live照片留住柠檬树叶摇摇曳曳的清新样子,欣欣向荣的。 从宋晨换成乐柠,牧山竟然于心不忍。 第6章 “我给你签” 牧山没对李浩煜提到乐柠,但他也不想从第三个人的嘴里听见这事,就警告李浩煜不要扭头出去乱造黄谣,收到了李浩煜的保密保证和一长串省略号。 第二天。 成人礼虽是十一点开始,但牧山想早到一些去找老师了解乐柠的情况,并且他还想下楼看看老板和乐柠相处正不正常,以及老板娘和乐柠同学回来没有。 他没看见店里有打工的,连打探都找不到人问。 但牧山起晚了一点点。 他洗漱好,掐着鼻梁醒精神,说不上为什么有些心急,开门出来从走廊边往下看—— 就这么碰巧,看见老板在送乐柠出门。 老板抓着乐柠的手,乐柠有一点下意识的抗拒,但老板抓得紧,大庭广众之下还往乐柠手里塞红包,乐柠不知说了什么,老板居然把乐柠揽进怀里! 牧山蓦地别过脸,他这瞬间是真不希望自己视力极佳,也好装看不见。 “借宿”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就给红包,还能是什么事? 牧山终于确信,他真的没误会。 原来,乐柠从不向他提额外需求,是因为已经有了“额外收入”。 目睹宋晨被林子峯上下其手还甘之如饴时的反胃感复现,牧山甩上门回屋,觉得昨晚心理建设白做了,就多余来这一趟,很后悔。 “——叔,我真不能收,”乐柠使劲把手往回收,林大康拽着不肯放,非要把红包塞给他,他哭笑不得,“叔!我给林喜辅导,自己也是在复习呀,哪儿有补课费一说!叔和姨对我这么好,我哪还能拿钱!” 林大康眼睛一瞪,又开始摆威严:“给你就拿着!话多!” 乐柠真心拒绝:“真不能拿……” 林大康直接揽过乐柠肩头,重重拍乐柠的背:“叔四十才得着小喜子这么个孩子,宝贝着呢,他在学校受欺负,是你帮忙告诉老师,后来他们连你一块儿欺负,叔都知道,叔拿你当亲儿子,以后你走到哪儿,叔都叫小喜子给你撑腰!” 乐柠不太记得自己亲生父亲的长相,更不记得父亲的怀抱,眼眶一热。 林大康趁机把红包塞到乐柠手里,退开一乐:“得,上学别迟了。店里打工的也让那破路拦住了,没人跟叔换班,你自个儿赶车吧。” 乐柠只好走了。 到学校后,乐柠转手就把红包给了差点迟到的林喜。 林喜表情和他爸如出一辙:“我爸给你,你就拿着!” 乐柠敲敲林喜脑袋:“少学林叔!你不要,一会儿上缴给姨!” 林喜:“嘿嘿,要!” 林家喜苑。 硬着头皮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牧山重新收拾好自己,脸色差劲、气压极低地下楼。 老板坐在前台盘珠子算账,牧山趁退房问:“老板,你这儿有红包吗。” “有,”老板伸手拿,“结婚还是祝寿?” 牧山盯着他:“给读书的小孩儿。” “哦,”老板轻车熟路抽出一沓“学业有成”,说,“这个吧,我今天给我儿子包还拿了一个,就这个好。” 牧山皮笑肉不笑,把“儿子”两个字碾在后槽牙里,黑着脸走了。 他甚至恍觉,乐柠单方面说自己是老板儿子的同学,而老板本人从没确切提及老婆儿子,成没成家还真不一定,至少他现在只在店里见到老板一条光棍。 假如乐柠并不是表里如一的单纯,见他是生面孔就随口糊弄两句呢?毕竟他都能说出“小虫子咬的”这种蹩脚说辞。 第11章 只身在外,自己给自己一个身份,那还不就张个口的事。 乐柠说和老板什么关系,他还真是一点不怀疑就相信了? 牧山摔上车门,发动车子,开出去几米又猛刹,想起自己只买了红包没装钱,就很不耐烦地下车,去到对街农商银行取。 取钱心里膈应——还真让李浩煜那张狗嘴说对了。 一万块捏在手里不轻不重,压垮多少年轻人的脊梁骨,这些脊梁骨光靠教育能顶得起来吗? 牧山想到郑如兰,也想到照片里笑容纯净的乐柠,甚至想到自己过世的双亲,他难以自控感到惋惜,甚至感到欺骗。 不是他突然情感丰富,遇上这种事,路过的狗都得叹口气再走,太打脸了。 牧山分明记得,他当初得知宋晨靠这种方式生活时并没有如此难以接受——大概是因为他与宋晨年龄相当,宋晨当时已经“定型”,他在朋友立场上的劝言和建议就都该点到为止,并且宋晨平日的生活习惯并不让他萌生怜惜。 而乐柠尚不成熟,缺人引路,还不懂承担责任,面对老板时下意识挣扎,说明他还有机会纠正。 牧山已经离开了atm机,又倒回来,再取了一万。 如果乐柠心甘情愿走这种路,那今后他和乐柠的缘分到此为止,就像他有意和宋晨划清界限那样。 而如果不是…… 牧山心思沉沉开车到县城第一中学,在对街停好车后抬手看表,已经快十点三刻,路上却没看见家长。 牧山疑惑,确定没记错时间,但进校门时却被保安拦下,说明情况才放行,还听见保安嘀咕:“这个点才来真不重视……” 进到高三教学楼,牧山发现陆陆续续有家长陪着孩子往外走,还有的班级,偌大教室挤满人,家长坐课桌椅,孩子在过道上坐小板凳,一起听老师讲话。 牧山心里一跳,大步流星往楼上走—— 十四班,家长会刚散。 有的家长带着孩子围在讲台边和班主任攀谈,手里基本都拿着志愿填报指南。 牧山站在后门往里看,一眼就看见位置靠后的乐柠刚从小板凳上起身,身侧课桌空空如也,他旁桌同学正在和妈妈谈笑,而他的家长缺席了他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家长会,想必整个高中……也应该都没有出席过。 乐柠为了不显突兀,明明有课桌椅可以坐,可还是选择和其他同学一样坐过道,全班大概只有他身边空缺一块。 他一个人仔细整理着一些资料,仿佛独立而隔绝于嘈杂的环境,手里拿着一张纸沉默看了许久。 牧山像被柠檬汁淋了心口,整个胸腔都漫起酸意。 牧山抬脚跨进教室,走近乐柠的座位,他理应有资格问乐柠许多问题,譬如成绩这么好为什么缩在后排,为什么不告诉他成人礼前还有家长会…… “乐柠,你的志愿填报回执单又得自己签字了吧?” “可不是得自己签字嘛,毕业家长会都没人来参加啊?” ——两个男生先牧山一步,勾肩搭背到乐柠面前,乐柠没有说话,也根本没理人。 “喂,跟你说话!聋啦!” “没人管是不是就这么孤僻啊?” 一个小胖子忽然跑过来,驱赶:“有完没完!乐乐考这么好就是为了甩掉你们这种人!赶紧起开!” 乐柠伸手拦小胖子,动静引起小胖子妈妈的注意,两个男生才作罢,嘁声走了。 牧山皱了眉,显而易见能推测出一些事情。 他无视周围家长和学生打量的目光,也没管小胖子是不是正在安慰乐柠。 “乐柠。”他快步走到乐柠身后,沉声叫了乐柠的名字。 乐柠回过头,抬眼一愣:“您是昨晚上吃面的……” 牧山:“……” 他没有费口舌与乐柠解释自己昨晚为什么不说明身份,他知道乐柠很大概率不会问他缘由。 “我是牧山。”他简洁明了说。 “小牧先生?”乐柠显然懵了,脸上的茫然和慌乱都被牧山尽收眼底,“您是小牧先生?” 乐柠没有露出牧山预期中希冀和惊喜的表情,牧山有些遗憾。 他来这一趟,本是想给乐柠一个圆满,并不是想探究乐柠的隐私生活,又戳破乐柠的孤单。 乐柠整个懵住,心思百转千回。 这真的是小牧先生? 小牧先生怎么这么年轻? 可是他的谢礼是按林大康那个岁数买的呀……! 昨晚煮什么西红柿鸡蛋面,煮个牛肉臊子面多好呀! 牧山假装没看出乐柠手足无措,他屏蔽小胖子的好奇打探,说:“拿过来,我给你签。” 乐柠怔怔,还没反应过来。 “你的回执单,是不是需要家长签字?”牧山极尽耐心,朝乐柠摊开手掌,要走乐柠方才看了许久的纸,又拿起笔,像签合同或批文件那样,笔走龙蛇留下自己的名字,“填志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乐柠呆呆的,摇头说没有。 牧山颔首,又问:“考得还不错?” 小胖子忍不住接话:“乐乐是我们学校第一名呢!考到名牌大学去了!校领导都要排队才能跟他合上影!您进校门的时候看没看见‘恭贺乐柠同学考取县第一名’的横幅……您是谁呀?” “他的家长。”牧山心情不好,懒得应付别的、话一箩筐的小孩,只向乐柠问清楚,“成人礼在哪里开?流程是什么?” 第12章 乐柠显得紧张,但说话极力简练:“在操场开,听老师安排就可以了,不复杂的。” 小胖子也不怕生,提醒说:“我们还要和家长交换信……” 乐柠一撞小胖子胳膊打断他话,但牧山已经猜到了成人礼上互动的形式。 牧山低头去看乐柠眼睛:“乐柠,你给我写信了吗?” 第7章 “遥遥的路” 乐柠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就抬高声音,组织学生们领家长去操场集合。 乐柠只好先说:“小牧先生……麻烦您跟我去操场吧?” 牧山点点头,见周围同学有的没带包,带了包的都背起来。 牧山询问:“典礼开完就放学,不用回教室?” 乐柠说是。 牧山从记忆里搜寻片刻。 他爸妈热衷于教育事业,外公外婆作为当地龙头企业的掌舵者,当年不嫌手续繁琐,走动许多关系,在市里创办了一所私立中学,挖来不少优秀教师,企图把经营管理的权利交给女儿女婿,以这种方式把他们留在身边。 当然人没留住,学校倒无心插柳办得可以,近两年生源和升学率都不错,是市里中学的后起之秀,牧山名义上还是校董——也算是外公外婆给他爸妈铺的路,最后成了爸妈留给他的遗产之一。 牧山受邀参加过一次入学典礼,他们那个学校,但凡有个什么仪式,都要求老师学生及家长必须着装整齐体面,参差不齐背着包参加是决不允许的,毕竟还得摄像,再刻成碟卖钱。 牧山顺手把乐柠的书包提在手里。 乐柠赶紧去拿:“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牧山示意他带路:“先走吧。” 乐柠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瞄一眼牧山手里的包。 “我也不是不还你,”牧山轻轻叹气,把包递给乐柠,“自己背吧。” 乐柠如蒙大赦,赶紧背上包,把书包带攥得牢牢的。 包里装着他给小牧先生准备的谢礼,现在看来有些不合适,今天可能送不出去了。 乐柠实在有些沮丧,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与小牧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也没有表现好。 牧山余光瞥见小胖子很想和乐柠一起走,但被他妈妈拽住,只能委委屈屈缀在后面。 谁曾想,活着活着有朝一日会与县城里的大哥大姐聚在一起陪孩子参会,牧山也就表面上游刃有余,其实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正好也不想别人过来攀谈。 换平时,他不想搭理就不搭理,但现在总要考虑乐柠的感受。 牧山本来认为乐柠一定会提前打好一百种腹稿,所以他完全没有构思过与乐柠见面的开场白——现在乐柠用沉默演唱《开不了口》,气氛便生疏而尴尬。 牧山决定做出“大人的表率”,先找个话题,就在这时,方才那俩挑衅乐柠的男生又跑来讨嫌,毫无边界感和眼力见儿: “乐柠,这是谁?看着像城里人啊?” “你怎么老有办法让有钱人替你出头?林喜,还有林喜他爸,成天到晚就围着你转!” 牧山神色一冷,这话正中红心戳在令他极其不悦的地方,他扭头想找男生的家长—— 就听乐柠毫不客气说:“以前不理你们,是怕你们影响我评优评奖,现在毕业了、考完了,校领导跟我照相都要排队,我还怕你们吗?录取通知出来之后,我肯定要被采访的,你们怕不怕我当着媒体曝光你们、曝光你们爸妈?” 牧山意外,被惹笑了,但乐柠懂得反抗这一点让他松心。 乐柠是那两个男生的取乐——甚至是欺负对象,牧山一见了然。 但乐柠刚才的言语幼稚直白,带着点小聪明,知道该怎么拿捏虚张声势的小混混。 牧山暗自想,乐柠到底是……性格本来就不像他臆断的那样逆来顺受、胆怯隐忍,还是说,乐柠在利益面前可以做一只温吞让步的小兔子,当没有利益冲突时,就会无所顾忌地露出利齿吗? 两个男生嘀嘀咕咕,讪讪走了。 乐柠低下头不看牧山。 在牧山看来,像在逃避那句“老有办法让有钱人替你出头”,不想他过问。 牧山明明决定当面向乐柠确认一些事,竟感到难以启齿。 乐柠心想,完了。 没忍住在小牧先生面前表现得咄咄逼人,他会不会觉得乡野小子都很不礼貌呀? “抬头看我。”牧山措辞到最后,只是陈述说,“他们欺负你,你不告诉我就算了,也没告诉郑校长。” 乐柠听牧山的话抬起脸,但倔犟不做回答。 他怎么能说呢,郑校长也好,小牧先生也好,已经在他身上付出许多,他不能再连累别人担心,有些事自己能处理,就要学着自己处理。他清楚自己什么条件,不能再奢求“额外之外”的馈赠。 牧山委婉:“所以你才会……接受同学爸爸向你提供的‘照顾’。” 乐柠闻言微微皱眉。他的眉色有些浅,皱眉时好像连五官也皱起来,样子像小孩装大人,表露有些滑稽的可爱。 他觉得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有点不对,他一开始其实不是那些人的欺负对象,林喜才是,后来林喜长高长壮,他才成了“软柿子”,而林大康是因为他帮助了林喜,又见他条件不好,才多加照顾。 但乐柠没必要解释这么多无关细节,总之结论也不出错,他就点了头。 第13章 牧山见乐柠有所迟疑,但最后还是应了。 牧山悬着的心就放下——他妈的直接跌进谷底。 他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让“乐柠依附同学父亲换取生活保障”这个推测看上去更加成立,也让乐柠更像是受迫于囊中羞涩又受人欺负的现实,才一时走岔,学了不该学的东西。 所幸“老板儿子同学”这个身份是实实在在的,牧山想,乐柠即使当时不知他是谁也没有骗他,这很好。 牧山没心思感慨学校设施全是老旧的“实用派”,直直往前走,直到乐柠轻拽他衣摆:“小牧先生?小牧先生……我们班在最边上,我要去主席台,您能先到班上等我吗?” 牧山回神发现自己走了老远,就点头,乐柠保证:“我很快就回来!” 牧山也没问乐柠去干什么,多半是发言,毕竟乐柠的成绩单不是假的,上面的每个数字都量化着乐柠的刻苦和努力。 牧山直接站到队伍末尾。 他很高,周围的男高中生们大概都想长到他这么高,所以当他百无聊赖越过众人头顶往前打量时,能看见主席台旁边候场的乐柠—— 乐柠没有他预想中那么规矩,一看就没好好听校长讲话,小脑袋偏着,正朝他的方向张望,远远望见他后就迅速移开目光,又忍不住再看回来,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 牧山惯常参加典礼或仪式,总有人替他拉椅子,现在跑来穷乡僻壤边罚站边听演讲,他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可当乐柠上台接受优秀学生表彰时,牧山又觉得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所获。 乐柠安静站着,应该是窜个子时长肉没跟上,人显得那样清瘦,校服尺码本该合身,可衣袖裤管都好像空落落的。 ……像家里那盆柠檬初结的青果,牧山想。 他拍下一张相片,也不是留念,就是给郑如兰看看。 乐柠下台后也一路小跑,他准确无误经过长长的、家长一列学生一列的队伍,回到牧山身边。 大概是被表彰打了岔,乐柠身上的尴尬消散一些,局促也变成腼腆,他把刚刚收到还没捂热的奖状递给牧山:“小牧先生,要是您今天没来,我也想寄给您的。” 牧山应该像平时一样,调侃说他家里没有专门的一面墙去贴乐柠的成绩单和奖状。 可他却收下乐柠的奖状,还伸手,生疏地揉了揉乐柠的头发。 乐柠睫毛颤颤,耳朵有些红了。 把牧山弄得很不自在,像惊扰了一只独来独往的小动物,收回去的手都不自在。 各方千篇一律的讲话完毕,家长和孩子相互交换信件的环节开始。 乐柠这时才回答牧山刚才的问题:“小牧先生,信……我也写了的。” “如果我没来,会和奖状一起寄给我吗?”牧山很淡一笑,掌心朝向乐柠,“给我吧。但你没告诉我有这个环节,不能怪我没给你准备。” 乐柠卖力摇头:“不会的!” 牧山一顿,话里有话补上一句:“乐柠,有些事,你告诉我,只要合理,我也不是不帮你处理。” 乐柠歪歪头,圆溜溜的清亮眼睛分辨着大龄两脚兽的行为动机。 牧山知道自己以前于乐柠而言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暗自心软。 他接过乐柠从书包里拿出的信封,垂眸见信封上写着“小牧先生敬启”。 牧山一直认为这种强行安排“亲子互动”的场合并不令人感动,只是为了提高校园活动的话题热度而已,徒令家长和孩子双方都感到尴尬。 但他仍配合撕开信封,抽出乐柠的信,做好一目十行的准备。 可信上文字简短,只寥寥几行—— 「我想与您相见,感谢您借我眼睛,让我见您所见之好风景 可您是遥遥的路,是山野大雾里的灯 见与不见,都是我一生所往,一生所愿」* 牧山愣神的工夫,稍不注意看了好几遍。 牧山觉得大多数人都难以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情或体会,听歌觉得在唱自己,看电影觉得在看自己,偶尔就喜欢套用别人的歌词、台词来引申自己的感受,但牧山向来认为他欠缺这种共情能力,很多时候抒情词藻都会让他感到肉麻。 就像mount里备受欢迎的潮创作品也从未打动过他。 可不知是不是今天气氛使然的缘故,他读完乐柠的表述——其中好像还化用一些歌词,居然也没起鸡皮疙瘩。 他甚至能够对周围或低调抹眼泪或夸张抱头痛哭的大大小小们,产生一丝微妙的体谅。 作者有话说: *处化用的歌词出自《如愿》 第8章 “清纯讨人喜欢” 牧山看不到自己摆了什么表情,可能有点儿傻眼。 不然乐柠也不至于怕他觉得意义太过深重,还向他解释:“我也给郑校长写了一封!” 乐柠是有些慌张。 他化用两句歌词,可原词是用来形容与父辈、与先辈的关系…… 他虽称呼牧山“小牧先生”,但那是为了区分牧山和其父,并且听上去更亲切,没人告诉他小牧先生还不到三十啊! 虽然,他想表达的内容无关乎年龄,只关乎牧山对他的深远影响,哪怕牧山只是随手一个善举,于他而言也是改变人生的契机,意义非凡。 但乐柠害怕在牧山看来遣词太重,就像形容年轻教师“被粉笔灰染白了头发”一样不合时宜…… 第14章 牧山向来能够如鱼得水应对虚与委蛇的社交关系、明争暗斗的财务纠纷和攀权附贵的暧昧示好——他拒绝这些并无负担,却好像应付不来乐柠这颗蒙尘明珠一样的赤诚心意。 这瞬间,牧山是有冲动,想替乐柠拂去那些尘埃的。 听乐柠说也给郑校长写了信,他才镇静,松了口气。 乐柠却在这时小声说:“但是郑校长有太多孩子了,您只帮助了我一个,我只是,想比其他人都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牧山又是一哑。 半晌,他坦白说:“你们郑校长的每个孩子,其实都花着我的钱。” 言下之意,资助款项是走公账还是走私账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乐柠被泼冷水,表情一滞,很不安:“我知道、我知道我对您来说并不……” 并不特别……牧山想。 “送我盆栽的人倒只有你,挺特别的。”但牧山打断道,“你也需要我——作为家长抱你一下吗?” 乐柠蓦地仰起脸,瞳仁好像映出振翅而过的飞鸟,牧山心尖上就飘落一枚羽毛。 乐柠将信将疑,朝牧山挪了一小步,牧山生硬张开一边手臂轻揽他,顺毛一样,手掌从他发尾抚到后颈。 “我扔出去的钱,很多看不到水花,但我在你身上,能听见回响。”牧山破天荒给出一个短暂拥抱,开导说,“我希望你自尊自爱,好好长大。” 乐柠不知听进几分,在他怀里乖乖点头。 毕业典礼结束,操场上的人群像鸟飞兽散各自离开,牧山一时改不过习惯,穷讲究:“不需要给班主任打个招呼再走吗?” 乐柠顿时紧张:“您还要去跟我班主任聊聊吗?” 牧山索性点头,乐柠就带路,但班主任没看出牧山想单独交流,也留下乐柠,一股脑说了太多夸奖,对于牧山来说约等于无效谈话。 反倒是乐柠坐在一旁忐忑不安,耳朵红彤彤的。 牧山本想打探乐柠的生活方面的事,见状又心道算了。 那些事既已发生,现在问不问都无济于事,经历一场成人礼,牧山转变想法,觉得可以不去追究乐柠从前做过什么,重要的是乐柠心里仍有赤诚,今后还想怎么做。 但牧山没有轻易放过一件事:“我作为乐柠的资助人,不常走动,乐柠报喜不报忧,导致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学校受欺负——老师,乐柠告诉过你这事儿吗?” 乐柠一愣:“我……” 牧山淡淡一眼瞥去,乐柠就闭上嘴。 班主任脸色一僵,不尴不尬:“知道、知道,班上有两个学生条件好,娇生惯养,有点嚣张跋扈的小性子,但您放心,欺负肯定谈不上,青春期的孩子嘛!乐柠大一两岁,不和他们计较,学习成绩也从没受到影响……” 班主任这都不忘见缝插针夸两句,像自知理亏在找补,牧山明白他在躲闪什么——乐柠不是没寻求过帮助,但老师不过是在成绩好但无依无靠的乐柠和顽劣但有点小背景的“地主儿子”之间和稀泥罢了。 这种老师,想必也体察不到乐柠生活上的异常,或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牧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谈话,就起身带着乐柠离开。 不怪乐柠,牧山看着乐柠垂下的眼睫想,怎么能怪乐柠呢。 孤立无援的半大孩子懂什么、能有什么办法,怪只能怪大人趁虚而入、别有用心的引导。 办公室外,小胖子还在等。 乐柠叫他:“林喜!姨先回去了吗?” “回喜苑帮我爸做饭了,我等你一起呢!”林喜看向牧山,“大哥!上我们家吃饭吧!” 林喜把校服外套撑得圆鼓鼓,看上去憨厚老实,牧山心里却不愉快,看来林喜碰巧就是林家喜苑老板的儿子——也和那俩讨嫌男同学嘲讽乐柠的话对上了。 牧山正好想看看老板在老婆孩子面前什么做派,正要答应。 乐柠却拒绝:“我今天就不过去了,不好意思啊,白让你等我。” 牧山意外,关系好的话,一般会帮同学游说自己的家长,乐柠却反常。 林喜也问:“为什么呀?” 乐柠小心看了牧山一眼,支吾:“你跟姨路上也累,多两个人吃饭又得忙活炒菜,下回再聚吧,我多上来玩儿。” 林喜挠头说好。 眼见乐柠愧疚欺骗老实孩子,牧山心又发沉。 乐柠有意避开林喜和林喜妈妈在场的场合——但却不避讳和林喜爸爸单独相处。 往校外走时,乐柠悄悄告诉林喜:“我想单独请小牧先生吃个饭。” 林喜通情达理比了个ok。 牧山车停在对街,牧山按下钥匙,车一叫,林喜也“哇塞”一叫:“您车比我爸车还阔气呢!” 牧山开了辆白色的路虎揽胜,图新鲜买的新款首发版,出门玩低调方便,本来也该洗,进山又溅上泥巴点子,差点儿看不出它是个白的。 “上车。”牧山先对乐柠说,又看向林喜,“你也上车。” 林喜放得开,当场又是“哇塞”一声,圆咕隆咚一团滚上车后座,还拉上乐柠一起。 牧山本来想套套话,结果俩小的挤在后座聊起来了,牧山只好闭嘴当司机。他听出,乐柠和朋友聊天会说一点随性的乡音,跟自己说话又会注意换成标准又客气的普通话。 第15章 林喜说话直爽,不考虑有些问题该不该问:“您这车多少钱啊?” 牧山简洁说:“三百多。” “哦三百多,”林喜先点点头,而后蓦地坐正,像只夹紧了尾巴的小胖土狗儿,“三、三百多万呐……” 乐柠也是一呆,然后赶紧拍拍林喜,小声提醒他别不礼貌。 两只小鹌鹑没再叽叽喳喳,牧山耳根子清净点儿,趁机问:“你们是好朋友?” 林喜一挺胸膛:“最好的!我爸对乐乐比对我还好呢!经常让我带乐乐回家!只是乐乐老不愿意来……” 牧山有了心理预设,这话听起来就不对劲。 平时林喜叫乐柠去家里,乐柠不愿意去,可昨天分明就和林喜他爸亲密独处…… 牧山的无名火又冒起来。 他甚至想问问林喜爸妈感情好不好、常不常吵架,当着乐柠的面才算了。 牧山深深吸气,说服自己,不追究、不追究。 送林喜到林家喜苑,林喜道别离开,牧山说:“乐柠,坐前面来。” 乐柠背着包下车,轻轻合上车门,坐上副驾驶的动作也小心翼翼。 “门关不坏,坏了也不让你赔。”牧山伸手提溜乐柠的旧书包,扔回后座,也不知道乐柠在宝贝什么,走哪儿都抱着,“系上安全带。” 乐柠被没了书包,手不知道放哪儿。 座椅宽敞舒适,可他坐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格格不入,伸手去够安全带时有些紧张,还滑了,安全带又啪地缩回去。 牧山不动声色观察乐柠,想看乐柠是真的笨拙,还是有点别的小心思。 乐柠昨天刚坐了林喜他爸的车,不至于连个安全带都不会系。 牧山神色淡淡,蓦地俯身过去,牵过安全带替乐柠系好:“先吃个饭。” 乐柠僵直后背紧贴靠椅,点头时耳朵还是红的,鼻尖也轻轻动动,像在浅嗅牧山身上的香水味道。 牧山移开目光,不得不承认乐柠的清纯讨人喜欢。 昨天,“同学爸爸”也像这样,替令人心软的乐柠系安全带了吗? 牧山没问乐柠为什么不愿意去林家喜苑吃饭,乐柠更没有主动解释,想必是不希望牧山过问。 他们随便在路过的中餐馆子点了三个菜吃,乐柠抢着买单,壮着胆子说“我也存了钱”。 牧山语气冷淡说“不用你给”,想起一大早撞见乐柠被人塞红包的场面,更生气了。 饭吃完,乐柠想,他和小牧先生的相处时光所剩不多。 他真诚而不舍,可再不舍,也并不能由着性子留下:“小牧先生,今天谢谢您愿意参加我的毕业礼,也谢谢您请我吃饭。那就……再见啦?您回程小心,一路顺风,我以后会更努力不辜负您的。” 大概是郑如兰体谅牧山行程变化没个准数,没有将牧山会一起到子阳村的消息告知乐柠。 可牧山还是给气笑了。 乐柠跟他再见,然后呢?去找谁?又怎么回家? 这是懂事,还是怕他、想避开他? 牧山相信乐柠大老远叫他过来一趟,肯定想好好表现,奈何昨晚的不正常交往被抓个正着——牧山再次去看乐柠的脖子。 牧山佯装不经意问:“校服外套拉那么严实,不热吗?” 乐柠低头,小脸儿往衣领里埋了埋。 他又换回牧山给他的衣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展露出来:“不太热呀。” 牧山知道,乐柠就是在藏脖子上那块红痧。 第9章 “他的远方” “上车。”牧山皱眉,语气不好,“我捎你回家。” 乐柠忙说不用:“整点有班车,车站在附近,我坐班车就好了。” 牧山换了个问法:“你想让我刚来就走吗?” 乐柠猛摇头:“不想,我不想!” 牧山就觉得一团蓬松毛球在他眼前飘飘然,态度不自觉软化:“我还要去看望郑校长,上车。” 回到车上,乐柠傻坐着,牧少爷懒得再为人服务,提醒说:“安全带。” 乐柠回过神,局促地自己系好。 一路,牧山和乐柠两相沉默。 牧山一贯被李浩煜形容为“人如其名,不动如山”,万没想到自己和人对峙时居然会先沉不住气。 他指尖点点方向盘,斟酌开口,想给看上去性格有点倔犟的乐柠留点自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受林喜他爸‘照顾’的?” 乐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牧山体面温柔,说话必然是很客气的,虽然听上去弯弯绕绕不好理解,不如直言爽快,但也是好心照顾他的感受。 牧山在班主任面前维护他,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人庇护是什么感觉。 他想,牧山刚刚得知林大康对他多加照料的缘由,这会儿肯定是在委婉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受欺负的,顾及他的自尊心,才不直说。 不想显得像告状,乐柠闷闷摆出“你非要问我才说”的样子:“……高一下半期开始。” 见乐柠低头惭愧,牧山狠咬后槽牙,下颌线骤然绷紧,高一下半期?! 太早了,他没想到那么早,怎么能那么早就…… 牧山有太多话想逐一质问—— 你知道你那时候踩线成年吗可以报警吗? 你明白你介入了别人的圆满家庭、辜负了朋友的信任吗? 第16章 你考虑过心疼你的爷爷和四处求人供你读书的郑如兰吗? 最后牧山松开齿关。 他只是轻声问:“我看他……对你有点凶吧?” “林叔?凶点儿没关系,毕竟是男孩儿嘛,皮实,不打紧。”乐柠摆摆手,“而且他只是看起来凶一点,林喜怕他,但他其实很疼林喜,也对我非常不错,我对林喜……都很不好意思的。” 乐柠感念林喜朴实善良,不会怪林大康夸奖别的孩子,不然他和林喜都很难维持好朋友的关系。 牧山捏捏鼻梁,使劲压心里的火——因为是男孩儿,所以再凶都不打紧?那是不是因为男孩儿不会意外怀孕,就也从不做措施? 估计他这会儿问乐柠“考没考虑过报警”,乐柠都得面露惊讶反问他一句“为什么”。 总有一些地方监管不力,会在诸如不招童工、适龄婚配的法规与普识之下,搞擦边、暗藏灰色地带,牧山深谙。 乐柠……乐柠竟然清浅一笑,虽然笑着,可话里落寞:喃楓“以后我上了大学,就不会再多走动啦。” 牧山顿时很不舒服,甚至感觉乐柠是在感恩困境中抓住他的手——哪怕那是双拽他堕入深渊的魔爪,是逼他饮鸩止渴,他也仍然接受了这种平衡但畸形的关系,没有选择去打破,仅仅只是对朋友心存愧疚……这不是被pua了是什么? 听闻乐柠上大学以后不再这么做,是唯一的好消息,牧山稍微松了口气:“嗯。” 乐柠却骤然低落。 牧山:“……” 牧山的耐心即将告罄。 他根本没必要连乐柠的细微表情变化也都看进眼里—— 但话又说回来,乐柠是不是因为要离开子阳县、猝然没了林老板这口“近水”救火,正在替未来的自己感到漂泊无依、迷茫无措呢? 就像当年宋晨不再继续学业回国发展,刚脱开上一任金主的折磨,没多久就又迫于生计,投入了下一任金主的桎梏——因为宋晨已经变得不依附别人就不会生活,他的物质需求被拔升到凭他自己很难满足的高度。 乐柠离开“上一任”依靠后,也会因为发现靠自己很困难,从而退缩选择更轻松的方式,再次萌动去找“下一任”的心思吗? 牧山想想都头疼。 也脸疼! 出发前他还自信满满对李浩煜说,他不会再养出一个宋晨。 牧山心里天人交战时,乐柠想法单纯。 为了能让爷爷的晚年更加幸福,为了能给郑如兰和牧山一点微末的回报,他将要离开家乡去往远方。 在他读书期间,子阳村也在发展,爷爷乐平得到村委的志愿帮扶,能享受固定照顾,郑如兰桃李满天下,生活并不短缺,林喜一家也和和美美、生意兴隆——这些乐柠都放心。 乐柠只是舍不得这个有许多人叫他“小柠”、有许多人为他照路的穷乡。 他鼻头酸酸的,看了眼身边的牧山。 年轻有为的牧山是他的远方。 是他揣上一把故土,执着要去往的前路。 乐柠埋着头,一如既往把牧山当成一种信念和寄托,百感交集时,他从酸涩的不舍中挣扎出稚嫩但坚强的决心,低声喃喃:“我知道我无法企及您……但我还是自不量力想要……” 这话赧然,乐柠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这一生都无法达到您的高度,但我依然要跟着您给我照亮的方向走,一步步向您靠近,即使资助关系结束,您也仍是我的遥遥路、我的雾中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 牧山在红灯前一个急刹—— 他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偏头去看乐柠,喉咙发涩:“你想什么?” 乐柠身子猛然被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拽回来,一时惊魂未定,脑子一白忘了腹稿:“我想、想跟着您……” 牧山陷入沉默。 自尊自爱、好好长大,他的话说进了狗肚子里。 怎么一个二个都敢把心思打到他头上来?没有哪一条社会学统计结果显示不轻易发脾气的人更容易被当成备胎吧? 不等乐柠把话说完,牧山沉声重复:“你想跟着我?” 乐柠可能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居然还敢点头。 牧山差点压不住火,直到后面的车鸣笛,他才带着愠意道:“乐柠,你马上读大学,不是小孩儿了,我把话说在前面。凡是做事,要考虑清楚,要为自己负责,不要只顾眼前,不要没有底线。以前就算了……人有时候只要敢于抛弃过去,是可以拥有第二次选择的。” 牧山突然严肃,乐柠微微疑惑。 乐柠发现他和牧山的沟通其实有一点不顺畅,但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生疏不了解、彼此眼界不同谈吐不同,这都是正常的。 他努力理解牧山的话——想必是因为他刚才袒露一点心声,而牧山没有看不起他,没有认为他想往上爬而不自量力,反而尊重他的决心,只是严厉在先,想为他的未来送上一句提点。 他没有在大城市生活过,但他也有所耳闻,以前在县城成绩很好的学生,考取名校后却因为沉迷娱乐而被开除,这样的例子太多,牧山知道他会面对类似的诱惑,才把话说在前面。 这些乐柠都认同,唯有一点不赞成——抛弃过去,那不就忘本了吗? 他并不想飞上枝头,他要永远脚踏实地、铭记山野,他虽然生来贫困,但他并不引以为耻呀,因为有郑如兰和牧山,他才没有变得自卑虚荣。去拥有不贫瘠的厚重人生,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第17章 但毕竟是要反驳牧山,乐柠还是惴惴:“有些东西是无法抛弃的,会跟随我一生、影响我一生,但小牧先生您放心,我成年了,我能够为自己负责。” 牧山靠边停车熄火:“……介意我下车抽根烟吗。” 牧山下车,走到街沿垃圾桶边,抽了两根烟,他没有烟瘾,此刻纯粹是想做点什么分散一下他放在乐柠身上的注意力。 在这期间,牧山回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乐柠安静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四处张望,垂着眸,像放空,也像想事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手上的死皮。 牧山想叫他别这么焦虑——当意识到自己冒出这个想法时,牧山啧声。 他显然不可能同意乐柠荒唐至极的提议。 可牧山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当场狠下心撕破脸拒绝,还特意下车烤太阳,思考了半天该怎么不伤害乐柠的自尊心。 当年那个送盆栽和成绩单的小孩儿太讨人喜欢,爸妈没践行给牧山的承诺,牧山都想践行给乐柠。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尴尬地步,连牧山都罕见觉得有些痛惜。 牧山在垃圾桶上掐灭烟头。 乐柠最好是能幡然醒悟——哪怕能打退堂鼓也行,他可以当作没有听见过那些话,以后乐柠有需要,他仍然能适当给予帮助。 如果乐柠执意如此……那他就只能像对待宋晨那样,和乐柠完全划清界限,反正他已经尽到资助合约中的所有义务,而乐柠也已经长大——无论长成什么样,都是乐柠自己的事。 牧山打开车门的瞬间,乐柠的目光就投向他。 牧山假装没看见乐柠眼里的希冀,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不告诉我典礼之前还有家长会?” 乐柠说:“家长会就是说填志愿的事,我自己会填了就行,不耽误您时间啦。” 乐柠看通知回执的孤单背影浮现在牧山眼前。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帮忙选学校、帮忙检查甚至帮忙填报,而乐柠除了大字不识的爷爷,和为上百号孩子奔波的郑如兰以外,只有他自己。 牧山浅叹:“想报哪几所学校?有什么喜欢的、感兴趣的?我帮你参考。” 乐柠眼睛一亮,开开心心:“想去您的城市上学!” 牧山:“……” 这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第10章 “他的脖子和他的裤腰” 抵达子阳村小学时,孩子们午休结束,校工正在分发午后水果和小面包。 “我们早上的营养餐是国家补助,”乐柠神色怀念,主动说,“但午餐补贴和加餐,都来源于您每年的捐资,我在校门口宣传栏见过。” 可惜宣传栏上没有照片,不然他也不至于误会牧山的年纪。 乐柠回忆:“我小学毕业时学校只有两三百个孩子,可每个孩子补贴一点,一年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能吃饱吃好,都很感谢您。” 牧山记起:“补助餐是我爸妈提的,特别贫困的学生能够减免,有的家庭为了那顿免费的饭都要把孩子送来读书。爸妈去世后,我也没有叫停这个项目,那会儿你……四年级吧。” 乐柠犹豫:“您的父母……” “去世得早。”牧山淡道,不再多提。 大概是因为提及早逝双亲,牧山刻意把目光从孩子们脸上移开。 他很少踏足这里,如必要到场,也会尽量避开行课时间,之所以这样,他承认,是因为他不太愿意亲眼见到小孩子们认真读书受教的场景——那样的画面太触动人,总是动摇他不想解开的心结。 他不希望被动摇。只要他一直不原谅,他远在天堂的爸妈也能心怀歉意,弥补地,时常来到他的梦里。 敲门进校长办公室,郑如兰正戴着老花镜处理公务。 乐柠小跑过去抱抱郑如兰,弯腰给郑如兰摸脑袋。 牧山捻捻手指,想起了乐柠柔软头发的触感。 “郑校长。”牧山打过招呼,把提来的营养保健品随手放在一旁。 “别带东西啦……过来坐。”郑校长和蔼笑笑,问牧山,“小柠没让你失望吧?考了县城第一,好些名校打来电话说要录取他呢,但他还是一定要去你那里读书。” 见郑如兰对乐柠生活上的变化全无察觉,牧山想,与其白白让郑如兰忧心寒心,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不如先看看乐柠走出乡村后的状态,再和郑如兰沟通。 乐柠说:“我不会太打扰您,就是想看看您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都有这么个念想。” 牧山心里微妙:“你很懂事,没有打扰我。偶尔和你……见面吃饭还是可以的。” 乐柠眼睛里的小灯泡又开始蓄电,让牧山难以和他对视。 郑如兰很欣慰,也放下心。 她拿出一沓早已整理好的账目:“你难得来一趟,正好,我跟你说说上半年的支出吧,年底再对下半年的。我现在精神头不好咯,字看多了头昏脑胀的。” 牧山不大想听,反复提议:“您对接给财务就行了,真的不必亲自……” “你说什么?”郑如兰抬高声音,“大点儿声!我老啦!听不清!” 牧山:“……” 牧山只好坐下听老太太絮叨,心里好笑,明白郑如兰在装糊涂。 郑如兰当然会跟他的财务对账,每每多一道口头汇报,只不过是想把他从不细看的款项去处都一一说明,告知他能让多少孩子吃上营养餐、住上遮风挡雨的宿舍楼。 第18章 他也明白,因为父母的缘故,郑如兰对他有一份看顾和歉疚。 牧山坐在办公桌对面,听老太太拖着话音,念啊念,直打瞌睡,而乐柠在郑如兰身边,端端正正的,仪态把受过礼仪教育的牧山比下去。 按理说,账目这种东西不该给无关人员过目,但郑如兰还是留下乐柠,嘴上说自己老眼昏花,让乐柠检查错漏。 牧山知道,郑如兰其实就是想让乐柠多多念着他的好,让乐柠不忘感恩,就也默许。 牧山像听不进课开小差,支着下巴分神,去看三好学生乐柠乖乖认真的小脸儿。 浅浅眉色,眉头小正经似的蹙起来。 眼睛圆圆的,偶尔听到惊人数字时还会睁大些。 牧山感念郑如兰的好意,即使他不需要回报——毕竟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很难能给他什么回报。 而且,让乐柠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的财力产生清晰概念……也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 往常乐柠可能清楚他的资助人很有钱,每年会给学校捐一大笔,让学校不至于处处捉襟见肘。 可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呢? 三百个孩子,整整两年,每人每天午餐补贴五块钱的费用,不够他一辆便宜的车。 牧山手头可以调度的资源大多来自于祖辈积累的财富,其余一点自己挣的零花,也基本是“靠钱生钱”,因此他充其量是个不败家的享受者,任何人有他这样的条件,好像都能“年轻有为”。 他并不以此为傲。 但这瞬间他很想知道——扬言要“跟着他”的乐柠,在看见这一笔笔天文数字时,是会趋之若鹜,还是会自惭形秽、望而却步呢? 牧山发自内心希望是后者。 那他也不会介意偶尔和乐柠见面吃饭。 大致提完大额开销,牧山回神:“嗯,没问题。” 郑如兰显然看出他心不在焉,想说他两句又摇摇头。 可能是想给他找点乐子醒瞌睡,郑如兰拍拍乐柠手背:“小柠啊,你不是还准备了谢礼吗?” 郑如兰大概想突出乐柠的用心和懂事,转头对牧山说:“这孩子听说你要来,高兴得唷……当天就自己坐车跑到市里边,给你挑礼物去了。” 牧山有点意外,今天一路独处,也没见乐柠要送礼物给他。 乐柠当场一僵,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 郑如兰笑说:“不好意思呢?行,你私下给吧。” 郑如兰体谅牧山时间宝贵,寒暄两句就赶牧山走。 恭敬不如从命,牧山也不耽误郑如兰忙事,让郑如兰注意身体就起身告辞,乐柠又抱抱郑如兰告别,和牧山一起离开。 书包在牧山车上,乐柠跟着牧山到停车的地方。打开副驾驶车门,乐柠没上车,只拉开书包拉链。 他像下定决心,从包里取出一方一长两个纸盒,不敢递给牧山,只敢放在副驾座位上,抿抿嘴唇,鼓起勇气:“小牧先生,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您可能……不喜欢……” 乐柠很忐忑。礼物的款式全都是按照林大康那个岁数挑选的,肯定老气!牧山给他的旧衣物都是素色,他从没怀疑过! 如果不是郑如兰不小心戳破,他本打算想办法再送别的,又不好和牧山解释自己误会了,显得他不问清楚就擅自买东西,冒冒失失的。 乐柠的书包大而轻,牧山也不知道乐柠带了一路,怪不得那么宝贝。 logo是奢侈品牌,牧山惊讶拿过来。 他对包装熟悉,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条领带和一条皮带,而且不像假的。 牧山眼神一冷。 在他看来,送男人,比领带和皮带更私人、更亲密的礼物,大概也只有内裤了。 那些想跟他暧昧的人,送过他太多这种东西,他一概不收,也从不接受明示暗示,乐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小小年纪,就想拴住他的脖子和他的裤腰? 况且他非常清楚,郑如兰按月按需给乐柠钱,乐柠根本负担不起这个牌子的东西。 他哪里来的钱?从林老板那里得到的红包? 能买得起这个价位,除了林老板……还有别人吗? 牧山面色淡淡,坐在驾驶座抬眼去看乐柠,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而乐柠明明站着,却一点气势都没有,低头微微弯一点腰,耳朵发红表情局促,慌乱得……我见犹怜。 他小心翼翼说:“但请您收下……我……我知道我能回报给您的微乎其微,但我会的东西很多!只要您需要,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情!” 下次一定煮牛肉臊子面!收拾屋子修小家电他都会呀! 会的东西很多。 牧山真想骂人,昨天他听见这句一模一样的话,还是在宋晨和林子峯调情的时候。 李浩煜说宋晨“会的东西相当多”,是说宋晨勾引人的功夫了得。 乐柠在对他的财力有了清晰概念之后,居然也迫不及待用这句话来“毛遂自荐”了吗? 不,礼物是早就买好的——乐柠甚至筹划好这次见面,用一个男人给的零花去给另一个男人买礼物,还利用这副真诚清纯的面孔,向他表露“献身”之意? 牧山喃楓可以不怪乐柠从前做出那种事,也可以不怪乐柠最初约他见面是别有用心的,他从昨晚起一直都在给乐柠找理由、给乐柠机会。 第19章 乐柠与他独处时不提礼物,大概把他的劝言听进了几句,可听完账目后,乐柠最终做出的选择仍然是令人寒心的。 半晌,牧山单手把口袋囫囵塞回乐柠的书包,冷淡道:“不用,你留着送别人吧。” 他不好这口,乐柠讨不了他的喜欢,他没必要再挖空心思陪乐柠浪费时间。 他从车里储物箱中拿出厚厚红包递给乐柠,想说“好自为之”,最后关头又偏头不看乐柠,改口:“……毕业快乐。” 牧山草草和乐柠道别,没有说一句再见,更没有再提捎乐柠回家。 乐柠怔愣目送牧山扬长而去,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但他忍住了。 他考虑牧山会出席许多正式场合,而高档正装他又买不起,只能买一些配件,但牧山显然不喜欢。 独自辗转回家的路上,乐柠感觉到,自己让牧山不悦了。 牧山资助他期间,郑如兰曾多次嘱咐他不要过多打扰,想必这也是牧山托郑如兰传达给他的意思。 今天,他又是反复说想去牧山的城市读书,又是送礼,而牧山根本没打算和他产生更多的联系,是他拎不清。 乐柠六年的漫长期待,就像这一份被退回的礼物。 牧山那样养尊处优,既不需要他的低劣礼物,也不需要他的笨拙心意。 作者有话说: 作者居然连更十天,大为震惊!明天休息哦,周五起恢复正常更新频率,感谢大家的评论! 第11章 “联系不上人” 从子阳村回来,牧山心情一直都很差劲。 李浩煜拿那天晚上的“咨询电话”调侃打探,他就阴森森地约李浩煜出来打网球,李浩煜不想被他打个半死,总算闭上狗嘴。 牧山不告诉李浩煜后来的细节,是没必要出卖乐柠的自尊心。 牧山在把红包递给乐柠时,明明已经做出决定。 他默许乐柠听那些账目,带了一点顺其自然的试探意味,但人果然禁不起试探,牧山能从乐柠后来的反应中看出,乐柠对优渥生活是渴望的,只是还留有克制和挣扎。 有犹豫就好,牧山本期待乐柠这一次能做出正确选择,他几次三番提醒乐柠要有底线,但乐柠还是执迷不悟,一脚踩进他最厌恶的雷区。 他可以不怪乐柠,但他也只能像对待宋晨一样,和做出这种决定的乐柠划清界限。 宋晨好歹算他昔日朋友,而乐柠只是受他帮助的陌生人而已,本以为膈应两天,心里的不舒服劲儿也就该过了。 但这些天他仍然……睁眼闭眼总是乐柠委屈目送他离开时的表情—— 乐柠手无足措推拒牧山的红包,像反应过来牧山早就看穿他的心思,露出无地自容的样子。 牧山不耐烦地把钱塞进乐柠书包,应付了什么话他具体都记不清,就记得乐柠好像……眼泪儿都要下来了,但还是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努力不在他面前哭。 那个瞬间的表现,或许更接近本来的、纯稚的乐柠,让牧山感到遗憾。 在牧山面前扮过楚楚可怜的人也有不少,牧山一向以自我感受为先,不应当是那种怜惜别人眼泪的绅士。 但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那样美好纯净的乐柠,当这份美好纯净被打破的时候,他才会心生痛惜。 也或许是因为乐柠的出身之地,是他父母穷尽薄命也要托举起来的地方,他才会更加上心。 即使,乐柠是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的,和其他人也没有区别…… 不,牧山这两天琢磨,还是有区别的。 迫于生存走捷径、贪得无厌求名利,这二者之间当然是有区别的,只是随着底线越来越模糊、胃口越来越贪婪,前者会慢慢演变成后者。 乐柠……至少现在还没有变成宋晨。 如果乐柠当初没有舍远求近接受林喜父亲的“有偿帮助”,而是向他寻求庇护;如果他当初回复乐柠的第一条消息时没把那句“需要什么跟我提”删去……那他是不是有机会能留住原先那个美好纯净的乐柠? 算算时间,录取通知书应该快要下来了。 牧山啧声,烦躁按开八百年没亮过的电视,放个背景音听,显得自己不是在专注思考乐柠的事——然后拿起电话。 李浩煜接通:“干啥?不要再约我打杀人网球了!我要留命上班的啊兄弟!最近出录取结果,我很忙的好吧!” 牧山眼瞄高考新闻,装漫不经心:“没空就算了。你们学校今年的分数线是多少?” “你动手上网查一下判几年?”李浩煜说,“得看专业,最低收分都六百好几,哦,你资助那小孩儿考得不错?不会是想追着你跑到这儿来读书吧?” 牧山选择性回答:“县城第一名,据说很多名校打电话要收他。” “再怎么说也只是县城第一,想上顶尖高校,肯定还是有距离。”李浩煜忽略牧山话里不自知的、莫名的炫耀意味,现实道,“有招生办给他打电话这个事儿吧,不好说,毕竟学校也需要一点扶贫方向的正面新闻嘛,高考可是每年热点话题。” 牧山微微皱眉:“你当年高考几分?” “……行,说不了你那小孩儿一丁点坏话。”李浩煜无语半晌,差不多搞清楚了,“——他报我们学校了是吧?你是想打听他够不够上?” 第20章 牧山嗯声。 去参加乐柠毕业礼时,牧山其实没问乐柠具体考了多少,从子阳村回来后,牧山又打算和乐柠切断联系,当然不可能再问。 但郑如兰并不知道牧山心生嫌隙,在乐柠填报完志愿时,也转达了牧山。 乐柠的第一志愿正好是李浩煜他们学校。 李浩煜问:“你要给他找关系吗?这个时间晚了点儿吧,而且现在可不比以前,分数达不到,除非关系特别硬,不然也够呛,不过只要拿到敲门砖,倒是能想办法给他弄到好专业去。” “不找关系,他想读什么专业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牧山没这个意思,明确回绝了,说,“他的档案要是提进你们学校,你跟我说一声就行。” “好。”李浩煜应了,又觉得奇怪,“你自己问他不得了?我这儿能看见档案的时候,他那儿没两天也该收通知了吧。” 牧山答非所问:“晚上打网球?” 李浩煜:“再见!” 放榜临近,牧山居然感到一丝紧张。 考得那么好,一志愿应该能录取吧。 很快,提前批录取结束,本科第一批的录取结果相继放出。 牧山也接到李浩煜的通知:“嘿,你那小孩儿还真录上了,卧槽,报的我们学院啊?他喜欢新闻传媒?” “我哪儿知道他喜欢什么。”牧山发现他确实不了解乐柠,明明是他从不主动过问,心里却感觉像受了欺骗似的,“我以为他会报师范。” “我们校区离你那儿够近的,故意的吗……别频繁联系,一会儿真傍上你了。”李浩煜自知跑不掉当老妈子的命运,“大不了学校里我照顾着点儿?” 牧山只表示:“看你。” 至此,牧山知道乐柠苦尽甘来,理所应当该为他和乐柠这段说长不短的缘分画上句号,未来的路,乐柠怎么走,都和他无关。 李浩煜问:“怎么没挂,还有事儿?” “……”牧山撑着下巴问,“你们学校几号开学?” 没过多久,郑如兰就将乐柠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照片发给牧山。 相片里,一只清瘦的手捏着通知书的一角,背景不是桌面,而是田埂和天空。 照片应该是乐柠发给郑如兰,郑如兰再转发给牧山的。 牧山几乎能想象到,乐柠开开心心去村上快件代收点取录取通知,又迫不及待在回家路上就拆开信封与人分享好消息的鲜活样子。 牧山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照片喃声:“以前连月考成绩单也要‘不辞辛劳’往我这儿寄,现在照片都不发了。” 牧山窝在沙发上闷了一会儿,给郑如兰回拨过去。 郑如兰把乐柠的报到日期、录取校区甚至军训时间都巨细无遗告知牧山,还提到乐柠因为节约开支,没有提前去旅游几天的想法,会等宿舍允许新生入住之后才出发。 牧山下意识想说提前过来玩两天也行,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结束通话前,郑如兰问:“小柠这是第一次去省会城市,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陪他报个到?我怕他东西多,一个人顾不上。” 牧山张张嘴,又闭上,半晌才找理由说:“那几天也赶上中学开学,我估计要出席校董会,不太有空,我让司机接他吧。” 郑如兰不勉强:“好,好,只要有人陪他就好啊。” 是啊,牧山想,他又不能总陪着乐柠,也不应该。 转眼八月底。 牧山以前没发现自己说话灵验——他提前一周收到了校董会议以及开学典礼的邀请,出席时间碰巧就是乐柠从子阳村出发,来大学报到的这一天。 牧山对郑如兰说自己“不太有空”让司机去接乐柠时勉强算是果断,真收到出席邀请时,他又问人家负责通知的校务:“八月三十号开学典礼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不能九月一号开学?” 莫名其妙被为难一通的校务:“……九月一号礼拜天,不大合适呢牧董。” 三十号当天,牧山换了身正装,挑领带的时候,就又想起乐柠。 如果他收下礼物、默许乐柠的“依附”,那乐柠会做什么?会轻轻踮脚,手臂环过他脖颈,小心替他打好领带吗? 牧山:“……” 牧山把当下不太愉快的心情归咎于闪念想到的、乐柠做过的荒唐事,黑脸出门。 乐柠今天预计会坐早七点的班车,走山路从子阳村下来,到子阳县汽车站,差不多一个小时,再坐大巴车去市里,最后坐高铁前往牧山所在的省会城市,十二点左右抵达。 但即使乐柠不会到得太早、即使牧山自己需要八点半到校,牧山也还是没有让司机优先送他再去接乐柠,而是吩咐司机看着时间,直接去车站。 牧山自己开了车。 堵在早高峰的路上,窗外的绵绵细雨让他心烦。 车流好不容易向前涌动,李浩煜的电话突然打进来,牧山还没开口,李浩煜便急急问:“牧山,乐柠到了吗?” 李浩煜以往都以“那小孩儿”代指乐柠,第一次直呼其名,牧山微微皱眉,一看时间:“才八点多,他都还没到县上,怎……” 李浩煜抬高声音:“看新闻!子阳村那边下大雨!进县路段山体滑坡!你快打电话确认他安全……” 牧山脑子嗡一声,挂断和李浩煜的通话,顾不上其他,当即给乐柠打过去,可语音始终没有接通。 第21章 牧山联系不上人,砰地把手机扔进储物槽,手上温度迅速褪去,指尖都麻了。 鸣笛声中,牧山调转车头一路钻空别车,脑海中一片空白,驶向高速路口—— 第12章 “伤者家属” 牧山的父母意外丧生于一场山体滑坡事故。 那年牧山高三,还是个成日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的养尊处优小少爷。 他虽然会被安排一些普通人听了满头问号的课外学习,但得益于他所展露的天资,外公外婆发现他不至于长成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草包,就不再推荐他学不感兴趣的——比如礼仪和国画,纵容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一点马术和网球。 李浩煜没这么好运,给他当陪练之余还得上植物赏鉴哄亲爹开心,上得两眼一抹黑,学成归来仍然不认识小番茄和五彩椒。 其余时候,牧山基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随心所欲的清闲生活,连别人举家挂心的高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诸多选择中最平凡的一个。 他的人生拢共都数不出几件“燃眉之急”,事事皆有轻松乏味的最优解,以至于在他心里,成年这个生日已经能够算得上“头等重要的一天”。 牧山提前一周,打视频提醒远在子阳村的爸妈,但并不坦率:“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定好时间了吗?还记得下礼拜有个什么日子吧?” 信号不太好,爸妈笑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故意说忘记了,逗他气急败坏挂了电话。 他与爸妈一起创造的、为数不多的回忆就截止在这里。 牧山后来才从各方得知一些细节,他生日那周,他这里只是阴雨不断,子阳那边却是连日暴雨,从村子到县上的班车安全起见停运,他爸妈是滞留到他生日前一天才见不下雨了,连忙自行驱车离开。 车虽开得谨慎慢速,但在没有铺设山体防护网的路段,山间土壤受连日降水渗透侵蚀而变软、失去支撑力,意外发生了小范围的山体滑坡。 山上轰隆作响,他们闻声不对,但为时已晚,泥沙俱下,前驱车在急加速时打滑侧翻,随落石土块一起被冲下山崖。 牧山的爸妈是为了赶“头等重要的一天”才如约出发——可牧山往后余生的每一个重要瞬间,他们都赶不到了。 牧山拒绝相信,感到愤怒:“我只是过个生日而已!这种天气他们根本不会赶路!他们那么多年从没着急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外婆的眼泪。 他茫然无措地回想,爸妈打电话说归期不定时,他语气冷淡吗?责怪他们了吗?发脾气了吗? 牧山的生日在爸妈去世的后一天。 但他是在一个月后的葬礼上才恍然“长大”的。 他站在两鬓发白的外公外婆身边,明明二老才是家中产业的掌舵者,并且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脊梁像两根定海针似的,可他仍然从宾客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 小少爷过得太顺,或许他年纪轻轻就懂“鸟为食亡”的社会规则、懂“无利不起早”的商场规则,却从不懂“世事无常”的人生规则。 人有通天权利、雄厚财力,也挡不住山间一场急雨。 牧山高考没有发挥出应有水准,他原本该是“考取国内名校但选择出国”的那一类,最后成了“没考好干脆出国”的那一类。 高中毕业,学校组织的成人礼活动由外公外婆陪伴参加,他即使发挥失常,也仍能跻身优秀毕业生的行列,可他还是感受到了老师同学没宣之于口的惋惜之情。 矛盾地,他的自尊心和自弃心一并疯长起来。 外公外婆从和蔼的“隔代亲”变成了严厉的引路人,没了爸妈两副羽翼的遮挡和撑顶,那些和家业相关的重担又要往牧山的肩膀上压。 牧山想,爸妈可以的躲的,他未必就不能躲吗? 他以学业为由在国外潇洒六年,唯一没躲的事,就是替他爸妈维系和子阳村小学的捐赠关系。 郑如兰对他的看顾与歉疚来源于此—— 他对乐柠的上心与在意也大都来源于此。 牧山驱车在高速上疾驰,超速罚单是肯定要吃的。 他一路胡思乱想,明明自己就和“山”犯冲,还偏偏顶着这个字为名。 事发时间偏就凑巧赶上乐柠进县……牧山不知道给乐柠打了多少个未接通的电话,后来实在不想打了。 他不能接受,万一他和乐柠的缘分真的也以这种形式画上句号,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不就是乐柠欲哭的表情和红红的眼睛了吗? 乐柠那些气人的行为他好像短暂遗忘了,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全是乐柠如何懂事可爱、如何讨人喜欢令人心软。 爸妈出事时,他正处在最自负又最无能为力的年纪,连个驾照都没有。 “这回我赶得上吗?”牧山喃声自语。 牧山途经子阳县继续往下开进村,天空没有下雨,但要再朝事故路段前进,就已经有封路提醒了。 牧山没有路怒症,以前甚至上过礼仪教育,但边开边骂,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开他妈一辆爬山路费劲的电车,穷显摆他的鸥翼车门吗? 因为事故突发,有车堵在路上艰难折返,没办法再往下开,他索性找了个不挡路的小坡,留出一点容人错车的空间,把车停了上去。 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牧少爷开始在泥泞山路上徒步暴走,看见抢险车都要上去问人家能不能带他一程,讨了这辈子没受过的骂,后来花六百块找黑车司机带他绕了一小段土路,再往后,就实在进不了了。 第22章 牧山站在空气潮润的山间路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这双能胜任马术课的双腿几乎动弹不得。 手机信号极弱,还连瓶水都没带。 这儿并不巍峨壮丽,只是一处近些年才逐渐开发的山野,却差点让他望而却步。 牧山弯腰敲敲大腿肌肉,颤声深深呼吸两下,又重新抬起头。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牧山终于能看见抢险人员和消防在步行往里深入,零星的村民大哥力所能及助人,牧山赶紧冲过去:“我也能帮忙!” 牧山的衣着已经不够体面了,但村民一看就知他是外乡人,二话不说把他往外推:“你知道里边什么情况!不认识路别捣乱!看见前面的落石没有?这山等会儿说不好还滑不滑!赶紧撤走!” 牧山一路压抑,总算忍无可忍,低吼:“我他妈是伤者家属!让我过去!” 村民大哥这才拍拍牧山肩膀,把他拉到远处。 牧山强行镇定,也知道自己在给人添乱、不自量力。 他找了块枯树根,外套脱下来往上一扔,凑合着坐下了。 他偶尔玩户外项目,露营徒步、翻山越岭都体验过,什么时候腿打过颤呢? 周围声音嘈杂,他听到几个人隔老远扯着嗓门交流,说里头埋了一辆巴车。 牧山低下头,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不敢想那是不是从子阳村到县上的班车。 他以为他会不顾阻拦往里冲,但事实上他坐在这里根本站不起来,好像又退回十八岁前的那天晚上,茫然和不敢置信都有千钧重,坠住他双脚,让他寸步难行。 怎么办? 如果是乐柠坐的班车怎么办? 爸妈去世快十年,他还是手足无措什么都做不了吗? “快来人帮忙!来人!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来抬一下人!” 牧山一激灵,缓缓抬头。 他的眼睛已经有点失焦,模模糊糊看见运送出来的伤员,而在衣着醒目的消防抢险人员当中,夹着一个身影——明明单薄得像片柠檬叶子,却稳稳当当脚踩泥泞,精干地背着两个小孩子。 牧山声音涩哑,差点出不了声:“……乐柠?” 他猛然起身,腿居然一软,背上蓦地冒了热汗,他怕看错人,眨眨眼才力竭喊道:“乐柠——!” 乐柠刚放下背上的小孩儿,闻声回头,接着就惊呆了。 他愣了几秒才急急忙忙朝牧山跑来,在牧山踉跄时还弯腰扶了一把,让牧山重新坐好:“小、小牧先生?您怎么跑这儿……唔!” 不等乐柠说完,牧山抬起手臂狠狠拽过乐柠前襟,乐柠没站稳,单膝着地,还没来得及感到钝痛,就跌扑进牧山怀里。 牧山从没有像这样用力地抱紧过什么人,生疏极了,只会用蛮劲。 他蹙眉,把薄薄眼皮贴在乐柠脉搏跳动的、带着体温的颈侧,大口喘声,乐柠想动一动,都被他按住后脑勺,不给留一点空间一点缝隙。 好一阵,牧山打了个激灵,着急在乐柠身上这里碰碰、那里捏捏,下意识察看有没有受伤,确认无碍才哑声问:“……你在那儿搞什么?” 乐柠僵得像滚进泥潭的石头,结结巴巴:“我、我想直达县城汽车站,就跟别人一起包车,开到这儿不让走了,说是滑坡,前头班车翻了,抢险的过来,刚把路挖通,我、我就帮忙抬人……您为什么……” “没什么,”牧山闷声,“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乐柠讷讷:“打不通吗?这一截路信号本来就不好的,我手机也有一点毛病……” 牧山不再说话。 但也没有松开乐柠。 乐柠的膝盖好像碾住几颗小石子儿,其实有点疼,但也可以忍,所以他没有动,乖乖待在牧山微微战栗的双臂和起伏的胸膛里,能嗅到牧山身上不属于这里的淡淡香水气息。 他不知道两个月前不悦离开的牧山怎么会突然出现,更不懂怎么应对牧山的沉默。 他犹豫很久,才伸手轻轻去拍、去安抚牧山汗湿的背脊。 直到牧山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乐柠才退开一点点,捧着牧山的脸,不慎在牧山皮肤上留下脏脏的指印:“您别怕,我没事呀。” 第13章 “不能再放任不管” 牧山缓过劲来,发现攥红了乐柠的手腕,赶紧撒开,恨不得退避三舍,尴尬至极。 “听到事故新闻又打不通你电话,太担心了所以立马开车跑过来找你”这句话,牧山决计说不出口,但他也找不到别的、出现在这里的合适理由,只能装模作样假咳一声,然后保持沉默。 而且,他居然为了乐柠一句平平无奇的安慰……心里打鼓。 乐柠看见牧山脸上脏兮兮的手指印,欲言又止,窘迫程度毫不亚于牧山。 他身上没有纸巾,衣服也沾上泥水,想找块干净的地方给牧山擦擦脸都不行,最后实在没办法,才使劲拿手蹭蹭下摆,然后再局促地,撅起掌根轻轻抹掉牧山下颌、鼻尖上,他不小心弄上去的污迹。 他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牧山。 真的是很好看的人呢。 牧山从没被至亲以外的人“蹬鼻子上脸”过,一时愣住。 两个人相顾无言对视片刻,又各自心虚地移开眼睛。 乐柠腾一声站起来,没事找事揉揉自己算不上太疼的膝盖。 第23章 牧山像患有八百年的老咽炎,又清清嗓子,也想站起来—— 乐柠大概是对他刚才站不稳的虚弱形象记忆犹新,下意识递出手。 牧山总不能坦白说自己刚才真的是怕到腿软,多此一举说:“我那个……是刚才上来的时候脚崴了。” 乐柠又把手往牧山跟前送送:“嗯嗯,我扶您走!” 牧山咬牙认了,握住乐柠纤瘦但力气不小的手:“……谢谢。” 牧山转移注意力,左顾右盼,看到乐柠身后,抢出来的道路能走伤员,车还不清楚能不能过,就问乐柠:“行李呢?扔车上人就走了?” “司机大哥也帮着忙呢,我这就去拿。”说完,乐柠小脸儿一皱,“这路不一定能开过来,我等会儿再去下面找个车吧。” 牧山端详乐柠。 遇上这种事,别说刚毕业的高中生,就他一个大人也心惊肉跳、茫然犯傻,乐柠反而知道积极想办法脱困,不仅不会害怕哭闹,甚至敢蹚着泥巴救人,而那些拒绝牧山的村民,也亲切接受乐柠的帮忙。 牧山抬眼环顾。 乐柠就像山间一株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却是比养在花圃中供人观赏的花草更有生命力的。 爸妈眼里的子阳……也应当如此吧? 很奇怪的是,牧山这瞬间,近乎感到“失而复得”。 “东西多吗?我帮你拿。”牧山的语气说不上是虚惊后的珍惜,还是真有几分温柔,“我的车在前面,我……送你去学校。” 不想听到推辞,也不想显得刻意,牧山补充:“郑校长拜托我的。” 乐柠意外一愣,而后开开心心:“嗯!” 乐柠转身跑走,去拿行李,跑到一半又急吼吼地脚刹制动,回头严肃提醒“脚崴了”的牧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牧山:“……” 乐柠背着包,和仍在帮忙的村民打完招呼,一路小跑回牧山身边,发梢悠悠荡荡的。他东西很少,书包虽然塞得鼓鼓囊囊,但除此之外只有个手提塑料口袋,连像样行李箱都没有。 牧山替他拿包,他还推拒:“我自己拿。看您很累的样子,我们慢慢走吧。” 牧山板着脸,感觉自己被小觑:“我是崴脚,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说着就单肩背上乐柠的书包,大小比乐柠背着更合适——牧山刹那想到,这……是他找人寄给乐柠的书包? 乐柠被“抢”了行李,不敢怒也不敢言,惴惴伸出手。 牧山心里正微妙,瞥过乐柠的手,不明意图:“干什么?” “您脚崴了还帮我背包,”乐柠坚持说,“我还是得扶您,这截路陡不好走。” 牧山一哑,讪讪把手递出去。 乐柠的手干燥,摸起来甚至粗糙,但骨架子不大,真要论起来,估计也不太能支撑牧山的体格,直观看上去反而更像他被牧山牵住走路。 走着走着,乐柠晃晃牧山的手,示意牧山看山下林间小小的溪涧:“小牧先生您看下面那种水,虽然好像又细又小,但它和小瀑布不一样,它水黑,又湍急,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迅速变成小山洪。您以后见到这种水,千万别小看、别待在它下游,更别随意蹚过去,开车也不行!只要水深没过车子底盘,车身重量就压不到轮胎上,肯定得翻。” 牧山注意力全在乐柠晃动的手腕上,压根没看见乐柠说的水在哪儿。 他心不在焉想,他可以搂脖子搭肩膀……为什么要和乐柠牵着手? 乐柠其实紧张得不行。 他明明是想扶着牧山,或者撑着牧山走,但牧山可能崴脚不严重,行动并不缓慢,穿着西裤和考究的皮鞋……健步如飞的,握住他的手也沉稳有力。 比起他帮牧山的忙,更像是牧山留意牵着他、怕他走不好路。 他想说自己走惯了山路,但又舍不得拒绝这份陌生但温暖的好意,正好他眼尖看见山底下有条正在“壮大”的湍水,就刻意说了许多话缓解心中忐忑。 可牧山看上去听得不太认真,大概是觉得他有些聒噪吧。 乐柠又悻悻闭上嘴。 牧山扔下车独自往里走时,觉得走了很远很远,可现在和乐柠一起,哪怕假装崴脚走慢一点,竟然也很快就回到车边。 见乐柠张望,牧山抬起握着乐柠的手,往小坡上一指:“车停在那儿。” 乐柠胳膊猝不及防被抬了老高,呆呆哦了两声:“和上次开过来的不是一辆呢。” 牧山松手,并不告诉乐柠睡不着时可以数他的车催眠:“上车吧。” 乐柠磨磨蹭蹭,尴尬问:“车门怎么开呀……没有把手呢?” 牧山忘了这茬,张张嘴想口头指导,最后图省事,几步绕回副驾驶门边。 停车的小坡不靠山壁,但地方逼仄,只比车宽一点儿,边侧站两人显挤,乐柠下意识要让,人一歪差点踩滑,牧山眼疾手快把他拉到身边,空出车门前的位置。 牧山甄别乐柠是无心还是故意——刚才背两个孩子走烂泥路都如履平地,到他这儿怎么就站不稳了? 牧山贴着乐柠腰侧,伸手摁门上按键,鸥翼式车门像张翅一样打开。 乐柠怕撞上,赶紧退,后背一下撞进牧山怀里。 牧山顺其自然把人揽住:“它会识别障碍物,不会打到你。” 第24章 乐柠被漂亮的车门吸引住,好像没注意自己后背贴在牧山怀里,只顾小小“哇”了一声。 牧山莞尔,忽然对这辆余电够呛能跑回家的车子消解了一点怨气。 牧山回到驾驶座,乐柠还没上车,牧山催促:“还在干什么?喜欢这个车门也回去再看。” 乐柠不是这个意思:“我身上有点儿脏。” 牧山把他那件麻酱凤尾一样的西装外套扔去后座:“我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你刚才不是还拿手往我脸上糊吗,我的脸皮比不上车座的人造皮?” “不是!比得上!”乐柠就没做过这种比较,眼睛都睁圆,立马钻进车,把书包和口袋挤放在两脚间,然后开始对着伸手够不到的、飞起来的车门犯难。 牧山俯身,替乐柠按了门框上亮着的按钮,看向乐柠近在咫尺的脸时,视线探究而促狭:“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挺聪明的。” 乐柠局促扯过安全带系好,耳朵红起来。 牧山退开,很淡一笑。 乐柠的小心思无伤大雅,他其实也不难包庇:“不是笑话你,是教你,下次再坐就会了。” 乐柠点点头,偷偷瞥牧山。 ……还有下次。 是真好呀。 离开信号不好的路段,电话接二连三打进来,牧山用车载蓝牙外放接听。 校务和司机分别来电,一个问他是不是记成了九月一号开学,另一个问他乐柠怎么没到。 牧山把这俩人忘得一干二净,只好抽着嘴角道歉。 乐柠还偏着脑袋看他,求知欲和好奇心很重的样子,眼睛里依旧亮起小灯泡。 电话提示音再次响起,牧山决定不外放了,但没在车上找到耳机,就对乐柠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在外套兜。” “哦!”乐柠转身伸手去够后座上的衣服,短袖往上缩,露出比小胳膊更白嫩一点的大臂。 牧山瞥了一眼,挪开视线。 乐柠自己也打了不少报平安的电话,最后告知林喜:“幸好是小范围滑坡,我安全,让叔也别担心,马上到县里。” 牧山指尖点点方向盘,表情淡淡。 途径子阳县,乐柠提议:“两点多了,您饿不饿?要不要去喜苑儿吃点东西呀?” 牧山听乐柠语气熟稔自然,像回自己家,脸当场一黑。 他被这场虚惊掩盖住的火气又冒起来。 “不停了,急着找充电桩。”牧山随口搪塞,心想吃什么不行,非去喜苑。 乐柠心里遗憾,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小牧先生煮上牛肉臊子面呢。 过服务区,牧山和乐柠凑合吃了点,主要是牧山凑合,没怎么动筷子,出神地看乐柠开心吃饭。 牧山上一次情绪大起大落,确实得追溯到父母去世的时候,九年来他精神状态都稳定得像只水豚,突然来这么一场虚惊,他掐掐鼻梁,觉得疲惫劲儿上来了,甚至这大半天都过得不太真实。 唯一有实感的是,乐柠有本事把他的沉疴撬起一角,唤起他平静心态之下的隐秘疼痛——也有办法把那一角重新压平压实,变作一处柔软的角落。 他还没重新考虑好该用什么态度和方式去对待乐柠。 但总之,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第14章 “太直接了” 回到市里已经下午五点多。 汇入车流,牧山瞥过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才终于在熟悉的环境里真正踏实下来。他把乐柠带回他可以掌控的地盘,一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连开车姿势都变得懒洋洋的。 这种感觉让牧山想起回国的时候。海外的学校在偏僻乡村,周遭荒凉广阔,看得见漂亮日落,但看不见高楼,开车去繁华地段耗时长得他不耐烦,但辗转回国至少十多小时的航班他却不觉乏味。 他去过很多国家城市,适应能力当然不错,有人照顾时他心安理得,没人照顾时走不丢也饿不死,在挑三拣四的少爷小姐们当中,其实是比较不难伺候的,只是经常因为以自我感受为先,不太会为了别人的颜面而让步,才稍显冷淡刻薄。 比如他愿意旅居国外却无意定居,每次聊到这种话题,他宁愿冷场也不会附和别人夸夸其谈的移民意向。 再比如现在,牧山提不起心情再陪乐柠去学校报到、跑手续,就基本是决定不去了。 但牧山不想食言,就问乐柠:“报到一共三天?明天是最后一天?” 乐柠点头以后,牧山松了口气。 如果乐柠摇头说今天就是最后一天,那牧山会动摇,罕见做出妥协和让步——这太陌生、太不自然了。 牧山不再征求乐柠的意见:“那明天再去学校。” 乐柠迟疑一瞬仍然点头,随后就把一路都没怎么看过的手机拿出来,开始找便宜的旅馆。 很听话,牧山心软了:“不用找地方,我也不至于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睡。” 乐柠在惊讶中被牧山带回了家。 牧山昨晚本来就欠觉,进到电梯里,抄手靠在一旁。 乐柠大概看出他的疲倦,只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像条想法很多但并不会与他脱离的小尾巴,这让他轻松,不必应付性地说很多话。 他家玄关装了个价格虚高但性价比不怎么样的指静脉锁,识别器在门把手内侧,拉门时顺带识别,乐柠没留意,大概以为从电梯出来直达家门——家门还不上锁,于是忧心忡忡回头看了好几眼,颇为不信任,脸上写着“怎么跟乡里似的不锁门”,但没发表任何反驳意见。 第25章 牧山莞尔,原本没准备当讲解员,又回身拉住门,耐心告知乐柠门是怎么打开的。 乐柠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一些,身上灰扑扑的,牧山还以为自己捡回一只流浪猫。 牧山把乐柠的行李放在脚凳上,随手把“麻酱凤尾”款式的外套扔在玄关,那儿有个脏衣娄。 他原计划要出席校董会和开学典礼,即使不爱打领带,也规规矩矩系好,还体面地戴了领带夹,结果事发突然,往山上一跑,衬衣领口、袖口的扣子全解开了,连领带也扯得松散,累赘的领带下端被他随意塞进胸口的兜,让他看上去不像养尊处优的少爷,像少爷身边刚干完架回来的打手。 牧山瞥见乐柠一直在盯他的领带,就想起乐柠的“礼物”。 先前很反感,现在处于“失而复得滤镜”之下,他只觉得滑稽好笑。 要再试探试探……乐柠对他还有没有那种心思吗? 牧山假意折腾领带,继崴脚的小谎话之后,他一回生二回熟,面不改色微微弯腰,颐指气使:“乐柠,我弄不开,你帮我解一下。” 乐柠脑袋上仿佛冒出一个大写加粗的问号,他局促伸手比划两下,憋出一句:“这个……和红领巾是一样的吗?” 牧山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看了乐柠几秒才偏头一笑,笑得轻,自己抬手把“脖圈儿”直接取下来,和脏衣服扔在一起。 如果不是装的,那乐柠就没有给林家喜苑的老板系过领带。 这很好。 “你进屋吧,想用什么自便,不会用的先自己研究一下,弄坏也无所谓。”牧山仍站在玄关,修长手指把剩下的扣子一颗颗迅速弄开,在自己家就无视他人感受,舒服为上,“我要睡会儿,你自己待着,可以吧?” 乐柠愣愣点头。 牧山脱掉衣服,赤着上身说“好”,开始解皮带扣—— 乐柠看着褪去衣冠、几乎有点儿禽兽的牧山,当场傻眼。 牧山困死了,耐心濒临破产,最后耐着性子解释一句:“衣服太脏,穿进屋我受不了。就扔这儿,等一下会有人来收,你有要洗的也顺便吧。” 乐柠从进门开始,一直有点儿手足无措,门他不懂怎么开、领带他也不会弄——直到这一刻,牧山虽然在他面前展露爱干净的讲究样子,但同时又十分不讲究地,当着他的面,差点儿脱成雕塑大卫。 原来体面如小牧先生,也会像他这种山野小子一样,不介意光着膀子到处跑。 乐柠暗叹,牧山的肌肉精悍漂亮,看上去拥有一副运动神经很好的身体,不像是会轻易崴脚……他想,大概是被滑坡事故吓狠了。 乐柠一下觉得牧山平易近人几分,不再那样不可触及。 “要洗的!我脏兮兮的也不好进您家,不过我自己洗就行,手搓一把很快的。”乐柠郑重点点头,毫不忸怩,学牧山大大方方捞起t恤下摆。 开始脱。 牧山未曾设想眼前会突然晃过乐柠的腰腹:“?” 乐柠腰是细的,但并不纤弱,小腹上有浅而隐约的、天然的肌肉线条,带着韧劲儿,皮肤也并非雪白,而是浅浅麦色,肚脐眼圆圆小小的。 牧山搞不懂“非礼勿视”四个字为什么闪过他脑海,他飞快伸手把乐柠的衣摆重新拉下来,严严实实遮好那截晃眼睛的腰,差点没把乐柠拽一踉跄。 “我没说你脏兮兮,”牧山僵硬,甚至有点恼,“你脱了换什么,要光着走来走去吗?” 乐柠手里还抓着衣服,歪歪头:“我带了衣服呀?” “……”牧山无法反驳,悻悻收回手。 没了牧山阻拦,乐柠像剥蛋壳一样剥脱自己的t恤,就在他短暂遮住眼睛又重新睁眼的瞬间,眼前人忽然没影儿了—— 乐柠听见牧山光脚急忙走远的脚步声,抬眼只见牧山仓促消失在偌大屋里的背影。 乐柠揉揉自己弄乱的头毛,懵懵的。 牧山在卧室洗澡。 一边泡在水里一边沉思……乐柠到底是单纯没戒心,还是存心勾引他?脱衣服怎么脱得这么娴熟? “会的东西很多……”牧山双臂搁在按摩浴缸边沿,脑袋往后一仰,倍受冲击。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总也不能眼见乐柠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这是个契机,他该去纠正乐柠身上的恶习。 稍微解乏,牧山披上浴袍草草一擦头发,闭眼跌趴在床上。 乐柠背着孩童、力所能及帮助救援的身影还记忆犹新,牧山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睡着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像乐柠这样的孩子从小地方到大城市求学,道阻且长他无从想象,郑如兰与他爸妈所做之事,无非是想让这条路少些困难、更平坦些吧…… 牧山头也不回闷声离开,乐柠呆滞在玄关不知何去何从。 虽然牧山让他自便,但他毕竟第一次拜访,在屋主睡觉时自作主张总归不礼貌,并且没有牧山领他参观,他也不好在别人家里四处乱走,所以他最大程度缩小行动范围,只找到卫生间。 为了减轻路上负担,他的被褥、毛巾、大多衣物都邮政寄走,以防万一行李比他到得晚,他书包里背了应急的干净内裤和一件薄外套,没有多的外裤。 他迅速冲完澡,顺便手搓脏衣,将就用洗过的衣服擦擦身上的水,换好干净内裤。 第26章 t恤要干了才能穿,他就直接披上薄外套,但外裤就没办法了,他只能蘸水把明显的泥巴搓掉就穿上,再仔仔细细卷起裤腿。 乐柠本想顺道帮牧山洗衣服,害怕弄坏衣料才作罢。 他光脚回到客厅,想看看阳台能不能晾衣服,正张望时,他忽然留意到落地窗下,有一盆欣欣向荣的柠檬小树,已经挂上果静待成熟了。 他一愣,撒丫子跑过去。 原来小牧先生……还养着他送的柠檬呀? 乐柠心里雀跃,左右看看,没有找到小番茄和五彩椒,有一点点遗憾,但这点遗憾转瞬即逝,又被欢欣和满足所取代。 他伸手摸摸柠檬叶子,忍不住流露笑意:“小牧先生怎么给你换了个养松的大盆?待遇这么好的呀。” 乐柠和盆栽嘀嘀咕咕聊完天儿,回到厅内。 因为裤子不干净,乐柠不想弄脏牧山的沙发,就背靠沙发坐在地上,还特意避开铺了地毯的地方。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等牧山,想牧山几点起床、起床后会不会饿,想自己今天有没有机会煮一碗挽尊的牛肉臊子面。 他也很累了呢,等着等着,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华灯初上。 牧山从房间里出来,客厅暗暗的,只有昏黄夜灯,和从窗外透进来的光。 牧山倦意未消,有那么一瞬间是把乐柠忘记了的,他打开照明,突然看见乐柠蜷在地上,瞌睡当即醒了——乐柠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蹲下撑抱起乐柠上半身,探额头温度:“乐柠!醒醒!怎么搞的?” “唔?”乐柠迷懵转醒,“小牧先生……?我睡着了吗?” 牧山无语片刻,抱着乐柠松了口气:“你……” 话音未尽,牧山忽然发现乐柠的裤腿缩着,露出清瘦脚踝和匀称小腿,外套拉链也只拉了一半,里面什么都没穿,衣领还乱糟糟的,在锁骨上压出一道红印子,胸口……若隐若现的。 牧山:“……” 牧山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的小孩儿,手段都太直接了! 第15章 “回我这里来” 牧山松开乐柠,掐掐鼻梁,太阳穴都在抽跳,强忍没说“自重”之类的话:“乐柠,以后在家里,把衣服穿好。” 乐柠这个年纪正是睡不醒觉的时候,人还迷糊着,揉揉眼睛:“我明天就去学校了呀……?” 牧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给出去什么应允,被乐柠点破,才哑口无言。 宋晨几次三番想来拜访,他没同意,就连李浩煜来,待久了都要被他踹走,他居然顺其自然,觉得乐柠只要把衣服穿好,待在家里就没别的问题。 这次的事故,让他对乐柠的关注度和容忍度,都高过头了。 他不会再对乐柠放任不管,乐柠开学后,他也打算时常过问乐柠的情况,以防乐柠再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没必要做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 牧山移开眼睛,起身淡淡道:“起来,清醒一下。” 乐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人在哪儿,一个激灵清醒,左脚绊右脚仓促站起来,刚想解释,肚子就尴尬地咕噜一声。 牧山看看时间,这个点不方便再找人过来做饭,就问乐柠:“我带你出去吃,还是外卖?” 乐柠眼睛一亮,觉得机会来了:“我做饭吧!您还想吃面吗?” 牧山顿时想起在林家喜苑吃过的、乐柠亲手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忽然有点后悔把小番茄和五彩椒挪去了别的居所:“今天家里没食材。” “哦……哦!”乐柠先是遗憾,而后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跑去玄关,他的行李口袋都还放在门口,“我都忘记了,我给您带了我们老乡那儿的风干肉,我去拿!要不要给您弄一点尝尝呀……” 牧山微微扬眉,抄着手慢悠悠跟在乐柠身后:“什么肉?” “猪肉,粮食猪!”乐柠笑笑,拿起提了一路的口袋,“都是给您的,您别嫌弃。” “我……嫌弃什么,”牧山怔了一瞬,乐柠的笑容淳朴干净,牧山认为,如果乐柠失去了这样的笑容,真的会很可惜,语气就软下来,“我没有那么讲究。谢谢。” 牧山不是完全不下厨,至少在国外的时候,偶尔也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食材变成饭菜,需要在锅里经历些什么,他大致还是清楚的。 牧山说:“先放厨房,今晚不吃,吃点方便的、快的。” 乐柠有点点遗憾:“不吃呀……” 牧山越来越见不得乐柠没精打采,不自觉说:“这个要煮很久吧……你不是饿了吗?下次再弄给我吃也行。” 乐柠一愣:“下次?” “……”牧山回过神,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等你,那个,军训完,再过来玩儿。” 牧山嘴里就跟叼着根开关线似的,他一说话,乐柠眼睛里的小灯泡就能亮起来。 搞得牧山在自己家都很不自在……却又莫名感到说不上来的愉悦。 乐柠带过来的东西,在乐柠看来可能是乡里随处可见的,但对于牧山这个城里人来说,确实是不常能吃到的口味,牧山不仅不嫌弃,而且很感兴趣。 只要不是那些花里胡哨、意味不明的礼物,乐柠无论送他盆栽还是送他肉,其实都很合他的心意。 第27章 趁现在心情好的时候,牧山给私房菜的老板发消息,然后打通语音,直接让老板给乐柠报菜名。 乐柠磕磕巴巴选了两三个小菜,牧山就在一旁撑着下巴看。 等外卖上门时,来取脏衣服的人先到了,习以为常问牧山是不是只有门口脏衣篓里的那些需要处理,牧山点头点到一半,突然看向乐柠的裤子。 “我……”乐柠在牧山的逼视下不由后退两步。 但牧山并不放过:“裤子,一起拿去洗。不然你打算在客厅站一晚上,还是在地板上睡一晚上?” 乐柠连连摆手说自己没带换的。 牧山往门口一瞥,取衣服的是个女生,乐柠大概是不好意思。于是牧山帮乐柠挡住——其实也看不到,然后说:“脱给我,你坐沙发,我拿过去。” 乐柠沉默僵持几秒,还是没再拒绝牧山。 乐柠刷一声迅速脱了裤子,坐在沙发,快到牧山都没看清他动作,瘦长的腿缩起来藏进外套下摆,光着的脚趾头也微微蜷着,红着耳朵把裤子递给牧山。 乐柠没对牧山的要求感到不快和气恼,他只是觉得羞。 牧山是真把他当小孩儿了呀?这个年纪,光膀子没什么,可总不能就穿条小内裤在别人家到处跑…… 等门口的人离开,牧山去而复返,乐柠才抱膝仰头,局促问:“裤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乐柠后跟搁在沙发沿,牧山能看见他大腿根,刻意避开了,但嘴上不客气:“回不来了。” 乐柠一脸震惊。 牧山发现逗逗乐柠,会让乐柠露出可爱的样子,牧山会因此对乐柠多加纵容:“我拿我的衣服给你穿。” 牧山给乐柠拿了条短裤,有腰绳的那种,别的乐柠都穿不了,太长。 想起乐柠中空的外套,牧山轻轻眯眼,又拿了件短袖。 牧山暗自琢磨,既然他以后还会和乐柠有所来往,那他不如趁早和乐柠约法三章。 私房菜的外卖送过来,好像比自己做还更耗时,乐柠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没有埋怨牧山的决策。 弄得牧山像亏待了乐柠一样,只能讪讪给乐柠夹菜,让乐柠多吃一点。 乐柠已经换上牧山的裤子和短袖,坐在餐桌边和牧山一起吃饭,大概是因为开心,所以脚丫子不老实,晃来晃去的,偶尔蹭过牧山的拖鞋面。 牧山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又忍气吞声,差点没噎着。 牧山注意力没放在饭菜上,他见乐柠穿自己的衣服,大而宽松,长长的快到尾巴骨,忽然福至心灵——和乐柠初次见面时,乐柠穿的衣服会是他找人寄送的吗?就像书包一样? 牧山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想起乐柠穿着他送的衣服和林老板干了些什么,他又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的。 他佯装不经意问:“乐柠,我给你寄过一些衣服,怎么没见你穿?不合身?” 牧山已经想好了,如果乐柠回答“一直在穿”,那他就说“是吗,我不记得寄过哪些”,然后再给乐柠添几件新的。 但乐柠放下筷子欲言又止:“合身的……但有些衣服太贵重,我没舍得穿几次就好好收起来啦。后来您给我寄的,我、我都在穿!” 牧山捕捉到“后来”这个词,稍稍一愣。 牧山回忆起来,最初他承诺郑如兰,说他会给乐柠寄衣服时,他特意趁假期回国,跑回外公外婆家,找他少年时候的旧衣物。 那些都是爸妈买给他的,但因为许久未见,爸妈低估了他长个子的速度,码子买得小,全都崭新没穿过。 这样乐柠穿起来既不会不合身,他也确实提供的是“旧衣服”,不会惹郑如兰说教。 他分季节,寄了两三回,等乐柠顺利直升高中,他那时刚好不在国内,但为表祝贺,还是遣人替他买套新衣服寄给乐柠。 当提及这衣服要送给资助的小孩儿,别人留心提醒:“牧先生,您以前寄的衣服是您自己的旧衣物吗?都是……奢侈品牌的?要不这次我就替您买普通品牌的吧?” 牧山当时一怔,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担心乐柠把衣服转卖,也可能是单纯心疼衣服。 牧山反正也不是非要指定什么品牌,无所谓说:“你看着买吧,质量好就行,便宜的就多买几套。” 牧山时至今日听见乐柠这句“后来”,才猛然有所发觉。 他不在意价签上标着几位数,甚至大多情况下他根本就看不见价签,所以从没考虑过他的赠予于乐柠而言会不会是一种负担。 牧山斟酌开口:“最早寄过去的衣服,穿去过学校吗?” 乐柠一僵,点点头。 牧山心里发沉,回想这事儿办得不妥。他顿时想到欺负过乐柠的两个男生——乐柠初中时万一也遇到过类似的麻烦呢?万一同学误以为乐柠穿的是假货而嘲笑他呢?万一……有人在班里传谣,说这是乐柠讨好有钱人换来的呢? 想到这里,牧山压着声音:“你初中的时候……” 乐柠张张嘴,但默不作声,牧山见状,有些生气了,一下皱起眉:“他们又是怎么欺负你的!” 乐柠原本没想提这件事,但被牧山的表情吓到,又不会撒谎,全盘托出,越说越小声:“也、也不是欺负,就是……他们跟老师说我穿贵的衣服,用好的手机,没、没资格评助学金。” 第28章 郑如兰说过乐柠可以申请助学金,可后来确实没再提,牧山当然也没放在心上。 “……”牧山一哑,“那你最后拿到助学金名额了吗?” 乐柠摇摇头。 牧山不理解:“可你确实是满足申请条件的。” 乐柠笑笑,并不介怀:“我也争取过,不过老师说我有资助人,也不算太困难,让我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同学……也有道理。反正我在您的帮助下衣食无忧还有书读,没什么烦恼,不至于像其他争抢助学金名额的同学,要交班费、还得和老师分成……” 牧山听明白其中弯绕,轻轻叹气。 乐柠轻描淡写几句话,说的全是牧山无从体会的、求学路上的艰难困苦。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世界,对牧山来说,也是另一个世界。 乐柠见牧山不再问别的事儿,就重新拿筷子吃饭,他动作并不斯文,吃得也快,但却干净礼貌,不出声也不吧唧嘴,腮帮子鼓起小小的包,安静咀嚼的时候专注又可爱。 牧山看着这样的乐柠,忽然自责。 如果他当时能听进郑如兰的劝言,不那么悬浮地考虑别人的人生,那乐柠是不是在既保证基础学习生活的情况下,也多拿一笔理应属于他的补贴——从而手头宽裕些,之后也不会为了钱、为了不受人欺负而……出卖自己,走上这条歪路。 乐柠受过的苦,经历过的困难,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多。 “乐柠。”牧山忽然说,“你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你的同学周末回家,你……就回我这里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一哦,感谢收藏和评论,鞠躬 第16章 “他成关系户了” 乐柠怕自作多情:“回您这里来……?” 牧山没做出过这种决定,语气生硬:“假期回我这里住,别人回家,你就过来。” 乐柠一愣,特别开心牧山能这么说,说明牧山与他还是有几分亲近的,可乐柠不想给牧山添麻烦,才拒绝:“不好的!” 牧山想,他提出这种建议,并不是出于情感上的“想要乐柠守在跟前”,而是出于义务责任。 他在私人领域上做出让步,而乐柠很有界限感,回绝他,他反而不必勉强适应,理应松一口气。 但他一想到乐柠把林家喜苑当家、与林老板亲密无间的样子,第一反应是不悦:“你不愿意?” “借住的话也太麻烦您啦!”乐柠老实,真心实意说,“但以后,只要您愿意叫我来,我都会来的!” 牧山气了个半死。 好啊,像林家喜苑的老板一样,对乐柠呼来喝去,有那方面需求时,才可以随叫随到是吧? 乐柠直到现在,还把他当成这种对象在经营! 而且,退一万步说……暂且不论他是什么态度,乐柠既然想和他成为那种关系,那也该殷勤一点,多找时间讨好他、和他共处一室才对,光是直愣愣地抛出一个“我想跟着您”的提议,然后就按兵不动了?其余事全部交由他来烦恼,反客为主令他寝食难安? 乐柠害怕被他拒绝?还是说一旦发现他这里行不通,就要赶紧找下个对象?这么讲究效率? 乐柠以前迫于现实,可一旦突破底线后,他每次和林老板也是这么“一拍即合”,完全没有磨合期、说上阵就立马提枪的吗? “随你吧。”牧山感到寒心,冷脸下桌,“吃完不用收拾。” 乐柠见牧山要走,不知道自己怎么安顿,尴尬问:“小牧先生,我、我晚上……” 晚上怎么? 牧山想,难道乐柠以为他今天也是有“需要”才把人领回家的吗? “你晚上随便找一间睡——只要不是我房间。”牧山咬牙切齿扔下这句话,自己回屋了。 牧山走后,乐柠看着牧山没动过几筷子的饭菜,有些为难。 他还是盖好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又擦干净桌面,把垃圾放在玄关。 做完这些,他才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借用卫生间。 但他没有随便找一间屋子睡觉,更不可能贸然去牧山的卧室,他想,沙发就很好,宽敞得像小床一样,他还没有睡过这么柔软舒服的垫子呢,沙发上也有小毯子,夏天晚上不会冷。 他关掉客厅照明,昏黄柔和的夜灯自动冉冉亮起,他不知道这些夜灯需不需要关闭,索性留着,因为牧山看上去无所谓这些,他不想多此一举惹牧山注意。 但他其实更喜欢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下睡觉,小时候在村子上,晚上都是很黑很黑的,他习惯了。 阳台窗帘是自动的,不用手动拉绳,他研究一会儿,终于关好。 给柠檬小树打过招呼后,他在沙发躺下,用外套盖住眼睛,酝酿睡意。 开学前夕,他理应为新生活感到忐忑,可他无暇去想明天,满心都是阴晴不定的小牧先生。 第二天。 牧山没告诉乐柠去学校的具体时间,乐柠清晨就收拾好,犯愁,该给牧山准备什么早饭呢? 牧山比他想象中起得早,九点多就出现在客厅,虽然只随意穿着牛仔裤和短袖t恤,但乐柠仍然感觉,回到城里环境的牧山,和昨天坐在山间枯树根上形容狼狈的牧山,是判若两人的。 “收拾好了就走吧。”牧山抬腕看表,“随便吃点东西就送你去学校。” 第29章 乐柠点头,利索跟上,快走到玄关时,牧山忽然叫他“等一等”。 牧山重回客厅,蹲在电视柜前翻找几个抽屉,拿上一个方盒,出发前递给乐柠。 乐柠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立马觉得烫手:“手机?小牧先生,我不能要这个……” 牧山换鞋,无视乐柠的拒绝:“每年新款发售,会有很多人送我,我也只能用一台。它虽然没拆封,但一过维保期就是二手价,放着也浪费,我一般都是转送,给你或给别人,对我来说没区别。” 乐柠仍然面露难色,牧山说:“助学金的事情不需要担心,你不用再申请了。” 乐柠一懵,但牧山没有细说。 乐柠以为“随便吃点”,是在楼下或学校附近,结果…… 牧山住在大学城周边,离市区不算近,开了二十分钟车带乐柠去商圈,与学校的方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商圈十点开门,牧山带乐柠赶上第一波客,走进餐厅吃早茶。 乐柠搞不懂什么包子要十多块钱一个,吃得并不开心,还一直担心报到会迟,又陷入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境地,等牧山终于体面一擦嘴,他才松口气。 抵达学校,乐柠总算踏实下来,他摇下车窗去看校园建筑和景观,觉得气派极了。路上有许多学生和家长,干道边停满私家车,说明最后一天来报到的人不少,让乐柠安心。 “报到一般是校园开放日,不然我车只能停外面。”牧山直接开进校园找位置停,解释,“看见主干道上学生组织的迎新点了吗?你应该要过去走个流程,现在人不会太多,不用排队挤。” 乐柠心跳急促——牧山今天把他急坏了,可原来牧山是心里有数才不慌不忙。 牧山其实替他考虑得很周到呀,还好意带他吃那样精致的早餐,他不该偷偷埋怨。他忍不住贪心,要是牧山能对他讲一讲安排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白白心急。 果然牧山是把他当作没有独立能力的小孩子了吧? 停好车,牧山给李浩煜拨电话,示意乐柠:“去交资料。” 乐柠迫不及待,背着包一路小跑,牧山慢步走在乐柠身后。 新传学院的迎新点上有几个悠哉谈笑的学生,应付少量报到的萌新。 他们大约是学生干部,一个看上去斯文温和的男生坐在所有人中间,乐柠走近听见大家管他叫“陈主任”。 乐柠不解,低头去看他脖子上像模像样的工作证,才知道男生叫陈佑良,头衔是“院团委办公室主任”,乐柠反而觉得懵。 “同学你好呀,我们是院团办的,欢迎你加入新传!” “萌新!来,报到资料给我。” 学生干部们热情友善,与乐柠互通姓名,让乐柠称呼他们师兄师姐,乐柠眼睛亮亮,乖乖叫人——即使乐柠不一定比他们年纪小。 师姐递给乐柠报到流程单和简易校园路线图:“来,师弟,我带你,先缴学费,然后领被子……” 这时,一直没参与热情谈天的陈佑良忽然起身,目光垂下来看乐柠,笑了笑:“我带你去吧,正好我现在也没事,还可以帮忙搬东西去男生宿舍。” “陈师兄亲自带?”周围人起哄,“是不是看我们小学弟很可爱!” 乐柠本应开口道谢,可他莫名在陈佑良目光里感受到打量和审视,哪怕陈佑良语气温和,态度也礼貌。 乐柠赶紧否认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犹豫的空档,牧山打完电话走至他身后。 牧山扫过陈佑良。 打扮看似简单低调,但衣物显眼位置上都带着品牌标,显然扮演着小团体中心的角色,身边不缺人追随附和,牧山一眼就能辨别。 “不用。”牧山接过乐柠手里东西,不问乐柠意见,直接拒绝陈佑良,“我们自己去就行。” 陈佑良看向牧山的视线立刻带上更加明显的探究意味——乐柠能确认这一点,牧山也只会比乐柠更习惯这种打探。 牧山不再理睬聒噪又浮夸的学生,轻揽乐柠肩膀把人带走。 陈佑良在叽叽喳喳中,安静盯着乐柠和牧山离开的背影,表情饶有兴味:“确实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师弟。” 综合楼缴费处。 乐柠还在掏银行卡,牧山已经拿着缴费单,在窗口付掉乐柠这学年的学费,乐柠刚递出卡,就被牧山反手塞回收据单。 牧山不耽搁,抬脚往外走。 乐柠连忙追上,磕磕巴巴:“不是,您……我,您帮我付掉学费了呀?不行的,我已经准备好学费了,我转给您!” 牧山不甚在意,说“不用”。 乐柠心急,反复说怎么可以让牧山再替他出钱之类的话,牧山听得烦,直接皱了眉:“乐柠,你存的钱只够交一年学费,之后要么办助学贷款,要么勤工俭学,但我非常不希望你把精力花在怎么筹钱上。我对你的资助会持续到你大学毕业,吃穿用度你尽可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专注于学业,把多余的心思和脑筋都收起来,不要白费之前的努力,可以做到吗?” 乐柠不知牧山延长了对他的资助期限,无措:“我……” 牧山只想听一种回答,耐心重复:“可以做到吗?” 乐柠不敢再反驳:“可、可以做到。” 牧山这才轻轻颔首,奖励似的揉了乐柠头发。 第30章 牧山考虑了一晚。 归根结底,乐柠无非是需要钱,而钱对于他来说,恰巧是最能轻易拿出的东西。 他能出钱帮宋晨开店,就更能负担乐柠微不足道的支出。 反正他对乐柠别无所图,正好能让乐柠听他的话。 乐柠对照流程单:“小牧先生,接下来要去领东西。” “不用。”牧山说。 乐柠被牧山带进某栋教学楼一层的办公室,人很茫然。 李浩煜坐在办公桌前抬头:“来了啊。乐柠是吧?给你领的开学用品在那儿,你检查看齐不齐。” 乐柠果真看见沙发上被子枕头、军训服装一应俱全。 牧山表情戏谑:“来认识认识你们院团委的李老师。” 乐柠心里咯噔——老师?他成关系户了? 乐柠顿时不自在极了。 这时,门板忽然被敲响。 “开学热闹啊。”宋晨倚在门边,手里拿着画框,看向乐柠温和一笑,“这同学是……?” 第17章 “贪心不足” 李浩煜说:“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这话说的,哪年开学我不来祝你新学期顺利?”宋晨走进来,把画框递给李浩煜,“生日礼物。好久没画,手生了,别嫌弃。” 李浩煜的生日在教师节,这也是宋晨每年开学都来走动一趟的原因。 “哪儿能!”李浩煜笑着接下,也很捧场,当场就拆开要找地方挂。 宋晨仍在看乐柠。 “哦,”李浩煜说,“这是乐柠,牧山资助的那个孩子。” 宋晨亲切去拉乐柠的手:“我早听说牧山单独资助了一个孩子,就是你呀,恭喜你顺利升学,考得真好。我是牧山的朋友,我叫宋晨。” 乐柠腼腆:“宋晨哥……谢谢您。” 宋晨抬手捏捏乐柠的脸,说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真可爱,怪不得牧山喜欢你。” 乐柠无措地摆摆手:“没、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牧山淡淡说。 宋晨来后,牧山一直没说话,直到这刻。乐柠和宋晨都是一愣,没有想到牧山会变相承认,至于是承认乐柠可爱,还是喜欢乐柠就不得而知了。 李浩煜轻一挑眉,站在牧山的立场上:“小小年纪别老妄自菲薄的,你懂事、成绩好,牧山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你跟他生疏见外才是伤感情,有困难就提——跟我提也行,关门私下讲,我是牧山的好友,开门对公讲,我也是你的老师,应该帮助你。” 宋晨话音停顿,但表情语气都挑不出错:“……是啊小柠。” 李浩煜忽然想起:“对了宋晨,你好像和乐柠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吧?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家挨着子阳?” “真的呀?”乐柠身上的紧绷感蓦地舒缓,由衷开心,反握宋晨的手,“宋晨哥,您是哪个县上的?” 宋晨一僵,不着痕迹脱开,走回李浩煜身边,没有回答。 “……”乐柠一下尴尬。 他不该这么热络,其实有许多人都不愿意提及甚至是想忘记自己的出身和故土呢。 李浩煜不慎失言,忙找补圆场:“我生日该聚一聚吧?正好请你们吃个饭。牧山,十号的话,乐柠也军训完了,你带他一块儿来?” 揭过刚才的微妙尴尬,宋晨游说乐柠:“小柠想到我店里玩儿吗?有画画的地方,感兴趣就来逛逛——” 宋晨笑说:“那也是牧山的店呢。” 乐柠下意识征求牧山。 牧山应允:“你想去就去。” 乐柠怕再说错话惹人不快,赶紧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让牧山带你来玩儿。”宋晨挽了挽牧山胳膊,又很快松开,没有给牧山当众拂他面子的机会,“我是顺道过来的,林导还在外面等我,先走了,我们到时候见。” 乐柠乖乖道别宋晨,忍不住想,宋晨和小牧先生关系真好呀,那样亲切自然地接触,还一起开店。 牧山单手提起最重的棉被,又拍拍乐柠后颈:“愣什么,拿东西,去宿舍了。” 乐柠:“哦!” 趁乐柠低头收拾,李浩煜靠近牧山,小声:“他在你面前鹌鹑似的,看着也没歪心思,他真对你……?” “少问。”牧山瞥李浩煜一眼,打住李浩煜的质疑,带乐柠走了。 路上,乐柠在想李浩煜的话。 他是不是真的对牧山太过疏远见外,有点伤感情了呢?明明他和别人相处从不这样忐忑的。 乐柠鼓起勇气,主动问:“小牧先生,宋晨哥刚才说的……是什么店呀?” “潮创,有体验画画和开live的场地。”牧山说,“宋晨是经营者,我和李浩煜出钱。” 那确实得是很好的关系才能出钱帮对方开店吧?乐柠正想着,牧山补充说—— “我是因为要还宋晨人情,但他的店我不常去,人我也不常联系。”牧山反问乐柠,“你对画画感兴趣?” 乐柠其实不是特别感兴趣:“还可以吧……” 牧山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牧山只觉得,让乐柠知道有宋晨这么个人也行,毕竟宋晨是个现成的例子,可以让乐柠明白,做他小情人这条路行不通,但如果有正当理由,他是愿意掏腰包的。 到宿舍,乐柠有五个室友,牧山看着逼仄的六人间直皱眉。 第31章 有两个室友在,乐柠是最后一个到的,别人已经整理好床铺,只差乐柠。 室友做完自我介绍,说:“床是按学号分的,门上贴了床号,你在那儿,上铺。” 兴许其他人都是父母来送,室友对牧山感到好奇,就问乐柠:“你爸妈没来?那是你哥吗?” 乐柠想解释牧山是他的资助人,但牧山先应声说:“是。以后请多照顾小柠。” 室友赶紧说:“应该的,互相照顾!乐柠是吧,你哥是个大帅比啊!” 乐柠耳朵红了,举起被褥就往上铺扔,脱鞋爬上去。 这是小牧先生第一次叫他“小柠”呀……应下哥哥的称呼,是怕室友觉得他无依无靠、怕他再受欺负吗? 牧山不会铺被子,更不会帮忙收拾卫生,他抬手看表,问乐柠:“中午跟我吃还是跟同学吃?” 乐柠早饭吃得晚:“我想把东西收拾完再吃饭,这会儿还不饿。” 室友说:“我还没吃,一会儿吃食堂去呗。” 乐柠爽快答应。 “……”牧山还以为乐柠一定会和他一起吃,没被选择有点不高兴,但事已至此只能把“我订了餐馆”这句话憋憋屈屈咽回肚子里。他把乐柠叫到一边,“那我先回去了,军训完来接你,有什么给我打电话。手机记得用,助学金就别申请了,省的吃穿住行全要看人眼色。” 牧山的好意给得太多,乐柠无从回报,就感到沉重而胆怯,可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乐柠太懂那种,把自己的家境、亲属关系全部摊开在不会深交的同学面前,供人评判的感受。 如果不是遇见牧山,他虽不会止步不前,却会走得很难——他怎么就这么幸运,收到了名为“小牧先生”的礼物和馈赠呢? 乐柠告诫自己不可以依赖牧山,可送牧山到寝室门口时,他视线却黏黏糊糊,舍不得,目送牧山下楼离开,他还趴在栏杆上看了牧山一会儿,直到牧山顿住脚步,抬头和他招手。 即使突然变成“关系户”很不自在,他也认为牧山对他特别好,好到……当他得知牧山对别人——比如宋晨——也一样好时,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呢。 乐柠拍拍脸,暗骂自己贪心不足。 报到结束,军训接踵而至。 “乐乐啊……你看着瘦弱,怎么这么能站!”室友成天愁眉苦脸,已经和乐柠混熟。 乐柠兜里的手机在震,应该又是发来消息问他军训如何的的小牧先生。 这天,学院由团委办公室和学生会牵头,组织各部门一起举办了“军训慰问演出”。 大家不必训练,非常开心,气氛热火朝天的。 室友问乐柠:“嗳,乐乐,你有没有想加入的部门或者社团啊?” 乐柠说:“我有点想加入学院的宣传部……” “——加入我们团办,怎么样?”陈佑良忽然出现在乐柠队伍边,弯腰把矿泉水贴在乐柠脸上。 乐柠一激灵,条件反射躲开,藏了手机界面。 陈佑良笑笑,也坐下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有,”乐柠打招呼说,“陈师兄,你怎么来了呀。” 陈佑良把水递给乐柠:“今天慰问演出,团办这会儿轮到我值班,我看见你在,就过来了。” 乐柠也不好不接,道了谢。 陈佑良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想不想加入团办?” 乐柠压根不知道团委办公室是做什么的,只能想到团委的老师李浩煜是牧山的朋友,如果加入团办,以后是不是会和李浩煜有所接触? 那还是需要避嫌的,省的给牧山和李浩煜添麻烦。 于是乐柠摇头:“不好意思师兄,我想加入宣传部。” 陈佑良被不留余地拒绝,意外发现乐柠并不怯于与人打交道,很敢表现自己的意愿——但报到那天,乐柠在送他来的那个男人面前,却十分温顺听话。 那个男人是谁?是他哥哥?是师兄?是正在和他发消息的人? 陈佑良也不恼,笑意更深:“我理解。是这样,我们团办今年招新,重点想招负责撰写新闻稿的学生干事,如果你去宣传部,大家轮流锻炼,不一定比在我们这儿机会多。团委办公室和学生会办公室,是串联各学生部门的枢纽,负责学院很多工作和活动——上次你见过的师姐们老念叨你,才派我来动员,当然,最后还是要以你的意愿为先。” 陈佑良说得仔细中肯,也解答了乐柠心中疑惑,乐柠对他的印象好起来:“谢谢师兄,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也谢谢你。”陈佑良温和一笑,并不久留,起身拍拍裤子,“九月中下旬有招新宣传,期待你过来面试。” 等陈佑良走后,室友才鬼鬼祟祟说:“那是大三的陈佑良啊?卧槽,一身的奢侈品……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乐柠摇摇头,“那天报到,他也在招新点。” “他看起来人挺好的,那么有钱还那么随和,主动邀请你呢。”室友说,“他说的也有道理,跟他搞好关系的话,说不定他以后能带你参加那些综测加分多的活动啊!” 乐柠只觉得专门负责撰写新闻稿这一点,他很动心。 至于“有钱人好”,没有人能超过小牧先生。 “不过,据小道消息,”室友一脸八卦,“我高中学姐和陈佑良同班,好像他桃花运也超级旺,男女通吃!” 第32章 乐柠一愣:“男女通吃?” 室友挤眉弄眼:“男的女的都能谈!你长得好看,注意分辨着点儿,看他到底是真的人好,还是对你别有居心啊。” 乐柠摆摆手,局促:“我这种……能对我有什么居心呀。” 室友搂着乐柠肩膀哈哈笑,笑过就过。 乐柠却在心里种下疑窦——宋晨对牧山举止亲密,牧山不见推拒,他们……有没有可能还存在别的过往,那个所谓人情,又是什么呢? 第18章 “抓住的方式很简单” “晒黑了。”这是牧山见到军训后的乐柠,说的第一句话。 “是呀。”乐柠并不在意。 乐柠在意的是别的事:他军训十天以来,每天都会收到小牧先生的消息,问他训练完了吗、吃饱了吗,还给他转钱充饭卡,告诫他不要在吃饭上省钱。 牧山每次联系他,好像都没有告知具体正经的事,他从没被人这样敦促过,就忍不住想,牧山是不是不信任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这真是奇特的经历和感受呀——向来独立的乐柠想。 牧山在意他的学业和身体是正常的,毕竟没有好的身体就没有精力学习,无法好好完成学业的话,那牧山多年来的资助就都打水漂了。 乐柠节省下学费后成了富裕的小地主,就没有收牧山的钱,他不知道牧山会不会因此不开心。 他后来主动且频繁地告诉牧山自己每天做了什么,谈不上报备,只是简短的流水账,牧山就没再突然打电话来吓他。 时隔多日与牧山见面后,牧山表情仍然淡淡的,和超过半天没回消息就要打电话过来的那位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乐柠偷偷看他,但不知怎么,被他逮个正着。 “看我干什么,坐后排也要系安全带。”牧山背后长眼说。 乐柠猛摇头,乖乖把安全带系好。 ——乐柠军训结束后刚好是教师节,李浩煜白天披着人皮收教师礼,晚上鬼混,中间还穿插一顿饭局——和牧山、宋晨约好,带乐柠一起。 除了开放日,私家车进出校园都需报备,牧山的车就停在校外,李浩煜也有避嫌之意,先乐柠一步,已经和牧山汇合。 乐柠就坐到车后座。 牧山从后视镜瞥过乐柠,又看看副驾位置上大爷似的李浩煜,目光嫌弃。 他的副驾本身就很少有人坐,最近都是乐柠在,他都快看习惯了。 “……?”李浩煜很懂眼色,“是是是,专门让你来接一趟真是麻烦你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开哪辆车上班都不合适,你以为我愿意天天挤地铁啊?” “你不会买辆便宜的代步车?”牧山本不想理会满地库超跑的“人民教师”,但对乐柠拒绝周末回他家这件事,莫名耿耿于怀,才试探说,“然后你正好每周五帮我把乐柠捎回来,我就不用去接他了。” “让我给你带孩子是吧?”李浩煜咬牙切齿完,一愣,“你让乐柠住哪儿?你家?” 牧山点点方向盘,没说话。 乐柠在后排听牧山和李浩煜斗嘴,听得心惊肉跳,就怕自己一不留神,被牧山托管给李浩煜。他们乡里就有类似的情况,家里农忙或外出务工,学校条件简陋的时候没有宿舍楼,就让老师帮忙照看小孩子,或者干脆把小孩子托管在老师家里。 毕竟李浩煜是他们院团委的老师,乐柠其实不想在学校里和李浩煜有太多接触,万一之后他真的决定去团办面试,李浩煜肯定会告诉牧山,如果牧山让李浩煜忽略他的个人能力直接让他入选,这对其他同学是不公平的。 乐柠赶紧小声说:“我住在宿舍挺好的呀,室友人都很不错呢。” 牧山搞不懂乐柠是放弃对他的那种心思了,还是要等他作出确切的回应后才进一步动作。 但无论怎样,他都相当于是第二次被乐柠拒绝,脸色有点不好。 “人家要和室友、和学校同学培养感情,谁一天老陪你这空巢老人玩儿,你呀,给钱就行了,别管太宽。”李浩煜乐不可支,凑近点儿,小声打趣牧山,“我说,你们俩到底是谁对谁……?” 牧山迫不得已只能向李浩煜咨询一些伤脑筋的事情,但这样做果然是错的,他不该对李浩煜太过坦诚、不该相信李浩煜的人品。 他抬手按开李浩煜的安全带扣,大概是想让寿星在高架桥上跳车。 后面的车程,牧山和李浩煜随口聊些别的,话题不再围绕乐柠,乐柠才放松些。 虽然宋晨的潮创店对于他来说是个陌生地方,他也不太懂潮流创意,但只要是牧山带他出去玩儿,他哪怕紧张,也是会期待的。 犀角街大概是个闲散人员聚集地,无论工作日还是假期,这里都挤满游客,热闹极了。 牧山只能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三个人再走路过去,牧山一路避让挤来挤去的男女老少,每走一步,眉头就皱得更紧。 牧山下意识留意乐柠,还以为乐柠会有点儿怯,但发现乐柠完全就是一副好奇心爆炸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睛除了牧山,哪里都看。 “看路,”牧山心里不悦,“好好走路。” 李浩煜提醒:“牧山,你不尽地主之谊,给人买个竹筒奶茶什么的?” 牧山面无表情:“请问哪个景点没有竹筒奶茶,这算哪门子地主?” 第33章 李浩煜一耸肩:“乐柠,你想尝尝不?我看他们都排队买。” 乐柠眼里小灯泡骤然一亮:“有点想!我没见过呢!不贵的话,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呀,我去买回来!” 李浩煜看牧山。 牧山木着脸,拉住乐柠手腕,站进竹筒奶茶的队伍里。 李浩煜在一旁边等边给牧山和乐柠拍照,以示对牧山的冒犯和嘲讽。 街边的人摩肩接踵路过,又是傍晚,除了店铺招牌照明,光线其实比较昏暗。 乐柠总是礼让行人,他和牧山就老要被人流冲散。 牧山本来就不喜欢这种烟火气重的地方,乐柠还不老实待着,牧山干脆重新捏上乐柠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体前方非常的窄小空位里,语气也不好:“人这么多,跑掉了你自己想办法回,我不会找你。” 乐柠肩头陡然靠上牧山的胸膛,虽然不知道和牧山之间不出三步的距离他能怎么“跑掉”,但他意识到牧山需要他待在视线范围里,就还是听话和牧山贴在一起。 牧山个子高,还面色不善,游客都稍稍绕开他走路,乐柠就没再被别人挤到。 乐柠点了两杯,牧山自觉尽地主之谊付完钱,都做好心理准备接下强行喝两口了,结果乐柠转头递给李浩煜:“李老师,给您!小牧先生不爱喝的,我们俩喝吧!” 李浩煜很给面子,还笑着和乐柠干了干杯。 牧山伸出的手拐了个弯儿,又扶上自己颈侧,显然是耐心濒临告罄。 这也已经是乐柠第二次,没把他当作第一选择了。 但乐柠恰巧兴致勃勃抿了一口奶油,舌头探出来舔舔,还把插在奶茶上的小牌牌取下来,献宝似的展示给牧山看:“小牧先生!您看!‘我在犀角想你’!” 牧山明知道乐柠只是在念烂大街的网红标语,却仍然一怔。 他的手自己动起来,轻轻拂过乐柠唇角的奶油沫,明明是他付的钱,他却忽然想问一问乐柠:“你为什么不给我买?” “啊……我以为您不喝!上次去吃早茶,甜口的您都不吃呢。”乐柠嘴边闪过牧山的体温,更加笃定牧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乐柠以为牧山是在怪他自作主张,感到抱歉,扭头就要往回走,“我再去点一杯!” 牧山拉住乐柠,理直气壮:“但我不想排队,也不想等。” 乐柠一愣,马上把自己的竹筒奶茶递给牧山:“那您喝我的吧,我把吸管上下换换……” “——吸管上下换换,我就吃不到你的口水了吗?”不等乐柠动手,牧山懒洋洋俯身,含着乐柠的吸管浅啄一口,又皱眉退开,心想这是在作什么孽,评价说,“甜。不喝了。” 乐柠心跳登时雀跃。 他在乡里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你吃不完的给我、我不够的找你,都是不讲究的。 可怎么……一到小牧先生这里,他就觉得,这是不一样的了呢?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李浩煜傻眼了。 他张嘴喝风好一阵,才避开乐柠含混地问牧山:“不是,你们到底是谁打算要勾引谁?我怎么觉得是你对人家图谋不轨啊?” 牧山笃然:“是他。” 李浩煜:“……” 但牧山低头看向对着吸管不知所措的乐柠,忽然心痒:“但我也不是不能上钩一下。” 李浩煜:“?!” 李浩煜活到现在,很少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 但牧山我行我素——并且阴晴不定,并不在意李浩煜的死活。 在乐柠军训前,还认为“做小情人行不通”的牧山,电光石火间只考虑了一个细节——乐柠在共用一根吸管喝奶茶这种小事情上,都表现得这样青涩,说明乐柠以往都只是被动承受,没有从林老板、从任何人那里,得到过正向的情感引导和情绪价值,所以乐柠才只懂得直奔主题、只用快赚利益去衡量水乳交融的事情。 观察至今,乐柠不可能从他做过的这些事当中收获美好感受,牧山可以从乐柠种种生涩表现上确定这一点。 那如果……他让乐柠明白,这种事理应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理应多么珍贵,那乐柠不就迷途知返了吗? 堵不如疏。与乐柠分开十天,乐柠在学校里发生过什么、与谁相交,他都无法掌控,能防患于未然吗?与其让乐柠去找别的“依靠”,还不如由他来给——也不是给不起,他只会给得更多,让乐柠“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不想从乐柠那里换取什么,如果乐柠拿他的钱实在受之难安,想要和他小打小闹……他也可以在守住底线的原则上适当满足乐柠,总比现在的“管教”强一点,他天天端着一副说教面孔给谁看呢?给他在天之灵的爸妈看吗? 早在他发现乐柠和林老板的不正当关系时,乐柠在他眼里就不再是个“小孩儿”,而是个清纯漂亮的、年龄小一点的成年人,在泥泞路边拥抱他、让他别害怕的乐柠很可爱,在闹市街景舔奶油、说在想他的乐柠也很可爱。 他没能力抓住他的父母,但他是完全能够抓住乐柠的,抓住乐柠的方式也很简单,并不令他反感,那他为什么要任其自生自灭呢? 李浩煜捧着竹筒奶茶,不知当喝不当喝:“这玩意儿有毒吧,喝了坏脑子啊?”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一哦 第34章 周末快乐! 第19章 “报答” 吃饭的地方就约在mount附近,宋晨已经等在mount门口。 乐柠一路东张西望,牧山认为自己是照顾乐柠,时不时就要拉一下乐柠的手腕让他跟上,碰巧被宋晨看见——就像是牧山牵着乐柠走过来一样。 宋晨很难形容自己这刻心里是什么感受,震惊、嫉妒、不解,都是有的,但在这些情绪之后,他更多的,是感觉到“牧山也不过如此”、感觉到心理平衡。 牧山不接受他,他还以为牧山高风亮节、是公子哥中的一树奇葩,他很难不为这样的牧山心动,可原来,牧山不过只是喜欢比他年纪更小的、更纯更干净的罢了。 他不难想象乐柠以后被牧山抛弃的样子,他简直期待。那种时候精神最脆弱、最动摇,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不少人都喜欢他和乐柠这种清纯的款式,他甚至可以把乐柠“推荐”给别的老板,从中得利。 等乐柠变成他,他才好让牧山看看清楚,哪只唯利是图的狐狸最初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呢? 宋晨似笑非笑瞥过乐柠手上的竹筒奶茶:“什么好喝的,都不给我带一杯。” 不等乐柠表态,李浩煜先带过宋晨,两人并肩走在前面:“牧山哄小孩儿玩的,我的建议是别喝,甜到脑浆都糊住……” 宋晨只来得及和牧山乐柠打个照面点点头,就被李浩煜支走。 他在心里冷笑。李浩煜那样圆滑,从不得罪任何一个人,看似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但论立场,李浩煜永远只会是牧山那一边的,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他宋晨好像从来不是李浩煜和牧山的“真朋友”。 没关系,反正他要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友情。 吃饭的地方是宋晨选的:“这家真的好吃,我们经常打包回店里,我想小柠应该也喜欢路边撸串。” “是呀!”乐柠由衷点头,比起牧山带他去的商圈,他更喜欢这种街边摊,“谢谢宋晨哥!” 宋晨自然而然拉乐柠在自己身边坐,什么都能和乐柠聊,相见恨晚似的,从心态聊到生活,好像无一不和乐柠感同身受。 牧山在一旁,想仔细听乐柠说了什么,还总被李浩煜打岔,费了老半天劲,才察觉乐柠并不喜欢自己带他去吃的馆子,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胡吃海塞,也仅仅只是不想浪费好东西罢了。 牧山:“……” 饭后四人回到mount,宋晨先带乐柠在店里转了一圈:“这会儿演出还没开始,牧山浩煜,你们先下去喝酒吧,我趁这个时间,带乐柠去画室玩会儿。” 牧山见乐柠那副下意识要答应的样子,心里不悦,面上淡淡:“乐柠跟我待在一起。” 乐柠上次也告诉过牧山,他对画画其实不太感兴趣,只是因为答应了宋晨,不好出尔反尔拒绝,再加上去画室见识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才准备答应。 既然牧山这样要求他,他当然要以牧山为先:“那宋晨哥,要不我们等会儿再去画室吧?” 牧山原是想说,他也不是不能陪乐柠一起去画室,而乐柠这次做出的选择让他满意,他就没有干预。 李浩煜虽然认为宋晨不至于对乐柠做什么,但仍觉得还是不要让乐柠和宋晨独处:“一起下去喝点儿,你们把我这个寿星晾那儿算怎么回事……” 宋晨表情挑不出错:“又没说不理你,行行行,小柠,我们先照顾寿星的心情,等会儿再去。” 来到负一层live场地边的吧台,乐队正在做演出准备。 乐柠完全没想到下面还有这样一个世界,惊奇地哇了一声,牧山听到乐柠发出这种声音,就知道乐柠接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把眼睛放在他身上了。 说来奇怪,明明乐柠会好奇再正常不过,牧山却不高兴、会希望这些东西都由他来带乐柠见识,而不是由随便一个别的什么人。 牧山能够分辨自己这种情绪是属于占有欲中的某一种,但并不想细究它是如何产生的,因为他只要想占有,他就基本都可以做到。 于是他抬手,胳膊绕过乐柠后颈,手掌覆上乐柠圆溜溜的眼睛,他甚至能感觉到乐柠的睫毛扫过他掌心,痒痒的。 乐柠突然被蒙眼,下意识双手捧住牧山的手背:“小牧先生……?怎么了呀?” 牧山心情好一些,随口胡扯:“没什么,底下暗,帮你快一点适应。” 乐柠还乖乖哦了两声。 李浩煜没眼看。 宋晨却快把牧山的手盯穿了。 坐在吧台边,调酒师专门服务,爱喝酒的大人们利落点好,只有初来乍到的乐柠需要特殊照顾。 牧山先问:“乐柠,你喝过酒吗?” 牧山想,如果乐柠摇头,那他就给乐柠要一杯牛奶。 谁知乐柠点头说:“还是喝过的呀。林叔每年都酿米酒,也会给我喝一点呢。” 牧山:“……” 牧山分不清乐柠把林老板搬到他面前来讲,到底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挑衅,心情放晴没两分钟又阴了天。 他淡淡说:“哦,那你今天就喝酒吧,我喝什么,你喝什么。” 李浩煜劝他给乐柠换个度数低点儿的:“一会儿把人家喝醉了。” 乐柠想说没事,牧山先替他答:“没关系。” 喝醉了也没关系,正好带回家,不用再听他说一些“不愿意去”之类的话。 第35章 李浩煜头疼:“自己灌醉的自己照顾……你会不会照顾啊?” 乐队表演开始,人浪迭迭,音响声大到震耳欲聋,不禁让人怀疑那一道隔音门能不能挡住底下的动静。 李浩煜就喜欢热闹,宋晨习惯了,但牧山欣赏不来,而乐柠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声音太吵的缘故,有一点点发晕。 乐柠想,之前他和林喜也被林大康闹着玩儿喂过米酒喝,米酒过口甜,可是后劲足,他也从没有像林喜那样不省人事过,酒量应该不至于太差劲,但现在看来,应该也不是太好的。 比起不停说话的宋晨,乐柠更想和淡然沉默的牧山聊天,给牧山讲他们乡里忙于红事白事的“民乐队”,告诉牧山,他在听震天鞭炮声时,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封闭而吵闹过。 他还想向牧山倾吐一些从未向旁人提及的事,比如他也希望去看一场演唱会,但因为家境不好,他这个“愿望”几乎接近于“梦想”,短期内他不敢奢求,但并不心酸委屈,因为他总有一天可以依靠自己去实现憧憬,所以不急于一时、不急于攀比。 可他期待中的演唱会并不像这样充满歇斯底里和疯狂。当然,他没觉得别人摇晃身躯不好,只是他不向往这种娱乐,没什么可发泄,就理解不了别人的快乐。 乐柠人发飘,可意识还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喝,就放下杯子偷偷去观察牧山,不难看出牧山并没有多高兴,他反而为此感到小小开心——他不喜欢的,牧山也不喜欢。 音乐节奏激烈,场子热起来时人声鼎沸。 乐队主唱忽然宣布今天是一位宾客的生日,欢呼声迭起,宋晨推李浩煜上台开香槟:“给你准备的特别活动,生日快乐!” 李浩煜简直如鱼得水,他在人群热闹的拥簇下上台,开完香槟还要和主唱切磋。 牧山对这种e人开大招的场面过敏,跟乐柠说过一声后,起身去卫生间。 宋晨抓准时机:“小柠,喝不了就别喝了,牧山也真是的……你要不要跟我上楼透透气?先给牧山发个消息,告诉他一声。” 宋晨先发制人,乐柠没法再以“要给牧山说一下”为由拒绝并等牧山回来,不过乐柠想发个消息其实也行的,就照做,然后和宋晨回到楼上画室。 安静下来,乐柠确实舒服些。 宋晨选了幅简单的图样,把需要的几种颜料挤在调色盘,多挤了一些用来提亮的白色和黄色,才带乐柠坐下来。 乐柠本想说自己现在晕乎乎,不想浪费宋晨的画纸和颜料,可宋晨没有要征求他的意见。 乐柠像野生小动物,有微妙直觉:宋晨与一向不征求他意见的牧山不同,宋晨在牧山、李浩煜面前对待他,和单独相处时对待他,态度似乎有所区别。 “坐着休息会儿吧,”宋晨自行拿起铅笔,开始勾型,“我给你演示吧?颜料很贵呢……” 乐柠一愣,没说什么,在宋晨身边坐下来。 宋晨没有看乐柠,自顾自的,说话罕见带上一点乡音:“弟弟,我没想戳你,能聊心事儿吗?” 乐柠对这口音感到亲切,不自觉点头。 宋晨说:“牧山对你好,你感觉心安理得不?” 乐柠摇头:“虽然我能为他做到的事儿很少,但我以后都愿意报答给他。” 宋晨一顿,心思百转,分辨出来:乐柠好像没和牧山发展成那种关系,至少现在还没有。 原来是牧山想出手……但还没完全下手。 那他干脆,推乐柠一把。 哪怕之后受牧山质问,他也可以推脱说乐柠喝醉,曲解他的意思。退一万步,他就算无法开脱,大方承认也无妨,他实在想见证牧山脱去君子皮囊、袒露出欲望的样子。 于是宋晨措辞:“我从乡里出来,也是受人资助,像牧山这种‘大老板’,正经慈善的事儿,要么有基金会,要么有助理替他料理,不会自己出面的,避嫌,你知道吧——像你这样一对一的,私下供你读书供你吃穿,就一种心思,看上你了。弟弟,我就是这么被人折磨过来的,懂。我得奉劝你一句,你怕是还没明白牧山需要你‘报答’什么吧。” 乐柠怔然:“宋晨哥……” “不怕你笑,我是靠大老板包养,才能走出农村拥有今天。”宋晨勾唇一笑,“牧山不要我,嫌我脏——可你干净。你说他对你这么好,能是什么意思呢?” 乐柠脑子瞬间嗡了一声。 第20章 “不代表我也会拒绝你” 乐柠震惊得无以复加,没想到曾经只流传在村里人闲话当中的事件,就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甚至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乐柠只是恍惚一瞬,没有人云亦云失去自己的判断力,他很快否认:“不是的,宋晨哥,您多半误会了,小牧先生对我没有那种企图,他是个好人。” “好人?哈!”宋晨简直发笑,“我刚出来那会儿,一块钱掰成两半儿用,现在好不容易不必为生计发愁,有人愿意给我买奢侈品、让我装上流,可自己花钱还是改不了精打细算,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穷病,跟我的银行卡余额没关系。不说我,就说普通人,谁没个‘贵’与‘不贵’的概念?可你知道你的‘小牧先生’是哪种人吗?一辆车的价钱能买下我们这种人的人生,但买不下戴在他手上的一块表,甚至买不下他放在家里的一盆花!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太多,他就会什么都不在乎,他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个好人。” 第36章 他从前以为牧山至少洁身自好,原来,也只是没露出马脚罢了。 宋晨说:“我从没遇见过一个好人。” 乐柠有点生气:“你没遇到过,不代表他不是!” 乐柠至此才迟钝反应过来,宋晨也曾希望能和牧山发展成那种关系,想到这里,乐柠心里抽疼一下,闷闷的很不舒服。 牧山说还宋晨人情才帮宋晨开店,指的就是拒绝宋晨吗? 宋晨怎么能把牧山的拒绝归咎于“牧山不是好人”呢? 牧山还愿意认他是朋友,这恰恰才是牧山的好! 乐柠越气恼,宋晨越游刃有余:“那你告诉我,正常资助人和被资助人之间该什么样?资助人会把被资助人控制在自己的视线里、离开一步都要报备吗?会像你们一样牵手吗?我告诉你,接下来他还会抱你、亲你、摸你……一步步让你万劫不复,如果他对你的好,都抱有这种目的呢?” 宋晨嗤笑:“他对你做那些事,总不可能是真心喜欢你吧?” 在酒精作用下,乐柠头脑发懵,他应当反驳,可却忽然回想起刚才,牧山说“吃到他口水”的话……那会是一句调戏吗? 乐柠想说自己是个男生,可室友说陈佑良就是男女通吃。 乐柠打住想法,他所了解的小牧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可他究竟又了解牧山多少呢?牧山凭什么只对他那样好、还要带他回家呢? 宋晨一笑,朝乐柠身后抬抬下巴:“看,他来抓你了。” 乐柠瞬间一激灵。 牧山刚好走近,没有听见宋晨和乐柠的对话,只顾着强压不悦:“乐柠,为什么没告诉我就上来了?” 乐柠回头,见牧山和李浩煜都在,讷讷:“……我给您发了消息才上来的呀?” 李浩煜缓口气:“看你急的……我就说是底下网络不好吧?” 牧山神色稍暖,可能是觉得刚才语气不好,又揉了乐柠头发。 按理说,乐柠听完宋晨那些话,理应觉得再和牧山进行肢体接触会不自然,可当牧山温暖手掌碰上他的瞬间,他不仅不想躲开、不仅不害怕,甚至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牧山的手心。 做完这个动作,乐柠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他在头脑混乱时的本能动作——他没有在牧山的举动里感觉出“目的性”,所以才会这样。 牧山察觉了乐柠的示好,对乐柠的责怪烟消云散。 他瞥过宋晨面前的画架,不经意间,没给乐柠回神的机会:“你怎么没画?” 乐柠心跳擂鼓、脑袋过载:“我、颜料太贵了……” “是吗,太贵了?”牧山基本能猜到怎么回事。像宋晨这样不愿意承认自己出身故土的人,在他和李浩煜面前露馅后有多伏低姿态,在“不如他”的人面前就会有多少优越感。 牧山朝乐柠摊开掌心,乐柠不自觉递出手。 牧山本想一如往常捏住乐柠的手腕。 但或许是因为他喝了度数不低的酒,也或许是因为,当他回到原位时发现乐柠消失于人群、消失于他的视野,感到片刻心慌…… 牧山直接牵住乐柠,让乐柠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工具桌旁:“那我们用点便宜的吧。” 牧山的体温源源不断从相连的手指上传来,乐柠感受到身后李浩煜和宋晨难以置信的目光。 乐柠后知后觉,牧山这不是拉他一下,这是在和他牵手。 乐柠实在不习惯心跳得这么快,可乐柠却觉得,他不至于因此就从牧山手里脱开,只有些紧张:“什、什么呀……?” 牧山没回答,在工具桌上四处看看,然后拿起一瓶墨水,倒在个不知用途的小碟子上,又随手抽了根熏香棒。 那熏香棒是竹质的,牧山觉得还勉强凑合用吧,就将熏香棒一端蘸了黑墨,在旁边的速写本上画起来。 乐柠眼睛睁得很圆,觉得自己只是不小心眨了眨眼,一棵柠檬小树就跃然纸上。 乐柠往常对画画不太感兴趣,因为他只是个欣赏不来艺术的门外汉,非要说的话,他最喜欢看水墨的鱼虾花草、山川河流,就像他的家乡、像他家乡的山涧山岚。 现在,乐柠又好像见到了牧山家里的柠檬盆栽,惊喜无以复加,除了喃声念“小牧先生”,都说不出别的话。 李浩煜和宋晨当然走过来凑热闹。 宋晨几乎咬牙切齿:“牧山,认识这么多年……而且我那时候学画,你从没有……” 李浩煜也惊讶:“我是真忘了你小时候还被按头学过。” “我自己也差不多忘了。”这是句谦言,牧山外婆喜欢画,所以他即使不学了也偶尔练笔,不然现在也画不出来,但手生是真的。他规规矩矩留下落款,“牧山赠乐柠”,用根棍子也写得一手好字,然后便把香薰棒扔在一边,撕下画纸给乐柠,“画得不好,但还是送给你吧。” 牧山垂眸去找乐柠的眼睛,只给乐柠两个选择:“你是想再玩一会儿,还是想跟我回家?” 乐柠小心拿着画,觉得神奇又珍贵。 宋晨说,牧山对他的好都是别有居心,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和思辨,牧山的好,就是好,即使目的不纯在前、对他好在后,他也仍然是既得利益者、仍然被托举走上一条更轻松的人生路,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况且,小牧先生对他做的事,牵他的手、拥抱他,哪怕用意和宋晨说的一样,也从未过界,他都不反感,是……喜欢的。 第37章 他更应当慎重考虑的,是他今后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牧山,这一点,他在混乱的当下,还无法理清头绪,可他能非常明确的是,他以后不会也不可以再要牧山的钱,而从前牧山真金白银花在他身上的,他却不能也不该轻易勾销。 “我不想玩儿了。”乐柠倾听心声,朝牧山走了一步,小声,“我跟您回家。” 乐柠一向不是个胆怯、做事束手束脚的人,好像只有在牧山面前才这样。 但模棱两可、暧昧地处理人际关系,乐柠认为这是不对的,他想要知道牧山的想法,想要和牧山聊一聊。 乐柠有这个决心,可他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这种事情,真要开口,也犯难。 如果做出这种事的不是牧山呢?假设李浩煜找他维持这种关系并承诺会在学校帮衬他,他是会感觉到恶心的,但为什么他不这样想牧山呀?甚至……为什么在他得知牧山拒绝宋晨时,还会觉得舒心和窃喜呀? 他心里太乱了,宋晨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他自己对牧山的特殊信赖,都让他感觉苦恼。 牧山喝了酒,叫司机过来接他。 李浩煜还要去“赶夜场”,牧山和他道别,从宋晨那儿带走乐柠。 等司机过来的时间,牧山说醒醒酒、吹吹风,就带乐柠漫无目的地逛犀角街。 意外的是,乐柠不再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把他的画小心卷起来护在身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宋晨欺负你了,你可以告诉我。”牧山说。 “没有。”乐柠摇摇头,咬咬嘴唇鼓起勇气问,“小牧先生,我能不能问问……您说欠宋晨哥一个人情……” 乐柠踌躇,牧山倒很坦然:“大学毕业时,他给过我一幅油画,我当作寿礼送给了我外婆。我之前看他阔绰,以为他家境殷实不差一幅画钱,后来才知道他条件不好,那画也花了大概三个月才完成。每年他们系都会先展览后拍卖,当时他本要参加,但他决定把画给我,不仅没拍个不错的价钱,还交了违约金,我于情于理都该翻倍还他。” 乐柠没有想到是这种缘由——非常正经,牧山甚至绅士,乐柠一时怀疑,宋晨刚才是不是在故意对他瞎说。 可下一句,牧山就挑明:“因为那幅画,他想做我的情人,我拒绝了,所以后来只在该给钱的时候给钱,不太联系他。” 乐柠心里一空。 原来是确有其事的。 牧山本不该在背后议论他人,但他之前就认为,他应该让乐柠知道宋晨是种什么存在,只不过先前是想让乐柠知难而退,现在嘛……牧山观察着乐柠的表情和反应,顽劣地猜测乐柠会怎么说、怎么做。 乐柠心脏提到嗓子眼,耳朵红了:“宋晨哥他跟我说了……” “是吗。”牧山微微点头,并不介意宋晨的揭底,也并不意外宋晨能做出这些事,“还说什么了。” 乐柠局促,谨慎地,在没理清头绪前,没把话说全:“就说被您拒绝了。那我……” 牧山很轻一扬眉,“那我”? 乐柠想说什么?乐柠真的会知难而退吗? 牧山想,好像有一点晚了。 他现在改变主意,并不想把乐柠从他这里放走,再放任乐柠去找一个别的、乱七八糟的人。 “乐柠。”牧山打断道,“你和宋晨不一样,我拒绝他,不代表我也会拒绝你。” 乐柠指尖蓦地蜷缩,把画纸攥出细小的褶皱,心情难以言表,像稚嫩新芽抖动叶子顶开土壤的那一下。 司机碰巧来电话,牧山耳根有点发热,别过头言尽于此:“回家吧。” 第21章 “约法三章” 乐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难明心态,重新站在牧山家玄关。 有些事不被提及,乐柠或许不会朝那个方向想,一旦被挑明,就容易串联起许多细节。 在他有宿舍住且条件不错的情况下,牧山还提出让他借住,本就不必要。 他也后知后觉,牧山当时是因为他的拒绝而不开心。 可即使被拒绝,牧山也依然没有勉强他,不仅不刁难,还替他出学费,叮嘱他把重心放在学业上。 牧山会是刻意为之、循循善诱吗? 乐柠之前闪念,牧山为什么独独对他好?但反过来想,明明有无数个宋晨愿意逢迎牧山,牧山何苦对他一个乡下人步步为营、招招算计呢? ……牧山帮助他六年了呀。 乐柠望进牧山偌大、昂贵但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家里,僭越地想:牧山父母早逝,独居没有伴侣,会不会也有寂寞难挨、孤独苦闷、亟需陪伴的时候呢? 牧山换好拖鞋回看乐柠:“怎么不进屋。” 乐柠仰脸:“小牧先生,您……希望我住在家里吗?” 牧山低头,见乐柠脱掉鞋,穿着干净的浅色袜子踩在地面上,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手里还攥着那幅他一时兴起画的画。 牧山想,乐柠搞错了这句话的主被动关系,不是他希望乐柠住在家里——但如果,乐柠在听闻他拒绝过宋晨后望而却步,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种确认,那他也可以给乐柠。 他弯腰替乐柠拿了双拖鞋:“嗯。平时住寝室,周末回来吧。” 拖鞋是木屑底,没有别的图案样式,码子却小一些。 第38章 乐柠几乎要在短时间内习惯,自己面对牧山时居然能够发出这样大的心跳声。 他穿上这双好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拖鞋,进屋追在牧山身后,既是试探,也是试图去做决定:“那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呀?” 如果牧山太过火、太强人所难、太越过他的原则,那他只能抱歉拒绝,再想别的办法回报牧山。 可如果牧山还是不勉强他…… 牧山从冰箱拿来水,坐在客厅沙发,拍拍身侧让乐柠过来坐下。 牧山看似游刃有余,可他毕竟没做过这种事,一时拿不准他应当如何,但至少,他的初衷和目的都是纠正乐柠的恶习,让乐柠开始正常的生活,无论怎样他都不该任由乐柠对他做那些……为林老板做过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眸色一沉,非常不悦。 但过去的事不必重提,他只需要规束今后。 家里忽然多一个人,他独居多年难以适应,总联想到乐柠上次穿着“空心儿外套”睡觉、袒露大片皮肤的样子,为避免给彼此造成不便,他要立规矩。 牧山转念间想好,回答:“比起你为我做什么……我先和你约法三章。以后在家里,第一要穿戴整齐,该穿的都穿好;第二要相互保持距离——” 牧山一顿,不好直接说让乐柠别碰他,显得他嫌弃似的,他不想伤乐柠的自尊心,于是改口:“肢体接触之类的,你循序渐进……慢慢来,现在最好不要;第三,不准私自进主卧,也就是我房间。” 牧山考虑,也不能太限制乐柠,否则乐柠待在这里不会心安理得,又补充:“不过家里其他房间和东西,你想用就自取自便,不用特意跟我说。有别的需求和困难,不要怯于向我开口——你只能向我开口。你可以照顾打理柠檬盆栽,喜欢下厨也可以,都随便你。” 乐柠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顺畅地呼吸了一口。 他就知道,小牧先生即使……也是非常温柔的。听上去,牧山甚至还不希望一来就对他做露骨的事,想必是看看他能否适应和接受——他越来越觉得,比起纾解欲望,牧山更像排遣孤单。 或许除了他,别人对牧山都有所图,才让牧山更疲于应对,这可能是牧山选择他的原因吧。 牧山想给乐柠一些鼓励,想告知乐柠不用做那些有的没的,于是他轻抚乐柠后脑勺顺滑的头发,尽量不以管教的语气说:“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乐柠恍惚问自己。 乐柠感受牧山亲近的抚摸,这像是一种“打样”,循序渐进接受牧山这样的触碰,他能做到吗? 他不知道以后除了摸头,牧山还会对他做到哪个程度,但就现在而言,牧山克制,还罕见征求他的意见,不令他反感,让他心情很好。 他对自己心理上的变化感到焦虑,他想,我为什么会心情好呢? 他抬眼去看牧山,牧山眼底沉静,耐心等他作答,好像他的远方忽然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乐柠在内心没有寻求到答案的时候,“随心所欲”点头。 “好。”他听见牧山应声,也看见牧山唇角浅浅笑意,是像温酒一样暖和的。 牧山让乐柠自己选一间客房。 乐柠选了离主卧最远、离书房最近的屋子,乖巧懂事,显然把牧山的话听进了心里。 牧山应当感到满意,可牧山却只是想,乐柠躲他这么远,会不会是有一点怕他。 两人各有打算,但在微醺酒意之下,也都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周一,学校安排紧凑,乐柠马上就要正式行课,还要赶回去上一堂早八,昨晚就跟牧山说过。 牧山当时第一反应是“我送你去上课”。 第二反应是“我这么殷勤干什么”。 话说出口:“要不要我送你去上课?” 乐柠当然拒绝。 牧山:“……” 乐柠出门时,牧山听不到关门声,压根没能蒙着被子心安理得睡个好觉。 牧山猛地坐起身,给李浩煜打电话:“你上班要路过我家吧?” 李浩煜堵在早高峰车流:“不路过啊?有事儿?我不赶时间,可以绕一下。” 牧山嗯声:“乐柠上早八,你捎他去学校?” “我捎他,那他不得迟到啊?赶早八呢还是赶老师点名?”李浩煜转弯灯一打,“行吧,我尽快。” 牧山说:“他已经出门了,你问问他走到哪儿了。” “……”李浩煜走上一条“不归路”,憋半天没忍住,“你有病吧!” 牧山被李浩煜挂断电话,垮着脸倒回床上。 李浩煜又一个电话打回来:“你等会儿!你昨天把人家带回家啦?趁人醉把人睡,你他妈是个渣男啊?说好的看男人屁股你硬不起来呢?” 牧山木着脸,也挂了。 乐柠这一周过得很矛盾。 一方面,他周末要回牧山那里,他希望日子慢一点,容他多做思考,另一方面,牧山发来的信息不减反增,颇有关心意味,令他控制不住想要快点见到牧山。 时间流逝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周五还是会如约而至。 乐柠没有晚课,下午的课上完之后,他习惯性走向食堂,又在半路顿住脚步。 他是不是该回家陪牧山一起吃饭呀? 可牧山也没有要求他,万一牧山不在家,他多此一举呢? 第39章 还是问问吧。 乐柠刚发过去“小牧先生”四个字,正在打后面的措辞,牧山的语音就直接拨过来。 乐柠一激灵,连忙接通:“小牧先生!” 牧山一顿。 没想到乐柠接到他的语音会这么激动,听上去很期待。 他不自觉放轻声音:“下课了吧,往李浩煜办公室这边走……我今天找他有点事,时间也差不多,顺道带你吃饭,然后回家。” 乐柠:“哦!” 乐柠没意识到自己立刻心情敞亮,连日来的苦恼与愁思瞬间没影儿了。 团委办公室在五教一楼,乐柠调转方向加快脚步。 拐弯就到,乐柠忽然被人叫住—— “乐柠?” 乐柠回头,见陈佑良从他身后大步追上来:“这么巧,去哪儿?” “陈师兄。”乐柠笑说,“我去下五教,有点事儿。” 陈佑良说:“我正好去团办拿资料,一起吧。” 乐柠就和陈佑良同路,但并没有因此慢下脚步。 陈佑良见状试探:“走这么快,下课也不去吃饭,着急找女朋友吗?” 乐柠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女朋友!” 陈佑良笑意更深:“大学脱单机会多,部门啊、社团啊,都参加一点,多认识人,哪怕不是奔着谈恋爱去的,多交一点朋友也很好啊。” 这是陈佑良第二次给乐柠建议,乐柠觉得陈佑良挺随和,他以前在县上,交新朋友也很快,总是像这样,三言两语开头,慢慢再熟悉。 乐柠点头答应:“我也喜欢参加活动呢。” 陈佑良正想顺水推舟问乐柠加入团办的事考虑得如何,刚偏过头要开口,乐柠却忽然小跑向前:“小牧先生!” 陈佑良看过去—— 是报到那天来送乐柠的那个男人。 陈佑良跟上去,笑着问乐柠:“上次报到好像见过,这是你哥哥吗?” 乐柠想起牧山在寝室对室友说的话,就腼腆应下:“……是的呀。” 乐柠也向牧山介绍:“这是陈师兄,我们院团办的主任。” 陈佑良礼貌:“哥,你好。” 牧山颔首,没有太过热络,又成了那副“别人爱咋咋”的淡漠样子,但他对这人有点印象——心思多、藏不好,眼里明写着打量。 “走吧。”牧山不再理睬,对乐柠说,“我车停在前面。” 乐柠意外:“咦?今天没停在校外呀。” 牧山耐心应付乐柠的小小好奇:“让人报备过了。” 乐柠向陈佑良道别,和牧山慢步走开,不再着急。 走两步又一拍脑门:“您能不能等我会儿,我想回宿舍……收拾一点东西。” 牧山说没必要:“衣服、洗漱用品,都有。” 乐柠局促:“内、内裤……” 牧山轻一扬眉:“回家路上给你买。” “您不能再给我买了!”乐柠耳根都红了,坚持道,“还要拿书和作业!行不行呀?” 牧山一顿,玩味:“行,都撒娇了,我也不能说不行吧。” 乐柠:“!” 陈佑良看乐柠走远。 ……小牧先生? 那绝不是乐柠的哥哥。 陈佑良嗤笑,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还是周一唷 第22章 “先做一些简单的” 乐柠坚决不让牧山开车到宿舍楼下,牧山皱眉,觉得乐柠偶尔像个张牙舞爪的野生小动物。 但牧山可以体谅乐柠的心情。 乐柠不像宋晨,宋晨希喃楓望所有人都看见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喜欢受人追捧和夸赞,认为这样就是摆脱贫苦的出身,而乐柠不同,乐柠反而不想被同学看见、被人议论,证明乐柠内心对这种事还抱有一丝不认同和羞耻。 牧山这才勉强忍下乐柠的屡次拒绝,臭着一张脸坐在车里,等乐柠扛着书包回来—— 十五分钟过去,牧山忍不了了。 他发消息问乐柠“怎么还不见人”,甚至眯着眼睛胡猜乐柠是不是改变了主意,又不想跟他回家。 就在牧山即将给乐柠拨电话时,乐柠终于小跑出现,牧山略微焦虑的心情才平复。 车上,牧山瞥乐柠的包:“用得着带这么多吗,书包都要让你撑坏了。” 这是乐柠决定和牧山同居的第一周……算同居吧?乐柠红着脸想。 再加上,他和牧山突然变成这种关系,即使相处暂时没变化,他也感觉害羞:“有、有备无患呀。我怕有些东西临时要用才发现没有,就都带上了,我做好准备,才不会给您添麻烦。” 牧山差点儿一个急刹。 他看见乐柠红透的脸和耳根,很快反应过来乐柠都“准备”了什么。 乐柠连做那种事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网购?还是在药店买的? “不添麻烦”,让他能随时顺利地做……牧山心里简直烧得慌,乐柠都这么直白了,他竟然还认为乐柠纯得不行。 哪怕他跟乐柠说暂时不肢体接触,乐柠还是主张“有备无患”——难道是怕他突然发难、随心所欲霸王硬上弓吗? 还有,乐柠为什么会有自己准备这些东西的习惯?莫非以前就在不情愿的时候遭遇过强迫、受过伤? 第40章 牧山把方向盘捏得很紧,指掌关节都突起泛白。 他压着火,沉声问乐柠:“你以前去林老板那儿,也是自己带一堆东西过去?他什么都不给你准备?” 乐柠一愣,不知道牧山为什么忽然提及林大康,想来应该是他经常借住林家喜苑,牧山想问问他平常吃穿用度的缘故。 乐柠点头:“是呀?我自己带过去就好了呀?” 牧山:“……” 荒唐,太荒唐了。 牧山掐掐鼻梁,觉得乐柠实在是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小小年纪出卖自己,付出赌上人生的代价,到头来只拿到一点薄利不说,连做保护措施都得自掏腰包! 牧山把后槽牙咬了又咬,生硬说:“我还不至于让你自己买这些东西。” 我也不会让你受伤,不要拿我和林老板比——牧山差点就说出口,又觉得没必要,真是糟心无比。 乐柠赶紧摆手:“真不用!以后我和您在一起……其实不用您费心的。” 牧山一时失语——乐柠不会连“准备工作”都得自己做吧?! 牧山太生气了,他想破口大骂,又怕吓着乐柠,一边窝火,一边又在回味“和您在一起”这几个字时,莫名其妙心软下来。 以前是他有所忽略,乐柠肯定伴有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创伤和影响。 身体上的,乐柠能及时感受,再做下一次时,就会提前保护自己不要被弄伤,可心理上的呢?乐柠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 哪怕他真的不会让乐柠受伤,乐柠如何能轻易相信一个男人的一面之词呢? “不用我费心……你说得好听,我已经很费心了。”牧山趁红灯停车,转头看着乐柠,强调自己并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混蛋东西、从不曾需要过床伴,“乐柠,我没带谁回过家,没和谁发展过这种关系,更没有强迫谁的癖好,并不是说你进了我家的门,就一定得做什么,你不愿意,我就什么都不会做。” 乐柠张张口,没出声,下意识把书包抱紧。 他怕显得奇怪,才没有脱口而出“我其实没有不愿意”——但这想法本就奇怪,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乐柠低下头,在擂鼓一样的心跳声里,头脑发热琢磨牧山的话。 牧山……原来从没有过别人,只有过他呀?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需要这段关系了呢?因为身边的人都到了出双入对的年纪、或都有各种意义上的伴侣,孤单和欲望就越发难以忽视和克制吗? 牧山马上就要带他回家,所以才把话说在前面。 牧山的意思是,在他没有明确说“可以”之前,就不会主动对他做那些事吗? 那如果他装傻充愣,一直不满足牧山,他不就成白白赖在别人家里、“光吃饭不干活儿”吗? 乐柠脑子晕晕乎乎,他多想去解有逻辑的题目,而不是去揣度自己和别人的心呀! 晚饭,牧山特意带乐柠去街边吃火锅,但乐柠看上去仍很苦闷,皱皱巴巴的,好像也不爱吃。 牧山有点烦躁,乐柠到底爱吃什么?上次不是说就爱吃便宜街边摊吗? 牧山的耐心在乐柠这里反复告罄又反复充满,实在被磨得没脾气。 牧山一手提着乐柠沉重的书包,几乎是生着闷气回到家的,刚要换鞋,忽然又被乐柠拽住衣角。 牧山回头问:“怎么了?” “小牧先生,”乐柠犹豫片刻,还是说,“我们可不可以先做一些简单的呀?” 牧山一顿:“……什么?” 牧山扫过乐柠的面颊,好像乐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红彤彤的,整个人都红,就像现在。 乐柠拉着他的衣角,仰脸对他说:“先……牵手……” 乐柠连吃饭时,都陷入苦闷,思来想去还是认为,他不该答应了牧山却什么都不做。 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取金钱上的支持,是不正确的,这是他的底线,即使是牧山也不能动摇这一点。 他不能接受和牧山做完那些事,然后牧山给他钱——这是对他的贬低。 而从前牧山花费在他身上的,他也更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去偿还——这是对牧山的贬低。 他以后不再要牧山的钱,以前的,他会努力学习、出人头地,用将来立足社会、为家乡带来福祉的行动,去回报牧山的投资。 至于牧山的私人需求…… 乐柠想,这无关于金钱,他也出于私人感情……愿意帮牧山。 把这两点分开后,乐柠想清楚了,他和牧山的这段关系,只能建立在一份抛开利益的私情上。 但无论如何,太亲密的事情,他都需要适应、需要“试一试”,所以他才和牧山提出,从牵手这种简单的肢体接触开始。 乐柠很忐忑,不知道牧山会不会觉得和他牵手像小孩子过家家,就惴惴等待。 牧山同时想:乐柠果然是觉得,不和他做点什么,就不能享有他提供的一切、不能心安理得。 牧山有点头疼。 好好的契约精神非要用在这儿,这么犟。 “……可以。”最终,牧山败下阵来,淡淡说,“不过,我们不是早就牵过手了吗。” 乐柠心中突跳,还以为牧山果真觉得牵手不够——手却忽然被牧山牵起来,他眨眨眼睫,赧然确认牧山修长的手指正与他交错。 第41章 牧山没看乐柠,但牵着乐柠,自然地,指腹微微摩挲乐柠有些粗糙的皮肤。 他换好鞋,又用脚把乐柠的拖鞋挪到乐柠跟前,垂下目光去捉乐柠躲闪的视线,一只手没松开乐柠,另一只手绕后揽过乐柠后腰,轻轻把乐柠搂进怀里:“今天这样吧。” 乐柠手指猛地蜷缩,就好像纠缠回应牧山一样。 “劲儿还挺大。”牧山笑笑,对此评价说。 牧山的怀抱,原来和上次在山间泥泞旁,不一样。 上次牧山的臂膀狠狠箍住他,是急迫的,像泥沙俱下的山涧、像滂沱的大雨,带着冰凉焦躁的压迫感向他袭来。 这次的轻拥,像夏夜在家里小院树下纳凉时,容他躺下闭眼小憩晒月亮的那把木头摇椅,晃起来咯吱咯吱的,惬意,又好像十分宽广,能承载他天马行空的梦境。 牧山点到为止,轻轻抱了一会儿,正要松开乐柠。 乐柠却忽然单臂环住他的腰,努力仰头,温热的脸颊和耳朵贴了上来,蹭在他脉搏跳动的颈侧和颔下。 因为做了向牧山倾身的动作,可能又有些紧张,乐柠往前踉跄一小步,只穿了袜子的一只脚还不小心踩在牧山拖鞋面上,另外一边没来得及脱掉,就微微踮起来。 牧山倒不至于被乐柠踩疼,但想批评乐柠的得寸进尺—— 乐柠说:“小牧先生……我长大后就没有人这样抱过我啦。” 来到陌生城市许多天,乐柠抛却忙碌,毫无征兆地因为一个温暖怀抱而开始想家。他的眼睛有一点点潮润,湿湿地、难为情地,蹭在牧山脖颈上。 牧山心里一空。 他也许久没有得到过拥抱,可他完好一双手臂,总是可以轻易给予的吧。 “另一只鞋也脱了。”牧山说。 乐柠吸吸鼻子,乖乖照做。 牧山弯一点腰,揽在乐柠后腰的手臂滑到大腿根,坚实一托,乐柠猝不及防双脚离地,几乎坐在牧山单臂臂弯里。 “小牧先生!”乐柠吓一跳,条件反射用力搂紧牧山,觉得自己像个没有分量的小孩子,很丢人。 牧山大步流星抱乐柠进屋,坐在沙发,乐柠双腿顺势撑跪在他身侧,胳膊还挂在他脖子上。 牧山埋进乐柠颈窝深深呼吸,像索取,不像给予:“多抱会儿吧。” 乐柠湿润的睫毛轻轻颤,本想提醒牧山“约法三章”的内容,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第23章 “他很懂事” 第二天,乐柠习惯性醒得很早,可清醒后,他整早都在回想他和牧山的温存,实在欠缺起床的勇气。 昨天他尝试和牧山接触,牧山最后还用那样令人难为情的姿势要求他多抱一会儿,但他除了赧然紧张以外没有丝毫反感,甚至萌生想要依赖的冲动。 但他知道依赖别人是不可以的,所以他和牧山拉开一点距离,不再贴得严丝合缝,轻轻去推牧山胸口,牧山也没勉强他,放他走,神色自然地让他去收拾东西。 他光着脚乱跑,牧山还走回玄关,把他的拖鞋拿过来。 乐柠盘腿坐在床上,用薄被把自己裹成饭团样,直面高大的立式衣柜,开始发呆。 牧山问他,需不需要给他在衣帽间腾出一些位置来放他的衣服,他当时一懵,想象他五十块三件网购的t恤放在爱马仕当中的样子,忙拒绝了。 但其实,离乡出来上大学,乐柠把牧山给他的所有好衣服都一起寄了过来,有些logo显眼,一看就价值不菲,放在学校收不好被人看见还会引起非议,索性就带到了牧山家。 那些衣物挂在牧山的衣柜里才不像假货、不像偷来的——乐柠偶尔会闪念回忆起中学时,他因为那些衣服招人嫉妒,被人说是小偷、被举报掉助学金申请资格的事。 乐柠双手拍拍脸颊,心里从没怨怼,也不再去想。 赖床到九点多,乐柠自知不礼貌,做好心理准备后赶紧起来洗漱——之前他住过的房间离书房最近,因为从“约法三章”当中能看出牧山注重个人隐私,所以他特意挑选了离主卧最远的小房间,可牧山又让他搬到主卧对面,说有独立卫浴和衣柜,更方便。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乐柠刚要拉开门,又低头看自己洗到发白发透的背心短裤,想到在家也要穿戴整齐的约定,连忙回头打开衣柜。 他对穿戴整齐的概念一贯只有干净不邋遢,但牧山的标准想必更高。 乐柠愁眉苦脸选了好久,最终决定穿件小立领的棉麻长袖,和同样材质的宽松长裤——都是牧山给他的,这两件他穿着自在一点。 到客厅,牧山已经起了,正在泡茶,用成套的茶具。 他对乐柠说的第一句话是:“夏天还没过完,你穿个长袖长裤的,不热吗?” “……”乐柠讷讷,“屋里空调冷。” 牧山家冬夏都是二十五度,他自己觉得舒适,但昨天抱了抱乐柠,觉出分量单薄,怕冷也情有可原,就说:“家里温湿控面板在墙边,没有操控密码,你自己调就行。” 牧山又问:“穿得整整齐齐,一会儿要出门?” 乐柠:“……” 乐柠:“不出呀。” 牧山颔首,表情比较满意。 牧山抬腕看看时间:“桌上有糕点,早饭随便对付一下,中午我让人过来做饭。” 第42章 乐柠见茶几上果然有未拆封的、精美的保温袋。 有人替他准备衣食,这是多好的日子,他理应心怀感激地珍惜并感到开心才对,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样一来,他欠牧山的岂不是越来越多,会不知不觉让他模糊与牧山同住的初衷,而且人一旦开始享受别人的馈赠,就会忘记靠双手去争取,这是不好的事情。 乐柠垂眸,有些为难。 牧山见乐柠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去看一眼他挑选了一大早上的糕点,好像他每每试图投其所好都屡屡失败——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瘪,实在气闷:“不爱吃?那你就直接说,你到底想吃什么?” “我可不可以去菜市买点儿回来做呀?”乐柠有点失落,觉得比起那些包装精美、食材精良的美食,牧山应该是看不上他做的东西,才会在他提出好几次自己做饭后,仍然买做好的菜回家。他闷闷问,“您是不是……觉得我上次给您下的面不好吃呀?” 牧山一愣:“没有,不是,我……” 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牧山干脆打电话取消:“中午不用过来了,对,今天家里……有人做饭。” 乐柠眼睛这才像个小灯泡似的亮了。 牧山不擅长解释,怕乐柠乱想、难过,才破天荒说:“请个家政都得花钱,我让你住进来,不是想你免费给我洗衣服做饭,你如果喜欢下厨,那才做,知道了吗?” 乐柠开开心心使劲点头,撒丫子跑去厨房清点食材—— 厨房里就只有两块上次他带过来的风干肉,拉开冰箱光看见茶叶盒和矿泉水。 乐柠陡然想起昨晚和牧山的相拥,回过味儿来额头冒烟,把脑袋探进冰箱里物理降温,喃声自语,“让我住进来,只是要我做那种事情的呀……” 乐柠去而复返,牧山已经把糕点放在桌上:“买都买了,不要浪费,很贵。” 乐柠一激灵,赶紧冲过去横扫饥饿。 牧山托着下巴,看乐柠像个腮帮子鼓鼓的仓鼠,心情好起来。 饭吃一半,玄关锁忽然响了一声。 乐柠抬头,见一位干练大方的姐姐直接开门进来,把几个纸口袋整齐码放好,径自从鞋柜取了酒店式一次性拖鞋。 大概晃眼见客厅有人影,她换鞋时头都不抬:“牧董,我们最迟十点要出发。” 乐柠没在牧山家看见过别人——他拢共才第三次来,就噌一声起身,差点儿立了个正。 余冉冉提着东西进屋看见乐柠,也一愣:“呃,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这是余冉冉。”牧山拿过余冉冉手里的口袋,对乐柠说,“我马上要出趟门,中午会回来吃饭。有什么……菜,需要我带回来的吗?” 乐柠礼貌叫了声“冉冉姐”,摇头没再说话,目送牧山和余冉冉一起去了衣帽间。 余冉冉是牧山的生活助理,牧山之所以不找个男的,是因为既要求细心又考验审美的活儿,很少有男的能干下来,干得下来的取向基本都不大直,牧山当然更倾向于公私分明又井井有条、能力突出的女性。 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看顾——余冉冉处理牧山衣食住行上的琐事已经很多年,虽然是工作关系,但也比较相熟。 牧山上次一声不吭翘掉本应出席的校董会,牧山外婆最近了解到这个消息,叫牧山去她那儿喝茶。 余冉冉正好带秋季高定过来,顺道给牧山搭一身稍显正式的会面行头,司机也不必再跑一趟来接。 余冉冉基本没在牧山的居所里见过除李浩煜外的其他活人,斟酌说:“牧董,您私生活我不多嘴,但您多少透点信儿给我,您家人那边万一过问,我才好应对。” 牧山一时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会养个小男孩儿在家里,只说:“他是我资助上学的那个孩子,有点特殊原因,学校放假的时候他暂时借住在我这里。” 余冉冉点头不再多言——她当然明白怎么回事,按牧山的性格,真遇到需要帮助的孩子,在学校附近找套房子又不是难事,况且学校宿舍不能住吗?牧山这么说,就是让她以这个理由遮掩。 余冉冉从前认为牧山洁身自好,非常难得,现在倒也不觉得印象破碎,毕竟奔三的年纪,有需求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她只希望那个孩子不要太迷失自我,能利用牧山提供的资源就尽量利用,多为自己将来做打算、多读一点书,不要把全部的人生押在牧山身上。 余冉冉麻利搭配好牧山的衣服,衣帽间很周全,有个试衣隔间,牧山平时用不着,余冉冉在他才进隔间换。 牧山边打领带边回到客厅:“乐柠,我走了。” 余冉冉跟在他身后,见乐柠又局促站起来,细心而亲切问:“小柠,中午是想做饭吗?需要什么材料,我等会儿下单送过来。” 乐柠忙摆手说不用:“我去买就好啦!” 余冉冉不勉强,她走到茶几边蹲下,从抽屉里拿出面额一千的生鲜超市储值卡:“拿这个买吧。” 她笑笑:“那我们先走了,之后见。” 牧山在等,余冉冉快步回到玄关,出门前,她替牧山简单打理不太漂亮的领带。 下电梯时,余冉冉想起什么似的:“抱歉牧董,刚才打领带习惯了,以后我会注意。” 牧山反应过来余冉冉是什么意思,感到新奇——他的助理在提醒他,不要让乐柠因为一些看似亲密的举止而吃醋闹脾气。 第43章 余冉冉有话直说,牧山也不介意直白:“他很懂事,你正常工作就行。” 余冉冉瞥见牧山脸上清淡笑意……仿佛亲眼见到和尚吃肉,头皮直麻。 牧山走后,家里空旷冷清,乐柠给柠檬盆栽浇完水,就准备独自出门。 附近没有老菜市场,乐柠只好坐地铁去商场找生活超市,但并没拿余冉冉给他的储值卡,他对此有点莫名的介意。 买菜时他一直忍不住想…… 牧山总是临到头才通知他出行安排,从不提前打招呼,他说服自己,牧山确实没义务向他说明。 那余冉冉又是谁呢?听称呼似乎是工作关系,可为什么牧山在衣帽间换衣服她也无需回避呀?她还能打开门锁,知道一次性拖鞋、储值卡的存放位置,拿取都在牧山的默许之下,不仅如此……还给小牧先生打领带了。 ——领带! 乐柠忽然想起给牧山准备的礼物,才后知后觉,原来站在旁人视角,领带是这样私人的东西…… 乐柠脸皮烧起来,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难怪小牧先生不愿收下呀。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两天不知道会不会住院,更新只能尽量保证,不好意思呀大家 第24章 “那你就学一下吧” 牧山耽搁一点点时间,但如约中午回家,和乐柠一起吃饭。 到家时,除了肉还在厨房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其余三个家常菜都做好了。 牧山一时新鲜,靠在厨房门边往里看,轻轻扬眉:“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有高压锅?” 乐柠下血本斥巨资,咬咬牙当了回冤大头,在超市买回一些看起来不大好用、又贵但是必需的厨房用具。 他一直等到一点钟:“还以为您不回来了……我去热热菜吧。” 乐柠要进厨房,牧山靠在门边挡道,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只好侧身从牧山面前过。 牧山忽然一把拉住他手腕,捏他下巴让他抬头,端详问:“干什么又不高兴、不给我好脸看?” 乐柠心里堆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但他仍然不提自己饿着肚子、不提自己怕打扰牧山而没打电话催促,只是征求牧山的意见:“下次晚回家可以提前告诉我吗?我在等你呀。” 牧山一愣,心尖上忽然漫起陌生的、细小的酸疼。 “……你在等我回家。”牧山轻声重复。乐柠点头,呼吸掠过牧山虎口。牧山说,“今天是去看我外婆,因为之前缺席了一个会,外婆要敲打我。我既不想跟你讲我是出门挨骂的,也没有跟人报备的习惯——” 乐柠低垂眼睫。 牧山想到多年以来自己漫长而失望的等待,心软说:“但我尽量慢慢习惯告诉你……不让你等我太久。” 乐柠蓦地重新抬眼。 牧山在这样略带惊喜的目光里,忽然变得宽容体谅:“还有呢,这段时间以来,我还有什么事情,做的让你不开心?” 牧山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奇别人想法的人,他想,如果乐柠摇头,那他就不会再问下去,也没理由纵容乐柠时不时扔脸色给他看。 可乐柠却对他说:“冉冉姐她是……您不是说……您只有我的呀?” 牧山怔了怔,忽然很轻地笑了,他好像不常笑,乐柠表情就一呆。 出门前,他还在跟余冉冉说乐柠很懂事、拎得清,不会在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乱闹脾气,可现在,他口中“很懂事”的乐柠,脸上挂着不遮不掩的委屈,他本以为,向人解释证明自己的行为动机、为别人的无端误会买单,是一件非常、非常烦躁的事情,但面对这样的乐柠,他却会觉得—— 是他做得不好。 他至少要给乐柠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和安定感,乐柠才不会萌生去找别人的想法。 “乐柠,你想到哪里去了?”牧山松开乐柠的脸,握住乐柠腕子的手往下滑,一回生二回熟,和乐柠牵手,摩挲乐柠的手指,“余冉冉是我的生活助理,帮我做衣食住行上的琐事。” 乐柠脑海里立马浮现一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瞅不出牧山有什么丧失行动力的生理疾病,并不太理解简单的衣食住行为什么还要差遣别人去做。 乐柠有点儿拧巴,不好随意评价牧山的生活,只挑了最不妥的一处,颜色浅淡的眉毛皱着,直言:“那也不能看您换衣服呀……” “看我换衣服?”牧山一愣,气笑了,拽着乐柠去衣帽间,打开隔间门给乐柠看,“你怎么不干脆让她给我穿?” 乐柠涨红了脸,对余冉冉感到特别不好意思,讷讷:“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有隔间!” 乐柠面露尴尬,牧山抄着手,忽然靠近乐柠,乐柠下意识后退,背一下撞在隔间门上,可牧山还在逼近,乐柠就用手掌抵了抵牧山的胸口。 牧山回来之后还没换居家服,这会儿仍还衣着正式,打着领带,乐柠的指尖就刚好碰在领带结上。 乐柠心里顿时泛起点儿不明来由的酸楚,就在牧山面前袒露一点并不胆怯的本性,勇敢地、一条一条地对牧山“指指点点”:“她能开门、知道拖鞋和储值卡在哪儿,还给您打领带系扣子了呢……” 牧山哑然片刻。 他此时心情虽然很好,但不能由着乐柠把别人兢兢业业的工作混淆成暧昧的私情。 第44章 “她能进出我家,是因为偶尔我不在家她也需要送东西过来,但她从不在我家停留。拖鞋,大概是出差顺手带走了酒店的,约等于鞋套,毕竟我这儿除了你脚上这双,没有别的。储值卡她保管、她找地方放,是因为她经常替我跑腿。领带,是因为我打得不好看、不体面,她也看不顺眼。”牧山低头观察表情越来越局促的乐柠,“那些都是正常、不越界的工作,不过以后你在家,我让她进门先按铃。” “但如果,你不喜欢她帮我打领带,”牧山随手把领带结扯松,又抓着乐柠手腕,把乐柠的手按在自己喉结上,“那你就学一下吧——我记得你好像只会打红领巾。” 乐柠指腹蹭过牧山突起的喉结,明明这东西自己也有,他却觉得牧山的好像不一样,摸起来的触感是令人颤栗的。 他有点儿懵,竟然还顾着承认:“我是只会打红领巾,因为没有打过领带……学一下,以后……要我给您打领带呀?” 牧山早把当初拒绝乐柠谢礼时的愤怒抛到九霄云外,理直气壮颔首:“对。” 乐柠没问他“那你怎么不能自己学一学”,下意识点头答应。 “我也有点饿了。”牧山退开,问乐柠,“你是想去热一热菜,还是想留在这儿,做余冉冉不能做的事,比如帮我换衣服?” 乐柠一秒钟就跑不见了人影。 厨房发出热热闹闹的声音,一向不喜烟火气的牧山靠在门背后沉声笑起来。 乐柠做的饭当然不比私房菜精致,牧山吃惯了好东西,反而没什么口腹之欲,所以他吃东西时很少觉得新奇——特别是当乐柠吃两口就要看看他眼色的时候。 牧山就着乐柠下饭,不挑不拣吃得干干净净:“我没觉得不好吃,你老看我干什么。” 乐柠摇摇头没说话,他只是觉得牧山斯斯文文,吃东西也很好看。 牧山吃完,给乐柠说洗碗机怎么用,说完就回客厅,递给乐柠一个纸袋。 “回来路上看见,顺手买的,”牧山发现乐柠应该是没有居家服,就说,“在家穿得舒服一点,明天上午小区停电检修,空调开不了,别穿个长袖捂汗了。” 乐柠打开包装,见是一套背心短裤的睡衣,材质也是棉麻的。 他愣了愣:“在家里可以穿这个吗?” 牧山疑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有背心儿短裤呢,”乐柠把衣服折好,放回口袋,“您说在家里也要穿戴整齐,我才没穿的呀。” 牧山:“……” “我还有点事要忙,先回屋。”牧山假咳一声起身,指指口袋,示意乐柠把衣服收下,“晚点想去哪里逛逛吗?我听郑校长说你没怎么旅游过。” 乐柠眼睛一亮,把“穿戴整齐”的事抛诸脑后:“那您的事什么时候忙完呀?” 压根没事的牧山:“……半小时。” 乐柠开开心心点头。 五分钟后,牧山推门出来,问乐柠:“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乐柠:“?” 周六剩下这半天,牧山开车带乐柠去“热门打卡”的地方,光是找停车场、找停车位,就用了不少时间,周天去别的景点,乐柠说什么都不让牧山开车了,说喜欢坐地铁,因为地铁又快又干净,地铁站还修得特别漂亮。 牧山只好看着地库里一水儿的豪车无语凝噎,然后走路出门,木着脸陪乐柠人挤人。 不过人多的时候,乐柠会下意识扶一下牧山的胳膊肘,牧山的脸色就缓和一些——又在乐柠转给他饭钱和景区门票的时候彻底黑了。 乐柠心里还犯嘀咕呢,好阴晴不定的男人呀。 牧山没忘记乐柠周一早上是堂早八,特意起早。 早上还接了李浩煜打来的电话:“我今天早上开会,可以捎乐柠上学。” 牧山提着乐柠的包说:“不用,我送他。” 李浩煜有点起鸡皮疙瘩,忙不迭挂了电话。 乐柠坐在牧山副驾驶,一边吃早饭一边拿手机背单词,牧山皱眉问他:“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手机?” 乐柠说:“我这个还能用的呀?”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能用了。”牧山表情淡淡,勒令,“之前在山里,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你说你手机本来就有一点问题。乐柠,不要让我联系不到你。” 乐柠一怔,鼓着腮帮子忘记咀嚼,终于点头答应换掉他的老头乐手机。 乐柠回到学校,觉得周末过得飞快,先前不知如何面对牧山的紧张心情烟消云散,他看着牧山的车开走,心里的不舍很多很多。 正式行课第二周,已是九月中旬,各学生组织抢在社团“百团大战”之前,率先拉响招新抢人的号角。 乐柠先前还因为李浩煜是牧山好友的缘故,对加入团办心存顾虑,可自从看见李浩煜和学生们也能谈笑风生,举止亲切又不越界,乐柠才发觉自己的担忧或许多余,因为李浩煜肯定比他更善于处理这些关系。 并且,李浩煜虽然是团委的老师,但并不直接负责管理团办的学生工作,也无嫌可避。 所以,当团办干事把招新宣传单发到乐柠他们寝室的时候,乐柠已经比较倾向于尝试参加面试—— 寝室门大开,乐柠正和干事聊宣传单上的内容,陈佑良敲敲敞开的门板,在乐柠朝他看过去时,冲乐柠笑了笑。 第45章 干事说:“陈师兄,你楼上的宣传做完啦?” 陈佑良点头:“嗯,下来看看你们这边顺不顺利。” 乐柠觉得陈佑良对招新很上心,做事情也亲力亲为的,就礼貌叫了声“主任”。 “叫师兄就行。”陈佑良笑意更深,“考虑得怎么样?没关系,招新面试在下周一,还有时间去了解、比较其他部门。不过我们这周末有个课外活动,你要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先带你参加。”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好些了!谢谢大嘎!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感谢大嘎的陪伴与厚爱!鞠躬! 第25章 “你还想怎么陪” 陈佑良说:“就当感受一下我们部门的氛围。” 乐柠一愣:“不是部门的干事,也可以去参加活动吗?” 陈佑良表情轻松,说话也随和:“这有什么的,出去做活动,一是学习体验,二是为了加综测分数,有些综测加分项目的申报对活动参与人数本来就有要求,我们部门氛围好,大家偶尔会带朋友、对象来凑凑人头,我都觉得没关系。” “那挺好的呀。”乐柠觉得能提前参与感受也是件不错的事,就问,“这周是什么活动呢?” “马上丰收季了,我们对接了一个果园,准备去学习一点农业技术知识,应该会挺好玩儿的。”陈佑良抓准乐柠想要锻炼能力这一点,说,“如果你来参加的话,我也会要求你在活动结束后,和其他干事一样,提交一份新闻稿给我。” 乐柠觉得机会不错,也是他擅长又喜欢的事情。他高中时候已经成年,偶尔会去他们镇上搞盆栽花卉的园子里打工,他在那里给牧山准备了果蔬盆栽,还赚出一点小金库,后来也全给牧山买了礼物。 想到礼物,乐柠心情低落赧然一瞬。 陈佑良还在等乐柠的回答:“嗯?” 乐柠赶忙回神:“我可以的!谢谢陈师兄!” “好,”陈佑良点头,顺理成章和乐柠互加微信,不过他不再多留,准备离开,“早点休息吧,活动的具体信息我下来单独和你聊,我们周末再见。” 等陈佑良都走了,乐柠才反应过来—— 周末呀?! 周五晚上回牧山家,牧山打开投影说看会儿电影,让乐柠坐在他身边。 乐柠有点脸热,但主动把手塞进牧山掌心,给牧山牵着。 牧山轻一扬眉,正在想“乐柠怎么这么黏人”,结果乐柠下一句就说:“小牧先生,我答应陈师兄,明天要一起去参加部门的课外活动,上午出发,晚饭后回来。” 牧山揉捏乐柠手指的力道重一些:“你加入他们部门了?” 乐柠摇摇头:“还没有,陈师兄说他可以带我体验体验部门氛围。” “一口一个陈师兄,”牧山表情淡淡,“都没入部,参与什么部门活动。” 乐柠一愣:“陈师兄就是人比较好……您不愿意我去呀?” 牧山在心里嗤笑,还“人比较好”? 他看那个陈佑良无非就是一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花公子做派,一个学生组织的领导者,放低了所谓姿态游说乐柠入部,这样对乐柠无事献殷勤,没有别的心思他都不信。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是怕乐柠吃亏。 乐柠到底是不知道自己长相招人,还是说……压根就是故意的? 牧山心情不大好,他倒要看看乐柠又萌生了什么心思,应允说:“想去就去吧。” 乐柠就像想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但需要征求家长同意一样,这种感觉对于乐柠来说其实很新鲜,因为乐柠往常从来都是自己管自己,可现在他做什么,好像都得征得牧山首肯才可以,这种陌生的约束感,让他感到一点点不自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牵挂惦记的踏实。 他想,他可以为了牧山,牺牲自己的这一点点自由。 “不过,”牧山忽然说,“我周六本来是专门腾出时间陪你,现在你反而不在家。” 乐柠有些抱歉,他先前还嫌牧山不会提前告知他安排,可他自己也习惯独行、也没有做到向牧山提前报备呀。 他平时在学校,能陪牧山的时间只有周末,可现在,周末也要被分出去一天,将心比心,他也不能只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告诉您。”乐柠仰起脸,专注而赧然地看着牧山说,“我今晚多陪您,好不好呀。” 正在播放的影片色调柔和,是牧山不爱看的那类爱情喜剧,但都说烂片出神曲,这段ost分外动听,让牧山一贯冷清的家里多了一丝温馨气息。 客厅没有开灯,牧山看不清乐柠脸上的红色,只觉得乐柠手热乎乎的,身体也热乎乎的,能传递到牧山心里。 “今晚多陪我,”牧山忽而笑了,意味深长,“牵手、拥抱都做过了,你还想怎么陪?” 乐柠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一僵。 牧山这句“你还想怎么陪”,在乐柠听来,仿佛是在问他“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不上催促、没有不耐烦,但却从惯常的温柔中,流露出一隙的戏谑。 牵手、拥抱这样的举止本都是小打小闹,现在却连小打小闹的时间都要牺牲一些。 乐柠想,牧山会有一点不满意是正常的呀。 ——牧山只是想,他要控制着,不要让乐柠把进度拉得太快,他本也不需要乐柠去做那些事。 第46章 他感受到乐柠肢体僵硬,想必是被戳穿后有些局促。 牧山放开乐柠的手,把视线从乐柠脸上移开,看向投影屏:“陪我看电影就行了。” 乐柠的手却莽然追上来,就像不想牧山松开他一样。 牧山转过脸,想叫乐柠不要再闹了,乐柠却猝不及防凑上来,在牧山侧脸上轻轻亲碰了一下。 牧山微微眯了眼睛,理智不受控制出走片刻。 乐柠慌里慌张,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僭越、会不会更惹牧山不悦,忐忑大于羞怯:“好,陪您看、看电影吧!” 牧山抬手把投影关了。 房间暗下来,牧山摸索拿过他下午回家时随手扔在沙发背上的领带,递给乐柠,真像过家家一样,没头没尾问:“一个星期了,学会了吗。” 乐柠懵懵的,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受到这种“检阅”,但好在他提前“预习”过,确实搜索了打领带的方法,只是还没实施过。 “试一试吧?”乐柠讷讷说,“您转一下,面向我可以吗,哦,我先去开灯……” 牧山懒洋洋靠在沙发边,也不动,就拍拍自己的腿:“你过来不就行了。” 乐柠僵持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开灯了——这真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呀…… 乐柠心一横,反正第一天住过来,他就和牧山这样拥抱过了,索性就蹭过去,撑跪在牧山身上,伸手用领带环过牧山脖颈。 牧山抬头,鼻尖不小心碰过乐柠下颌,两个人都是一滞,呼吸都轻了。 牧山转瞬间又改变主意,一把握住乐柠的手,把领带扯走:“……算了。” 乐柠有些气恼,他是真的鼓起很大勇气,可牧山却像逗他:“您干嘛拿我寻开心呀?” 牧山一顿,说“没有”,然后就闷闷不再开腔。 他将就着这个姿势,把乐柠囫囵抱进怀里,打死也不想承认,他刚才是真的恍惚感觉,自己被乐柠拴住了脖子。 第二天,乐柠和牧山一起吃过一顿别别扭扭的早饭,慌着神出门,牧山还没来得及说“我送你去”,乐柠就已经嚷嚷着“我走啦”,推门离开。 牧山目送乐柠仓皇跑路,自己收拾碗筷。 把餐具收进洗碗机的时候,牧山都一直出神在想,乐柠的清纯太真实、太令人心软,甚至让人愉悦,连牵手拥抱都这么生疏。 牧山基本映证了自己的推测——乐柠以前和林老板确实都是直奔主题,没有做过这些循序渐进的事情。 可是……即使没做过,明明已经经历过更露骨的事,乐柠会表现得……这么害羞吗? 牧山微微皱眉。 牧山想了很久。 牧山百无聊赖没事找事,给柠檬盆栽喷喷水,眉头解不开。 乐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牧山想到这种可能,第一反应是“这不行”。 可牧山转念又想,“这有什么不行的呢”。 牧山抬腕看看时间——乐柠已经出门十五分钟了,乐柠说什么时候回家? 乐柠回学校,按约定出发的时间,在五教门口和陈佑良一行人汇合,乐柠还看见了眼熟的师姐。 师姐们开玩笑说:“陈师兄真把小师弟拐来啦?” 陈佑良笑着搭住乐柠肩膀:“等他提交入部申请,才算是拐来了。” 大家都笑,很亲切,乐柠发现部门氛围果真挺好的,也跟着笑,并不怯场,也不认生,在陈佑良的介绍下,一一和大家打招呼、互加联系方式。 陈佑良全程和乐柠搭肩,乐柠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就老和好朋友勾肩搭背。 带队老师清点完人数让大家上车,陈佑良也说:“乐柠是我叫过来的,我负责照顾,今天你跟着我走就行。” 乐柠笑说:“不用照顾呀!” 但乐柠还是坐在陈佑良身边。 旅途中,乐柠忍不住想,他和别人肢体接触时都完全没有奇怪的感觉,哪怕是漂亮的师姐揽他胳膊,他都没有其他的想法。 不像触碰牧山的时候……他局促又紧张,忐忑又羞赧,怕自己做得不对、做得不好,怕牧山不开心、不满足,一边觉得他和牧山之间的进展会不会太快,一边又觉得,他多给牧山一些好像也没有关系。 果然……只有小牧先生是特别的吧? 第26章 “应该没见过猪跑吧” 乐柠跟着陈佑良他们团办一起去了一个庄园,各式品种的葡萄提子都成熟了,等待采摘。 陈佑良接洽了庄园的管理者,请人家讲解了一些种植、嫁接上的技术知识,科普了许多不同品种,还聊到了葡萄酒的酿造,庄园里除了采摘,也可以自己酿酒。 乐柠很感兴趣,他喜欢甜甜的酒,林大康每年酿的米酒他都会和林喜抢着喝一点,因为林大康不让他哥儿俩多喝,他偶尔还馋那一口呢。 乐柠就没忍住多问了几句关于在庄园酿酒的细节,他想挑最甜的葡萄,亲手给牧山酿酒,祝牧山的生活永远惬意酣畅。 陈佑良也留意到,就问乐柠:“看不出来,你对酒感兴趣?我爸正好给我几瓶不错的葡萄酒,下次部门聚餐带来,你可要来喝啊。” 乐柠笑笑:“回去就写入部申请!” 陈佑良满意一笑,还故意叹口气说:“真不容易啊。” 第47章 乐柠发现,部门活动差不多就是大家一起出来玩,无非就是在玩乐当中,穿插着做一两件正事罢了,留下一些和部门旗帜、横幅合影的照片。 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来摘葡萄和提子的。 乐柠提着小筐,钻到葡萄架底下,拿着专门的小剪子,兴致勃勃的,因为这个庄园在郊区,比起市区超市卖的水果来说,算得上物美价廉,摘够做酒的葡萄,他还可以带一些回去,晚上和牧山一起吃。 牧山虽然不爱吃甜口,但香甜的水果应该会喜欢吧? 葡萄和提子都太甜了,有的熟透了,薄薄的皮裂开一点,溜出香甜汁水,引来小飞虫饱餐,这些小飞虫大多不咬人,但乐柠见它们飞来飞去,就条件反射感觉到痒,忍不住在脖子和手臂上抠抓好几下。 没多一会儿,陈佑良从别的地方绕过来找乐柠。 乐柠背对陈佑良,陈佑良一眼就看见乐柠脖子上显眼的红痧。 陈佑良装出来的温和亲切褪去,眼里袒露出玩味,他当下就想到那个被乐柠称为“哥哥”的男人,原来看似清纯的乐柠,私底下和他“哥哥”什么都来。 那个男人虽然衣着低调,一身行头够普通学生大半年生活费,别人或许看不出,但陈佑良很清楚。 图钱就好办了,陈佑良想,他既有钱,又比那男人年轻,在学校还有许多和乐柠共处的时间。 他能吃到嘴里。 陈佑良笑笑,装作不知道乐柠脖颈上的红痧怎么来的,用手指暧昧一戳,问:“你脖子这儿怎么红了?” 乐柠吓一跳,下意识伸手捂住脖子,说:“哦,小虫子咬的,我给抠坏了。” 陈佑良面上点头。 心里想,多蹩脚的解释,谁信呢。 师姐也和乐柠一样想体验酿酒,乐柠问过价格以后,摆摆手说自己不做了,他觉得很贵,还不如把葡萄都带回牧山家,他可以和牧山一起在家里酿酒呀,他又不是不会,何苦给这个冤枉钱呢。 陈佑良瞅准这个时机:“难得来一趟,我们还是体验一下酿酒吧,没关系,我请客。” 乐柠忙说不用,陈佑良解释:“是请大家。” 所有部员都高高兴兴参与,乐柠也谢过大方的陈佑良,才去把采摘的葡萄洗干净、捣碎,放到玻璃容器里,加了好多冰糖。 后续发酵过程交由庄园的管理者去帮忙完成,乐柠选了漂亮的酒瓶,预约好时间来取。 从庄园离开后免不了聚餐,乐柠在师兄师姐的盛情邀请下一起跟去,部门有活动经费,他只用出一点点。 大家还点了酒,陈佑良特意给乐柠拿杯子,说:“图开心,可以少喝几杯,酒水不用你a。” 乐柠这才没拒绝。 吃饭的地方环境嘈杂,再加上乐柠出门在外从来都没有抱着手机看一路的习惯,就错过好几次手机震动。 直到大家吃得差不多,乐柠才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两个来自牧山的未接来电。 乐柠喝了三杯啤酒,意识还是清醒的,只微微飘飘然,看见未接来电的时候立马清醒了,拿着手机去到店外,给牧山回拨。 第一个电话没有接通,乐柠又焦急打了第二遍。 “嗯。”牧山才终于接起来。 “不好意思小牧先生,”乐柠解释说,“我在吃饭,没有看见电话。” “吃饭没看见电话,下午那么长时间,我看你消息也没怎么回。”牧山那边很安静,应当是在家里没出门,语气淡淡,“和你师兄玩得开心,就不记得我了?” “不是呀!”乐柠觉得牧山误会他了,他今天无论是摘葡萄还是做葡萄酒,心里都一直想着牧山。 “你接着吃吧。”可牧山留下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乐柠怔然回到饭桌上,看到桌上热热闹闹这么多人,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牧山却一个人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吃饭呢?吃的什么呢? 陈佑良观察着乐柠的表情,能猜到是谁给乐柠打的电话。 他佯装不知,提议:“一会儿大家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去唱个歌?包间酒水都算我的。” “哦——”大家都起哄应和,热火朝天闹着要去。 只有乐柠犹豫,觉得自己不该再扔下牧山玩到很晚。 陈佑良避开带队老师,凑近悄悄对乐柠说:“你呢?跟我们一起吧,放心,我跟他们负责查寝的部门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乐柠刚要拒绝,手机屏幕又亮了。 牧山重新发来消息,问乐柠“现在在哪里”。 “陈师兄,等等,我先回个消息呀。”乐柠说。 陈佑良瞄见乐柠给一个备注为“小牧先生”的人发了定位,对面回复说“我过来接你了”。 乐柠看到消息反而踏实,他想,牧山是关心他、担心他,不是生他的气。 乐柠松口气,重新带上笑容,拒绝陈佑良:“陈师兄,我一会儿就不去啦,谢谢你今天带我参加活动,你们玩开心!” “怎么不去,”陈佑良试探问,“你哥管得很严?” 乐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没有呀,他来接我回家。” 陈佑良顺势问:“你周末住在你哥家?” 乐柠就点点头。 陈佑良心想怪不得,假装无意对乐柠提起:“今天是没提前报备,下次再出来玩的时候提前跟你哥说,我在学校附近租了小公寓,下回过来,我们自己弄饭吃。” 第48章 乐柠以为和陈佑良关系好的朋友都会去,就答应说:“好呀,师兄叫我的话,我肯定去!做饭我能帮忙呢。” “好,”陈佑良笑意更深,“约好了。”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带队老师去结完账,嘱咐陈佑良要在寝室关门前把大家伙儿带回学校,陈佑良表面答应不会太晚。 七点多,老师离开,大家走出饭馆,准备转场去附近的ktv。 牧山开车,到了饭馆门口。 车暂停在街沿,牧山摇下车窗看乐柠和大家告别,陈佑良还虚虚抱了乐柠一下。 牧山神色一凛,立马给乐柠拨电话过去,眼睛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乐柠。 乐柠只把手机拿出来匆匆看一眼就急忙忙和大家告别,回头找牧山的车。 牧山这才按断电话。 乐柠走后,部门干事悄悄附耳陈佑良:“陈师兄,这个乐柠家里这么有钱啊?开几百万的车?跟你们家差不多了吧?那他还说没钱做葡萄酒?穿得也……” 陈佑良意味不明哼笑一声。 车里。 牧山眼睛一眯,手掌覆上毫无防备的乐柠的脖子,拇指在乐柠脖间红痧上重重一抹:“乐柠,脖子,怎么回事?” 乐柠一疼:“怎么啦?是今天采葡萄,小虫子……” 牧山几乎不耐烦,嗤笑:“又是小虫子咬的?” 乐柠点头,看见牧山脸上明明有笑容,却并不温柔温暖。 牧山怒火中烧,声音却很冷:“乐柠,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吗?” 牧山自己没有给别人留下过这种痕迹,更不可能被别人留下这种痕迹,但他总不至于奔三的年纪还在这种事上被乐柠一个小孩儿糊弄两次。 乐柠愣愣反问牧山:“您……应该没有见过猪跑吧?” 牧山:“……” 牧山简直气笑了。 他还真没见过! 牧山一路没说话,开车疾驰回家。 乐柠抱着一兜子葡萄和提子,不知道牧山怎么又不理他啦。 进到玄关,乐柠才有机会说:“我今天摘了很多……” 牧山没让乐柠把话说完,他接过乐柠手里的口袋,随手放在柜子上,拽着匆忙间连拖鞋都没好好换上的乐柠,大步流星进屋。 牧山按开明亮的吊灯,乐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牧山抱起来,放在了客厅餐桌上。 “小牧先生……?”乐柠疑惑。 “头仰起来。”牧山冷声勒令。 乐柠犹豫一下,还是照做,仰起头把脖颈袒露给牧山看。 牧山伸手去揉那块“小虫子咬的”红痧,脖颈本就脆弱,乐柠觉得喉咙受到压迫,有些痛痒,转头想咳嗽,就去推牧山:“小牧先生,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牧山冷笑一声,冲动使然,咬了上去。 脖颈微微湿热,乐柠僵直上身,有些懵了,下意识后躲,牧山却托住他后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按过去。 牧山的舔咬令他感到很陌生,微微刺疼的不适也让他颤栗难安。 可想到,今天是他把牧山一个人扔在家里,不好在先,他紧绷的神经就一点一点慢慢松懈了。 牧山像宣泄不满,齿舌离开乐柠皮肤时,拇指又按上乐柠喉结。 他想去压迫、想去钳制,乐柠就是在这个时候,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对他说:“我应该早一点回家的,对不起呀。” 牧山脱控叫嚣的占有欲像匹野马,从不驯服于任何人,乐柠的手臂却好像缰绳,让它低下头,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 第27章 “他误会了?” 牧山知道自己失态——甚至是失控了。 他不是第一次在乐柠脖颈上看见这种痕迹,可这次除了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之外,还掺杂了别的、更强烈的东西。 乐柠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包容、不珍惜他的良苦用心,他原本可以冷漠一点让乐柠自生自灭,或者……干脆强硬地扼住乐柠的喉咙。 可当乐柠对他说“对不起”,说“应该早一点回家”,他却意识到,他从不希望把乐柠弄疼。他之所以做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不愿意见到乐柠受伤,他又怎么能当伤害乐柠的那个人。 牧山放开乐柠,捏捏鼻梁,控制情绪退开一些。 乐柠的手无处安放,就撑在桌上,小腿踩不到地面,不安晃了晃。 乐柠单纯以为牧山是因为晚上吃饭没有人陪,在发脾气,毕竟牧山的成长环境决定他有一些以自我为中心,所以乐柠微微心虚,莫名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乐柠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被牧山啃了脖子不仅仅是件暧昧的事,更是件危险的事。 而牧山满脑子都是乐柠“胆大包天”,居然把他给绿了!——明明他们并不是相互忠诚的关系,牧山却忍不住这样想,心里翻江倒海大发雷霆。 果然有些话必须要说透,不能全靠自觉。 牧少爷现在完全做不到大度,不去追究——乐柠如果喜欢他,就不该做出这种事。 “你解释一下。”牧山风雨欲来道。 乐柠还以为牧山让他解释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但其实他该报备的都报备过了,就有点儿委屈:“我今天就是去摘了葡萄,然后聚餐,陈师兄说还要去唱歌,我都没有去的呀……” 第49章 牧山气笑了:“没去成还遗憾是吧,半夜不回家,你想跟他干什么?” 乐柠茫然:“跟他……什么干什么?” “我再问最后一遍,”牧山轻轻抚摸乐柠颈侧,动作温柔但语气危险,“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乐柠不知所谓,如果不是牧山对他又摸又咬,他压根记不清自己把哪儿抠破了。 他完全不懂,陈佑良也好,牧山也罢,为什么接二连三都对小虫子咬的包这么感兴趣,难道城里人不仅没见过猪跑,连蚊子也没见过?那也太离谱啦! 但乐柠没有不耐烦,像和小朋友讲话:“今天摘葡萄,因为葡萄很甜,吸引了很多小虫子,我钻在葡萄架底下,觉得痒难免会想抓……” 牧山听乐柠还是这么说,简直要气疯了,气得无语—— 乐柠正好慢条斯理:“我皮肤不太好,小时候爷爷怕我紫癜,吓坏了带我去县城医院检查,但其实没病,就是我老管不住手,一抓就爱留印子。” 牧山当即一愣:“呃?” 乐柠怕牧山不信——事实上乐柠即使不理解牧山为什么如此纠结,也尽心尽力向牧山说明。他把另外一边干干净净的脖子亮给牧山看,也不嫌疼,伸手使劲挠了挠,没多久,皮肤上就出现一小块红痧。 那块红痧原本和之前那块如出一辙,只不过之前那块被牧山啃了一遍,颜色变得深而红,暧昧得不成样子。 乐柠看不见,但很自信:“是不是又有印子啦?” 牧山:“……?” 牧山满腹无名火没地儿撒,突然憋在自个儿肚子里泄了气。 他脸上露出转瞬的、和乐柠方才相似的茫然,而后他皱起眉,凑近端详乐柠刚抓出来的新鲜印子——晃眼一看是块以假乱真的吻痕,可细看,能看见指甲抓印,并且细小的血点非常均匀。 “你说,这是你,自己抓出来的?”牧山断断续续问。 “是呀。”乐柠说。 牧山傻眼了:“那之前……在林家喜苑,我看见的也是……你自己挠的?” 乐柠回想起来,牧山确实还问过他一次相同的问题,点头:“是的呀,乡野里小飞虫咬人可痒啦。” 牧山闪念回忆,他当初还真是因为招待所门灯之下有集群的飞虫,才临时换到林家喜苑去住的。 难道……他误会了? 那些真的都不是吻痕? 牧山将信将疑:“你和你那个陈师兄没有……” 乐柠歪歪头,表示疑惑。 牧山浅咳一声,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没有对你做……我刚才做的那种事?” 乐柠先是反应了一下,而后激动地摆手,脑袋使劲摇:“陈师兄为什么要对我……” 乐柠有点羞恼,牧山离他这样近,和他做这些亲密事,已经是他的极限,牧山怎么能胡乱猜测他和别人也能做同样的事呢? 乐柠浅浅皱眉,想要就事论事指出牧山的不对,可牧山不等乐柠开口就蓦然低头,脸埋进乐柠颈窝,害乐柠顿时忘词。 牧山整个人由内而外冒热气儿,这种汗流浃背的感觉可谓千载难逢。他偏头,轻轻拿嘴唇去碰他刚才叼着折磨过的那一小块皮肤:“抱歉……我……我刚才弄疼你了吗?那个……让你觉得讨厌了吗?” 乐柠有点儿痒痒,就缩了缩脖子,耳朵不经意蹭过牧山高挺鼻梁。 “有一点疼的。”乐柠老实说,“但是不讨厌呀。” 牧山轻而深地呼吸一下,抬手把乐柠抱进怀里:“对不起,我下次……” 牧山想说“我下次不会了”。 乐柠回抱牧山的动作逐渐熟练,他不喜欢牧山道歉,就抢先道:“您下次轻一点儿。”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做什么事,需要得到牧山的同意。 这瞬间,牧山却觉得,他好像才是惴惴不安申请许可的那个人,如此幸运又阴差阳错,在乐柠这里得到某种特殊的准许。 牧山血液流速加快一点,他把乐柠从桌上抱下来,别开视线:“葡萄……我尝尝?” 牧山吃得满嘴甜,漱完口回到房间后,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 他确确实实是误会了那些痕迹——说明陈佑良没有在乐柠身上留下吻痕,而林大康也没有。 牧山皱眉。 可从乐柠的其他表现上看……乐柠收了林大康的“事后红包”,也确确实实对他表现出了“求包养”的意思。 牧山想,乐柠和林大康的关系仍然很有问题,这毋庸置疑。痕迹不是吻痕,只能证明林大康还算谨慎,没有如此明目张胆,也对,毕竟乐柠当时还是高中生,太引人注目。 乐柠的皮肤……牧山嘴上好像还留有乐柠皮肤的触感,带着点葡萄的清甜,刚才贸然亲密旖旎的行为,让他cpu加载缓慢,几乎色令智昏,完全忘记自己当初就是由这枚所谓的吻痕,才开始逐渐笃定乐柠和林大康的不正当关系。 乐柠也回到房间,没忍住跑到独立小浴室,对着镜子扒拉脖子……他这才直观看到牧山刚刚把他啃成了什么样子。 乐柠脸烧起来,恍然大悟。 他原本十分费解牧山为什么会对挠痒痒的痕迹这么介怀,原来牧山是误会了,误会这是……是这种意味的痕迹……牧山肯定是以为别人对他做了这种事情,才会那么那么生气呀。 第50章 乐柠揉乱头发,喃喃自语:“怎么还扯上陈师兄啦……” 半晌,乐柠顿住。 那当初在林家喜苑,牧山问他脖子的时候,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乐柠心里种下小小疑窦,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乐柠就没有再细想。 因为这次“晚归”,乐柠每个周末都弥补性地和牧山待在一起,其实有一些无聊,乐柠自己倒没关系,只是乐柠看牧山也怪无聊的——他们在家里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牧山年长他许多、与他不属于同一个阶级,很难说和他有没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 但牧山每周末都雷打不动等乐柠回家。 乐柠以前对牧山的滤镜有八百里厚,任何与“年少有为”挂边的褒奖之词都想往牧山脑袋上扣,现在与牧山关系亲近,乐柠……偶尔都怀疑牧山压根没有正经事做。 可自从上次牧山在乐柠脖子上嘬出个红印子之后,牧山都没有再对乐柠举止暧昧,连牵手都很少有。 中秋假期,乐柠为了不让爷爷一个人过团圆节,辗转回了一趟老家,牧山原本要送,乐柠拒绝了,他不想耽误牧山和家人团聚。 牧山查天气预报确认近几天晴朗无雨,才放乐柠自己回家。 大概是假期短暂又路途奔波的缘故,乐柠收假后返程时,人有一点不舒服。 学院团委办公室的入部面试在收假当周周五晚上七点,乐柠先和牧山打好招呼说会晚些才回家。 走进办公室,乐柠才发现,除了上次活动的带队老师之外,李浩煜也在场担任招新面试官,当然,主面试官还是陈佑良。 陈佑良对乐柠笑笑,心里想的是请君入瓮。 陈佑良有心招揽乐柠,面试途中毫无刁难,乐柠却突然感到晕晕乎乎,听不太清陈佑良的问题,在座的女老师发现不对叫停了面试,陈佑良倒觉天助我也,赶紧跑过去扶乐柠,居然用额头去贴乐柠覆了一层薄汗的脑门,当即要抱起乐柠去医务室—— 李浩煜看到陈佑良的举动眉头一皱,他伸手制住陈佑良胳膊,滴水不漏:“佑良,你还要负责后面的面试,我送同学去医务室。” 李浩煜反正只是个撑场面的,这么做合情合理,陈佑良心有不甘也只好表面答应。 “乐柠发高烧,赶紧来接,”送乐柠去医务室的路上,李浩煜立马给牧山打电话,他想起方才陈佑良的举动,说,“还有个事儿我得提醒你……” 牧山在电话这头听闻乐柠高烧,当即就拿了车钥匙出门,等李浩煜讲完推测,牧山说话尾音都拔高:“你说有人在追乐柠?” 第28章 “赚钱” 李浩煜作为老师,打学生的小报告:“可能!我说的是那男生可能对乐柠有点儿意思,反正我看吧,动机是不单纯……” 牧山嗤笑一声:“陈?” 行啊,这是去面试还是去相亲? “唷,你还知道我们陈主任儿呢?是他,看来不是我捕风捉影啊。”李浩煜仗着乐柠意识模糊什么都敢说,“乐柠现在算你小情儿吧?虽然你不至于为了个没长开的大学生争风吃醋,但你也有个数,是要管着乐柠点儿,还是干脆放人家自由恋爱——毕竟陈佑良家也挺有钱,嘶,他爸好像是……” 牧山懒得管陈佑良他爸,只顾反驳:“乐柠不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 “那他跟你是图什么?难不成图你是个好人?”李浩煜一贯打个问号,“行,抛开钱不说吧,人家俩孩子岁数相当,在学校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共同语言肯定比跟你多,一来二去你不就不是他的最优选择了么。” 牧山皱眉:“说那么多废话,他人呢?现在很难受吗?我马上到。” 李浩煜知道不该再往下说了:“好的,校医院,快点儿来吧乐柠家长。” 驱车前往校医院的十多分钟里,牧山想了一些事情。 近日来乐柠没有主动向他讨要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也不会主动去碰乐柠,非特殊情况下……他当然会遵守“约法三章”。 并且,他承认他对乐柠有一点小小误会,在此基础上,他才在乐柠身上留下了本不该留下的痕迹。 这是他的过失,但即使是过失,他也无法自欺欺人:同样是将抓印误认为吻痕,这一次他受情绪挑拨,和第一回在林家喜苑时那种单纯愤怒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得知乐柠应该是喜欢他之后,他同步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并非是一种单纯的“控制”和“掌握”。 乐柠也讨他喜欢。 当他又听闻真有旁人对乐柠产生觊觎之意,他的占有欲又开始叫嚣。 牧山想,乐柠不是不可以喜欢他,乐柠当然可以。 但乐柠要喜欢的话,就只能喜欢他一个人。 乐柠意识清醒,发现自己正枕着不知谁的肩头,扎针的手也轻轻搭在某个掌心里。 乐柠懵懵抬头。 牧山总算能活动活动僵硬的肩颈,他见乐柠醒了,就捞起乐柠额前碎发,低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乐柠的。 输液室没有病床全是椅子,好在没什么人,牧山就坐在乐柠身边的空位上。 乐柠依稀记得面试时他讲着讲着脑子就混沌了,逐渐听不清别人说话,最后一个有印象的画面是陈佑良朝他贴过来——他当时不自在,很想推开,可是没有力气。 第51章 现在牧山对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他走神三秒只想:牧山身上的浅淡香水味是很好闻的。 牧山问:“醒了?这里是校医院的输液室,感觉好点了吗?还是不太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医院。” “……好多了,不用啦。”乐柠一怔,牧山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又缩小,他迟迟反应过来,下意识蜷缩手指,看上去就像轻轻抠牧山的手心,“您又来接我啦?” “不来怎么办。”牧山轻哼,放开乐柠的手,刻意解释,“不是我想抓着你,是你的手太不老实,我怕你把针弄掉。” “哦哦。”乐柠并不揭穿牧山,仰头找输液袋,“天都这么黑了,还要输多久……我的面试……” “还有一袋,输完才能回家。”牧山表情淡淡,没有理会面试的事,“李浩煜送你过来的。如果不是他给我打电话,你晚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不知道落在谁手里——牧山话里话外跟陈佑良过不去。 乐柠却以为牧山只是担心他发烧,不由回想刚才牧山探他额头温度。 生病自己扛,乐柠早已习惯,牧山这样守着他,他反而不适应,习惯要强:“也不会怎么样的。我身体很好,平时不爱生病,一病就烧个高的,很快就好啦。” 牧山单手捧着乐柠依然滚烫的面颊,拇指抚抚乐柠的颧骨,不大信任:“可是你还很烫。” 牧山手凉凉的,乐柠骤然想起住校后自己咬牙扛过的生病夜晚。 有些东西他不是不需要。 他是没有。 乐柠不自觉闭眼:“您的手真舒服呀……” 牧山心想,没办法,让着点儿病号吧,就没有把手收回来:“明天好起来,才能出去玩。” “唔唔。”乐柠稀里糊涂点头说。 快输完液的时候,乐柠退了烧,精神明显好一些。 乐柠把兜里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陈师兄给我发消息,说本想直接让我入部,但对其他认真准备面试的同学不公平,又考虑我的突发情况,就让我在另一个面试时间再去一次。陈师兄真好啊……他说他面试完了,这会儿要过来看我呢……” 牧山立马站起身去找护士取针:“输完了,赶紧回家吧。” 乐柠出于礼貌:“我等他来,打个招呼再走吧。” “等他干什么,”牧山毫不礼貌,“今晚降温了你不知道?在外面站着吹冷风就为了打个招呼?你怎么感冒的不长记性?见他一面你能康复还是怎么的?” 乐柠被牧山这一连串不大友好的问题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牧山带走了——结果刚走出校医院大门就遇上了刚刚赶到的陈佑良。 牧山心里越是骂得厉害,脸上就越是淡漠,他连头都懒得点,搞得乐柠都不由紧张。 “乐柠,退烧了吧?”陈佑良面上体贴让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故意想碰乐柠额头—— 牧山当即抬手,掌心率先“抢占”乐柠的脑门儿,单臂绕过乐柠后背顺势把人揽住,并不客气:“他还在烧,我先带他回去了,你们有话下次再聊。” 陈佑良脸上笑容不知是何意味,牧山没管,不容置喙揽着乐柠离开,乐柠只好慌乱地与陈佑良告别。 直到坐上车,牧山才松开乐柠,先前牧山一直虚搭乐柠肩头,沉默替乐柠挡风。 乐柠用上他野生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发现阴晴不定的牧山现在正“阴”着呢。 乐柠单纯认为陈佑良特意跑过来看望他,他于情于理不该这样:“小牧先生,我这样急急忙忙丢下陈师兄,有点儿不好呀。” 牧山不为所动,说起反话很有一套:“那你就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乐柠赶紧摆手:“那是您家……我怎么好擅自……” “要是你家,”牧山神色淡淡,“你就请他进门?” “这么晚了,不耽误他回寝室啦。”乐柠倒是没应,他小心翼翼问牧山,“您怎么对陈师兄有点……” 牧山问:“有点怎么?” 有点不喜欢——乐柠怕自己感觉错了,没敢说出口,犹豫片刻只摇摇头。 “如果你没看出来,那我告诉你,你的陈师兄可能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他,明白了吗。”牧山却难得坦然,“乐柠,你对别人,也会有对我的这种心思吗?” 乐柠来不及弄明白“牧山不喜欢陈佑良“和“陈佑良可能喜欢他”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他只是想起陈佑良过于亲密贴近他时心里的本能抗拒,立马否认:“我不会。” 牧山没说相不相信,但也没再追问别的。 反倒是乐柠,好像被牧山带进一个“自证陷阱”,趁红灯,示好地去勾牧山手指:“我真的不会呀!” 牧山这才骄矜地嗯了一声。 在地库下车,牧山让乐柠穿上他的外套,乐柠就被牧山连人带衣服囫囵揽在怀里。 乐柠心里只当这是病号的待遇,但他已经有些习惯了牧山的拥抱。 以后当他再想要这份温暖的时候,他应该是不可以向牧山索要的呀。 想到这里,乐柠心里酸酸的。 回家,乐柠坚持洗澡冲冲身上的汗,反正牧山也不介意他穿得随意,他就换上背心儿短裤——没穿牧山给的,因为他自己的衣服纯棉宽松,晚上睡觉更舒服。 牧山敲门进屋,见他这一身洗到发白发透的破布,眉头一皱:“乐柠,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第52章 乐柠一张小脸儿苦哈哈:“怎么又不能穿了呀……” 牧山都快看见乐柠的斜肋了:“你说呢?算了。” 乐柠身上覆有薄而韧的肌肉,浅麦色的,是健康而生动的那一种好看,牧山默念几遍非礼勿视,才上前给乐柠掖被子,动作也很生疏:“门开着,我晚上过来看看你还烧不烧。我……也会开着门,你有事就叫我,我能听到。” 乐柠和爷爷在老家住的时候,晚上关不关门都睡得着,心里也不别扭,但乐柠能感觉到,这对注重隐私的牧山来说,不一样。 乐柠感到安心,沉沉睡去。 晚上牧山过来看乐柠情况时,乐柠真的又开始发烧,也不出汗,浑身滚烫滚烫的,裹着被子蜷缩,牧山干脆就把自己卧室的被子抱过来,带着他残留一点的温热体温严严实实裹住乐柠,乐柠昏昏沉沉,他就也不睡觉。 中途乐柠短暂清醒:“小牧先生……本来我们周末是要去哪里玩儿呀?” 牧山靠坐在床沿,乐柠毛茸茸的脑袋枕着枕头,还非要凑过来顶住他腰侧。 牧山权当哄人:“李浩煜他们家以前开发过一个景区,里头有个葡萄酒庄园,我看你上次摘葡萄……挺开心的。” 乐柠脑袋晕晕乎乎,莫名觉得牧山对他用心,就笑:“上次是因为想摘最甜的回来给您吃,想到您会开心所以我才开心,其实我经常在果蔬花卉园子里找活儿干,早就不觉得新奇啦。” 牧山一愣:“找活儿干?” 乐柠无意识抱住牧山的腰,又睡过去:“赚钱给您买礼物呀……” 牧山闻言,慢慢僵在床头:“?” 第29章 “配不上的东西” 乐柠后半夜沉沉无梦。 牧山愣坐在床头心思飞转,整晚无眠。 乐柠给牧山带过家乡的肉、带过园子里采的葡萄,还带过学校门口小吃街的零嘴,但乐柠唯一明确送给他的礼物,只有被他拒收的领带和皮带。 先前他是看了这两样东西,才定性了乐柠对他的意图,觉得乐柠受郑如兰限制,手头没有闲钱,是像宋晨一样,靠收男人的红包来承担奢侈品的花销。 但乐柠迷蒙间,竟然说是赚钱给他买的礼物? 如果确有其事……乐柠那时候上高中,学业压力本来就重,乐柠在这份礼物上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耽误学习的这些工夫,乐柠平时是怎样补回来的? 牧山根本不敢想乐柠被他拒绝时心里是什么感受,一想,浑身血液就四处乱窜,从头皮到指尖都是麻的。 牧山就这样在乐柠床沿坐了整整一夜,胡思乱想许多事,越想越如坐针毡,乐柠后半夜退烧发汗踢被子,牧山才猛然回神,拧了毛巾替乐柠擦汗。 第二天乐柠睡醒,牧山并不在房间里。 床头柜上放着没拿走的毛巾和水杯,乐柠依稀记得昨晚每次睁眼时牧山都在他身旁,他……是不是害牧山没休息、守了他一整晚呀。 他这次发烧,感冒症状比较轻,可能是来回颠簸累的,现在退烧爽利不少,只是有点儿发虚,不过已经舒服多了——好像也不影响他和牧山出门呀,如果牧山需要休息补觉,他也可以等。 家里温度比平时高,不知牧山是不是特意调过。 乐柠身上的衣服汗湿了,他迅速冲澡洗漱,换上牧山给他买的睡衣——这回牧山总不能再有意见了吧。 从房间推门出来,对面就是牧山的卧室,门关着,乐柠还以为牧山在睡。他正要去厨房准备早饭,就听见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乐柠忙去客厅,牧山外卖到的粥品和蒸点摆上桌:“起来了?烧退了吧。” 乐柠过来帮忙,点头:“不烧了,您没睡会儿?” “睡不着。”牧山说,“吃点东西——我不会做才买的,总不能让你生着病饿肚子吧。活着活着点个外卖还要受你管……” 乐柠顿时不好意思。 乐柠生病也会努力吃饭,因为不吃饭就没力气,好得慢。 更何况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儿饿了,牧山买的每样东西他都觉得好吃。 牧山见乐柠一副满足的样子,竟会觉得“乐柠总算也爱吃我买的东西了”。 “慢慢吃,”牧山又给乐柠添一碗粥,顿声说,“乐柠,我……有点事情想问你,你吃着,我们随便聊一会儿?” 乐柠叼着一块板栗糕,睁着圆圆的眼睛乖乖点头。 “你……”牧山措辞有些艰难,“昨天,你说你之前在果蔬花卉的园子找过活儿干?” “是呀。”乐柠挠挠头,“……我说漏嘴啦?” “什么时候去的?利用课余吗?做了多久?”牧山问,“都做什么活儿?那个……每月能补贴多少钱?” 乐柠赶紧摆手:“不是您给我的钱不够花!够花的!特别够!” 牧山哭笑不得:“我知道。” 乐柠有些局促,牧山好像知道了他存钱买礼物的事情……其实牧山不收礼物也没关系,世上没有规定说每份礼物都必须被接收和喜爱,他不想牧山得知他打工赚钱之后,就因此愧疚。 “乐柠,”牧山心里急,但也放轻声音,“能告诉我吗?” 乐柠望进牧山关切又好像无措的眼睛,马上心软全盘托出:“住校生周末可以走,我高二成年了,能打点零工,本来林叔是想让我在喜苑帮忙,但他肯定就是借个由头给我零花,我没乐意去,林叔才给我介绍到他表亲家。” 第53章 牧山眸色一沉,林大康肯定是想借此拿捏乐柠,幸好乐柠没乐意。 “他表亲家有个做花卉的大园子,育种栽苗刚开始不让我干,我就做点杂活儿。他们说城里爱把漂亮水果当盆栽养,就给您弄了几棵,托郑校长帮我寄的。没多久他们也发展网店,我还帮忙拍视频。老板人很好,后来也教我点儿东西,还带我去很厉害的园子参观呢!” 牧山当初从竹筒里拆出小苗的新奇心情,他还记忆犹新。 乐柠:“我干活儿早,五点多就去,晚饭才回,所以工钱多,一天八十好几,发货计件提成还给我另算,加起来能有百来块呢!但我上学很忙,周末不能光干这个,只能去一天,寒暑假又短,我想回家陪爷爷,也去不了——不过回家能在村里做饭席的店里打下手。” 乐柠歪头想了想:“到毕业,存够小一万呢。” 牧山深而轻地吸了口气,问:“耽误你的课业了吗?” 牧山是自责,乐柠却误以为牧山是问责,赶紧解释:“没有耽误!我时间都安排好了呀,学习的时候每天就睡五个多小时呢,打工要闲,也在看书的呀……” 牧山听完,心里更是一紧。 乐柠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每礼拜进账少得可怜的百八十块,坚持近两年,才存出这额外的一万块。 牧山没看乐柠给他买的东西是什么款式,但大约也就万把块,说明乐柠两年来对这笔钱分文未动……哪怕是给自己买台电脑用呢? 一万块于牧山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一串数字,甚至作为“一串数”都实在嫌短,别说买不了他一件衣服,甚至买不了他一个钥匙扣。 牧少爷从前概念当中的“无价”,是“没有什么价格他给不起”,可他至此才人生中第一次领会到“无价”二字背后,能有这样一份心意,竟可以如此重,重到连他这种人都几乎受之难安。 他拒绝了什么?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拥有无数个装满高奢的衣帽间、他可以每把钥匙都挂不同的钥匙扣,可他往后余生,还能再瞎猫碰见死耗子,收到这样一片赤诚真心吗? 乐柠偏偏还无知无觉,在牧山满心愧疚时戳牧山心口:“赚过钱才知道钱来不易,您资助我的那些,真的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最幸运、最好的了。” 牧山捏捏鼻梁,想和自己玩杀人网球。 就算乐柠给他领带和皮带是存了那种心思,他收下又能怎么样呢? 他可以收下之后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拆穿,再从别的地方把钱倍偿给乐柠,就像帮宋晨开店一样,后面再徐徐图之纠正乐柠的想法。 可他偏偏趾高气昂地拒绝——也没耽误他现在依然和乐柠发展成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牧山脸疼得慌,问:“乐柠,为什么……那么想给我买对于你来说非常贵的东西?其实奢侈品不过是一种……让我们这些人手里的闲钱回归社会的流通手段,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价值……你量力而行送我的盆栽,就已经很好了。” 乐柠腼腆说:“我不懂那些……让您见笑了吧?我就是觉得礼物得配得上您呀,而且我也是量力而行的。” 牧山怔然。 宋晨那样的人,买奢侈品是为了装扮自己,挤破脑袋装上流,陈佑良那样的人,还没过爱显摆的年纪,靠外在的东西引人注意、受人攀附、享人赞誉,可乐柠,或许他这辈子只会买这一次华而不实的东西,他的心愿里没有他自己,仅仅只是想给牧山一份相衬的礼物罢了。 牧山忽然觉得,乐柠的盆栽、乐柠的心意,才是他配不上的东西。 “我当时……”牧山想解释,又觉得实在无从辩解,喉咙一堵。 反倒是乐柠无意间解围:“您当时!不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 乐柠是上次见余冉冉给牧山整理领带,才发觉这些物品都带有私人意味,后来问林喜,林喜也说他妈妈给他爸爸买礼物才选这些。 乐柠从类型到款式都选得不合适,牧山不收有牧山的理由,但乐柠这么一想,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矛盾,既然牧山对这些有私人意味的物品都谨慎避嫌,那后来为什么又突然想跟他维持这种关系了呢? “我接受。”牧山打断乐柠的话,也打断乐柠未尽的想法,“我现在接受还来得及吗?” 乐柠就想,反正小牧先生一贯阴晴不定,想法比翻书快,过去如何都不重要啦。 这份礼物能有归处,乐柠总是开心的:“我其实带过来了……您等我拿一下。” 牧山说:“吃饭完再拿。” 乐柠扔下一句“吃好啦”,就撒丫子跑了。 去而复返时,乐柠发现牧山跑去了衣帽间,门没关,牧山赤着上身在挑衬衣。 见乐柠来,牧山说:“给我看看。” 乐柠第二次递出他的礼物:“小牧先生,包装我都拆掉了,款式也很老气……” 乐柠拘谨极了,不仅因为礼物不好看,还因为只穿一条西裤的牧山,双腿那样笔直,劲瘦有力的髋胯隐没在懒懒散散没系扣子的裤腰里。 “没关系,”牧山不说包装可以卖钱,选来选去还是拿了件浅色衬衣,刚穿上就转身面对乐柠,“帮我试。” 乐柠只好从扣子开始扣起,温温热的指尖不经意碰过牧姓懒鬼的腹沟,又往上经过牧山胸膛。 第54章 牧山被乐柠蹭得心痒,低声表扬:“比我做得好。” 乐柠收到夸奖耳朵红了,垂眸去看放在一旁的那卷皮带。 他想把牧山的衣摆束进裤腰,所以他抬手,轻轻把牧山裤口的拉链拉下来一些。 牧山后背陡然战栗,他猛抓住乐柠的手,眯了眯眼睛。 第30章 “手粗糙” 牧山问:“你做什么?” 乐柠被牢牢捏住手腕,狐疑说:“弄一下衣服呀?” 牧山仔细分辨乐柠的表情,发现乐柠总在这种事上分外胆大,顶着这样一张清纯的脸、一双清澈的眼,做这种撩拨人的事。 男人的腰和胯是轻易不能碰的领地,这一点于牧山而言尤甚。 他从未让谁靠过这么近、从未给过谁这样亲密的权限——所以他才从未亲身体验过,有些碰触蜻蜓点水,却是可以让人肤血滚烫、将人理智烧成飞灰的。 他全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满口嘲弄,说着“对着男人起不来”之类的话。 现下乐柠光是挨他衣料,拉链滑动的细小动静都像直接碾磨在他神经上,让他心痒难耐。 牧山向来习惯随心所欲,他下意识逼近一步:“你是要弄一下衣服,还是弄一下别的?” 牧山突然靠近,乐柠手被牵制,就懵了,只顾解释:“您让我帮您试的……衬衣塞进去,才好试皮带呀?” 牧山点头,觉得这借口也合理,又松开乐柠:“行,弄吧。” 乐柠更不知所谓,他将信将疑,手环到牧山后腰,整理牧山背后的衣摆,两只手又经过腰侧,捋到前面来…… 乐柠突兀地碰到什么半硬的,指尖就蓦地蜷缩,整个人烧起来:“小、小……” 牧山轻一扬眉:“小?” “小牧先生!”乐柠像浑身毛都炸起来的小动物,赶紧去推牧山前襟,“您怎么……” 乐柠把手送上门,牧山就来者不拒轻握住。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想吻乐柠的手指,但他不确定这种举动会不会太过于亲昵温存,不适合他们当下的关系,所以他仅仅是埋头,用下巴蹭蹭乐柠凸出的指关节:“讨厌吗?” 牧山想,如果乐柠讨厌,那在他这里,乐柠是可以不用做的,他会让乐柠的意愿优先于他的一己私欲。 但乐柠眼底迷茫一瞬,偏偏摇头:“不讨厌……您……我都不讨厌。” 牧山怔然,很不想承认此刻弥漫在他心间的感情,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乐柠起先吓到了,他能意识到牧山的反应代表什么,他本以为循序渐进,离这一天还有很远,但牧山不知道突然一下怎么回事,他不明就里,赧然的同时,又能感受到牧山在这种时候好像也对他宽容和温柔。 他讨厌吗?他不讨厌,即使这样他也不讨厌。 牧山亲了他的手,他没有料到。 他这只手写废过许多支笔、做过许多粗活,在不同位置有厚薄不一的茧。他一向都是为了未来的生活和当下的生计在用尽全力,因此他更不擅长这样轻的动作——他触碰过最柔软的东西,就是牧山薄而温热的嘴唇了。 当牧山低下头看他时,好像是很专注的,仿佛拥有那般宽广世界的牧山,也会在某个时刻,只想要他一个人似的。 乐柠指尖微颤,试探地轻抚牧山嘴角…… 牧山却误以为乐柠希望他能给予一个亲吻。 那好吧,牧山想。 他低头蹭过乐柠鼻尖,屏了呼吸吻在乐柠唇角,用最薄的唇间皮肤,去探知乐柠想不想要张开嘴巴。 乐柠像受到鼓舞和蛊惑,晕头转向地下意识接纳,又无知者无畏,勇敢去碰牧山。 牧山尝够甜头,弓起背,整张脸埋进乐柠颈窝,乐柠下巴架在牧山肩窝,没办法低头看见什么,举止间滑稽得像盲人摸象,总感觉手里东西沈甸甸,和自己的不一样。 乐柠听见牧山嘶声,赶紧住手,讷讷:“对、对不起……我的手太粗糙……是不是有一点疼?” 牧山居然一反常态很是坦率,声音比平时更加懒散低哑:“你手粗糙,我才更舒服。” 乐柠:“!” …… 乐柠洗手的时候人还在发愣。 怪不得好多老师还有乡里乡亲,都说孩子上了大学之后都会变样——他这才上几天大学!就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呀! 乐柠心虚地瞄了一眼自个儿的裤子。 还好牧山今天没有对他做什么,不然他真不一定能受得住,以后面对牧山时就不止是不好意思,得是无地自容了。 而牧山还抱臂站在衣帽间里,简单收拾完,又像个人了。 他瞥瞥垂在身前的领带,和放在一旁仍是一卷的皮带,有点理解了富家子弟们干什么老是寻欢作乐。 “开了这个口子,”牧山叹口气,喃喃自语,“以后有我忍的……” 乐柠现在退了烧,但毕竟还很疲惫,又和牧山这样一闹,人就开始打瞌睡—— 但乐柠是窝在沙发上,被牧山拿毯子裹成一个卷儿,抱在怀里睡的。 乐柠说他有光、有声音都可以睡得着,一定要让牧山把电影放着,来证明自己真的可以好眠。 牧山气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将就谁,就随乐柠开心,找了个电影看,但把电影声音开得很小,也拉了客厅窗帘,充当乐柠的人型床垫。 第55章 偶尔乐柠醒过来想喝水,牧山就喂给他,乐柠会短暂支棱个脑袋陪牧山看一会儿电影,又在不知不觉中重新睡过去。 乐柠睡觉的时候,牧山就不看电影了,而是垂眸看乐柠恬静的脸。 这是牧山不曾设想过的一种生活,无聊,但是令人心生满足,好像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的。 牧山偷亲乐柠额头,亲完又皱着眉头反省自己在干什么,就希望乐柠不要知道。 虽然稍迟一些,但牧山没有让乐柠错过午饭的点,乐柠骨头都睡软了,再不活动活动只会更加昏沉,就准备自己做饭。 牧山是不大情愿下厨的,但还是在厨房帮一点忙。 乐柠好奇:“小牧先生,我以为你完全不会做这些呢?” 牧山说:“以前在国外,偶尔想吃了也会做。” 乐柠问:“国外饭不好吃吧,和同学一块儿住,大家一起做饭也很热闹的。” “没有,我自己住。”牧山说,“李浩煜偶尔会带人过来玩。” 乐柠刚想问开销,又及时住嘴了,毕竟牧山好像也不是那种为了节省租金而与同学合租的普通人。 牧山顿了顿:“你想去玩的话,有时间也可以带你去。” 乐柠咋舌,牧山简直是把出国玩说得像下楼扔垃圾似的那么简单呀。 “你呢,”牧山向来对别人的生活不感兴趣,可不知怎么,竟会产生想要更了解乐柠的想法,“你这么会做饭,是因为之前在饭店打过工吗?” “我也没有很会做饭……”乐柠腼腆说,“我爷爷腿脚不好,我小学的时候就在家做饭啦,后来帮厨也学了点儿。小牧先生您肯定没吃过我们农村的那种流水席,乡里乡亲有人办酒,整个村子的人都去吃。” 牧山说:“有机会去见识一下。” 乐柠光是想象牧山坐在老头老太当中局促不安伸不了筷子的场面,就想笑,赶紧摆手:“别……您肯定吃不饱……” 牧山一挑眉:“笑什么?怎么吃不饱?” 乐柠一本正经陈述事实:“等您做好抢饭吃的心理准备,早就没菜啦。” 牧山哼笑一声,抬胳膊锁住乐柠的脖子,乐柠没忍住,抱着牧山的手腕笑。 可是笑过了,原本轻松随意的气氛又趋于暧昧,短暂遗忘的情事重新被两个人想起来。 乐柠挠挠头——又忘记自己手上有水,连忙胡乱擦一通,牧山偏过头,假咳一声清清嗓子,替乐柠拂掉发丝上的水。 乐柠刻意转移话题:“对了小牧先生,我们不是说到打工的事情嚒,正好这段时间学校里社团招新,我准备加入家教社,据说他们还有别的打工群资源,我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牧山又想皱眉。大学生加入社团,大多都是去玩的,他以前就在网球登山之类的运动社团待过,可是乐柠,连学生活动,都总想着赚一点钱,或者去锻炼一点能力。 “为什么想做家教?现在私自补习会有一点风险,有的家长投机取巧,不一定会履行合约内容给你提供报酬,到别人家里去也不是很安全。”牧山并不太赞同,“有那个时间,我更希望你……” 话到嘴边,牧山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说“我更希望你陪我”。 牧山及时改口:“更希望你好好学习。” 乐柠没有得到牧山的支持,有些气馁:“以前我给林喜补课,他进步,我也温故知新,我大学考得好,林喜也考得很不错,林叔还给我封了个大红包呢,只是我没有收,可做家教可以收钱呀,如果是因为课外辅导的政策问题,那就确实没办法了,我再了解别的吧……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耽误学习的呀,小牧先生,为什么您总是觉得我会耽误学习呢……” 牧山一愣:“不是,我没觉得你耽误。” 乐柠抿抿嘴,还是不高兴。 牧山正慌里慌张反省自己是不是总对乐柠说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忽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乐柠,你说……林喜他爸给你红包是因为……你给林喜补习?” 乐柠点头,又闷闷不乐地强调:“但我都没有收的。您那天塞给我的钱,我也通过郑校长捐给小学了。” 牧山:“……啊?” 第31章 “我愿意” 牧山不记得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嘴上什么时候烫了个泡也没印象。 他一直走神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完全误会乐柠了? 如果真是那样,他现在已经与乐柠走到这一步,后面又该怎么办?他怎么面对乐柠? 牧山借口有临时的线上会议要参加。 乐柠浑然不知牧山的心理活动,还用赞许的眼神目送牧山进屋,可能觉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终于有了点儿正经工作。 事实上,牧山只是躲开乐柠在书房自闭,电脑碰都没碰。 牧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轻易推翻环环相扣的逻辑。 ……可即使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正在一环一环接二连三地断掉。 回过头看,仿佛过去这几个月,他都在“执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东西”。因为他太自信于个人判断、太定势思维觉得“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所以才没有深究那些逐渐显露的矛盾点——乐柠所展现的清纯、懂事、可爱,全都是乐柠的本性,他当然会感到违和。 第56章 可他甚至还自诩宽容、自认给人留一线,没把“上不了台面”的事直接“戳穿”,自作聪明维持着“你知我知”的暧昧态度。 牧山沉着脸,绞尽脑汁复盘。 起先,他见乐柠和林大康同乘一车、同住林家喜苑,林大康让乐柠抹擦脸油“自己玩”,对乐柠横眉冷对,乐柠逆来顺受。当天林大康的家人并不在场,他特意找郑如兰确认乐柠有无别的长辈,得到否定答案后,他开始留心乐柠与林大康的关系。 紧接着他发现乐柠与林大康独处后换了不合身且老气横秋的衣服,身上还带着引人遐想的痕迹,他就此产生怀疑。 而乐柠在林大康房里待过一夜后,收了林大康的红包,至此,他基本确认了猜想。 后来从乐柠口中得知在学校受人欺负的事,他设想乐柠孤立无援的处境,并认为在这种处境下,动摇的心理和孱弱的意志是个“诱因”,顺理成章总结出了“因果关系”。 乐柠还用贵重的礼物暗示他,直到现在,乐柠也确实和他发展成了这种关系,看上去还很主动…… 牧山长长呼出一口气,排除其中已经解开的误会。 引人遐想的痕迹不过是皮肤上留下的抓挠痕迹,乐柠并未说谎,也好像从未对他说谎。 清晨的红包,明面上是补习费,其实很有可能只是大人想给小孩儿升学红包,又怕小孩儿太懂事不收,才寻了个由头,乐柠也说他没收。 贵重的礼物,不仅不是用红包钱买的,而且是经年累月辛辛苦苦兼顾学业赚外快存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取之有道、干净珍贵。 剩下的疑点—— 擦脸油?抹点儿不紧巴?会不会是指……乐柠粗糙的手? 自己玩?联想乐柠加入社团都想挣钱或锻炼的心态……会不会是乐柠总帮林大康干活,而林大康态度冷硬只是唬人,不想一个孩子操劳罢了。现在想想乐柠当初形容林大康的话,都是建立在误会上才产生歧义。 至于临时换掉的衣服,那天下雨,山中泥泞,会不会是弄脏了?他顺道送林喜回去,小胖子在车上脱了外套,里头穿的短袖是什么样式来着…… 礼物的暗示?乐柠没送过别人的话,真会懂这背后的私人意味吗? 牧山一刻也坐不住,当即大步流星冲出书房。 乐柠表情困惑,脸上写着“这么快就开完会了吗”,牧山只好迎着乐柠的迷茫眼神,假装是出来喝水的。 一边烧水,牧山佯装不经意:“对了,刚才……开会的时候,说到乡村旅游的项目,要联合当地人打造民宿一条街,你那同学的爸爸,开农家乐那个……” “哦哦,”乐柠点头倾听,“林叔。” “嗯,也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到了,他院子收拾得挺不错,可以借鉴。”牧山瞎扯一通,浅咳清嗓,“我第一次在那儿见到你,你没和同学一起,我还以为你是打工。” 乐柠不觉突兀,应道:“您当时好像也问我了,暑假嘛,林喜跟阿姨去他外公外婆家玩儿啦,他本来和我约好当天晚上赶回来,不凑巧主路挖坏了,天晚绕道不方便,他就只好第二天早早出发直接去学校。” 牧山陡然想起他也是临时改道绕路的,顿觉自己傻比。但他面上端着,徐徐问:“林喜还特意嘱咐他爸开车去接你?” 乐柠浅笑:“是的呀!林叔是老来得子,看着老凶林喜,其实有求必应,宠着呢!林叔那屋子留来自住,两室一厅,我跟着沾光,就独自霸占林喜屋啦。” 疑云散去,牧山咬咬后槽牙,硬夸:“小胖子,好。” “嗯!”乐柠还天真无邪为牧山认可他的朋友而感到开心。 水很快烧开,牧山拿杯子接水,滚烫的水珠溅在虎口也无知无觉。 毕竟人都麻了。 他端着杯子坐到乐柠身边,尽量自然握起乐柠的手,乐柠愣了愣,但除了耳朵尖微微发红,并没有挣开或闪躲。 牧山没看乐柠——心虚,他轻轻摩挲乐柠手上粗糙之处,假装无意:“手到了秋冬是不是容易裂口子?我拿护手霜给你。” 乐柠忙说没关系。 牧山试探:“以前都不用吗?” “不用,干活儿频繁洗手,来来回回擦那个有点麻烦。”乐柠情不自禁想到牧山说他手粗糙反而更舒服的话,面皮发烫,就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那天林叔也是看我撕手上的皮,弄流血了,跟您一样叫我擦点儿油,我就觉得林喜的大宝挺好用……” 牧山轻抚乐柠指根的动作断断续续,温柔得令人心痒,乐柠口不择言问:“您、您有大宝吗?” 牧山没有大宝。 但他有大事儿。 他表面冷静摇摇头,心里万马奔腾,背上当即起汗——他想得也太龌龊了点儿! 乐柠讷讷:“哦。” 牧山心里的小人儿狠狠自扇耳光,可万般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和乐柠…… 等等,牧山皱眉想,如果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乐柠清清白白,高中毕业涉世未深,为什么……还是自然而然和他发展成了这种情况呢? 他的心路历程如此复杂、对乐柠的误会如此之深,那乐柠呢?乐柠接受和他同居、对很有针对性的“约法三章”毫无疑义,心里都闪过了哪些想法?是不是也对他存在误会? 第57章 最坏的结果……是他无意间引导了乐柠。 倘若是他弄脏了乐柠、玷污了乐柠的单纯,那他真的难辞其咎,千金散尽也无法弥补。 牧山张张嘴,想跟乐柠说对不起,想问乐柠,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都误会了。 可话到嘴边,一贯是天塌下来有钞能力顶着的牧少爷,竟会这样胆怯。 虽说他是受宋晨影响,可无论如何,这种误会和看法对乐柠来说无疑是偏见甚至侮辱——那样坚韧、纯善、懂事的乐柠,如果知道信赖的小牧先生是带着这种眼光在看人、在拿钱砸人,心里会怎么想?得多生气?多伤心?多委屈? 如果换成别人,知错就改、好好道歉,于牧山而言也不至于是件难事,可一旦面对的人是乐柠,牧山忽然就害怕了。 乐柠非常独立,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乐柠会一气之下……离开他、再也不与他联系吗? 牧山想到这儿心里一疼,凭借本能,蓦地把乐柠揽进怀里。 可能是牧山的举动太突然、动作太粗鲁,乐柠在牧山怀里动了动。 但他不是挣脱,而是调整出舒服的姿势,轻轻回抱牧山,手掌拍拍牧山僵硬的脊背,疑惑问:“……您怎么了呀?” 牧山喉头一紧,艰涩地确认:“林老板在生活上照顾你,你……和他很亲近吧。” “是呀,”乐柠非常坦然,架在牧山颈窝的脑袋摇摇晃晃,“林叔和阿姨,是‘父母’的样子。” 牧山心里疼得发紧,他明明知道乐柠自打记事起身边就没有双亲,却还用那样肮脏的想法去揣测乐柠。 牧山深深吸气,缓缓吐出:“那……我呢。” 乐柠不解:“嗯?” 牧山问:“我对你谈不上照顾,你和我也……谈不上亲近,我没问过,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做这些事?” 乐柠不知道从润肤的大宝到突兀谈起二人关系,牧山究竟在转瞬间想了些什么,话题这么跳跃。 但乐柠能感受到,牧山好像在紧张,情绪很敏感,仿佛……认为他们不该做这些。 乐柠反而慌了。 乐柠知道,人有时候就是会突发奇想——突然想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突然洋洋自得或贬低自己,突然迷之自信或自我怀疑…… 牧山是不是“突然”闪念觉得和一个大一学生搞在一起有些不妥呢? 牧山想对他说什么? 是不要他继续留在家里了吗? 乐柠下意识把牧山搂得更紧:“我就是愿意的呀!” 牧山心跳加速,一边无比自责,一边又难以克制感到心悸和欢欣。 乐柠继而小声问:“是不是您不愿意了呀?” 牧山哑声。 没等到回答,乐柠有一点点心慌,他明知自己不该这样却控制不住:“小牧先生?我哪里不对吗?我唔……” 牧山偏过头,轻又温柔地亲吻乐柠,辗转在乐柠柔软温暖的唇边,喃喃说:“愿意,我愿意。” 最坏的结果,是他给了乐柠不好的引导。 最好的结果……是乐柠真的喜欢他。 他多希望是后者。 若非误会,牧山只会用看小孩的眼光去看待乐柠。 可偏是误会,让牧山看向乐柠的目光,多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牧山头一次觉得自己居然会有这样自私又混账的一面,竟想瞒天过海,走一步看一步,永远把乐柠留在自己这里。 第32章 “那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乐柠晕乎乎,他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牧山跳跃的想法,也猜不透牧山万变的心情,他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牧山或许并非一定是需要他这个人,但……可能也是需要在他这里获取某种“确定感”的。 他刚才问牧山“我哪里不好”,现在他心里踏实下来,才发觉自己这种想法其实不妥。他在这段关系里,只要不掺杂金钱因素,反而是他在满足牧山的需求,为什么他作为给予方,下意识放低了自己呢?这种忍不住、不惜放低自己也要满足他人的心情……是什么呢? 乐柠心里有一份特殊感情忽然初具雏形,他心跳陡然漏拍,回吻牧山时就更颤抖一些,青涩的、清纯的,害牧山呼吸重了。 牧山脑中警铃大作,他要是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时候,还对乐柠做过分的事,那他真成衣冠禽兽了。 牧山微微后退,罕见克制自己的意图为别人让步——乐柠却“不领情”,下意识追上来,猫一样轻轻舔了舔他。 牧山离当场发疯就差那么一点儿。 牧山紧紧绷着一根弦,几乎需要调动整个脊背的肌肉,才能堪堪与内心的冲动两相僵持,牵制住自己不去欺负乐柠。他声音涩哑,不知是提醒乐柠还是警告自己:“乐柠,我还要去开会。” “!”乐柠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推走牧山,脸红扑扑的,眼里氤氲水光,“哦,您快去吧……” “嗯。”牧山装模作样点头,人都站起来了,又重新弯下腰在乐柠鼻尖亲了亲,活了二十七年,头一遭讨好他人,笨且生疏,“你要不要……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情,我……等一会儿就出来陪你。” 牧山说话嗓音比平时更低沉,却也比平时更温柔,让乐柠心悸。 明明无事可做,乐柠也点点头,认真思考他接下来可以和牧山一起做些什么。 第58章 牧山回书房,脚步都是虚浮的,一路神游,脑子里回放的全是乐柠刚刚在接吻时,不经意发出的哼唧声,他感觉乐柠也太黏他了,抓着他不放,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换以前,皱了的衣服他可能不会再穿,但现在这件,他不知道怎么,没有要换下来的想法,反而觉得留着那些猫抓一样的痕迹也不错。 关上门,牧山垂首瞥过自己的裤裆,内心从未如此挣扎过。 他几经纠结,手都要摸下去了,又咬咬牙攥紧了拳头——乐柠就在客厅,他一个“开会”的人背地里肖想人家,实在不礼貌,才勉强忍下来。 正巧这时李浩煜打来语音,手机的响动把残存一点旖旎气氛彻底冲散,牧山当即没了别的心思,接起语音:“喂?” 李浩煜说:“牧山,那什么,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爸从兰博会上拍了一盆兰花回来吧?” “嗯,”牧山基本猜到李浩煜要说什么,“你爸又要呼朋唤友去参观?” “可不吗!现在拍卖手续走完,家里也专门收拾了地方,前两天刚把‘兰大爷’抬回来安顿好。”显然这种赏花邀请不是第一回,李浩煜“父命难违”,“我爸就这点爱好,自己喜欢鼓捣花草就算了吧,他还非得找人家里炫耀一圈儿……这两天,他动不动就问我什么时候带朋友回家玩儿,我靠,我是什么小学生吗?” 牧山笑:“哪天去合适?给你爸捧个场,回头我也问问我外公外婆想不想去瞧个新鲜。” “就明儿呗,反正是礼拜天。”李浩煜一敲脑门儿说,“还有啊,我上次去店里,随口跟宋晨提到这事儿了,他就记下了,说也想过来看,方不方便一起啊?不方便我就跟他说改天。” “无所谓。”牧山不在意宋晨是不是想在李浩煜他爸面前刷个脸熟,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他正巧有机会能带乐柠看点儿平时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儿。不过,客不带客是基本的礼貌,牧山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我……” “乐柠生病好了吗?要好了,你带乐柠一起来吧。”李浩煜赶在牧山开口前,直说,“我记得他不是给你寄过什么苗儿,说不定也喜欢这些呢。” “好。”牧山就干脆应下。 谈及乐柠,李浩煜八卦打探:“你现在和乐柠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里面……有点误会。”牧山说起这个就头疼,把乌龙给李浩煜讲了一遍,最后还不自觉用一种自豪语气夸乐柠,“我就说乐柠单纯懂事,做不出那种事。” 李浩煜边听边“卧槽”,乐不可支地看牧山出糗,不过他也疑惑:“不对啊,照你这么说,他以前完全没干过那些事儿,那现在怎么还跟你搞到一起去了?” “我还不确定。”牧山笃然说,“但他想要什么,我给他就是了。” “?”李浩煜懵了,“你……” 牧山:“我挂了,明天再说。” 挂了语音,牧山联系余冉冉,让她帮忙准备一些上门礼,今天或者明天上午送过来。 然后他在书房继续思考那个“遗留问题”。 乐柠现在和他维持这种关系,要么是受他不经意的引导,要么是喜欢他—— 假设是受他引导,但乐柠即使懵懵懂懂,也愿意跟随他的步调……所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乐柠心里都有他一个特殊的位置。 想到这里,牧山心情忽然晴朗。 他从这刻起,就不能再用包养的态度去对待乐柠,以前那些关于包养的误会,更不能被乐柠抓包。 那他往后应该用什么态度、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和乐柠相处呢? 如果乐柠喜欢自己,那么对李浩煜脱口而出“我给他就是了”这句话,包不包含……对乐柠这份喜欢的回应呢? 和乐柠谈恋爱、维持一段稳定关系——牧山微微睁大眼睛,震惊于自己在想到这种可能性时,竟然心跳得这样快……李浩煜是被父母敦促邀请朋友到家里玩的小学生,他难道是什么谈恋爱还脸红心跳、纯情躁动的男高中生吗? 必不可能! 牧少爷在书房里假模假式踱步两圈,晃悠够时间,做出开完会的样子,推门出去了。 拖鞋底子软,走路声不大,可也不至于听不见,但乐柠坐在沙发上,既没看投影,也没玩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没注意牧山靠近。 牧山见乐柠狠狠呼噜头毛,柔软发丝顿时乱了,牧山却觉得可爱。 “干什么呢。”牧山伸手,替乐柠理好头发,说。 乐柠一激灵,被突然出现的牧山吓了一下,浅浅皱住的眉头兀地舒展开,小灯泡似的圆圆眼睛,牧山也怎么看怎么可爱。 乐柠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您开完会啦?我没干什么……就是……” 牧山坐下来:“就是什么。” 乐柠表情苦恼:“您不是让我想想一会儿做什么吗……您平时玩儿的东西,我可能都不会吧?” 牧山突然就想起李浩煜那张狗嘴曾经说过,他和乐柠没有共同语言,他还比乐柠大这么多,乐柠跟陈佑良都比跟自己更有话讲。 牧山以前没领略过什么叫“危机感”,现在他有所感受了,乐柠半个字没提到陈佑良,但牧山就是在心里把人家数落了个遍。 牧山把乐柠不感兴趣的画画排除掉,高尔夫、钓鱼这种“老头乐”项目也都排除掉,正在思考骑马和杀人网球哪一个比较吸引人—— 第59章 乐柠说:“我就是觉得,我没什么爱好,不懂娱乐,更不知道您休息的时候喜欢做什么……您想做什么呀?我都可以陪您。” 牧山一愣,心里的紧绷感立马消散。 他仰头活动脖颈,假装思考,开口胡诌:“嗯……我周末偶尔会去我外婆那儿,陪她画画,她喜欢这些,还有个藏馆,我要是带你去,你愿意吗?” “愿意呀!”乐柠不像对画画不感兴趣,不假思索很是雀跃,眉眼清浅弯着,与牧山玩笑,“我也有个小藏馆,里面有您一幅画。” 牧山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他抬手轻抚乐柠微微上翘的清秀眼尾:“打高尔夫,或者钓鱼,有点无聊,你也愿意陪我去吗?” “也愿意,虽然我看不懂高尔夫,但可以当球童吧?”乐柠歪头,认真思考,“去哪儿钓鱼呢?我小时候抓鱼捡螃蟹也是很厉害的选手!” 牧山在刚才抚过的眼尾上亲了亲,乐柠条件反射合上眼皮,牧山就顺势吻上那只眼睛:“网球,骑马,我也挺喜欢的。” “我只打过羽毛球……”乐柠被牧山的亲昵举动弄得赧然,几乎胡言乱语,“骑马呀……我骑过驴,应、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嗯,差不多。”牧山把脸埋进乐柠颈窝,忍不住笑出声,“乐柠,我让你想的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干什么总是想我?” 乐柠偏开头,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牧山没听清,下意识蹭着乐柠的脸附耳过去:“嗯?” 乐柠说:“就是总想您呀。” 牧山心里一空。 他想起乐柠刚才说的所有话,胸腔滚烫起来。 “乐柠……小柠。”牧山脑袋里放不下理智了,冲动只用一瞬间就占据上风,他问,“那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第33章 “管得严” 乐柠一愣,声音轻而短促:“嗯?” 乐柠脸上的茫然让牧山瞬间如梦初醒。 他都说了什么? 牧山很少慌神或退却,但当乐柠没有展现出喜悦,或是……没有流露哪怕丁点儿笑意的时候——即使乐柠可能只是没听清,牧山也当即打了退堂鼓。 牧山身边总有人趋之若鹜,只有乐柠是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意外,他好像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搞懂过乐柠的想法,更没有从乐柠嘴里获得过一句确切的“喜欢”。 牧少爷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下意识避开这种可能性,拙劣地为自己的话找补:“我说,你想不想和我……再一起去个地方?” “哦哦,”乐柠茫然的表情转瞬即逝,说,“可以呀,您想去哪儿?” 牧山见乐柠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明明是他先改的口,现在他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 他刚才为什么要搪塞过去?真的在一起又怎样?难道不可以吗? 他就该坚持那样说,然后等着看乐柠会给他什么样的反应,这样他也好进一步问清楚,乐柠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才愿意和他维持这种亲密但彼此都没名没分的关系,又为什么不主动找他要那个所谓的名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牧山心思转飞、肠子悔青,也只能捏着鼻子、硬着头皮,顺势把李浩煜的邀约转告给乐柠。 “如果合适带着我的话,我是愿意去的!”乐柠笑笑说,“您和李老师的关系很好呀!” “和他是发小。”牧山解释一句,还心想,乐柠这不就是很在意他和别人关系好吗? 乐柠看不透牧山丰富的心理活动,但他并不是没听清牧山说的话。 他明白牧山的前言和后语所表达的并不是相同的意思。他那瞬间呆掉了,心里奇怪牧山是不是有读心术,他刚有一点察觉自己对牧山的喜欢,牧山就向他抛来一份天降馅儿饼。 可是,牧山最终改口了。 乐柠猜,或许是他们相拥亲吻的气氛刚刚好,一时让牧山被氛围蒙蔽,在有时效、有限定条件的荷尔蒙作用下产生了一丝错觉。 但仅仅一瞬间,牧山就反应过来,说了不该对他说的话。 好在牧山给了彼此台阶下,也不至于太令人难堪。 乐柠高悬的期待落了空,他这刻心里的失望,好像任何事做失败了都无可比拟。 他不敢要、不配要,所以不会扭着牧山把话说清楚,而是顺着牧山的话聊下去:“那我们明天到李老师家里去,得准备点儿礼品吧?现在要不要出门去超市逛一逛呀?” 牧山本想说已经叫余冉冉去准备了,但看乐柠一副终于找到事情做的样子,牧山就临时变卦,觉得和乐柠一起漫无目的逛逛超市也还不错,可以当作出门活动活动,毕竟他不能每到周末就把乐柠关在家里。 牧山答应说好。 乐柠行动力很强,马上起身往屋里走:“那您等我换个衣服!” 牧山埋头,看见自己前襟微微发皱,就抬手简单理了理,并没有去换一件。 趁乐柠不在,牧山给余冉冉打电话,让她没买的话不用买了,但把礼品清单发一份过来,他有点懒得想,余冉冉很周到,按照她说的去买就行。 第二天。 牧山的后备箱里,依乐柠的“最高待遇”,装了一箱牛奶、一箱坚果、一箱杨桃,还有一瓶酒。 是牧山说,再买的话就像跑到人家家里去要压岁钱似的,乐柠才不再提采购建议了。 第60章 乐柠很苦恼,这些东西面子上能不能看得过去呢?他家连寻常家庭都算不上,更何况是牧山和李浩煜这种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家境。他不了解高档的礼品、不了解大户人家如何礼尚往来,可牧山却还是放心让他帮忙挑选,或许是因为和李浩煜关系亲近不介意这些的缘故吧。 他没办法像在老家那样,给林喜他们家带去新鲜杀好的鸡和鱼,绞尽脑汁也只能指几样礼盒装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又大又多,可买完还是觉得实在是太贵了。 牧山跟乐柠说,他原本也打算买这些,乐柠很相信牧山的话,就放下心,完全不知道牧山是把余冉冉那张清单抛诸了脑后。 不过,去李浩煜家的路上,牧山还是绕道去奢品店,亲自给李浩煜的妈妈买了一只包。 乐柠看到包装和标识,发现和他送给牧山的领带是一个牌子,顿时明白,就在刚才这几分钟时间里,牧山花掉了至少五位数。 乐柠想想自己挑选的牛奶和坚果,咕咚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不是丢人了。 牧山不想乐柠再多虑礼品的事,他脑子里甚至还在琢磨,消费观念或许是乐柠不敢再朝他更靠近一点的最大原因。 牧山忽然说:“之前做别的去了,一直没来得及说——乐柠,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如果今天是正式场合,我会让你帮我打领带的。” 乐柠一想到他当时是和牧山做了“别的”什么事才耽搁了,脸就开始冒热气儿,无暇再顾及别的。 牧山这时补上一句:“但我并不是因为礼物贵才喜欢,哪怕你网购给我三十块的t恤,我也能穿,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考究这些,东西好不好,在于我的心情,不是吗。” 乐柠怔了怔:“其实,像我这样的条件,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一件东西好或者不好,对于我来说只有必需品和非必需品,非必需品当然是不必买,必需品也当然是要买性价比最高的——便宜、实用、耐用,这些才是我认为好的。” 牧山僵了僵,感觉自己好像弄巧成拙,让乐柠更感受到差距了。 但乐柠反而又浅浅一笑:“可您是不一样的,贵与不贵与您而言没有区别,所以您的那份心情,才是我最难琢磨的呀。” 牧山一顿,轻轻扬眉:“你还私底下琢磨我这些?” 乐柠微微脸红,点了头:“是呀,我喜欢看您开心。” 牧山心跳猛然一重,又渐渐恢复如常。 他在乐柠的话里听到他最期待的两个字,但乐柠给他的,却不是他最期待的回答。 李浩煜约牧山在吃饭的地方见面,吃过午饭再回家去看兰花,据李浩煜说,吃饱点儿才有力气陪他爸折腾。 牧山带着乐柠,李浩煜刚一见面就问牧山怎么穿了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出来,牧山目光毫不动摇,反而是乐柠,闻言微微尴尬——他才发现,小牧先生怎么同一件衣服穿了两天呀? 李浩煜:“?” 宋晨最后一个来,说是从片场赶回来的,才迟了,在包间里见到乐柠时,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好像是震惊于牧山在这种场合也把乐柠带在身边。 菜品都是一小份一小份的,摆盘精致,吃到最后好像也没多少东西,牧山问乐柠吃好了没,乐柠老老实实说:“没太吃饱呢。” 李浩煜爽朗地笑。 宋晨眼里却闪过戏谑:“那要不打包点儿什么?” 乐柠赶紧摇摇头,牧山也笑笑,朝乐柠摊开手,乐柠下意识把手递过去给牧山牵,牧山就扣着他的手指,起身往外走:“我们去一楼看看,我也没吃饱。你想吃小笼包还是蒸饺?” 乐柠在旁人的注视下和牧山手牵手,有点别扭,下意识去看了李浩煜的脸色——因为李浩煜是牧山的好朋友,可李浩煜毫无异样,而牧山更是态度坦然,他就明白李浩煜是对他们的关系知情的。 除了赧然以外,乐柠跟着踏实下来:“小笼包吧?您呢?” “那我吃蒸饺吧,”牧山握着乐柠的手慢悠悠晃胳膊,“你的小笼包也要给我尝尝。” 李浩煜结完账跟在这两个人身后,拿着一张四千多的小票,无语凝噎。 宋晨眼睛都瞪大了。 李浩煜知道牧山肯定开车,他自己就没开,打车来的,准备和宋晨一起蹭牧山的后座。 毕竟上次和乐柠见面,乐柠正生着病,趁牧山绕到驾驶座那边时,李浩煜于情于理关心一下,就在车旁跟乐柠聊了两句话。 可就这么两句话的时间,宋晨已经摸上副驾驶的门把手:“要不浩煜你和小柠坐一块儿?你正好能跟小柠讲讲,等会儿到伯父那儿看兰花要注意些什么。” 哪有什么可注意的,宋晨无非是见乐柠和牧山举止亲密,好像刻意在做给他看,他态度就也带刺儿,觉得乐柠没见过世面,想提醒乐柠别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乐柠其实没听出话外音,反而确实认为自己初来做客,而人家或许有人家的讲究,是真心想听李浩煜讲讲“注意事项”的。 眼看着乐柠真要坐后座,李浩煜汗流浃背:“有什么可注意!我爸好客!牧山——” 牧山打开驾驶座车门,他手撑着车顶,没有看宋晨,只是回头看向乐柠:“乐柠,坐到前面来。” 宋晨拉住副驾驶车把手的动作一僵,为了不显尴尬,他做出替乐柠开门的样子:“来吧小柠,唉,你们家牧山管得严呀,一会儿都不让你离远了。” 第61章 “我……不是……”乐柠局促得连连摆手,耳根子发热,闷头钻进副驾,埋头拴好安全带。 牧山却觉得,宋晨这么久以来,终于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乐柠,你宋晨哥说得没错,”牧山扬扬嘴角,半玩笑半承认说,“我是管得严,下次就不要再跑错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 三月快乐!不好意思今天晚了(抱头蹲下) 作者放了一本预收,感兴趣的话请收藏唷(鞠躬,鞠个大的) 第34章 “世面不止一面” 牧山把车停好,李浩煜打开由车库通向内室的门:“这个别墅区是牧山他们家开发的,我爸看着不错就也留了一套。” 宋晨眼里闪过一丝欲望,旋即瞥过乐柠,又被不甘所代替。但他很快收拾好表情,问:“牧山,你在这儿应该也有房子吧?没听你提过啊?” 乐柠原本也好奇,但看李浩煜脸色微妙,乐柠就猜这是个不太方便问的问题。 牧山果然神色淡淡,不多解释:“有。” 李浩煜转移话题让大家进屋:“来来来,欢迎光临了啊。” 乐柠本想走在最后,牧山却轻轻揽了他的腰,让他走到自己身边来。 牧山微微低头,单独对乐柠说明:“我外公外婆给我爸妈留了一套这里的房子,后来转到我名下,不过我不常来。” 乐柠一愣。牧山特意把没告诉宋晨的事情告诉他,他虽开心,但也因此明白李浩煜刚才为什么脸色微妙,原来是因为宋晨提及了牧山过世的双亲。 牧山声音清晰,没刻意避开谁,走在前面的宋晨一僵,脸上尴尬,就并未回头搭话。 乐柠倒没注意别人如何,他单单心疼,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呀。” “对不起什么?”牧山反而莞尔,“想哪儿去了,你以为我是怕想起我爸妈才不来这儿常住的吗?我是看一期的房子比较老旧——我在二期有一套,一般住那边,离这儿也不远。” “……”乐柠呆呆的,“哦。” “说到这个,”牧山忽然想起,“你之前不是还给我寄过小番茄和五彩椒,跟柠檬一起。那两盆,我后来就移到那边去养了,有个院子宽敞点。我买了那种长方形的盆子,有籽就撒上,想着能长就长,让它们自生自灭,结果越长越多,现在估计有个十几盆,对面阿姨还来找我讨过。” 乐柠顿觉惊喜:“真的呀?我还以为那两盆您没留下呢!” “你也没问我。”牧山轻一扬眉,“比我预期中长得漂亮,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乐柠发现,牧山即使养尊处优见多识广,也没有不把他笨拙的心意放在心上,甚至珍惜而尊重。 乐柠心里特别开心,眼里小灯泡随之一亮:“想看!” 牧山欣然点头:“嗯,那我们今天回那边睡吧,也近。” 乐柠闻言一赧,感觉牧山这话有些暧昧,手不自觉抠了抠裤缝:“哦……哦,好呀。” 换好拖鞋,进到一楼客厅,李浩煜对沙发上坐着的中年男人说:“爸,牧山过来了,说想看你那兰花。再给你介绍两个朋友,小朋友乐柠,是牧山一直资助的那个孩子,这事儿您知道,还有大朋友宋晨,我和牧山不是在犀角投了家小店嘛,宋晨管店,这几年可是兢兢业业给我们赚钱了。” 乐柠从李浩煜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在仔细听,不由觉得李浩煜说话总能顾及所有人,明明是他邀请牧山过来,但在长辈面前调换主被动关系,说成牧山想来看,这样长辈就会开心许多。 乐柠默默学着,决定以后在陪牧山做想做的事情时,都说成是自己想做,这样牧山也会开心许多吧? 李浩煜的父亲李长领看上去不像商人,很有老干部风采,短袖扎进裤子,人不太胖但有点肚子,保温杯不离手。 李长领起身迎牧山:“阿山,来了啊。” 牧山微微倾身揽揽李长领肩膀,脸上有平日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叔,久了没见,上回我来,好像也是为了看您栽的松树。” 李长领一瞪眼,但嘴边明显也挂着笑:“好意思说,平时不见来。晚上就在这儿吃饭,你阿姨等会儿才逛街回来,嘱咐我务必要把你扣下。” 牧山爽快答应,没有推拒。 李长领看向牧山身后。 原本李浩煜是先介绍的乐柠,可宋晨上前半步,态度很是乖巧:“叔叔您好!我是宋晨,这些年都承蒙浩煜和阿山照顾。” “好,好,”李长领拍拍宋晨肩膀,“你们相互照顾。” 乐柠被宋晨挤着了也不恼,乖乖退在一旁。他一心只觉得,也有长辈与牧山亲近,让牧山不至于在成长中孑然,太好了。 唯一不舒服的是,宋晨之前都对牧山直呼其名,现在却跟着李浩煜爸爸改换了称呼,多么熟稔似的……牧山手臂一揽,把缩在后面的乐柠捞过来,当着李长领的面,才克制了不悦。 他对李长领介绍:“叔,我跟您提过乐柠的事吧,他今年高考考了县城第一。” 乐柠好像从牧山那里得到一份“亲疏有别”的态度,心里的不舒服就烟消云散。 李浩煜顺嘴说:“考上我们学校了,还很巧,就在我们院。” 乐柠弯着眼睛叫了“李叔叔”,多的话都没讲,李长领反而对乐柠更显赞扬:“好家伙,县第一?我儿子进你们学校,那都是我想尽办法,你比我儿子争气!以后在学校有麻烦,你就找他。” 第62章 李浩煜撇撇嘴:“爸——这是我学生,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李长领埋汰李浩煜:“你三天两头丢人显眼的时候没想着给你爸留点儿面子呢?” 乐柠偷偷想,李长领给人的感觉真像林大康呀,都是口不言爱的那种父亲,李浩煜小时候一定和林喜一样,日子不好过吧。 看乐柠眼里笑意流转,牧山的不悦也一并散去。 李长领引大家在沙发上坐下,他示意茶几上的茶具:“阿山——” 牧山就娴熟温杯置茶。 李浩煜这个亲儿子在一旁探头探脑,表示:“你们爷俩喝个茶费不费劲,就拿杯子随便泡点儿犯法?” 李长领:“真闹心……” 乐柠凑近牧山,仔细去看牧山的手。 拿起紫砂茶具时这样随性又这样稳重——也不像是会隔三差五阴晴不定的性格呀。 牧山听不见乐柠的腹诽,还当乐柠是感兴趣,就轻声给乐柠讲他每一步在做什么,还趁其他人聊天时压着声音对乐柠说:“在这儿不方便,回家让你试试。” “嗳,”乐柠眉眼弯弯故作叹息,“现在还要我给您端茶送水啦?” 牧山也跟着轻笑,奉茶给乐柠,玩笑说:“小柠先生,我给你端茶送水。” 乐柠心尖尖好像在发烫,赶紧拿起小小的茶杯呷了一口,囫囵也能品出一点沁人的茶香。 后来是宋晨投其所好,说迫不及待想看那盆兰博会上拍回来的兰花,李长领起身带大家往楼顶走,宋晨顺势走在李长领身边。 牧山微微皱眉,想起宋晨以前和“长辈”那些事,心底的厌恶又泛上来。 李浩煜脸色郑重对牧山说:“放心,我爸是正经老头。” 牧山:“你这样编排你爸真的不会挨打?” 李浩煜:“那是我亲爹!” 牧山:“叔——” 李浩煜:“你住嘴!” 乐柠偷笑。 李浩煜啧声:“小柠,你一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怎么能和牧山穿一条裤子欺负人民教师呢?” 牧山哼笑:“他不向着我,未必向着你?” 李浩煜神色复杂,乐柠悄悄在心里吐槽牧山幼稚。 楼顶是李长领亲自打理,并不像珍奇花卉展览馆,像普通人家的漂亮天台,看起来又有闲情雅致,又有热爱生活的烟火气息。 宋晨惊叹说:“还以为您从兰博会上带回来的兰花,得放在什么恒温花房之类的地方,原来就这么敞着养啊。哪一盆是呢?” 乐柠拽拽牧山袖口,牧山眼睛在看那些兰花,头却偏向乐柠:“嗯?” “李叔叔规划得很好呀!楼顶这些都是在通风环境下长得好的植物,像兰草这样喜欢半阴半阳的,就放在檐下遮一点光,避开直照,暖而不燥。那边的碗莲喜欢晒太阳,就放在强光下。”乐柠轻声,“唔……从拍卖会上带回来的兰花,应该是开花那棵吧?” 乐柠本想只对牧山一个人说,但李长领就站在他们旁边,也听见了—— “小柠,夸奖的话要大声讲!”李长领大笑,“你也喜欢花?” 乐柠无意出风头,和牧山讲悄悄话还被长辈听见,有点不好意思:“是呀。” 李长领拍拍乐柠肩膀,让乐柠跟在身边同行,乐柠回头看看牧山,牧山颔首,乐柠才跟上李长领。 宋晨没别的词儿夸,只好悻悻走在后面。 李浩煜还有点儿惊讶,对牧山说:“唷,你们小柠可以啊,我家老头儿看起来心情不错。” 说实话,牧山也非常意外,他还以为乐柠面对李长领多少会怯,但乐柠并没有,完全只当李长领是位普通长辈,礼貌却不卑微,尊敬却不讨好。 牧山没由来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爸妈还在世,肯定也会喜欢乐柠的吧。 那头,李长领正问乐柠是怎么看出哪一盆才是价值不菲的兰花。 乐柠说:“那是墨兰吗?四大名兰之一呢,有的品种名贵,一年只能培育出几十株,抢手得很,您这棵金嘴儿,花期长,要从现在开到明年三月去了,观赏价值高,应该至少是要六位数的。” 李浩煜眼睛缓缓睁大,感觉自己早年被迫学习《植物鉴赏》,知识点全飞进了乐柠的脑子。 李长领一乐:“你说得准!再名贵的,就有价无市了。” “是呀!”乐柠和李长领聊到一起,清浅笑笑,丝毫不知自己语出惊人,“我老家就有个培育名贵品种的花卉园,老板每年都参加花博会,偶尔会给我们讲见闻。说是有一年兰博会上,拍出一株上千万的天价兰花,后来也是养在植物园的——国家单位呢,个人想拿到手还是很难呀。” 除了李长领,包括牧山在内,大家都面露惊讶。 李长领当即笑着对李浩煜和牧山说:“你俩啊,见识到什么叫‘世面不止一面’了吧?” 第35章 “酒醒了” 李长领带着乐柠在天台转悠,让乐柠帮忙瞧瞧这些花草栽得对不对,乐柠随手捻土察看土质,说:“您是行家,比我懂得只多不少呀。” 李长领笑得豪爽,特别心花怒放。 “不过我刚才瞧见有两三盆挨在一起长了虫,您得多加注意。”乐柠显然认真看过,而非走马观花。他蹲下指给李长领,“花叶最好都剪了,您要舍不得,就先往上喷点儿烟丝水试试,再和其他盆栽挪开放,免得染一片。等冬天清清园,预防明年春天再害。” 第63章 “唷,还真是,这麻烦了。”李长领仔细一看,“最近忙没顾过来,上回腾地方挪了挪盆,这几棵就放密了,通风光照不好。剪吧,都长坏了更舍不得,来,择日不如撞日,咱爷俩弄一弄。” 李浩煜难得好奇,撅个屁股看:“哪儿有虫?哪儿呢?也让我看看?” 乐柠小心扒开叶片:“这儿,还有这儿。” 李浩煜:“嘶——” 牧山见李长领和李浩煜一左一右凑在乐柠身边,心里居然吃味。 “小柠挺会讨人欢心啊,怪不得你喜欢。”宋晨在牧山身边,话里有话,“说起来,还是我推了他一把,你才能这么快抱得美人归呢,是不是得单独请我吃个饭?” 牧山眼神一凛:“你推了他一把?” 宋晨眨眨眼,暧昧地笑。自从乐柠出现在牧山身边,他的心态就开始失衡,连原先堪堪维持的表面和睦都想干脆舍弃,仿佛只有惹牧山情绪剧烈波动甚至是极度不悦,他才能感到大快人心。 以前没人能得到就算了,现在既然有人能得到,那凭什么不是他? 宋晨眼里玩味,几乎挑衅:“我告诉他你想养他呗,放心,我也跟他说了你以前没有别人。” 牧山心底蓦地发凉,后槽牙慢慢咬紧。 原来乐柠是因为那天在mount听进了宋晨的话,以为他是那种会养情人的,才让这个误会牛头不对马嘴走到了今天。 他当时还以为宋晨只对乐柠讲了被他拒绝的事,没想到宋晨以己度人,不怀好意,竟背地里给乐柠灌输这些。 但乐柠不但没找他要钱,而且还满足他的“需求”——为什么?为了报恩?难道……不是喜欢他吗? 牧山一瞬慌乱,有些尴尬,更多的是不愿相信,乐柠明明…… 牧山轻轻松口气,不动声色:“他和你不一样,不需要我来养。我是喜欢他,但从不是因为他会讨人欢心。” 宋晨一僵,难以置信。他紧咬牙关,不甘质问:“牧山,我问你,你是因为替我感到悲哀和遗憾,所以才对乐柠这么好的吗?你是觉得,我小时候如果遇到你这样的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牧山面上闪过嘲讽:“以前没发现,还有比我更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你想多了,我不替你遗憾,我只是单纯希望乐柠别像你。当然,即使没有我,他也会拥有和你截然不同的坦荡人生。”牧山冷声扔下这句,朝乐柠走过去,留宋晨不尴不尬,震惊留在原地。 牧山冲李浩煜屁股踢了一脚,撒气,让李浩煜跟他爸凑堆去,然后自己蹲在乐柠身边,挨乐柠很近。 牧山把纷繁情喃楓绪紧紧压住,可语气难免还是外露不悦:“什么虫,我怎么没看见?” 乐柠对刚才牧山和宋晨之间的对峙无知无觉,专心致志翻起叶片给牧山看,耐心讲解:“这叶子一块黄一块白,您看这儿,这个像蛛丝一样的痕迹,看到了吗?” “哪儿。”牧山装模作样往前凑,觉得乐柠像教自然课的小老师。 乐柠也下意识凑近,几乎和牧山鬓角相碰:“这儿呀!” 牧山伸手去点,佯装不经意,擦碰过乐柠指尖:“这个?” 乐柠瑟缩一下,才陡然发现牧山靠得太近,当着长辈的面,他顿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对的!”乐柠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了,“我再看看别的花长没长!” 牧山莞尔,心情好一些,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某种取向,真挺喜欢脸皮薄的小孩儿,更喜欢看这种不禁逗的可爱样子。 没关系,牧山想。 初衷不重要,乐柠现在待他是什么心意才重要。 他会让乐柠喜欢他的。 乐柠帮李长领把园子翻了一遍,害了病的都挑出来,李浩煜看不出哪些长虫,就被李长领塞了把大剪子,任劳任怨咔嚓咔嚓剪叶子,牧山也沦为端盆的苦力工,只有宋晨借口去卫生间。 李长领说:“小柠帮大忙了,这红蜘蛛最容易成灾,还好发现得早。” 牧山听不懂,还非要站在一旁现眼:“乐柠,要不等会儿回去,你也帮我检查检查我的盆栽?” 李长领稀奇:“你也养花儿了?养了些什么?” 牧山说:“番茄,彩椒。” 李长领脸上茫然一瞬,片刻欣慰说:“种菜好啊!中国人就是要种菜!” 牧山一挑眉:“我还有一棵柠檬。” 李长领比起大拇指:“水果也好!” 乐柠就偏过头去笑。 没多一会儿,李浩煜的妈妈蒋英也回家,上天台来瞧:“我就知道你们都在这儿呢。” 李浩煜故作老成:“没看住,就这么一会儿,我爸已经有忘年交了。” 牧山无奈又纵容:“阿姨,乐柠这小孩儿是我带来的,和叔一起鼓捣了半天园子。” 蒋英乐了:“把你们都累坏了吧。” 乐柠过来打招呼,忙活许久,人冒着热气儿,看上去鲜活又温暖。 牧山把乐柠揽到身边,故意问:“看你和李叔相见恨晚的架势……你等会儿还跟不跟我走?” 乐柠闷声笑:“要跟您走的呀。” 折腾完,大家下楼回屋,李长领又打听:“小柠,你老家是哪儿的?你刚才说你们那儿有个做品种培育的园子?” 第64章 蒋英挽着牧山,嫌道:“得,来劲了。” 李浩煜只能和宋晨走在最前头,说着说着唱起来:“人牧山好歹还种菜呢,就咱哥俩啥都不懂。转身离开——” 乐柠笑着回答:“您要喜欢兰花,我回头给您问一嘴,他们的金钻蝴蝶兰是顶有名气的,看今年还能不能给您留一株。” “好啊!”李长领连连说,“那太好了!” 直到李长领被蒋英提溜进厨房准备晚饭,乐柠才得以回到牧山身边歇息。 牧山带乐柠来之前,本想乐柠要是犯怵,就让乐柠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他会照顾好乐柠,谁曾想这一下午,压根就没机会和乐柠多说几句话。 牧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终于舍得回来找我了?” 乐柠松口气,还惦记他挑选的牛奶和坚果儿呢:“六位数的兰花说买就买呀!礼物又没挑好,好在今天帮上了一点小忙呢……” 牧山一愣:“你是因为这个才想方设法逗李叔开心的?” “是呀。”乐柠坦诚说,“我看您和李叔蒋姨很亲近,他们对您好,所以我也想他们开心。” 牧山心里一空,忽然柔软。 乐柠这话听上去不像是为了弥补礼品上的所谓不足,更像是为了他这个人。 但他又顿时愧疚。 李长领和蒋英于他而言,或许就像林大康之于乐柠,都是少年时候胜似父母的温暖照拂,可他当初又是怎样自以为是,胡乱揣测了乐柠与林大康的关系呢? 李长领和蒋英在厨房,把妄图帮倒忙的小辈都赶出来。 李浩煜索性拿出两副ps5手柄,四个人坐在客厅沙发打游戏。 牧山胳膊绕过乐柠肩后,指尖捻乐柠耳垂,比平时更沉默。 乐柠感觉有点痒时会缩缩脖子,牧山就轻揉他后脑勺算作安抚,等他放松下来,手又重新覆上他耳朵,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乐柠最后只好放弃抵抗,任由牧山的手游走在他皮肤敏感的耳朵。 乐柠见牧山心不在焉:“小牧先生,您不喜欢玩儿这个的话,我们换另外的?还是您觉得我有点笨呀……” “不是你笨。”牧山回过神,轻叹,“笨的人是我。” 乐柠赧然:“您要是专心一点,不要老摸我,您肯定能玩儿得更好!” 牧山回手捏住乐柠鼻子,笑笑没回答。 晚上李浩煜和牧山都陪李长领喝了点酒,乐柠虽然不会开车,但也滴酒未沾,晚上能照顾一下牧山。 晚饭后,宋晨说林子峯过来接他先走一步,牧山心里揣着事,又记得要带乐柠回别墅看小番茄和五彩椒,就也告辞。 李浩煜说:“助理过来还得等,干脆我给你们叫车,你的就停这儿吧,我明天睡醒了给你开过去。” 牧山点头,正要带乐柠离开,李长领忽然叫住乐柠,大概是喝高兴了,一定要乐柠去挑一盆花带走,乐柠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向牧山求救。 牧山喜欢乐柠下意识找他的反应,嘴角一勾:“去吧,挑贵的。” 李浩煜也帮腔:“挑!我给你作证,我爸明天肯定不能反悔。挑好了下来,我和牧山去外头吹吹风,醒醒酒。” 乐柠三步两回头,被兴致勃勃的李长领带上去挑花儿。 李浩煜就和牧山在院儿里瞎聊,天南地北侃着侃着,话题又绕回乐柠和牧山的乌龙。 李浩煜喝了酒,声音也没压着:“牧山,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小偏见,你当时那么一说,我也立马以为乐柠和那个农家乐老板是包养关系,今天吧,我才算认识乐柠了,你夸得不假,真是个好孩子,和宋晨完全不一样。” 牧山骄傲一笑,回身准备看看乐柠下来没有—— 乐柠端着一盆没开花的茉莉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听的:“小牧先生……” 李浩煜一惊,恨不得当场醉晕过去。 牧山瞬间酒醒了。 第36章 “我就是想你给我爱情” 李浩煜当即说要去看看叫的车来没有,蹑手蹑脚贴边溜了。 乐柠脸色有些难看,第一次没顾上礼貌答话,甚至没有看李浩煜一眼,圆圆的眼睛平时可爱,现在瞪着人还颇有气势的。 李浩煜心想这回闯祸了,暗暗缩在乐柠背后对牧山作揖,又拍拍脸,最后指指乐柠,意思这波我的,但兄弟你先别要面子了,哄人要紧。 牧山看不懂李浩煜花里胡哨的肢体动作,也压根不想看,他只想在院儿里随便捡个景观石,给兄弟的豆腐脑开个瓢——但对上乐柠生气……又受伤的眼神,牧山像被定住了一样,整个后背都僵直着,除了紧咬住后槽牙、屏住呼吸,别的动作他是一点都不敢妄动。 月色不够明朗,牧山分辨不清乐柠的坏情绪指数到底有多高,只知道乐柠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撂脸子。 牧山从未看过旁人眼色行事,因此现在他感受到的心慌是极其陌生,又极其汹涌的。 牧山声音涩哑:“乐柠,我……” “解释”这种行为对于牧山来说太生疏了,更何况他原本打算瞒天过海,永远不让乐柠知道那个乌龙,所以根本就没打过腹稿,突如其来被乐柠抓包,他连一句辩解说辞都茫茫然想不出来。 乐柠胸膛微微起伏,对刚才亲耳听见的事情不敢置信:“小牧先生,我不是故意听您和李老师讲话的,但是……李老师说的是真的吗?您一开始真的认为我和林叔是那种……那种……” 第65章 乐柠越说越难以启齿,甚至心生寒意,这种被揣测、被臆断、被妄议的感觉令他顿生抵触和反感,况且,那是他无条件信任的小牧先生、是他喜欢的小牧先生…… 乐柠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可手脚却蓦地凉下来,难过与气愤交织在一起,不禁让他猜测,牧山难道是以为他有“前科”能接受这种事,所以才对他出手的?而不是……因为他有一点特别吗? 可牧山明明以前都没有过情人…… 乐柠心里又急又乱,有些事好像得以解释清楚,可还有一些事,却变得更加糊涂。 乐柠一时想不明白起因结果,扭头想要走——换作别人,乐柠是一定要当场、当面把事情问清楚的,可这瞬间,乐柠第一时间竟然想要逃避。 他害怕他在牧山身上看到美好的东西都是他自作多情虚构出来的。 害怕那些温情和亲昵破碎,露出底下轻浮的内里。 更害怕他与牧山各自所处之地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事实,被毫无遮拦挑明在眼前。 牧山看出乐柠想要逃跑的意图,电光石火间,牧少爷慌不择路,自己给自己争取判了个缓刑—— 牧山随手撑住旁边一棵矮松盆栽,身形一晃,差点没和盆栽一起倒在地上:“乐柠……我好像喝多了……刚才李浩煜说话的时候我就不舒服,你总算下来了……我们回家……嗯?” 乐柠闻声回头,就见牧山摇摇晃晃站不稳,下意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扶。 乐柠怀里抱着茉莉盆栽,只有一只手空着,他本来只想扶牧山胳膊,不知怎么的,人一过去就被牧山紧紧搂住了肩膀,牧山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好像朝他压袭过来。 乐柠蹙眉,回过神,抬眼端详牧山的脸:“刚才您还没事的呀?” 牧山闭着眼睛掐掐鼻梁,避开乐柠的视线,有点心虚,但他面色是由衷的难看,眉头也紧紧皱起,只不过并非因为喝酒。 他装模作样自言自语:“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 乐柠见牧山难受不像假的,就决定还是先照顾好牧山。 毕竟牧山不清醒的话,也可以……避免一次对峙和交谈,他就有时间多做考虑。 牧山的重量、牧山的温热体温不断传递过来,乐柠眼底莹莹亮亮的,气还没消下去,委屈又漫上来。 牧山清醒得很,他敏锐感觉到乐柠抬手,迅速抹了抹眼睛。 牧山心里顿时一疼,就因为这突兀又锥心的一疼,牧山恍然想道:他不该再糊弄下去,他该对乐柠好好道歉,无论乐柠能不能原谅他无礼的主观臆测。 不管是给乐柠钱花、让乐柠住在家里,还是带乐柠出去玩、与乐柠亲密,那些都不叫珍惜乐柠对他的心意。 把自己从始至终的想法告诉乐柠,同时倾听乐柠是如何看待他的、期望今后如何和他相处——他不是不可以配合、不是不可以让步、不是不可以认真挽回,这才叫珍惜乐柠。 否则,他就要失去了。 想要获求一段亲密关系最基本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好好说话”,牧山自嘲,他竟然堪堪才懂,一直以来,都是乐柠在包容着他,他还自诩聪明,居高临下妄图管教乐柠、纠正乐柠的“恶习”…… 蒋英出来和牧山道别,见不对劲:“阿山,怎么的,喝多了难受吧,我就说你平时不常喝酒,别每回来都陪老李喝那么厉害……快快快,阿煜!来帮着小柠扶一下!” 乐柠比刚才冷静些了,他安静留意着蒋英的话,心里还是愿意相信牧山生活习惯并无不端的。 李浩煜一见牧山是被乐柠扶着出来的,眼睛瞪得比牛大,他结识二十多年的牧山,一根脊骨顶天立地,啥时候在外人面前弯过腰啊? 牧山趁乐柠看不见,冷冷一眼扫过来。 李浩煜当即接收信号:“哎唷唷不得了,我说你刚才听我说话怎么老走神儿……这酒后劲儿忒大了!小柠啊,你赶紧带他回家,他那个什么……他一喝醉了就……就老是哭着想他爸妈!你还是陪陪他……嘶……” 牧山绷着下颌,从李浩煜脚面上踩过去了。 李浩煜叫的专车,车里干净宽敞。 牧山被塞进后座,乐柠就坐在他身旁,黑着个小脸儿,肩膀上还架着牧山的脑袋。 “唔。”牧山赶紧闭上眼睛装迷糊,牵住乐柠的手,捏人家的手指玩儿。 感受到乐柠有想把手抽走的意图,牧山心一横,头一偏,脸埋进乐柠颈窝,温热鼻息洒在乐柠耳后:“乐柠……小柠……我们还有多久到家?” 乐柠不争气地心软了,堪堪绷住语气:“我不知道。” “嗯……”牧山贴着乐柠柔软皮肤蹭蹭,努力想赖皮狗什么样,在乐柠颈间蛄蛹一下,“今天就知道了……以后要记得。” 牧山下车的时候,微微有些踉跄,但他一直紧紧扣住乐柠的手指,和乐柠牵手。 一边往小区里走,牧山还一边装傻充愣打给余冉冉:“喂?我那个,二期的房子是几区几幢?” 余冉冉语气迟疑,似乎当牧山助理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见这种情况:“六区八幢。牧董您这是……喝多了?需要我来接您吗?” “不用,”牧山问,“六区八幢,我知道了……几期?” “二期……真的不用我来接您?”余冉冉灵光一闪,“小柠跟不跟您在一块儿?你让他听电话?” 第66章 牧山心安理得把电话递给乐柠:“余冉冉找你。” 乐柠:“……” 乐柠好不容易带着牧山找到家门,按余冉冉的“语音提示”找到藏于门前的院门钥匙,这才挂断电话。 牧山这套别墅本就是作为开发商自留的,坐落于整个小区的一角,绿化环绕,离其他门户较远,只有斜对门远远一家人,房子和院子都是最大的。 牧山佯装自己是在肌肉记忆促使下,摸索着打开院灯。 乐柠一怔,见到院里十好几个长方形的大花盆,彩椒已经过了果期,有个别晚的,叶间挂着小彩灯串儿似的果实,而小番茄正值结果的时候,沉甸甸、红红绿绿地结在茎蔓上,一片片的,长势讨喜得很。 牧山声音沉却轻,说:“本来这两天,也打算要带你过来收果子的……你喜欢吗?” 奇怪,这明明是乐柠送给他的礼物,他却反过来希望乐柠喜欢。 乐柠张张嘴,却忍住没有回答,他把视线艰难移开,扶着牧山打开玄关、进到屋里。 牧山有些失落,还回头去看院里的盆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养得不好。 一楼客厅宽敞,沙发像小床一样。 乐柠把牧山扶过去坐下,感觉又渴又累,却四处张望着,一心只想着给牧山烧点热水润润被酒浸过的喉咙。 牧山一把攥住乐柠手腕,把人朝自己重重一拉,乐柠脚下被沙发绊了一下,没稳住跌进牧山怀里—— 两人摔进宽敞沙发,牧山把晕头转向的乐柠一点点抱紧。 家里静谧,牧山比傍晚暮色还轻、还安静的亲吻落在乐柠发着颤的眼睫,乐柠的手抵在牧山胸口下意识推拒,牧山哑声说:“小柠,你不要怕我,也不要误会我。” 乐柠一路暂且无暇顾及的委屈又卷土重来,他直言道:“小牧先生您怎么倒打一耙!是您误会我!” “……是。”牧山向来不会讨好人的嘴巴温柔碾磨在乐柠唇角,“我想错了、做错了。” 乐柠紧抿双唇,不想让牧山探进去。 牧山并不着急,贴着乐柠:“起初,把你想得那样不单纯,是我想错了,没有和你确认好,就擅自介入你的生活、干涉你的安排,是我做错了。” 牧山微不可察叹声,喃喃说话:“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没承认,我不是想从你那儿得到别的……恩情、欲情,都不是。” “乐柠,我就是想你给我爱情。” 作者有话说: 李老师:哎唷唷不得了 祝大家节日快乐,永远爱自己! 第37章 “喜欢你才这样” 乐柠对爱情不曾有过向往。 高中时,他比同学年龄稍大、懂事更早,理应更萌动才对,可连林喜都有偷偷喜欢、一见就脸红的女孩儿,乐柠却从未有过相似的悸动。 或许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警惕告诫自己,不要去打开这扇门——爱情是个遥远又悬浮的词汇,他没有物质基础与之相配,既耽误不起自己的时间,也耽误不起对方的人生。 眼前的牧山,明明是整座空中花园的主人,却从高不可攀的楼阁里探出手、垂下头,向他祈求爱情,小心翼翼,如同爱护一株珍奇的野植……天方夜谭似的,让他怦然无措。 乐柠有一瞬胆怯地想,这也是他能给得起的东西吗? “您……” 乐柠刚想退缩,牧山就一下一下亲他,不让他说话。 乐柠被磨得没脾气,又好笑又赧然,这些情绪柔软地流淌着,把他受到惊吓不停颤栗的身体包裹起来,给予他温柔的安抚。 乐柠小声控诉:“您怎么耍赖呀。” 牧山装酒劲上头,装着装也入戏,纵容自己抛却无关紧要的脸面自尊,袒露一点幼稚心声。 他手脚并用搂住乐柠,闷声渴望:“……我不可以对我喜欢的人耍赖吗?” 乐柠呼吸一窒——或许是牧山真的抱他太紧了。 “乐柠,我大概不是一个坦率的人。”牧山难得审视自我,“有些想法要说出口,会有点尴尬……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就都应该告诉你。” 乐柠即使对牧山心软,也并不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如果他不问清楚,心里就永远都会有个疙瘩。 在李长领家里时,他心慌意乱想要逃避,现在收到牧山的心意,他竟然下意识生出一点底气,足以支撑他质问出口:“我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您为什么那样猜测我?” 牧山没有隐瞒,从聚会上宋晨带着林子峯露面,到他发现自己误会了乐柠,这之间所有的臆测与判断,他都豁出面子,事无巨细讲给乐柠。 乐柠闷闷不乐,埋在牧山怀里用脑门砸牧山的锁骨,撇撇嘴:“您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呀!” 牧山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乐柠是在委婉表达“您心真脏呀”或者“您是神经病吧”。 牧山:“……” 牧山既理亏,也歉疚,终于郑重道歉:“乐柠,误会你的事,对不起,之后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不起。我唯一想替自己辩解的是,我并非戴有色眼镜看人,也不是对你有偏见,更不是瞧不起你——以及和你一样或许在家境上不太殷实的人,哪怕是当年的宋晨。” “毕竟我以前连番茄彩椒柠檬都不认识,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没有资格评价别人的人生。” 第67章 半晌,乐柠轻轻点头。 他亲眼所见的牧山,他倾心喜欢的牧山,就是真实的牧山,而非他美化出来的假象,他之所以对牧山动心,也是因为财富之外更本性的东西。 自我却温柔的。 阴晴不定却绅士的。 随心所欲却肯为他让步的……那样的牧山。 “可我还是不懂,您为什么会对我……”但乐柠依然迷茫,语气踌躇,“小牧先生,我平时其实很有自信,尽管我家里条件不好,我也相信我可以给自己创造条件,可以做许多人做不到的事……可这些对于您来说……我……对于您来说……我什么都没有……” “男人有钱就变坏,”牧山存心逗人的时候,也会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轻佻样子,很是符合人们对富家子弟的刻板印象,“你会图我那点钱,然后变坏把我踹了吗?” 乐柠鼓着眼睛,生气:“您是真会倒打一耙呀!” 牧山低笑两声。 “我出生就拥有很多,因此我不能随意断定‘假设我没有钱也能如何作为’,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也有缺失的东西。你能让我慢慢健全,就绝不是‘什么都没有’。”牧山喟叹,“乐柠,我以前也从不胆怯,现在连说话都要仔细斟酌,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 牧山想,无论乐柠是拒绝他还是答应他,他大概都已经从乐柠那里得到了吧——爱情。 乐柠第一次知道,牧山那样的人,竟也会有和他相同的顾虑。 他睫毛微颤,那些迫不得已在早熟青春里被掩埋、被沉寂的美好悸动,仿佛终于找到一片无垠沃土,势不可挡、恣意生长起来。 乐柠心中怦然,忽然福至心灵:“小牧先生,如果您没误会我,您还会……” 牧山了然:“不会吧。如果不是这场乌龙,我就只会用看待懂事小孩儿的眼光去看待你,可能对你稍加照顾,但绝不会把你放在我眼皮底下——我当时是真的存了管教你的心思,后来……可能只是想你陪我吧。” 牧山如他所说,不是一个坦率的人,话里“可能”“大概”这些词,让他看上去像是连自己都不了解。 乐柠能从牧山口中听到这些话,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倘若没有这场乌龙,他也没有机会像这样亲近地了解牧山。 “虽然听起来像开脱,但我真的感觉是为了把你送到我身边,才让我产生这种误会。”牧山长舒一口气,“山体滑坡那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爸妈的理想。在村镇做教育,困难可想而知,里面的人难出来,外面的人也难进去,可能是我带了个人情绪吧,我对这个一直不看好,但因为你,让我觉得他们那份理想是真正可以实现的——只要能有一个人从那里面走出来,那就是意义所在,像你一样。” “所以我放不下你,无论如何也不想你走宋晨的路。后来,我发现你的所言所行与我的臆测相矛盾甚至相悖,只是我不愿意推翻自己。”牧山轻握乐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了,你本身就让我喜欢。” 乐柠掌心跃动,血液流经之处都带起细小的共振。 牧山很少对谁说这么多话,又字字剖心,他声音低哑下来,其实也在猝不及防的慌乱之后感觉疲惫。 他索性闭上眼睛,轻声和乐柠聊父母,聊少年时候的往事。 乐柠就想,李浩煜说得没错,牧山虽然没有哭鼻子,但喝了酒时,确实会非常想念他已故的双亲。 乐柠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所以能对牧山成长中某一阶段的孤独与愤慨感同身受。 牧山说:“我并不打算原谅什么,说这些没意义,但至少……你是我爸妈留给我的礼物,我想好好珍惜你。”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乐柠想,他愿意吗? 牧山真诚,罕见坦率,当气愤被消解、委屈被抚慰、愿望被满足,乐柠得以回头想这段时日与牧山的相处。 即使在那样的误会下、即使当时在牧山看来他误入歧途,牧山也依然没有对他置之不理——而牧山的资助义务应尽具尽,本是可以对他置之不理的。 并且,牧山没有利用他的劣势或弱势,而威逼利诱向他索取,以满足一己私欲,牧山的做法,反而更像对他的纵容和成全。 他永远不会成为宋晨那样的人。 牧山也绝不是宋晨之流攀附得起的人。 那他……真的可以大言不惭去“给予”牧山吗? 片刻,乐柠慢慢伸手环过牧山的腰,黏黏糊糊抱紧,依恋与理智微微拉扯:“小牧先生,您要让我想一下……” 牧山紧张得像等待宣判结果的罪人,从“无妻徒刑”成功变成缓刑,当然莞尔答应:“好,想吧。” 他拉过沙发上的毯子,把乐柠和自己裹在一起,放松下来后,呼吸渐沉:“乐柠,你要想快一点。” 乐柠连起身关灯的机会都没有,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描摹牧山的眉眼,却越看越觉得不够本。他看累了就把眼睛贴在牧山脖颈皮肤上躲避扰眠的灯光,睡着后似乎做了一个有关花园和喃楓牧山的梦。 第二天清早,牧山窝在沙发里睡抻不开腿,早早就醒了,怀里一个抱枕。 牧山迷瞪几秒,脑子里闪回了昨晚说过的、羞耻的话,一边原地尴尬,一边又庆幸自己终于开天辟地长出一只嘴巴。 第68章 因为乐柠好像在各种方面都挺喜欢他张开嘴的。 牧山心情还行,抱着枕头活动僵硬的脖颈——然后定住了。 牧山蓦地把抱枕扔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起身迅速在客厅里找了一圈,可都不见乐柠身影。 因为他从来不曾与人相拥而眠,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昨晚睡着前自己怀里是有个大活人的。 他愣了片刻,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像一只徒有气魄但被留守在家的大狼狗。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要去翻找手机,最终艰难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抠出来,电也没充,就剩百分之一。 所幸,上面有乐柠的微信消息。 他给乐柠的备注是emoji表情里的那颗柠檬。 [柠檬]:[小牧先生,我先回学校了] [柠檬]:[我会考虑快一点,您要耐心等我呀] 哦。 今天星期一,乐柠早八。 牧山脱力跌坐在沙发上,脸埋进掌心。 耳朵比院里的小番茄还要红。 玄关有开门声响,牧山当即立起耳朵回头去看—— 李浩煜进来:“把车给你开过来了啊。” 牧山啧声,脸又转了回去。 “你什么态度!”李浩煜说,“市郊没车不方便,你们家乐柠怕赶不上课打车走的,特意发消息让我过来看看你,怕你喝了酒不舒服。你不会忘了给人报销车费吧?” “哦,”牧山一愣,赶紧转账,“没谈过恋爱,还有点不会。” 谈恋爱? 李浩煜:“啊?” 第38章 “五二零” 乐柠很早就离开牧山家——从牧山桎梏一样的怀抱里脱出来,他简直想方设法。 牧山好像睡得也不舒服,可还算沉,没有醒。 乐柠给牧山盖好毯子,简单洗漱完就匆匆离开,他有一堂早八……乐柠想,并不是因为他想躲开牧山。 如果今天没有课,即使会尴尬、会赧然,他也是更倾向于留在牧山身边的,只是继续待在牧山身边的话,他头脑一定会有些混乱,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留出空间独自思考比较好。 他应该给牧山一个慎重思考后的真诚回答,而非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市郊离学校远,公共交通太辗转,怕上课迟到,乐柠咬咬牙,买了优惠券打车。 哪怕避开早高峰,车费也比公交车多花许多,但乐柠的好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纠结、他烦恼,可他心情真的很好,好到不自觉哼即兴创作的曲调,偏头看向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时,脸上还挂着傻笑。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是和有书读一样幸运的事呀! 还没到学校,乐柠就先收到了牧山的信息。 [小牧先生]:[转账¥500.00] 乐柠不知道牧山怎么又给他转钱,正要措辞拒绝,牧山的消息又弹出来。 [小牧先生]:[不是养情人的那种钱,五百也拿不出手] [小牧先生]:[就是给喜欢的人发个红包] [小牧先生]:[打车贵,本来该我送你去学校,不要不收] 乐柠脸一热,更不敢收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还没给牧山确切答复,怎么能收这样的红包呢!而且牧山……原先误会那么深,愣是当个锯嘴葫芦,现在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这么令人脸热的词儿呢。 不过,乐柠打从心底高兴牧山能直白告诉他,这种行为不是“养情人”,说明牧山知道他介意什么,也在乎他这些细枝末节上的想法。 另一头的李浩煜盯着牧山啧啧称奇:“嘶,说你没开窍吧,你知道给人家发红包了,说你开窍了吧……你再添二十块凑个五二零,是能破产还是能倒闭?” ——于是稍后乐柠又收到牧山单独转过来的、意味不明的二十块钱。 乐柠懵懵的,想着意思意思,乖乖把这二十领了。 “……”牧山为此,整整忐忑到了下一次见面。 过分依赖钞能力的牧少爷想,不要他的钱啊……那他还有什么呢。 在学校的新一周,乐柠如约在其他时间去参加了团委办公室的面试,这一次进行得很顺利,稍后,乐柠就收到面试通过、接纳入部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陈佑良私下单独告知乐柠的,乐柠还以为大家都由陈佑良亲自知会,心里还夸赞陈佑良没有架子、亲力亲为,结果室友碰巧跟他吐槽说:“我朋友也申请了你们团办,不过被刷了,面试结果是邮件通知的,整得还挺正式……” 乐柠闻言有些疑虑,幸好不久也收到了部门干事发过来的邮件,或许是第二批面试结果滞后,而陈佑良也只是把他看成关系好一些的师弟,才在拿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提早告知。 乐柠就不再多想。 进了部门群,大家都在礼貌问好,乐柠也跟着打了招呼,并未刻意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亲切活泼。 副主任蒲雅是乐柠见过的师姐。 还有位干事,叫周清波,是大二的,乐柠也在上次摘葡萄的活动中见过这个人。 印象中,周清波总是跟在陈佑良身边,想必两个人关系挺好。 部门新人全部加群后,周清波更新了群公告。 [周清波]:[部门最新规则已颁布] [周清波]:[请各位萌新于周内提交书面的入部申请文件,学院需要封档保存,申请格式要求详见公告] 第69章 [周清波]:[欢迎大家入部!有请团办主任@陈佑良师兄,代表部门致欢迎辞!] 群成员在周清波的话底下刷起了表情包,除了新人,乐柠对师兄师姐的名字多多少少都有印象,也因此发现不是每个人都热情附和周清波——蒲雅师姐就没有回消息,明明刚才还在群里跟他打招呼。 可能手头突然有事吧,乐柠并未在意。 或许是因为乐柠晚两年入学,已经满二十岁了的缘故,群里大三的师兄师姐哪怕高他两级,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同龄人,所以当他看到周清波那一席话时,他便感到有些滑稽,就像扮家家酒似的,小孩子装大人。 乐柠不太喜欢这种腔调,但能理解,只一哂而过。他仔细去看公告里入部申请留档的要求,可他发现……入部申请居然有字数要求,还是一千五百字? 乐柠颜色浅浅的眉头微微皱起,先不提留档的作用是什么、有无必要,一千五百字肯定是没有必要的,他不愿意花费这个时间成本,他还有许多其他更重要的事做。 乐柠回到群聊,正想问问这个字数有没有通融余地,就见陈佑良已经在群里发话了。 [陈佑良]:[欢迎!我们团办氛围一向很好,希望大家在积极工作的同时,也感到充实愉快] [陈佑良]:[另外我关注到入部申请的问题,留档保存是学院要求,但字数大家随意,不作要求,团委老师那边,我去沟通] 新人们都立马跳出来,刷屏说“谢谢主任”之类的话,乐柠也倍感轻松,认为陈佑良是有几分“领导做派”的,便也混在大家飞速滑动的消息当中充当一员捧场的气氛组。 没想到陈佑良很快私下找他。 [陈佑良]:[小柠,群里没见你发表意见,记得别傻乎乎交一千五百字上来,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练一篇新闻稿] 乐柠很认同,除了陈佑良叫他“小柠”怪怪的,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大呀! 陈佑良又说—— [陈佑良]:[估计你也不想写这个,干脆就让大家都不必写这么多] [陈佑良]:[好不容易招你进来,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把你给吓走了,那我可得不偿失] 乐柠心里一跳,突然觉得陈佑良这话说得不太公事公办。 上次,他是在面试途中晕倒的,陈佑良事情结束后去看看他、稍作关心,还说得过去,可现在只是一篇申请这样的小事,还需要特意私下提醒他“别傻乎乎”吗? 乐柠察觉异样,陈佑良这是在……委婉说他特殊照顾了自己的意思吗? 乐柠蓦地想到牧山对陈佑良的态度和评价,发觉牧山的坏脾气好像也不是不知所起。 世界上给予他最多“特殊照顾”的人,是牧山,即使他从不理所应当、偶尔还有些负担,他也难免因为牧山的特别对待而心生愉快和暖意。 可当对方从牧山变成陈佑良,他只想拒绝这种非必需又肯定得偿还的人情。 犹豫片刻,乐柠怕自作多情,暂时应付几句后不再私聊,借口离开,好在陈佑良也没多说什么。 加入团办后,乐柠需要参与的第一个校园活动,是这周——也就是国庆节前最后一周在校内开展的科教融合会议。 会议旨在促进科研活动和教育活动的协同融合,为此,高校拟邀请知名科技企业、先进教育单位等代表莅临会议现场,交流人才培养的相关理念与实例。 会议定在周四周五举行,为期两天,但准备工作从周一晚上就开始了,由于会议主要是面向教职人才和科研人才的,学生干事没课时才会去辅助工作,在现场轮值。 但这样较为重要的活动,主要是由校学生会、校团委的干部辅助,各个学院的学生组织只抽调个别能力突出的,其余基本被当作备用人员。 周二一早,乐柠正上着课,团办群里忽然热闹起来了。 大家都在讨论陈佑良被抽调去科教融合会议现场辅助校团委做学生工作的事情,一水儿的消息刷下来,好多都是夸陈佑良厉害、机会难得之类的。 陈佑良也表现谦虚。 [陈佑良]:[感兴趣的可以把周四周五的空课表发给@周清波整理排班,我到时候会带有空的部员一起去现场感受氛围哈] 乐柠一边想要积极报名,一边在思考陈佑良与蒲雅如何分工,为什么总不见蒲雅组织工作呢,陈佑良反而将许多事都交给周清波去做。 正纳闷儿,乐柠又收到了陈佑良的私聊。 [陈佑良]:[我记得你比较向往这种机会,想不想去?我可以带你一起] 乐柠心中又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明明陈佑良亲切友好,对他比较上心,他理应感谢才对,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牧山态度的影响,他总感到,陈佑良不该对他这样“殷勤”的。 思忖片刻,乐柠回说,自己会把空课表整理给周清波。 无论如何他还是先和陈佑良保持一点距离吧。 另一边。 余冉冉在电话里说:“牧董,这边收到一份高校科教融合会议的邀请函。” 第39章 “可不可以回家” 牧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见到乐柠,他像乘在小船上,心底想念汹涌,人便随波难安。 余冉冉的电话冷不丁打过来,牧山皱眉:“这种事为什么是你私下问我?公关没人?” 第70章 “是小柠他们学校发的函。”余冉冉说,“我听您秘书提到,暂时让他把邀请函截住了,您要是不想去,我就让他照常往下安排工作。” 牧山眉头顿时舒展:“让他安排吧——但我会一起到场。” 加入团办短短几天,乐柠发现他想象中的学生工作与现实中有一些差距,普通干事能得到的锻炼不多。 比如他们日常没课时需要在院团委办公室轮流值班,名义上协助老师,但基本都是自己干自己的事,因为老师其实也相对清闲——参见李浩煜。 部门还规定每周举行一次例会,大家课表不一样,协调下来,定在周三晚上九点。虽然会议时长预计二十分钟,名曰“短会”,但这天乐柠去参加,被拖到了整整十点,科教融合会的相关事宜老是讲几句就被岔开,半路聊天说笑,例会结束后,大家又相约一起到校外吃烧烤。 乐柠数着分秒,直心急,可他即使晚上作息全被打乱,也没有觉得大家不好。 确如陈佑良所说,部门氛围不错,只是乐柠情况特殊,他总是被仓促流逝的时间和捉襟见肘的现状追赶向前,从未在轻松的环境下安然享乐,停下来反而感到焦虑,所以或许不太适合这里。 甚至他从县城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走出来,到了一流大学,不必强制五点半起床早读、不必学到十一点半,也是有些不适应的。 他周围好多人才呀,学习效率高、生活多姿多彩。别人可以用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去愉悦身心,剩下百分之二十去做正事,可于他而言,哪怕反过来,他也觉得不够用,不然他天资平平,怎么能做到半工半读还考县城第一呢。 他特意留给牧山的周末,是他最大限度的、全部的空闲,牧山有一副无所不能、游刃有余的样子,能罕见带给他安定感,仿佛不那么着急朝前走也可以,他才能允许自己稍微偷个懒。 当然,乐柠想,或许是他才刚刚加入团办的缘故,没有太多正事情有可原,他也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至少这一学期,他会好好完成在部门的学生工作。 周清波招呼:“走走走,我们去外面小吃街搞一顿烧烤!” 大多数部员都附和,只有蒲雅笑着说:“你们玩儿吧!我还得去自习室待一个小时,就先回去啦!” 周清波啧声,正要劝,陈佑良拦下了:“好,你回吧,备考加油。” 蒲雅不知为何笑意略淡,点头礼貌示意就转身走了,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两个女孩儿。 乐柠趁机提出:“那我也先回啦,还有作业要做。” 可这次陈佑良没搭话。 周清波瞥瞥陈佑良,说:“别啊,新人一个都不许走啊!乐柠,你可别跟蒲雅似的不合群,就算她要考雅思吧,多学这一小时能多考几分?不差这一晚上,陈哥明天还要去科教融合会呢,谁不比她有事儿啊。” 乐柠微微蹙眉,嗅到和睦之下的一丝不和谐:“周师兄,好的结果是由很多个一小时累积而来的,蒲师姐不差一个晚上,但她或许更希望能多一个晚上。” 周清波被乐柠反驳,脸一下垮了:“你说教我啊?” “好了,小柠重视学习,和蒲雅一样上进,是好事情,清波,你当师兄的,别打击人家的积极性。”陈佑良适时打断圆场,又看向乐柠,“清波也是好意,他希望每次集体活动大家都齐齐整整参加,小柠,你别往心里去。” 周清波撇过头,乐柠不再反驳。 “不如这样——我不是租了套复式公寓吗,大家上我那儿去外卖烧烤,再买点喝的。要是晚了就在我那儿凑合一晚上,女生睡楼上,男生睡楼下,明早我们一块儿吃早饭。我给学办打招呼,让他们别查寝。”陈佑良话音一转,“小柠,你应该是下晚课直接过来的吧,作业如果带了,上我那儿做也行。” 乐柠还想婉拒,陈佑良却又补充说:“你上回不是答应我,有空到我那边玩儿吗?” 乐柠确实答应过,他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作业也不是明早就要交,犹豫片刻便还是答应。 陈佑良嘴角一勾,转头招呼大家:“走吧,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 留下的人都摩拳擦掌,传递陈佑良的手机在外卖平台上点单,不亦乐乎。 乐柠也笑笑,既觉得青春本当如此身无负累,又无奈苦恼自己晚上的学习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乐柠与其他成员不算相熟,就走在队伍末尾。他看大家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而自己心里勉强,不由又想起牧山。 牧山是一个以自己为第一位的人,乐柠能看出。比如上次在mount,哪怕宋晨脸色极不好看、哪怕李浩煜还摸不清状况,牧山只要想带他离开,就能毫无负担地离开,从不害怕得罪谁、从不担心和谁关系处不好。 乐柠瞬间能在脑海里勾勒出牧山挑眉说“得罪就得罪”的模样,明明是那样以嚣张为平常的面孔,乐柠却觉得可爱。 乐柠没见过牧山发脾气或彰显富家子弟的跋扈,相反,牧山偶尔阴晴不定,大体还算平和,也无所谓别人依不依从他的喜好行事,教养很好,但当牧山随心所欲任去任留时,又能袒露一丝养尊处优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底气。 乐柠身披夜色,一边想着牧山,一边伸了个懒腰,焦虑而苦恼的心情松懈下来不再紧绷,可一夜凉一夜的晚风一吹,乐柠身上暖意微散,又冉起落差感。 第71章 他是个倔犟的人,会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直到不得不妥协——而牧山所处之地,是没有“妥协”选项的塔尖,和牧山在一起……意味着牧山将俯首、他将仰望。 会辛苦吗?乐柠直白问自己。 会倦怠吗?乐柠却不愿问牧山。 “小柠,”陈佑良不知何时退出人群行至乐柠身边,“在想什么,怎么走路也发呆?” 乐柠回过神,不好意思笑笑:“在想明天的课。” “是吗,”陈佑良忽然说,“我还以为你在想‘你哥’。” 陈佑良略显突兀,但乐柠并未否认,只是一赧。 没想到陈佑良再次刺探:“他真的是你哥吗?有血缘的?” 乐柠心中一跳,一反常态躲闪:“陈师兄,问这个干什么呀?” “就是好奇。”陈佑良笑笑,仿佛心知肚明,拍拍乐柠肩膀,“我是独生子,如果他是你有血缘的哥哥,我倒是羡慕你们的兄弟感情,如果不是……那他能为你做到的,我当然也可以。” 陈佑良这句“我也可以”背后的底气,与牧山竟有一丝相似,大概也来源于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众星捧月的成长经历。 但乐柠微微一震,对陈佑良这种与牧山相似却不相同的“底气”感到抵触。他正要反驳,可陈佑良已经把不经意流露出的自鸣得意重新遮掩好,张弛有度说起别的。 乐柠心思沉了,发现陈佑良对他的“关照”确实逾越师兄弟的范畴,不是他自作多情,也不是牧山直觉有误,以至于陈佑良后来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 陈佑良租的复式公寓大概是学校周边能找到最宽敞的了,除了乐柠,所有人进门都感慨说想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陈佑良谦和道“也不是我自己掏钱,爸妈的本事不是我的本事”,可他眼里还是忍不住表现一点自得。 周清波不是第一次来,当即吹捧:“没见过世面吧,下回让陈哥带你们看看他的跑车!” 听取“哇”声一片,唯独乐柠低头犹豫要不要换鞋进屋,因为屋里其实不太整洁,但不换又不礼貌。 陈佑良注意到,就说:“直接进门就行,踩脏了也无所谓,我找阿姨来打扫。” 乐柠却觉得这不是无所谓的——牧山上次从山里回来,甚至在玄关脱了个干净,脏衣服都不愿意带进屋呢。 后来,周清波买了很多酒,七八个人吵吵闹闹,越喝嗓门越大,乐柠闷头吃烧烤,心里又暗暗比较——牧山喝了酒也只会抱着他打瞌睡,由此可见小牧先生是金玉其表,表里如一的。 宿舍关门前,乐柠就想离开,可被陈佑良和周清波你一言我一语拖住,大家兴致都好,闹到了关寝的时间。 乐柠不想再勉强留宿,借着大家醉得东倒西歪,提出要走。 不等周清波表达不满,陈佑良先起身:“好,我送你下楼。” 乐柠忙说不用,陈佑良仍执意要送,乐柠不好再推拒,可刚一起走出玄关,门一合,乐柠猝不及防被陈佑良反压在门板上。 乐柠后脑勺撞到,吃痛不悦:“你干什么?” 陈佑良举止不端,语气也令人不虞:“我能猜到你和你的‘小牧先生’是什么关系,我也挺喜欢你的。我说过,他能给的我也能给,除此之外,我还能天天陪你,上课、活动、备考,我都能帮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陈佑良如此直白,乐柠反倒松口气,他终于不必再惴惴,能抓住机会直接回绝:“不好意思陈师兄,我和小牧先生不是那种关系。无论是上课、活动还是备考,我都不需要人帮,他能给我的,你也给不了。” 陈佑良喝了酒,挂不住平日那般的温和:“你要拒绝我?” 乐柠认为陈佑良这种行为不君子,但仍说:“抱歉呀。” 陈佑良脸色一变,忽然埋头强行要亲—— “你自重!”乐柠条件反射就是一脚,扭头跑了。 乐柠怕陈佑良气不过追上来,跑得快,着急招到出租,他想也没想报了牧山家地址。 车上,他给陈佑良发去退部消息,犹豫片刻,给牧山打了电话。 夜将深。 牧山声音很低,像在酝酿睡意:“嗯?” 刚才踢人带着狠劲儿的乐柠嘴一瘪,从前那样坚韧一个人,听见牧山声音的瞬间,忽然觉得这一晚上委屈坏了:“小牧先生,我现在……可不可以回家呀?” 牧山一愣,很快清醒:“在哪儿?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的更新 第40章 “盖一个章” 乐柠没有让牧山来接,说自己已经在出租车上了,牧山停顿片刻答应。 可当乐柠即将停靠在离牧山家最近的那一个门时,又陡然想起小区门禁森严,他好像进不去……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个周末,都是牧山亲自开车到学校接他回来,他竟然习以为常了。 就在乐柠付完车费开门下车,准备再给牧山打个电话时,忽然看到小区门外有个人影,乐柠一愣,赶忙跑过去:“小牧先生!您怎么下来了呀……” 牧山穿着丝质的成套睡衣,外面披了件薄外套,脚上是双方便出门的软木底拖鞋,整个人懒懒散散的,面上却并无瞌睡被叨扰的倦意。 他自然而然朝乐柠伸手,等乐柠牵上来,然后拖沓着步子走进小区。 第72章 “门禁卡给你,等会儿上去在门口录一下手印,万一哪天我不在,自己也能回家。”门是安保替牧山开的,牧山反正都把门禁卡掏出来了,索性就塞进乐柠手里,态度像随手塞了个小零食一样随意,也不介意给出去的是千万豪宅的钥匙,“这个时间,怎么没回寝室?” 乐柠顿时想到和同学拼车去陈佑良家,又从陈佑良家到牧山这里平白无故花出去的车费,心里的委屈简直飙至最高点。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忍不住心中惴惴,他担忧牧山不能理解他的不开心,害怕倾诉后只换来牧山一句“打车也不贵”。 牧山跟着停下,回头就见乐柠低垂眼睫欲言又止的样子。 牧山没有着急问乐柠怎么了。 他回身弯腰,突然托着乐柠的大腿根,面对面把乐柠抱起来,乐柠猝不及防,条件反射搂紧了牧山的脖子,牧山这才笑笑,抬起头去捉乐柠的视线:“这才看得到你的眼睛。” “打车过来比地铁贵多了吧,”比起进家门的权限,牧山好像觉得乐柠打车过来这十来块钱更重要一些,他用鼻头蹭蹭乐柠下巴尖,双臂结实有力,把乐柠往上托了托,“受什么委屈了?” 乐柠眼眶一热。 受什么委屈了? 他受过的委屈可多了,但在他漫长又艰辛的、等待着“苦尽甘来”的日子里,可曾有谁这样问过一句吗? 乐柠双腿轻轻夹放在牧山腰侧,他垂眸低首,牧山把他托在高处,正微微仰头望他。 他心里忽然恍惚——原来小牧先生也是会像这样,仰起头去看向谁的吗? 乐柠抽了抽鼻子,难为情地把脸埋进牧山颈窝:“……真的好贵呀。” 牧山笑笑,稳稳当当抱着乐柠往家走,也不说报账之类的话:“嗯,所以下次我说去接你的时候,就不要拒绝我,知道了吧。” 乐柠点点头,把牧山颈侧皮肤蹭得湿漉漉的。 到家门口,牧山才把乐柠放下来。 虽然余冉冉是牧山高薪聘请的生活助理,无论时间,只要牧山有需要,随叫随到是工作职责,但牧山也没在这个点给余冉冉打电话问玄关密码锁的管理设置。 他径自弯着腰研究了一会儿,又抓着乐柠的手指,给乐柠开了权限:“应该是这样弄的,你试试能不能开,不行的话,明天叫余冉冉过来看看。” 尽管这么想有些对不住余冉冉,但乐柠也还是觉得牧山“少爷”那一面有些可爱。 进屋以后,牧山给乐柠倒了温水,陪乐柠坐在沙发上:“想告诉我吗?” 乐柠有点忐忑,不知道把陈佑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牧山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事实上,乐柠也在林家喜苑陪林喜妈妈看过一些偶像电视剧,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牧山真说出“敢动我的人他死定了”之类的话,他该怎么接茬。 但乐柠还是选择把这天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牧山。 牧山听得安静,哪怕乐柠说话温吞踌躇,他也没有中途打断乐柠,只是脸色愈来愈沉。 牧山脸上露出明显愠色,这在乐柠看来是极其罕见的,害乐柠心惊胆战,声音越说越小,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 但,当乐柠把最难以启齿的陈佑良想要强吻他的部分说完,牧山也仅仅是在片刻的沉默后,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又圈进怀里。 牧山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乐柠以为那是牧山的占有欲——毕竟牧山应当从未有过想要什么还被他人不自量力觊觎的经历。 可牧山却在乐柠耳边,声音低低地说:“这一次……包括上次山体滑坡也是,你要是真受到伤害了怎么办?乐柠,我想想都胆颤。” 乐柠刹那怔然,牧山说过的,他以前从不胆怯。 乐柠想,有钱人和有钱人也是不一样的呀,他对于陈佑良来说,仿佛一件唾手可得的物品,略施好意他就该摇尾乞怜,可牧山从未那样待他。 他不是没见过善良的人、不是没见过富裕的人,他像喜欢牧山一样喜欢那些人吗?不是的。 乐柠忽然在这瞬间开窍了,想明白一个世纪难题:他为什么唯独倾慕牧山呢? 大概相识以来的每个瞬间全部都是原因吧。 “小牧先生……”乐柠回抱牧山,得到一些被珍视的温暖,也多多给予一些。他几近突兀地说,“我好喜欢您呀。” 牧山后背一僵,而后蓦地抬起头,伸手去捧乐柠的脸。 掌心温热,不知道是谁的皮肤在发烫。 乐柠面颊微微红了,但他目光莹亮,眼里并无躲闪,好像是在告诉牧山,他最终做出了一个怎样的回应。 牧山从乐柠的眼神里,确认自己被选择了,欣悦感、满足感无与伦比,又在强烈的兴奋稍微安宁后,惴惴问:“乐柠,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不再……多想想了吗?” 乐柠说:“多想想,也是一样的结果呀。” 一直仰望牧山必然是辛苦的,可牧山愿意视他为珍贵,把他安置在高高的位置,给予他同样的、仰望的目光。 所以没关系。 所以他应不必胆怯,争取爱。 牧山试探亲亲乐柠嘴角:“你说你是踢了陈佑良一脚,然后跑掉的?” 乐柠点头,忽而又后知后觉露出警惕神色:“小牧先生,他不会在学院里告我的状吧?” 第73章 “他告不告你,我不知道。”牧山闷声笑,“我就想知道,我现在亲你,你踢不踢我?” 乐柠耳朵发热,撒气似的蹬了蹬腿,大概是在对不合时宜开他玩笑的牧山提出严正警告。 牧山修长手指攥住乐柠细韧脚踝,摩挲他踝骨的突起,温柔和他接吻。 乐柠的唇舌不似他本人那样倔犟而勇敢,口腔里,是青涩柔软的。 他情不自禁抚在牧山后颈的掌心带有几块薄薄的茧,让牧山觉得那像是一只野生小动物的爪子,在小心翼翼收起尖利指甲,只用软趴趴的肉垫挠他。 牧山短暂松开乐柠,他身体后仰放松靠在沙发上,转而去握乐柠的手,轻啄乐柠指尖,而后把乐柠的手放在自己咽喉。 趁乐柠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让乐柠在他命脉之上,盖一个章。 牧山顺势把乐柠抱起来,朝屋里走:“我要回去接着睡觉了,其他的事情……睡醒之后,我会解决。” 乐柠还以为牧山是要送他回次卧,心里有点遗憾,还想和牧山多待一会儿,但毕竟时间晚了,本来就是他打扰了牧山休息。 乐柠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被人抱着走来走去,一时赧然:“小牧先生,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牧山说:“我怕你不走。” 乐柠歪歪头,不懂牧山什么意思,结果走到次卧门口,牧山一转身,进到对面屋去了。 乐柠:“!” 这里是小牧先生的房间呀! 牧山的被子有一点凌乱,大概是刚才起床着急,并没有来得及整理——亦或是牧山压根没有起床叠被子的习惯,乐柠无从得知,但即使是这种微末小事,乐柠也产生特别大的好奇。 牧山把乐柠放下来,明明是很爱干净的人,却不介意乐柠穿着外衣外裤坐在他床沿,反倒是乐柠不自在,屁股刚挨床垫半秒钟,人就弹起来,脑袋差点撞到牧山的鼻梁。 牧山挑眉不解,乐柠也没办法再像当初那样,当着牧山的面把衣服脱得溜光,半天才憋出一句:“小牧先生,约、约法三章,您不让我进您房间的呀……” 牧山:“……” “现在还约什么约。”牧山咬着后槽牙,强忍脸疼。他心里认定乐柠是故意洗涮他脑袋,但他没有证据,并不能以此为由对乐柠略施小惩,只能豁出自己的脸皮,把乐柠塞进浴室,“不让我男朋友进房间,像话吗?换下来的衣服扔脏衣娄就行,换洗的我去给你拿。” 乐柠懵懵眨眼,意识到自己确实解锁了一个新的身份。 他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是只威风凛凛但被踩了尾巴的大狗。 乐柠与牧山一门之隔,牧山能感觉到乐柠的心情好了一些。 但牧山脸上的温柔笑容淡下来,眼里流露一丝冷意。 他拿起手机,给李浩煜发了一条信息。 [mu]:[你上次说,陈佑良他爸是谁?] 第41章 “有人撑腰” 清晨。 乐柠耳畔没有响起闹钟铃,取而代之的,是牧山的心跳声。 乐柠无从得知自己睡相好不好,但现在牧山手脚并用把他禁锢在怀里……想来昨晚上应该是不太老实、扰人清梦了吧。 乐柠小心翼翼把掌心搁在牧山胸口,企图把牧山的心跳混进自己的脉搏,牧山就在这时候醒来,对他说了“早”。 乐柠垂眸装睡,假装自己没有偷偷碰牧山。 昨晚,乐柠在洗澡的时候想了许多不该想的。 上次他名不正言不顺帮牧山用手做过,牧山没有嫌他手粗糙,反而还说舒服……他本以为这回在牧山房间也逃不掉,会发生差不多的事情。 可是等他做完心理建设、洗完澡出来,牧山既没有故意不给他衣服、看他羞赧样子,也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甚至牧山仍然整齐穿着成套的睡衣,抬眼问他需不需要再拿一床被子。 他怔怔摇头,牧山才敞开薄被,催促他过去睡觉。 睡前,牧山像安下心来后困极了,闭着眼睛轻声说:“我记得你周四不是早八,但上午也有课,很晚了,快睡吧,我也开了一整天的会……明天我差不多时间,送你去学校。” 乐柠心里满当。 一直以来,他的待办事项只有自己牢记,因为没有旁人会提醒他,可现在,他只是在牧山的要求下给牧山发过一次课表,牧山就已经记得了他每天什么时候有课。 怪不得小牧先生总是能逮住他空闲下来的时间给他打电话呢,语音电话总和下课铃一起响——乐柠想到这一点,勾起嘴角轻轻笑。 牧山眼皮掀起一条缝,不明所以:“什么事这么开心?” 乐柠主动凑上去亲亲牧山高挺笔直的鼻梁:“什么事都开心呀。” 牧山虽然很矜持,没动弹,但看表情,仿佛大尾巴不受控制,已经在摇啊摇了。 一夜无梦,即使现在没到需要起床的时间,乐柠也觉得自己睡得很好,他本来就习惯了睡眠少的生活,现在心里小小兴奋,更是精神十足,一大早俩眼儿就像小灯泡,亮锃锃盯着牧山看。 反倒是牧山,说完早安,人就又迷糊了。 乐柠由此推测,牧山大概是不会准时准点去公司上班的。 乐柠翻身动作轻,去拿手机,想看看几点。 牧山明明闭着眼睛,迷糊间却像知道乐柠要做什么一样:“墙上有时间。” 第74章 乐柠一愣,在墙壁上找了找,在歪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找到一处投影上去的电子钟计时,亮度并不晃眼睛。 虽然这玩意儿除了第一眼见到时会觉得有点酷,其实并没有特别令人省心的用途,但乐柠还是觉得稀奇,就坐起来,到处察看投影光源在哪儿。 牧山动了动,弯起身子抱住乐柠的腰,懒洋洋说:“床头柜上的闹钟,它可以投影。” 乐柠哇了一声。 牧山居然有种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说出去肯定要被李浩煜笑掉大牙的吧。 乐柠容许牧山拖着他赖了一会儿床,最后还是躺不住起来了。 洗漱完后,乐柠翻看了一下手机…… 昨天他给陈佑良发去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复。 但是,团办的qq群里却更新了新的群公告,周清波还在群里发了一些内容。 [群公告]:[今日上午十点,科教融合大会正式开幕,所有成员请按照排班轮流辅助现场工作。学校非常重视该会议,请大家务必认真对待,临时有事需书面请假,应到未到者上报学院,取消下一次负责学生活动的机会,特此公告。] [周清波]:[个别应到的干事现在还没到场,请私发我一下原因,无故矿工三次按退部门处理] [周清波]:[另外提前说明,半途而废是不好的,团办工作也不是儿戏,退部门需要写一千五百字退部申请引以为戒哈,这也是学院的规矩] 乐柠心里顿时咯噔。 按照之前大家提供的空课表情况,乐柠今天上午九至十点如果没有其他事,是要去和陈佑良一起,参与科教融合大会的开幕式准备工作的。 但是,陈佑良分明对他说的是“有空就去现场感受一下,不强制要求”,可怎么突然变卦,不仅成了硬性排班,还要书面请假、上报学院了呀? 而且,加入团办时从未有人说过退部门需要写这份申请书,就算他刚入部不久就提出要退部,是有些儿戏,可事情总归也不是因他而起啊! 他顿时明白,是昨天晚上和陈佑良起了冲突的缘故。 想必,院团办这一个小小的学生组织,也并非表面上那样其乐融融,好像只有顺陈佑良的意,才能得到便利。 乐柠一贯会把该他做的、他承诺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尽力做好,冷不丁遭遇这种真正被人倒打一耙的事,心里又急又恼,这种感觉仅仅亚于当初上高中时,被人举报掉助学金资格的事。 正上火,乐柠眉间忽然被人用拇指揉了一下—— 牧山洗漱完走到乐柠身边:“干什么老皱眉,才几岁。” 乐柠的眉头就下意识舒展了。 但乐柠还是闷闷不乐,一边和牧山一起去到餐厅吃早饭,一边讲刚才的事,最后说:“小牧先生,您觉得我要不要现在过去呢?当着老师同学的面,陈佑良应该会公事公办吧?” 乐柠不再一口一个师兄,牧山心里是愉悦的,但陈佑良昨晚的行为无疑是种冒犯,但凡乐柠弱势一些,这件事都会成为乐柠整个大学期间的阴影,所以牧山不拿这件事来调侃。 他不想再提陈佑良如何,换个话题逗乐柠开心:“我昨晚上就想说,你准备您啊您的叫我到什么时候?” 乐柠的心思顿时被带跑,他脸颊发热,轻轻叫:“……小牧先生。” 牧山微微扬眉,也不急着让乐柠改口对他直呼其名。 不过,乐柠的注意力很快回到团办的事情上:“小牧先生,我是在征求您……你的意见呢。” 牧山摆摆手,懒得搭理小孩子扮家家酒:“当个院级干部的学生负责人,还真以为自己位高权重能代表学院的意见?惯会小题大做,他和那个周,只是享受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感觉。退部申请,不写,你可以问问李浩煜,这种东西哪怕交给学院老师,也只会扔进碎纸机当废品处理,不交又能怎么样。” 乐柠一愣。 牧山话没讲完:“乐柠,不是我有钱或者有关系才这么说,而是它本来就并不重要,只是因为你当下处于这个阶段,对一些形式上的东西也谨小慎微、害怕出错,它才显得像件大事。事实上作为普通干事、普通成员,去参加部门、社团,社交意义要远大于学习意义,当然,如果是核心人员,那或许才对你提升个人能力有一点帮助,也能对你评优评奖起到助益。” “所以乐柠,不开心就不做。”牧山看着乐柠的眼睛,很认真地对乐柠说,“——以前是没办法,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慢慢地,这样去生活。” 牧山向乐柠传达的态度极为松弛,乐柠却忍不住心弦颤抖。 他看见牧山很轻地笑了笑:“不要觉得没底气,我就是你的底气。” 乐柠怦然心动,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富有。 就像高中毕业典礼那天,牧山当着他的面,质问他偏心的班主任一样…… 他踽踽独行时只能挺直脊梁昂首阔步,但现在,他松懈一点、驼背喘口气好像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有人撑腰了。 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社会规则,乐柠想,他依然相信自己未来可以适应得很好。 乐柠心头的愁云散去,出门不再着急。 乐柠让牧山别送他,但牧山说他也正好有事情要过去学校。 牧山开着车,漫不经心说:“昨天忘记说,你们学校那个会,请我去参加开幕式。” 第75章 乐柠表情顿时茫然,眼睛慢慢睁圆了:“啊?” 牧山正要解释:“我……” 不等牧山把话说完,乐柠突然收到了蒲雅的消息,是私聊。 牧山没所谓道:“有事先看。” 乐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点进去一看,果然—— [蒲雅]:[小柠,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陈佑良为难你了吗?] [蒲雅]:[我和周清波在同一堂课,听见他说了你一些不好的话] 乐柠问蒲雅都听见了什么,可以直说。 [蒲雅]:[说你昨晚上趁陈佑良喝多了勾引他之类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那样做。不怕告诉你,我是陈的前女友,我清楚他是什么人] [蒲雅]:[所以我才想提醒你,希望你不要觉得师姐多管闲事哦。陈在学校有关系,我之所以没有退部,是觉得我也为部门付出了很多,不至于为了渣男舍弃自己的努力,他顾及面子,明面上没有为难我] [蒲雅]:[但你……我担心他会针对你] 乐柠看完消息,异常沉默。 他从来不知道,如果在这种很敏感的事情上,被人造了谣该如何解决,他虽然明白身正影直的道理,可怕就怕,有的人即使清楚真相,也会为了附和陈佑良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乐柠有些懊恼。 红灯,牧山见势不对,征得乐柠同意后,把手机拿过来看了聊天记录。 牧山顿时沉下脸色,气笑了:“真有本事啊。” 作者有话说: 大嘎好!作者最近猛猛加班,周五要是没赶上更新周六一定会补(作者会努力不延更)。 这次本来是想写篇轻松短短的小甜饼,但还是拖得比预想中长,不过现在也离完结不远啦(应该)!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海星! 第42章 “让你爸来跟我说话” 牧山话里带气,乐柠当即把莫须有的谣言暂且搁置在一旁,优先担心牧山会和他一起心情不好。 不过牧山撂下一句对陈佑良和周清波的“夸奖”后就不再言其他,乐柠还因此悄悄松了口气——他不是很希望牧山额外花心思替他担忧。 受邀参加科教融合大会的校外车辆都统一进行过报备,会议期间可以自由进出,并且能够在校内临停。 牧山既不想把车停在校外然后步行进校,也不想徒增乐柠的心理压力,所以他尽量开了“低调朴素”的车,至少没选那种车门飞起来的。 但乐柠在路上仍觉得引人瞩目——他好像那个驴粪蛋儿!表面光呀! 倒也不能这么想自己……乐柠暗暗汗颜,可能是因为以新身份和牧山一起出门,暂时还不习惯。 牧山见乐柠总留意车窗外,坐好一点的车仍局促。 牧山一想到自己还曾经误会乐柠是装作忘记系安全带的事情,心里就尴尬,但抱歉更多。 他哄乐柠:“我要不要学别人,在副驾上立个牌子?” 乐柠的注意力恰好被转移:“什么牌子呀?” 牧山佯装思考:“嗯……男朋友专座之类的吧——省的老是有什么唐晨宋晨元晨不长眼睛。” 宋晨上次把乐柠从副驾驶支开,当时乐柠没多心,现在回过味儿来,宋晨大概是想借机待在牧山身边。 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牧山都态度鲜明表示了拒绝。 乐柠耳根微微发热,又被牧山滑稽的措辞逗笑,眉眼弯弯的,清秀好看。 玩笑过后,乐柠也能发自内心感到暖意,牧山从不认为他在贪图“表面光”的东西,即使当初对他有误会,也不曾认定他“肮脏”,所以他坐在牧山身边,也能心安理得。 牧山家本就离大学城不远,车子很快驶进校门。 会议开幕式在学校大礼堂举行,牧山把车停在礼堂楼下临停点,顺便给李浩煜发消息。 李浩煜十分惊讶甩回来一条语音:“啊?你来参会?什么鬼啊……这种会连我一个人民教师都不太想参加好吧?” 牧山哼笑,谈了恋爱的人就是会做“多余”的事,李浩煜懂什么懂。 下车,牧山看看时间对乐柠说:“还有二十多分钟上课,这儿离寝室不远,你自己走回去拿书?我不送你来得及吧?” 乐柠点点头,心里熨帖,知道牧山是体谅他不想惹人注目。 随后乐柠又面露迟疑。 牧山揉揉乐柠后脑勺,淡笑说:“刚才车上话没说完,开幕式结束你差不多下课,中午我等你吃饭,或者你等我,一会儿再讲我为什么过来。” 乐柠感觉牧山会读心似的,或许是他情绪都写在脸上的缘故。 真希望以后他也能慢慢读懂牧山呀! 乐柠正要作声答应,身后忽然传来两个声音—— “小柠。” “唷,这不是乐柠吗。” 牧山个子高,当他面无表情垂首看谁的时候,确实有种倨傲又目中无人的气场。 乐柠很少见牧山毫不克制展露这种神态,倒是立马“读懂”,猜到牧山看见了谁。 他回头一瞥,果然是陈佑良和周清波。 陈佑良特意为今天的会议场合穿了件衬衣,看上去彬彬有礼、人模狗样,但乐柠已经不止一次得到“人不可貌相”的教训了。 乐柠朝前半步,甚至微微挡在牧山身前——这是一个下意识站出来承担的动作,牧山轻轻扬眉,一边欣赏“自己事情自己做”的乐柠,一边又矛盾渴望乐柠多依靠他一些。 第76章 乐柠不置一词,也不打招呼,颜色浅淡的眉毛又皱起来,摇身变成一本正经的小大人。 牧山默默观察乐柠,乐柠这时没有再维持礼貌,与陈佑良假意客气,这一点也很讨人喜欢。 并且……如果乐柠爱憎分明,那多半也会赏罚分明,可他先前那样误会乐柠,乐柠也轻易原谅他。 乐柠在与人对峙。 牧山“袖手旁观”,心情很好。 乐柠没有打招呼,周清波脸上闪过明显不满,他眼含轻蔑扫过乐柠甚至是乐柠身后的牧山,不自觉认为乐柠如此傲气是因为有靠山。 或许是陈佑良的默许给了周清波勇气,并且陈佑良依靠家境,在学生群体中很少有摆不平的事情,助长了周清波狗仗人势的气焰——毕竟周清波的目光局限在校园里。 他把乐柠当作一个即使被他们搓圆揉扁也不能拿他们如何的角色,在陈佑良的灌输下,他打心眼儿里把乐柠当作攀附有钱人的“玩意儿”,心里看不起,还理所应当认为牧山最多玩玩,不会插手干涉学校的事。 既然乐柠先不给陈佑良面子,那他更不怕和乐柠撕破脸。 “乐柠啊,不是我说你,”周清波不过二十出头,对师弟说话都习惯带上说教语气,还故作叹息摇摇头,“你有事情就提前请假说一声嘛,你看今天,陈哥报上去两个名额,你不到场,临时找我过来顶替工作,万一我有别的事呢?你答应过的事情得做到,是吧?” 连乐柠这么好的忍耐力,都快被这一席话给气笑了,他从没想过,周清波这人在学生工作上暂未有什么突出之处,可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绝伦! 乐柠当即不客气道:“你在群里明里暗里指责我应到未到,可你不也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来吗?” 并且乐柠也马上明白,陈佑良肯定也不负责重要的工作版块,多半打杂,不然怎么可能现在才慢悠悠来? 周清波刚才说话没有因为牧山在场就收敛,可当被乐柠当面反驳时,他反倒顾虑在陌生人面前丢了面子。 加上乐柠言简意赅、言之有理,周清波吃瘪噎住,脸色甚是好看。 牧山去乐柠高中参加毕业礼的时候,乐柠也是三言两语就把挑衅的人说跑了。 牧山也不遮掩,直接笑出了声。 周清波立马瞪向牧山:“笑什么?好笑吗?你谁啊?” 乐柠发现世上就是有人这般愚蠢又自大。 牧山根本懒得搭理,偏头对乐柠说:“本来我应该顾及你同学这些小男生的自尊心,再不济也宽容他们的幼稚忍一忍,但实在没忍住——他确实挺好笑的。” 乐柠一愣,而后隐隐憋笑。 周清波脸都气红了。 昨晚蒲雅缺席聚会,乐柠反驳了周清波,周清波当时就想发脾气,只不过被陈佑良装好人拦下。 现在,周清波又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眼里光看见别人的悠闲是吧?我们准备资料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在外面过夜呢?你自己私生活不端我们管不着,但你别祸害我们陈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好了,别说这些。”陈佑良适时打断说。 牧山冷下脸。 陈佑良反而一笑,但他不再伪善装亲切与乐柠对话,而将目光投向牧山。 一直以来,陈佑良都有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是可以与牧山“平等对话”的。 所以,他用一种“我都懂”的语气,意味深长对牧山说:“哥,又见面了,我该说……开学才多久,都在学校里见你好几回了,毕竟这些事要是在学院里传开,对小柠也不好。昨晚他夜不归宿,学生会的人正好查寝,多少还是有点儿影响。” 乐柠一怔,顿时更加气愤,陈佑良极力劝他同行聚会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陈佑良分明说会给学生会的人打招呼,不查寝! 对于新生来说,除了成绩和各种考试之外,校园活动加综测分数、晚上查寝不被逮住、早中晚饭吃什么,几乎可以并称为学生生涯头等大事,乐柠原本规规矩矩,一次次都是在陈佑良的撺掇下参与一些事,最后反倒被陈佑良以此要挟。 乐柠正要质问,牧山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瓜。 咚!打断施法!乐柠一下忘了自己想质问的话。 牧山平等地不搭理周清波和陈佑良,只提醒乐柠:“再磨蹭下去你上课要迟到了,快点回去拿书。” 乐柠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牧山难得不容反驳:“去吧。” 乐柠终于还是点点头,学着牧山的样子,看都不再看周清波和陈佑良,转身小跑离开。 上课比无关紧要的人重要多啦! “乐柠!退部申请今天之内给我交过来!”周清波冲乐柠的背影吼道。 但乐柠并未回头,更未停下脚步。 乐柠走了,牧山没理由耽误工夫陪两个学生扮家家酒,正好他手机震动,他就一边接电话,一边找礼堂入口,抬脚准备离开。 比起乐柠昨晚直白的拒绝,牧山完全的漠视更让陈佑良感到恼火。 陈佑良虽闪过疑惑,摸不准牧山来做什么,但他从未被人忽视至此,当下怒意盖过理智:“冒昧,今天礼堂有重要会议,闲杂人等不能进。” 牧山对电话里的人说:“不让进,你下来接我吧。” 第77章 然后,牧山才一脸不耐烦,字字戳在陈佑良正盛的自尊心上:“让你爸来跟我说话。” 陈佑良毕竟年纪轻,听到这种话实在难沉住气,他怒火中烧—— “牧董!”一个中年男人从礼堂门口出来,小跑来迎牧山,本想先和牧山客套,结果见陈佑良在场就是一愣,“佑良?你不去会上帮忙,跑来牧董这儿干什么?” 陈佑良难以置信,脸色铁青:“……爸?” 作者有话说: 来晚致歉! 第43章 “财神爷像” 牧山故作惊讶:“这小干事是陈总的儿子?” 周清波一脸呆滞,看看陈家父子又看看牧山,心虚极了,缩头乌龟似的朝边上退开,连招呼都不敢贸然打,气焰全熄。 而陈佑良在学校骄傲惯了,部门里是“主任”,部门外是“师兄”,再不济,也有周清波这些捧他的人管他叫“陈哥”。 冷不丁被牧山称呼一句“小干事”,还当着周清波的面,陈佑良脸皮都快要烧起来。 “可不,这是我儿子佑良。”陈光政不知前情,只当这是让陈佑良在牧山面前刷脸熟的机会,赶紧揽过陈佑良后背,把他往牧山跟前一推,介绍说,“这是牧董,刚才见到的时候有没有好好打招呼?” 陈佑良:“……” 陈佑良不清楚牧山在他爸的社交关系中扮演什么角色,但无论是他爸对牧山的态度,还是言语间称呼,都足以说明社会地位的差距。 陈佑良想起几分钟前的所言所行,羞耻感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根本开不了口。 牧山还特意看向陈佑良等着他的“招呼”,耐心等了两三秒,也不见蚌壳似的陈佑良说话。 陈光政拍陈佑良后背,压低声音提醒:“愣着干什么!” 陈光政以前也带陈佑良一起赴过局,原本对谈吐上道的儿子有些自豪,满心以为“虎父无犬子”,可怎么到了真正重要的人面前,反倒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牧山不甚在意:“刚才我进礼堂让他给拦下了,说会议大门不向闲杂人等敞开——很重视学生工作,很称职,陈总果然教育有方,就是麻烦你专门下来接我一趟。” “……哪里话哪里话,您还跟我客气。”陈光政汗都要下来了,一听就知道陈佑良多此一举干了蠢事,赔笑道,“我都应该接您,您看您还自己开车……得,咱也别站外边儿吹风了,牧董这边请。” 牧山要送乐柠到校,压根没让人派车,反正也“多余”来这一趟,有没有人接其实无所谓。 但牧山不与陈光政客气,只微微颔首就抬脚走了,陈光政紧随其后半步,还趁牧山背身时瞪了陈佑良一眼,示意陈佑良跟上。 陈佑良受不了这个气,本打算直接离开,可如果不给陈光政面子,回家之后想必麻烦更多,这下“父命难违”,不仅走不了,还得跟屁虫似的陪同。 陈佑良只能把气撒在周清波身上,支使说:“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走吧。” 周清波悻悻点头。 但周清波的窘迫很快消散,眼见陈佑良略显仓皇的背影,暗暗冉起看笑话的心思来。 他不是真心追随陈佑良,无非是舔陈佑良两口就能得到一点便利,更何况,陈佑良平时对他也颐指气使,现在有机会看陈佑良吃瘪,他当然心里暗爽,只要他不表现出来就行了,以后也不会和陈佑良有什么嫌隙。 稍作耽搁,牧山差不多踩点到。 能容纳五百多人的学校大礼堂几乎座无虚席,除了校领导、教职工、受邀到场的企业代表及其团队之外,校方还正好从文新学院抽了没课的班级过来“填鸭”礼堂、充充场面——这也是之所以从文新院学生干部中调人手过来帮忙的原因之一,只是乐柠他们班有课,继而班主任未通知,乐柠才恰巧错过。 文新院原本就有旁听机会这件事,陈佑良存了私心,也从未对乐柠提起。 企业代表都坐在第一排,其团队坐在后排对应区域。 而校方给牧山预留的位置在中间靠走廊,既居中,又方便进出,即使牧山晚到或者早退,都不会出现惹一排人起立让道的情况,并且面前就是一台摄像机。 牧山看见摄像机微微不悦,陈光政立马和校方工作人员交涉,让摄像机不要对着牧山拍。 首排桌上名牌只摆放了牧山的,但没写全名,只写了集团名称以及“董事牧先生”。 如果今天牧山不到场,那么牧山那个座位将会写着陈光政,而此时,陈光政只能在后排,和一道前来的辅佐人员坐在一起。 陈光政引牧山入座的这短暂几秒,陈佑良站在一旁,终于从漫长的尴尬羞耻中腾出一点心思,后知后觉感到惴惴不安。 陈光政挥手让陈佑良去找其他学生干部,站到礼堂旁侧去,陈佑良心慌扎进学生堆里,连个小板凳都没的坐。 可他反倒松口气,似乎只有回到学生圈子,才能让他踏实。 牧山入座后不久灯光暗下,会议开幕式启动。 会上着重提及并感谢了重要合作伙伴为推动科教融合项目进展而做出的重大努力,宣布了几个由企业和校方一起牵头促进的创新国际试点项目,并邀请嘉宾代表参与了揭牌仪式,除此之外,还交接了一批先进的教学设备。 陈佑良越听越心惊,他知道,在会议背后作支持的最大“金主”是他爸就职的子公司,他爸也能够算作高层领导,可牧山竟然是头顶集团的董事…… 第78章 揭牌仪式由陈光政上台参加,陈光政西装革履,陈佑良也特意配合穿了稍显正式的衬衣。若非牧山在场,陈佑良将会感到风光,足以让他在校学生干部面前昂首挺胸——今天他能来辅助工作,主要也是因为他爸在受邀名单上的缘故。 他习惯了享受“特权”,可牧山偏偏在,让他爸看上去像个鞍前马后跑腿的,“特权”也成了笑话。 而牧山只是随意穿了件薄夹克,不需要依靠衣装,坐在那里仍然可以充当一尊受人景仰的财神爷像…… 开幕式后,牧山起身离席,校领导亲自握手攀谈,牧山应付完场面,把后续事宜交给陈光政,甩手走了,陈光政还送他到门口。 陈光政说:“牧董,要不您稍等我片刻,我中午请您吃个便饭?” 陈佑良跟在陈光政身后,闻言脸都绿了。 “不了,”牧山拒绝说,“中午约了人。” 陈光政一脸遗憾,陈佑良在心里谢谢老天爷,可牧山下一句便道:“你午饭后要是没别的安排,我们可以找地方坐坐。” 陈光政一愣,立马喜笑颜开:“这样,我订个茶坊,您稍后给我发位置,我过来接。” “不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订好告诉我,我过来。”牧山轻瞥陈佑良,“令郎有空,一起来也行。” 牧山走后,陈光政拍拍陈佑良肩膀:“等会儿你也过来。” 陈佑良憋出一句:“我下午有课。” 陈光政摆摆手:“请个假。你在牧家人这儿随便搭上一条人脉,不比你上课强?” 陈佑良心底不甘,忍不住抱怨:“他到底是谁?值得你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 明明陈佑良就喜欢别人对他点头哈腰,可到了自己身上,又觉得“骨气”可贵了。 “浑小子!”陈光政不满说,“那是集团创始人唯一的孙子!我怎么教你的?眼睛给我放亮一点!” 巨大的落差感顿时将陈佑良兜头淹没,没想到他爸在牧山看来不过是集团旗下子公司的小角色。 他原本想要告诉陈光政自己与牧山的矛盾是因何而起,现在别说傲气,连坦白的勇气都偃旗息鼓。 陈佑良只能心存侥幸,认为牧山不至于把私底下养小情人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清算,更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知会陈光政,毕竟也不是多么光彩,比起体面和脸面,一个小情人又算得了什么?再说,要是被陈光政知道他在学校瞎搞,他难免挨骂。 陈佑良做好心理建设,没有把因乐柠而起的冲突告诉陈光政,只当牧山约陈光政喝茶是聊业务,顺便带上他,也多半只想给他个下马威,隐晦提点。 ——牧山一边往礼堂外走,一边给乐柠打电话。 李浩煜说得对,这种会又臭又长,确实懒得参加。 乐柠已经下课了,正在礼堂楼下等他,牧山被会议折腾半天,看见乐柠的瞬间心情就变好了。 乐柠远远就朝牧山使劲挥手:“小牧先生!” “嗯,”牧山笑笑,突发奇想,“乐柠,中午能不能请我吃学校食堂?” “这个点食堂没剩什么好菜,”乐柠和牧山并排走在金秋校园,“我带你去小吃街吃饭好不好呀!” “好,你选。”牧山并不挑剔地说。 乐柠带牧山去了一家米线店,乐柠没有来这里吃过,因为最便宜的餐也要十块钱一份,不如食堂套餐划算,但是他早就想来吃,本计划之后考完试拿到好成绩再奖励自己来。 能和牧山一起来的话,就算额外的奖励啦! 乐柠特意给牧山那份加了肥牛和鱼丸,自己习惯性要了个素粉,又酸又辣的。 牧山看在眼里,没有过问,只是把荤菜分一半到乐柠碗里,也说到做到,真的让乐柠请客。 两人在逼仄拥挤的店间,坐的是矮桌小凳,牧山也觉得比饭店雅间舒适。 乐柠轻轻吹凉发烫的鱼丸,问:“今天的会怎么样呀?” 牧山全程开小差,不记得会议如何。 但牧山没打算把他稍后要做的事情告诉乐柠。 作者有话说: 本周字数更新要求高达一万五,作者大为震惊,遂连更,争当时巨长 第44章 “是有在做正事的” 牧山借机和乐柠聊起涉及他私人生活的事。 牧山不擅长与谁交心交底,连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浩煜说这些话题他都肉麻,可他竟觉得向乐柠袒露也没有关系。 他第一次与乐柠谈私事是关于宋晨和mount的来历,第二次是“坦白夜”那天聊及早逝的双亲,今天是第三次——从今往后,他和乐柠的“私人生活”或许就不会再那样明确地区分彼此。 “我外公外婆做地产发家,房地产、高端物业、旅游开发、游乐设施这些,后来慢慢开拓商业领域,发展为集团公司,业务涉猎范围更广,辐射教育、服务、科创、艺术、娱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了数码相机,我外公对那个很感兴趣,本来想创造属于集团的数码生命,不过毕竟是外行,研制工作是个难题,评估后就不了了之了。”牧山把他小时候听外公外婆讲的故事讲给乐柠听,“我外公是个时髦老头,始终喜欢电子产品,天天跟我聊微信——他退而求其次,对一些企业进行投资或者收购,产品覆盖……小到你早上看见的那个电子闹钟,大到影院荧幕,都有涉及。” 第79章 乐柠嘴巴微微张合,鱼丸都要惊掉了。 原来生活里,处处都可能有与牧山相关的痕迹。 牧山笑笑:“集团有大大小小的董事,我手上还持有我爸妈的股权,面子比别人好使。大家负责的版块不同,我……是因为我爸妈想搞教育,所以外公外婆才把这部分留给了我。毕业回国,我参与管理决策的有一所私立中学,起初是外公外婆为了把我爸妈留在身边才开办的,后来无心插柳,跻身了私立市重点的行列,现在连幼儿园都在筹备。其他的,主要是集团科发总部,集团和子公司重大项目的立项审批、过程监控、验收评估,全程的管理协调按正规流程都要从我这儿过——” 陈光政只是集团下属子公司高管,做教学器材,比如教室投影屏、电子触屏等,和各大高校、重点中小学,都有密切合作。 牧山顿了顿,省去这部分没有提起。 “今天过来,一是旗下子公司卖给你们学校一批教学器材,二是投资促成了国际联合教育的创新项目。”牧山解释说,“子公司的普通业务他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但你们学校是一流高校,项目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子公司按优先级往上呈报,流程是我监督走完的,可能因为这一点,校方出于礼貌,把科教融合会的邀请函发到了我这里。我的秘书替我处理这类东西,一般会下放到实际做项目的子公司,相当于在我这儿转手走个形式……这些人做事爱兜圈子。” 乐柠:“哇。” 牧山:“哇什么哇。” 乐柠吸溜一口汤。 他不贪图,不嫉妒,因此他第一反应,既没艳羡牧山家大业大,也没自轻与牧山天上地下,他唯独感慨:“小牧先生,原来您是有在做正事的呀!” 牧山:“……” 他居然从乐柠脸上读到“欣慰”两个大字。 牧山哭笑不得:“乐柠,我难道是什么游手好闲的二世……三世祖吗。” “不是的。因为你每周五雷打不动来接我放学,周末也都在家……”乐柠清清浅浅弯了一下眼睛,忽而赧然说,“我还以为是我每周回来陪你,原来是你在腾出时间陪我呀?” 牧山微微扬眉,并不想给乐柠负担,各种层面上的。 所以他又变回并不坦率的大人:“也不是专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忙,一没资历二没经验三没做过基层,哪能随便指手画脚?挂个闲职而已,说我是三世祖也没错。” 乐柠没认同。他对牧山的了解又多一分,知道牧山那样一个偷偷把盆栽养成小果园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是有能力与学习在支撑着的。 乐柠感到开心:“捐给子阳的钱也有你挣的呀!” “……”牧山无言,笑着摇头,也不知道乐柠背地里都想了他什么。 牧山不喜欢把自己做了多少事情挂在嘴边,但既然乐柠会因此而雀跃,那他说说也无妨:“集团的教育类公益也从我这里走。子阳那边马上会和我学校的附属小学结对子,以网络共享课程的形式分享一些前沿教育资源,还会有一批教育器材捐过去。” 乐柠的眼睛缓缓睁圆。 牧山还以为乐柠担心项目不能顺利在村里进行:“这个项目之前在宝垟县做过试点,当时是由网络自媒体平台的知名up主牵头组织策划的,找到我们合作提供教学器材。那个活动进展顺利,反响很好,之后还会在越来越多的地区效仿推广。” 乐柠忽然内心激荡,他深深呼吸:“我刚被郑校长接到子阳小学时,学校修缮过,黑板能看出原本的那种墨绿色,我以为那就是非常好的条件了。可是小牧先生,你说的这些是我以前不敢想……是我以我当时的想象力压根触及不到的东西呀。” “我们乡村学校,早上五点半早读,晚自习到十点半,孩子只有整天都待在学校才不会跑到社会上学坏。郑校长说过,能管一个算一个,能教一个算一个,能走出去一个算一个。”乐柠眼里渐起薄薄湿意,“小牧先生,你也说过,外面的人难进来,里面的人难出去,我……是因为你才这么幸运的,谢谢你能愿意做这一座桥。” 牧山心湖若有投石,圈圈涟漪之上回溯着时光,仿佛映出双亲模糊的面孔——他忽然想到爸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他们做起来,远比别人去做要容易得多。 所以他才更有责任去做。 看见乐柠像一株从贫瘠土壤里奋力舒展枝芽、立身天地间的野植,牧山忽然懂了。 乐柠吸吸鼻子,不想说得太腻歪,歪歪脑袋转移话题:“话、话说回来,你原本不必来参会,那怎么来了呀?” 牧山没把那套“谈恋爱的人喜欢做多余事”的说辞讲给乐柠听,一把年纪要脸要皮,不好直说只是想多点时间多点机会和乐柠相处:“我……正好有事找李浩煜。” 乐柠好像独立惯了,完全不和牧山黏糊:“哦!那你吃完饭就快去!我等会儿自己走!” 牧山:“……” 虽然有借口离开去与陈佑良父子会面,但乐柠完全不黏他,他心里也不舒坦。 后来这股不舒坦劲儿就理所应当撒在了陈佑良身上。 牧山到学校附近的茶坊时,陈光政和陈佑良已经在包间里等。 见牧山进来,陈光政起身:“牧董快坐!就近找的地方,环境也就这样,您看看什么茶能凑合喝?” 第80章 牧山是爱品茗的,不然家里也不会有成套茶具、也不会比起李浩煜更像李长领的亲儿子。但牧山并不是只喝好茶,只要不给他喂白开水,茶叶末也能吞两口。 牧山与陈家父子对面而坐,随便点了一壶——陈光政万万没想到,牧山这一坐是真够他喝一壶的。 牧山开口:“令郎快毕业了?” 陈佑良后背顿时僵直,又对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感到羞愤懊恼。 “大三,也快了。”陈光政笑说,“毕业就送出国镀个金,光有国内文凭还是不够看。” 牧山颔首,态度像随意寒暄。 陈光政摸不着头脑,说起业务,想探听牧山约他会面的意图,但牧山时间宝贵,对方也不是值得他周旋的人,哪怕是,牧山也没耐心。 牧山姿态姑且礼貌:“陈总安排紧凑,我也不耽搁你太久,项目暂时不谈。今天有点私事,我开门见山,陈总不要见怪。” 陈光政茫然:“哦……您说?” “我一直在给一所乡村小学捐资,有个从那儿出来的孩子,后续上学费用也是我在资助。”牧山神色淡淡,“那孩子聪明优秀,现在和令郎在一个学校、一个学院读书。” “哦!好事情,好事情啊!”陈光政还当牧山是想让陈佑良对那个资助的学生多加照拂,心道怪不得特意让他带上陈佑良,便赶忙开口,“您放心,佑良在他们学院是学生干部,以后加分的校园活动,佑良肯定多多带他参与!本来就是师兄喃楓弟,应该照顾。那孩子叫什么?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的?” “据我所知,他们认识。”牧山一笑,眼底却蓦然发寒,“陈总误会,我是想说,令郎以后就不必再‘照顾’了。” 牧山从始至终只与陈光政对话,陈佑良却在一旁冷汗涔涔。 他未曾料想牧山和乐柠居然是资助关系……不,陈佑良坚信这是表面说辞,其实不就是金主吗!可牧山竟然特意为了乐柠…… 陈光政一头雾水:“这……嗐,佑良也大了,学校的事我管得少,您这话是?” “那孩子受到了令郎的骚扰。”牧山冷言道,“我今天来——作为家长,谈谈解决方式吧。” 作者有话说: 李老师在办公室狂打八十个喷嚏 第45章 “去也行” 陈佑良桌沿之下的双拳捏紧,他下意识胆战心惊,可他小公鸡一样的自尊心却不允许他陡然转变态度低头认错。 他死鸭子嘴硬似的想:他明明是追求乐柠、对乐柠表达好感,甚至还给乐柠行了一些方便,乐柠难道没有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吗?现在反咬一口说他骚扰,还找人撑腰,该不会是得陇望蜀,还想敲他一笔吧? 证据呢?根本就是空口无凭,除了吓唬他,还能拿他怎么样? 陈光政完全被陈佑良蒙在鼓里——即使陈佑良分明有坦白的机会。 他不知个中过节,上一秒还以为自己能卖牧山一个人情以换取利益,下一秒多的都欠出去了——牧山父母热衷于教育事业还因此丧命的事陈光政略知一二,牧山为了个山区孩子亲自与他会面,大概也有这方面原因,可想而知有多重视。 陈光政顿时汗如雨下,知道这事不好解决。 “骚扰……不是,牧董,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儿子温良友善,出门在外待人也向来彬彬有礼,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同学当中,风评都很不错。”陈光政第一时间没有确认事实并做出反省,反而在不清楚因果的情况下,直接辩解,“会不会是同学关系好,相互打打闹闹开玩笑,或者、或者——陈佑良!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追求别人的时候没把握好交往的度?” 陈佑良被问得一激灵。 他这刻心跳得很快,好像一瞬明白了什么叫作“恶向胆边生”,他一边在对峙中害怕,一边又隐隐兴奋,甚至忍不住觉得这是个挑衅、找回面子的好机会。 他的手微微发颤,说不上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狂妄,他收拾好表情,尽量从容微笑:“是,我是追求乐柠。每个人都有追求别人的权利,牧董,这……您也不好干涉,还是说,您和乐柠……有什么特殊关系?那就是我插足了,我该感到抱歉。” “……”陈光政默认对方是个女孩儿,还没意识到别的问题。他在听陈佑良说前半句时松了口气,可陈佑良后半句一出,差点让他断气,登时拔高声音,“陈佑良!那是你该管的事吗!给我闭嘴!” 牧山却没有正面回答。 事实上,他不是不能对外人直言他与乐柠之间的关系,只是,他来这里与陈家父子会面都是偷偷背着乐柠的,当然还没来得及征求乐柠的同意,更无从得知乐柠到底希不希望在旁人面前“明牌”这层亲密关系。 得到乐柠的首肯之前,他都不能擅自公开,因为在一起这件事,是两个人的意愿。 因此牧山宁愿让陈家父子在背地里说他道貌岸然。 “打打闹闹,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不愉快,那就不是玩笑,而是冒犯。追求,只要被追求者不想接受,那就不是示爱,而是胡搅蛮缠。”牧山面不改色,并不受陈佑良低级的挑拨,情绪无波无澜,平静道,“今天坐在这儿的是我,而不是我的法务——我本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能心平气和、就事论事,达成共识,看来时机不巧。” 第81章 牧山说:“之后会有律师来和你们联系。” 陈佑良一惊,但很快镇定,他认为自己也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抢在一脑门官司的陈光政之前质问:“有什么证据指控我骚扰?” “我有说要指控这件事了吗?”牧山轻蔑一笑,看向陈光政,“听说令郎当时考大学的时候,遗憾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按理是不够上现在这个国家级特色专业的。陈总给疏通关系,想了不少办法,差点儿就给令郎改了血统变成少数民族,可是不简单——我们现在能心平气和、就事论事,不去妄议我和乐柠的关系了吗?” 陈佑良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遍体生寒,顿时清醒了。 取消文凭是小,他爸行贿是大啊。 陈佑良自知不自量力,但为时已晚,他一头撞上南墙,见了棺材,终于知道怕,嗫嚅看向陈光政:“……爸。” 陈光政反手就是一巴掌:“老老实实说!” 陈佑良高肿着半边脸颊,从头到尾,把如何“误会”牧山和乐柠的包养关系,到狂妄自大认为他也可以给乐柠提供“物质帮助”,最后引乐柠到出租屋,借酒意试图霸王硬上弓,都巨细无遗、全盘托出。 他以前交男女朋友,只品味过“两边吃香”和“三妻四妾”,向来把“渣”美名成“风流”,但他以前还从来没尝过当“金主”包养人是什么滋味——乐柠恰巧出现了。 陈佑良想,有钱人不就该这样吗?有什么可稀奇的?牧山坐到这个位置,自己就是干净的吗? 牧山无所谓别人的以己度人,他听完陈佑良幼稚又跋扈的“心路历程”,只是冷呵一声。 陈光政在替“犬子”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到这里,他早已明白,他儿子其实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那个叫乐柠的孩子,与牧山绝非单纯的资助关系。 但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牧山的态度。 牧山抬手打断陈光政“孩子小不明事理”的言论,说:“你们该庆幸乐柠身心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并且该感谢乐柠的善良——我才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不必闹得学校人尽皆知,影响不好,对乐柠也没有益处。陈总把令郎培养到现在,也不容易,我可以体谅一二。” 陈光政赔笑:“是是是!” 先前被乐柠猛踹一脚现在被亲爹打一巴掌,身心都受到伤害的陈佑良:“……” 牧山对陈光政说:“你先前提议的解决方式,我觉得不错。” 陈光政面露茫然,压根不明白自己何时“提议”过什么,而牧山耐心告罄,不再周旋,挑明说:“光有国内大学的学历还不够看,肯定得出国镀个金——挺好的,现在就去吧。” 陈佑良当即反对:“我不去!我……我现在不去,爸!” “……不由得你去不去。”陈光政压低声音,眼珠子一转,以退为进,“可是牧董,这个,现在这个时间,再安排准备出国的事宜,稍微有点儿晚了,您看能不能稍作通融,明年,明年再去!我保证,我保证接下来这一年,佑良都不会再去找那个乐……那孩子的麻烦!”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再生事端。”牧山光是想到陈佑良跑到乐柠面前跳脚、背地里搞小动作恶心人的样子,就浑身不爽,不留余地说,“陈总贵人多忘事,今天来参加科教融合会,不有现成的国际项目需要交换生吗?” 陈佑良一僵,顿时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归期就未定了。 陈光政心思飞转,其实这对陈佑良来说未必是件坏事,以陈佑良的语言学习能力,自己申请国际项目还不一定有牧山插手来得容易。 陈光政面露犹豫,牧山已经起身:“考虑考虑吧,明天给我答复——陈总工作能力突出,我们和山区学校结对子的项目正缺人才,必要的时候,你可得去出一份力啊。” 陈光政当即懂了——这是不答应就要把他扔到山沟沟里去的意思! “牧董,不用考虑了!”陈光政站起来,送牧山离开,心里骂儿子,嘴上装孙子,“谢谢您给我们佑良……提供交换出国的机会,佑良会直接以项目为起点,在那边拿到硕士文凭再回来。” 牧山瞥他一眼,他便补充说:“绝对保密。” “不用送。”牧山不再理会陈家父子,抬脚走了。 牧山在心里轻嘲,也不想想交换去哪个国家——德国,学费是轻松,但学业难度是地狱级别,交换生项目就算没有那么严格,但也不会轻易给结业证书,更别提硕士文凭了。 就陈佑良那半罐子水,耗着吧,大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耗够了时间再两手空空回来呗。 牧山解决完这件事,回家洗了个澡去晦气。 他并不认为他是替乐柠做了一件事,他只是在给自己出气,所以这件事不必让乐柠知道由来、不必让乐柠背负。 刚才在外面威风凛凛与上阵父子兵冷脸对峙的牧山,陡然想起乐柠撒撒手就让他快点儿走了的事,独守空房,心里还怪委屈的。 分别俩小时,牧山掐准了下课时间给乐柠打电话:“那个,这礼拜什么时候回家?” 当然是周五回家了,乐柠想。 乐柠提醒牧山:“小牧先生,明天就周五了呀?” 牧山:“……” 可国庆长假即将来临,学校周末还要上一天课,牧山本就觉得没有太多时间陪乐柠,而且乐柠长假雷打不动要回子阳陪伴年迈的爷爷。 第82章 牧山总不能和乐柠家里的老爷子争风吃醋,明明心里憋闷委屈得不行,表面上还得做出“奔三高龄”成熟男子的懂事作派,让乐柠放心回家。 乐柠仿佛看见牧山毛茸茸的大尾巴耷拉在地上了,歪头问:“那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玩呀?” 牧山原本在沙发上窝着闷闷不乐,闻言坐直了,矜持说:“哦,去也行。”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说明:关于交换生项目,作者没了解太详细,如果和现实有出入,请当作本文私设,谢谢大嘎~ 第46章 “也非常值得” 牧山平时不爱开车出门,嫌累,每次被李浩煜薅出去自驾游,回来都得开勿扰睡饱两天。 但牧山想:“乐柠都提出要求让我陪他一起回去了,这么黏我,那累点就累点吧。” 上次去子阳县搞得很狼狈,牧山紧急关注天气预报,看到连日晴天后才放下心,又特意叮嘱余冉冉下午就去把车洗了,再加满油,明天好出发,不耽搁。 牧山窝在沙发上不吭声的样子,比起闷闷不乐,乐柠反倒觉得更像是……独自在家有些落寞? 因此,乐柠才未经仔细思考,临时脱口“一块儿回去玩”这句话。 但事实上,他早就定好了回家计划,无论是邀约牧山,还是牧山并不犹豫直接答应、说走就走,都属于“意外”。 乐柠看着提前买好的高铁票无语凝噎,他只买了他自己的,一时进退两难,懊恼自己怎么二十来岁了还这么不稳重,想一出是一出的,可能会给牧山添麻烦吧。 牧山却很果断,没有乐柠这些顾虑,理所应当就三个字:“退票吧。” 乐柠便有些纠结。 现在已经是发车前24小时内,退票会产生手续费,更重要的是,长假车票原本就不好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候补到,付款成功时心里充满愉悦和成就感,就这么退了还挺可惜的呢。 但乐柠也不想牧山为难,正打算退掉—— 牧山原本想说手续费他可以补贴给乐柠,一见乐柠写在脸上的惋惜,张嘴就变了:“……算了。我现在买票也买不上,你坐高铁到你们市里,我开车早点出发,然后你等我接上你,我们再一起去县里。” 牧山转念想,几块钱、一张驶往家乡的车票、定好闹钟抢票的心情,于乐柠而言或许也都很重要,因为乐柠就是在这一件件精打细算的小事的打磨下,才成长起来的,他有什么不能将就的呢? 乐柠一愣,正想说没关系,牧山已经替他锁屏手机打断了退票:“就这样,我今天会早点休息的。” 平时开车到邻市高铁站,加上市内路段,三个小时怎么也到了,可国庆小长假的路况“不容小觑”,以防万一,为了不堵在路上排长龙让乐柠久等,牧山真的是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太早,凌晨五点就出发了。 乐柠本来也想和牧山一起出门,可奈何公共交通还没开始运行,只好听牧山的话,在家再睡多一个小时的觉……睡在自己的房间。 牧山不急于和乐柠同床共枕,除了确定关系那晚他不想留乐柠独处,后来的其他时间,他都没再向乐柠提出“到我房间睡”的请求,他既不想为难乐柠,也不想挑战自己的忍耐限度。 身边没有乐柠动摇起床的意志力,牧山休息够了倒不疲惫,只是行在路上时,脑子里难免有些恍惚:活了快三十年,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如此积极过?还颇有些“费力不讨好”,像没拉到客放空车跑长途的滴滴司机。 牧山无声笑笑,趁上高速的等待时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仿佛能摸到乐柠在这里留下的那枚爪印小章。 他是让乐柠给抓牢了。 乐柠乘坐的高铁班次比较早,也准时准点。乐柠没有总是给牧山发消息,因为牧山在开车,他不想打扰,便自己一路留意高速路况,听到新闻说黄金周四处堵车的消息。 他打算,如果牧山到得迟,他就在高铁站里接点水喝,找个地方坐着等,可是牧山来得比他想象中快许多。 牧山让乐柠到站外广场的停车坪上来,乐柠从疾走变成小跑,像枚弹射的小炮仗,才分别一上午就已经品尝到了想念滋味。 他仔仔细细去找牧山的车,却发现牧山没有坐在驾驶座,而是站在车外——人是那样挺拔又显眼的。 天气预报的预测很准,是个大晴天,牧山站在爽朗日光下,很轻地眯眼,看乐柠。 他朝乐柠走过来、伸出胳膊,又带着乐柠走回车边,明明距离不超过十步,他们也要短暂牵十秒钟的手。 乐柠以前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过谈恋爱的打算,他从未设想谈恋爱是怎样的状态。 除了会和牧山做一些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谈恋爱前和谈恋爱后,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呢?感受会不一样吗? 在与牧山重新见面的这一刻,乐柠心间满胀,忽然有些懂了。他的恋爱,是让习惯于独行的自己,慢慢去接受另一个人的陪伴和帮助、去感受另一个人的心情与意图。 区别于林喜妈妈所看电视剧里那些深入骨髓、抵死缠绵的爱憎,那只是平凡又日常的一种简单幸福。 他为此长途跋涉、翻山越岭。 见乐柠呆呆的,牧山问:“想什么呢。” 乐柠说:“准备把回程的车票退了呀。” 第83章 牧山笑笑:“舍得吗。” 乐柠点头:“舍得呀。” 因为午饭时间都过了,乐柠还带着行李,就没有在县城驻留,直接辗转回了子阳村,乐柠想后面几天再到县城找林喜,这个安排也要与牧山商量。 牧山减速靠边,问乐柠:“村里有什么小馆子或者农家乐吗?我们先去吃个饭?还是说你想回家吃?” 乐柠摇下车窗,和窗外不知认不认识的村里人热情招呼,聊了一会儿,说话带着朴实好听的乡音。 而后乐柠兴致勃勃转过脸跟牧山说:“小牧先生,老张头的孙女儿出嫁,他们家在摆流水席,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牧山脑子一时短路,“啊?” 乐柠完全不需要导航,娴熟给牧山指路:“就这儿直走!前头小桥拐弯儿!” 牧山稀里糊涂在乐柠的指挥下开车,一头雾水:“给你发请帖了吗?来之前怎么没听你提中午要吃婚酒的事?” 乐柠歪歪头:“没发请帖呀?” 牧山当即一个刹车:“……没发请帖?那是,你和他孙女儿相熟?” 乐柠回忆说:“上小学之后就没时间一块玩儿啦,她寒暑假去爸妈那边过。” 牧山:“……” 又没有请帖,又不算很相熟,那去吃哪门子的婚酒?乐柠一回老家就这么活泼外向吗? 牧山脸上不常出现茫然表情,让乐柠瞧了个稀奇。 乐柠这才反应过来,这件对于他来说十分自然的事,在牧山看来,或许是一件“超出认知”的、有些莫名其妙的事。 乐柠赶紧摆摆手,眉眼一弯,笑得轻松好看:“嗳,村里是这样,哪家哪户摆席招待,除了邀请的外来宾客,村上的人也都可以去吃,不仅吃,还打包带走呢——小牧先生,我之前好像跟你提过一次流水席,你说你有机会也体验体验,机会这就来啦,一会儿你可得吃饱呀!” 牧山扬眉:“又不是小孩儿,吃饭还能不会吃吗。” 但牧山只是听说过这种习俗,一没亲身体验过,二没听身边的人讲述过,三不感兴趣没特意了解过,再加上他一直以来活得比较悬浮,脑子里是没概念的。 直到他被乐柠带去老张头家门前,看见楼前空地院里院外摆了二三十桌,都十二点四十了,人还是乌泱泱的,不少人站着,还在等座,小孩儿手里拿着纸杯,不装饮料,装没吃完的卤肉。 牧山看着一地骨头,和托盘装着五六个菜式给人上菜的精神小伙儿,顿时回忆起子阳县城招待所门灯之下集群的飞虫——牧少爷又望而却步了。 乐柠却不给牧山后悔的机会,瞅准时机,拉着牧山就往人堆儿里挤:“那儿!那儿快吃完了,小牧先生快点儿!” “?”牧山的手工皮鞋踩住一块带着肉的骨头,被路过守嘴的狗子不满吼了。他本想与陌生人维持有边界感的、礼貌的社交距离,但事与愿违,完全是从人缝里挤过去的,“乐柠,到底哪儿有位置?我怎么没看见?” 乐柠努努嘴,把牧山安置在一个老头儿背后,说:“大爷快吃完了,等他起来,你就抢坐。” 从小就上礼仪课的牧山:“……?” 大爷大娘吃完了,乐柠嗖一下拽着牧山坐下来,牧山当即直面这一桌子残羹冷炙。 牧山默默地,把凳子往乐柠身边挪了挪,他这样有存在感的体格,居然紧挨着乐柠,偷偷在桌布底下牵住乐柠的手,面色很凝重。 好在大家吃饭都快,这一桌很快扫荡完毕,桌上塑料桌布一兜收走,又有人拿来一包新的,里头包着一桌的餐具饮料。 牧山这才对流水席有了深刻认知。 除了乐柠,牧山谁也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牧山与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缘故,同桌的大爷大娘吃起饭来还略有点儿拘谨,抻不开筷子——乐柠就趁此机会,站起来伸长手去夹放在远处的硬菜,然后放进牧山碗里。 牧山年幼时都没人用这种“大开大合”的姿势给他布菜,他不自在的情绪烟消云散,心底漫起“被照顾”的新鲜感受,可算品尝到了乡村朴实无华的人间烟火气儿,一不留神吃了好多。 乐柠笑眯眯的,既开心也打趣:“阿山,要吃饱呀!” 牧山心里一空,不禁想起在李长领家赏兰时,从乐柠身上领教的。 这一趟即使被路过的狗子骂了,也非常值得。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写得太匆忙,之后可能会小修!感谢大嘎! 第47章 “此路不通的时候” 吃完这顿席,乐柠擦擦嘴,火急火燎拽着牧山起身,给别人让座儿。 牧山以往都习惯吃完饭还得聊许久的天再下桌,大多时候,饭局都是为了“聊天”才存在的,他很少能吃到如此专注于横扫饥饿的席,甚至很多年没单单纯纯吃这么饱过——竟然心情舒畅。 乐柠所展现的生命力,仿佛就是这样原始而简单的,像吃饭,要吃饱吃好吃得香,不挑三拣四,没有那样多的讲究。 牧山从前心不甘情不愿替爸妈掏腰包,别别扭扭托举一方穷乡,现在牧少爷悬浮在天上的双脚却被乐柠踏踏实实拉到地面上来,让他的心不由自主接纳乐柠迅速成长扎埋的“根系”,成为乐柠的沃土。 倘若还有别的孩子能汲取这份营养,哪怕只有一个,那乐柠身上也会开出一朵花。 第84章 牧山望向黛色远山,幼时外婆教他画的水墨跃然眼前。 他深深呼吸,垂首时又想起自己那双明明养尊处优但待在山沟里反而精神面貌极好的父母——原来并不是视频通话的画面显胖,而是那俩人当年……真的都长结实了。 牧山心悦诚服笑笑,长舒一口气回到车上,带着乐柠回家。 村子不大,也不再是当年那样闭塞,车来车往很正常,可村人,尤其是孩童,见到牧山威风的大车仍会短暂注目,乐柠思绪乱飞,想古时候状元郎衣锦还乡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乐柠自娱自乐眉眼弯弯,牧山又不知道这个小孩儿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但乐柠与他独处时的紧张感,正在一点一点被轻松愉快的氛围所替代。 牧山飘飘然去牵乐柠的手。 乐柠眉头一皱,小大人似的:“好好开车呀,这可不是城里大马路呢。” “……”牧山讪讪收回手,双手把住方向盘,理亏,“哦。” 驱车很快抵达,牧山一个人提了乐柠的行李和他带来的礼品,权当运动消食,跟在乐柠身后和乐柠回家。 牧少爷向来不知忐忑二字怎么写,现在一颗心七上八下,总算知道什么叫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而乐柠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把牧山带回家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的单纯、他的愉悦都占上风,只想快点让爷爷见一见牧山——见一见这位拓宽他人生的小牧先生。 推开小院门,乐柠雀跃拉着牧山进到并不算宽敞的院子,乐柠的爷爷乐平正拄着拐在喂鸡,乐柠抬高声音:“爷爷——!” 牧山被乐柠这嗓门儿吓一大跳,以为哪儿的葫芦娃跑出来了。 看似文静的乐柠说:“我爷耳朵不好使呢!” 牧山咽咽口水,从不曾和人扯着嗓子讲过话,他紧张思考自己和乐柠爷爷打招呼时用不用也大点儿声,免得“马什么梅”来来回回,初次见面就尴尬,留不下个好印象。 跟着乐柠三两步走到乐平面前,牧山刚轻吸口气准备叫人,就见乐平“唷”一声,木质的拐杖轻轻提离地面,朝斜前指指,下意识叫:“大海?” 牧山一顿,乐柠也是一愣。 乐平用拐拄拄地,爽快一笑:“你是大海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啊,老头子我糊涂咯,还以为年纪到了再见故人……来,来来,让我看看……” “大海?”牧山一头雾水,求助看向乐柠,猜乐平是不是将他误认为了谁。 乐平却已拉过牧山胳膊,他腿脚不好,行动有些颤巍,牧山下意识去扶,乐平略显困难地仰起头,端详牧山错愕面孔:“你眼睛像你妈妈,好,好啊。” 牧山心念忽然一动,转瞬间想起两件小事。 一是他小时候,家里团圆聚会,那时他已经记事了,记得大人们总说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他爸的儿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当这时,他妈妈就会故作叹息:“就是啊,我努力在阿山脸上找自己的痕迹,还真是找不着!合着我十月怀胎一场白忙活,一点儿不像我!” 哄堂大笑之后,他外公会吹胡子瞪眼,揉着他的脑袋说:“胡说!怎么白忙活!眼睛就像你!也像我!” 二是…… 牧山忽然能听见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宛若时光敲击在心脏上产生的回响—— 他早年,头一回接到爸妈从子阳打回来的电话时,他又板着一张脸,闷闷不吭声,他妈妈就在电话里喊:“大海哥!你儿子又哑了!” 牧山这才闷闷问:“……大海哥是谁?” “你爸呗。”他妈妈乐了,似乎是为了逗他,给他讲起,“你爷爷啊,说你爸自己都没学明白呢,就跑去误人子弟,可别到处说自己是牧家继承人,省得丢面儿。你爸一赌气,就起了个混迹山野的诨号儿,叫大海!说是名字朴实啊,村里人叫他才朗朗上口,慢慢就亲切、没距离感了,办起事儿来也方便。” 牧山忍不住笑,又觉得轻易被逗开心,跌了面子,就问:“那你的诨号儿是什么?” “我——” 大海哥就在电话里抢答道:“你妈叫小鸟儿呗!” 牧远川,远川归海。 白鸥,鸥飞海上。 牧山不敢置信,垂眸去看乐平的拐杖,看得出年岁久了,木质的东西有磨损,可手拄的地方包浆光滑,那是一杖黄花梨,龙头拐,不像清贫人家用的。 牧山这才认出,当年他外公膝盖做了个骨质增生的手术,他爸就找人给外公雕了一杖龙头拐,只是他外公身子骨硬朗,康复后就不再拄了。 牧山喉咙一涩:“……老先生,您认识我父母?” 乐柠也睁圆了双眼,猛然掀起回忆一角:“爷爷!小鸟儿老师……!” 看得出来乐平很是高兴,他扶着牧山手臂,拿拐指屋:“坐着说,坐着说……” 进到屋里坐下,乐柠拿茶缸给牧山泡了茶。 乐平目光悠远,回忆说:“十多年前吧……那时候小柠还没上学,才六七岁。我们这个村子啊,小,人少,基本上一个姓的,来生人啊,印象深。那年惊蛰,连天儿大雨,我从山道上过,看见一辆大车停在那儿观望前头的湍流,那会儿溪涧呐,水看着不大,他们犹豫啊,想开车从那水的上边儿淌过,我赶紧给拦下,说话工夫,那水就黑了,越来越宽、越来越急,全是冲下来的泥呀。他们就让我上车,我给指了别的路绕回家里来,在家住了两三天,等天放晴。” 第85章 牧山看向乐柠,他依稀记得,乐柠也曾给他指过,山涧哪些“小溪”会迅速发展成山洪,不容小觑。 乐柠说:“嗯,是爷爷教我认的呀!” 牧山讷讷:“那是……我上初中,我爸妈第一次说要到这儿来考察的时候。” “嗳,那是你爸妈第一次打退堂鼓的时候!”乐平笑道,“一路啊,小俩口儿给我讲,要怎么怎么支援乡村建设,壮志满满的,一来就说要致富先修路,那可动了村官儿的油水咯,可不得受挫?你爸妈呀,在村官这儿碰了钉子,当时是要打道回府的——” 乐柠从不信命运,否则他走不出乡野,可命中总有注定之事。 他咋舌片刻,语无伦次,激动地回忆:“我、我记得!那天我正做饭呢,爷爷带了两个人回家,一看就是城里人,开着好大好大的车,门口停不下,把路给堵了。姨瞧我做饭,非要帮忙,打碎我一个碗!叔来收拾,把指头给割了!这才肯坐下,不瞎忙活。” 牧山:“……” 他都能想象到他爸妈局促挤在一块儿的场面。 乐柠激动捧起牧山的脸,仔细端详:“很像吗?我、我印象淡了……他们是常笑的,你不常笑呀……” 乐平得意说:“傻小子还没有我老头儿记性好!” 乐柠挠挠头:“太小了,别的记不着,就记得姨问我上几年级,我发懵,问她‘年级’是什么。” 乐平叹口气:“小柠两三岁的时候,得肾炎,快没了,爹妈不要!扔给我跑了,我背着,一趟一趟跑卫生所,打球、蛋白球还是什么的……积蓄花得光光的。后来病都好了,身上又老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我听对门儿说那可能是肾性紫癜!我吓一跳,还以为落下病根子,赶紧又往县医院……” 乐平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是年迈的缘故。他轻抚乐柠手背:“我以前呐,也期望这孩子出人头地过得比他爸妈好,想送他去县城读书,可是穷,没有门路。等孩子得病了,我也就不期望他读书了,在家干干活儿,自给自足,大点儿出去学门手艺,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牧山心里一疼,想起自己都曾误会过乐柠什么,恨不能狠狠扇自己耳光。 乐柠反而笑:“嘿嘿,不记得了。” “我们傻小子……”乐平重新展开笑容,上了年纪,说话慢,“后来啊,是你爸妈,一定要我送乐柠去读书,还要给我好多钱呐,我没有要。等他们走了呀,我又后悔,悔啊,我怎么不把钱收下,给小柠换双靴鞋,老脸一张豁出去又能怎么的,孩子好就好……可没过多久,你爸妈又来了,一块儿来的还有村儿里办学校没办起来的郑校长。” “姨留在学校教了书,孩子们她叫小鸟儿老师,可教了小两月,她又不常在学校待了,郑校长说,大海老师不来学校教书,是因为有更重要的、建设学校的事情要做,小鸟儿老师也得去帮忙、去一起奔波,但是没关系,学校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老师来的……”乐柠喃声说,“可郑校长从没说过学校的资金来源……牧先生和白夫人就是、就是……” 子阳小学的事迹栏里,是身在社会塔尖的牧远川和白鸥,他们没有在事迹栏里留下一张相片。 而为子阳奔波劳碌的,是脚踩乡土的牧大海和白小鸟儿,会有孩童记住他们的笑脸,和名字。 牧山屏住呼吸,忽而放松,轻轻笑了。他眼眶湿润,声音罕见颤抖,呢喃道:“此路不通的时候……教育是一座桥。” 第48章 “全都会给你” 乐平听完乐柠的话,有些迷蒙:“小柠,你说大海和小鸟……什么牧先生和白夫人?” 乐柠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刚进家门时,原本想向爷爷介绍资助人牧山,但爷爷抢先一步认出了故人面孔,想必牧远川和白鸥当年没少对乐平提起过他们的儿子。 乐柠郑重对乐平介绍说:“爷爷,小牧先生就是后来单独资助我上学的——牧先生和白夫人的儿子。” 乐平一怔:“你是说大海和小鸟儿就是……那个集团……牧家和白家……” 牧山深呼吸缓和心情,再开口说话时,无论悲伤还是思念的情绪都仿佛杳无痕迹:“老先生,我代我父母向您道歉——他们并不是不愿意对您袒露身份,也不是不信任您,我想郑校长应当是唯一的知情者。” 牧山继续解释说:“他们当时也是集团董事,在其他董事眼里,放下事务来到子阳,属于‘离经叛道’,虽不至于影响股价,但可能会影响股权,多少人盯着呢。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大概是不想引起事端,才对内宣称说我父母‘下基层’长资历去了,今后要为集团开拓教育领域铺设道路,当时外公外婆马上就启动了创办私立学校的项目,我父母只是倔犟,不叛逆,偶尔也回集团露面,才彼此相安无事。” 乐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哦……哦。” 牧山叹笑说:“可惜我父母意外去世,哪怕极力封锁消息,但那毕竟是集团掌舵者的继承人——两位,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好在我外公外婆雷霆手段,我也已经一脚踩过成年线,才解决许多乘机而起的风波。” 牧山无意谈及细节,乐柠心里却像一针戳破一个气球,敏锐捕捉到:“一脚踩过成年线……” 第86章 乐柠怔然,那就是,大约高中毕业的时候。 牧山用眼神宽慰乐柠,一笔带过:“所以我父母低调行事,您方才说,他们在地方上碰了钉子,想来也是他们没有依靠集团关系网的缘故,手上除了一点小钱,什么都没有——不然的话,通过上级政府的协调,也不会处处碰壁。后来之所以能成功把子阳小学办起来,郑校长多年奔走也功不可没。” “至于我……”牧山说,“父母走后,压到我肩上的责任,只有公益这部分我在干涉,其他董事还当集团公益是个空壳子,是董事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徇私给孙子开的私库,多少人眼馋这里边的油水,也只有咬牙切齿干瞪眼的份。” 牧山一笑:“可真冤枉我了,我一点好处没捞着不说,零花钱都搭出去了。” 乐平也跟着笑,随后便摇摇头,握住牧山的手:“年纪轻轻……不遗憾,后继有人啊。孩子,你叫什么?” 牧山想起高中毕业,老师和同学看向他的怜悯眼神,因而乐平这一句“不遗憾”才直戳心窝。 “牧山,”他说,“老先生,我叫牧山。” “牧山……”乐平和蔼笑笑,并不避讳乐柠,“阿山呐,小柠的爸妈,不是个东西,但是你爸妈爱子阳,也爱你啊。” 牧山百感交集,方才好不容易重新填埋回心底的情绪又翻涌起来,眼眶蓦地红了。 乐平拍拍牧山手背,自己拄拐起身,像是要去寻什么东西。 乐柠就趁爷爷背过身的瞬间,轻轻抚去牧山极力想要克制的眼泪,就像当初在山间泥石流事故路段,乐柠用掌根替牧山擦掉脸上污渍。 乐平在抽屉里翻找半天,才拿出一个陈旧的信封,回来放在牧山手边。 牧山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瞬间捏紧了双拳。 “你留着吧。”乐平说。 牧山深深呼吸,紧握的双拳松开,轻而小心地打开信封—— 牧山那位喜爱电子产品的外公,曾送给心爱的女儿一台宝丽莱的拍立得相机。 信封里,是一些色彩不够鲜明饱和的旧相片。 这个型号的相纸早就停产了,画面里是十余年前的子阳村,有牧远川、白鸥与乐平站在小院里的合影。 还有……牧远川和白鸥,抱着六七岁还是个小缺牙但不知为什么笑得非常开心的乐柠。 “啊!”乐柠仿佛也是第一次见这相片,稀奇不已,“牧先生真的……好像呀!” 牧山恍惚想:我有多少年没有见到爸妈了呢? 缓缓地,牧山珍视不已抚过相纸,像突如其来找到了一枚时光胶囊。 他的父母跨越难熬的成长和漫长的孤单时光,给了他鼓励又欣慰的笑容,留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他曾以为他的父母缺席了他的青春,他的人生也无父母引路。 可牧远川和白鸥,还是引他来到了这里、引他找到了乐柠。 陪伴固然缺失,可是…… 乐平既然教牧远川和白鸥认识过小山洪,那么牧远川和白鸥又怎么会再对暴雨天掉以轻心。 牧山把相纸轻抵在额间,嘴唇微颤:“虽然我并不想释怀,但……你们真的也很想我吧。” 从牧山补充一些关于牧远川和白鸥——以及他的少年时候开始,乐柠便不再说什么,安静地待在牧山身边,既倾听,也做沉默的支撑与安抚。 牧山又与乐平聊了几件零散的事,譬如在国外学习了什么知识、归国后顺应外公外婆安排接手了什么事务;又譬如成为子阳小学的“接班资助人”后,他也不曾在事迹栏里留下过照片,不仅在子阳如此,在其他场合也是如此,很少在媒体前露面,相关新闻都有公共关系处理的团队在细致干涉…… 最后又聊到乐柠,牧山存了私心:“老先生,您知道乐柠现在,在我居住的城市读大学,我会承担他今后所有的费用。” 乐柠的为人大概像极了乐平,乐平下意识拒绝:“这怎么好……” 牧山坚定说:“就当作您当年收留我父母的还礼。” 乐平哑然片刻,终是说:“先生先生的,我就是个大老粗,阿山啊,老头子我倚老卖老一回,你随乐柠,管我叫爷爷吧。” 牧山心尖一热:“……爷爷。” 乐平:“嗳。” 乐平释然想:光脚丫子跑山野的小柠啊,总算也有一双靴鞋了吧。 乐平年纪毕竟大了,久坐久聊精神不济,下午要休息一阵子。 牧山就陪乐柠去到子阳小学看望郑如兰,带着他外婆亲手题的一幅字——“君子惠如兰”,装裱好作为礼物,送给郑如兰。 郑如兰不愿牧山每次登门都带着昂贵的补品,对这幅字却很是喜欢,当即指挥乐柠帮她挂在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装潢一切从简。 唯有君子如兰。 在郑如兰掏出厚厚一沓账本之前,牧山忙不迭捂着耳朵,拽着乐柠跑路了。 晚饭是在家吃的,乐柠下厨,牧山没有贸然瞎掺合,以避免当年大海与小鸟摔碎碗又割伤手的悲剧重演。 乐柠做起饭来比在牧山家厨房时干练得多,想必就是没有牧山干预的缘故。 牧山中午吃席时还想着晚上得少吃点免得积食,这会儿又把“少吃点”这三个字抛到九霄云外。 饭后甚至还想再喝一碗热腾腾的汤。 第87章 灶上还架着锅,牧山端着碗就去了—— 乐柠赶紧高声提醒:“小牧先生!那是我烧的洗碗水呀!” 牧山:“……” 又吃撑一顿,乐柠憋着笑,带牧山出门溜达,乐平叮嘱他们不要走太远,要注意安全。 起初牧山还当乐平是太宝贝乐柠,结果出了门才知道,乡野里的晚上当真比城里漆黑,乐平家不像别的门户那样盖起小洋楼,还住深村老平房,位置偏,路灯昏黄——牧山这才发觉,乐平那句叮嘱不是说给乐柠的,而是说给他这个城里小少爷。 乐柠也没带牧山走远。 万一又在山上崴脚了算谁的呢。 牧山倒是没听见乐柠心里的吐槽,他光顾着感受乡村的宁静平和去了。 他想,原来乐柠是习惯于这样的夜晚,才在每每与他相拥而眠时,把眼睛贴在他颈窝。 因为他的房子太大太空,即使他不喜欢烟火气太重的地方,却也在夜深人静不得不对自己坦率的时候,留着昏暗的夜灯入睡。 牧山以夜为幕裹住彼此身影,牵住乐柠的手。 往后他无论在沙发还是在卧室困觉都可以不再留灯、可以给乐柠像家的酣睡黑甜。 回屋的时候,乐平已经歇下。 牧山替乐柠推开小院门,自己却不进:“回家吧。来的时候,我在村口看见小旅馆,开车过去也不远。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去镇上。” 牧山本意是想,乐柠睡觉的地方本就逼仄,他这身量体格往屋里一站,地方都显得更小许多,晚上就不和乐柠打挤了,况且白天聊别的事情去了,也没特意与乐平知会说自己晚上留宿,刚上门就和人家宝贝孙子同床共枕也不礼貌。 乐柠却低落道:“你……我家不好住呀?” “不是,”牧山一愣,“我怕挤着你。” 乐柠很不开心地拽着牧山手腕子,力气十足,把牧山拉进屋:“这么黑的路你想开去哪儿!晚上就和我睡!” 简单洗漱后,乐柠带牧山回屋。 乐柠睡觉的地方确实不大,刚合上门板,牧山就摁灭了屋里灯,乐柠还没来得及说话,牧山缱绻地吻下来。 乐柠后腰都发软,被牧山单臂紧紧箍住。 牧山贴在乐柠唇角轻轻说话,带着低低笑意,莞尔:“好吧,和你睡?” 乐柠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话是多么有歧义呀! 可牧山也只是嘴上讨便宜,倒没真对乐柠做什么,只是充当乐柠的人型抱枕。 乐柠在他怀里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久久不言。 当牧山以为乐柠是睡着了的时候,乐柠忽而紧抓牧山后背衣料,闷闷问:“小鸟老师那会儿……你是高中毕业吗……?” 牧山嗯声。 乐柠顿时明白:“所以才答应出席我的毕业礼呀。” 牧山本想搪塞过去,可……他不该对乐柠藏起他的心。 “是啊,”牧山埋头,碰着乐柠脖间皮肤闭上眼睛,“我没有的东西,以后我全都会给你。” 第49章 “分享欲” 第二天。 一觉醒来人还矇眬,牧山怀里鼓鼓囊囊塞着一团被子。他舒舒服服翻了个身,人差点没滚到地上,陡然反应过来现在他睡的是乐柠又硬又小的床,也因此,昨晚他才有借口紧紧把乐柠搂进怀里、摁在胸口。 牧山坐起来,背靠床头,肌肉有点僵硬,不算睡得太好,而乐柠已经背对他坐在书桌边看资料了,显得他像个娇生惯养的。 牧山心里有点不悦,好不容易一起睡个觉,乐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待着吗?就不能……再黏他一点吗? 感觉到牧山的动静,乐柠很快回过身:“小牧先生,醒啦?要不要再睡会儿,昨天起那么早,还开了那么久的车呢。” 牧山确实有长时间开车后需要饱睡的习惯,闻言却摇摇头,闷闷说:“你都起了,我还睡什么睡。现在几点?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休息。我做了早饭,在厨房,热一热吧?吃完还能再睡个回笼觉!”乐柠说,“现在还很早,爷爷溜达去村委会活动室和其他老头老太逗闷子了,你可以睡到我的‘早自习’结束呀。” 牧山微微扬眉,仔细端详乐柠的脸。他在乐柠身上找不到一点疲惫痕迹,即使放假,乐柠也是这样自律的,因为起点不如他人,所以一直在努力追赶,从来不肯放松一步。 牧山的不悦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心疼。习惯做饭照顾他人的乐柠、习惯向内挤压的乐柠,他以后都想好好照顾——如果乐柠并非喜欢辛苦、并非闲下来就无所事事的话,那么,他想要把紧紧挤成一团的乐柠舒展开,让乐柠蓬松起来、让乐柠知道有人会接住他,所以尽管乘风飞吧。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牧山想显得游刃有余,嘴上就故意逗人:“乐柠,我很早就想说,你是不是精力特别旺盛的那种孩子?一点也不怕辛苦,不怕累,很有毅力能坚持……” 乐柠无知无觉,单纯地点点头:“是呀?我只要睡一会儿,精神马上就恢复了!” “那挺好的。”牧山掀被子起身,去洗漱前,意味深长对乐柠说,“以后和我做那种很消耗体力的事情,你也要不怕辛苦、不怕累,努力坚持才行,毕竟,我可能真的……不太会让你有机会好好睡。” 第88章 乐柠起初还懵懂,可牧山就从他面前懒懒散散走过去,早上某个活跃的部位……看上去实在明显,牧山大大方方给看,也不遮不掩的。 牧山出了小房间,门板轻轻合上。 乐柠当然没有看出不坦率大人内心的诸多弯绕,他被牧山牵着鼻子走,手心一烫,顿时想到某种触感,心脏和大脑齐齐超负荷了,抱头把脑门砸在了桌面上。 和小牧先生做、做那种事的时候呀。 那种时候的小牧先生……是什么样的呢?他上次把脸埋在牧山颈窝,都没仔细看牧山的表情,他竟觉得很可惜。 牧山是喜欢的吗?是满足的吗?会对他也……抱有期待吗? 牧山洗澡回来,看见乐柠一对还没消去红色的耳朵,心情很好。 他靠近乐柠背后,手撑在乐柠桌沿,弯腰亲了亲乐柠耳尖,感觉到乐柠抖了一下,他就变本加厉去吻乐柠的后脖颈。 因为埋头看书的缘故,乐柠颈椎骨鲜明地突起——明明乐柠身上有的东西牧山也有,可他就是对乐柠充满了探索的热情。 他张嘴去咬那块骨头,乐柠头皮一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旖旎想法又冒起头。 乐柠赶紧噌噌站起来宣布:“怎么打扰我学习呀!你、你去喂鸡!” 牧山:“……” 牧山:“哦。” 五分钟后,院子里鸡飞狗跳。 牧山是那个狗。 乐柠:“唉。” 牧山独自开长途时,脑子里曾消遣想,自己一定会和乐柠来一次轻松愉悦,顺便增进感情的天然氧吧之旅。 他甚至忘记了以前他非常不愿意踏足子阳村,每次不得不来的时候,他都不像是掏钱的资方,反而像讨债的。 而乐柠一大早就表现得井井有条,牧山想也知道,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乐柠应当都有提前计划过——这才是落在牧山计划之外的。 牧山心里嘀嘀咕咕,以前他对子阳这地方爱答不理,现在有心想游玩,还高攀不起了呗。 所幸乐柠在感受过原本宁静的小院突然遭受鸡飞蛋打之后,想,即使牧山说此行原本就是临时起意,可以完全依照他的计划度过这几天,他也不能真的总把牧山当作一个巨型挂件。 牧山对他的照顾是一种体谅和配合,可他……不仅是这趟意外之旅,还有以后的事,他不该让更宽广的牧山去兼容更狭窄的他。 牧山吃过早饭之后,乐柠提议:“小牧先生,你没有其他安排的话……” 牧山已经做好准备再去喂一趟鸡了,却听乐柠说:“我上次答应了李叔,给他问问花卉园的金钻蝴蝶兰还能不能订到,你可不可以载我去镇子上呀?” 牧山一愣,第一次从日常的小事上、在向来独立自主的乐柠这里,获得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牧山行云流水摸出车钥匙,尽量装作不太兴奋:“可以。” 牧山先一步出门。 乐柠跟在牧山身后,幻视一根左右悠哉摇摆的大尾巴。 开车时,牧山稍微冷静,回想起乐柠出门时,学习资料还摊在桌上没有收拾,笔帽似乎都没来得及盖上,好像也并不是要结束学习的样子,更像是临时起意……突然改变了既定的安排。 牧山指尖点点方向盘,回过神来就怕自己在勉强乐柠,措辞半天还是问出口:“乐柠,你今上午本来是想在家学习的吧,昨天也跟我讲,说林喜明天才会回子阳镇,本来是和他约好明天见面的,蝴蝶兰……怎么不到时候顺便去问?” 乐柠稍作犹豫。 曾经,牧山之所以会对他产生那么多误会,都是因为彼此沟通不顺畅的缘故,虽然他喜欢有话直说,但牧山更喜欢闷在心里想。 乐柠吃一堑长一智,决定以后都要好好对牧山表达,尽量减少牧山对他的误解。 于是乐柠老实把自己的顾虑告诉牧山。 听得牧山两眼一抹黑,压根没想到自己还在“他怎么不黏我”这第一层,乐柠已经到了“他在向下兼容我”这第五层。 牧山咋舌:“不是,兼容……这个词是在哪儿学的?” 乐柠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网上有人说,如果感到和某人相处起来非常舒服,那就是对方在向下兼容自己……” “乐柠,”牧山气笑了,他最怕的就是乐柠认为他“高不可攀”,最怕乐柠认为彼此间的距离无法消除,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乐柠真的认为自己低他一等——而乐柠对别人不会有这种想法。牧山心里冒无名火,又着急心疼,一个没管住嘴,什么话都说出口,“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很没有信心,短时间内我可能没办法让你对我有所改观,但是乐柠,兼容这个词不对,我不喜欢,人都是各有长短、各有高低的,我在楼宇当中有片花园,你也在山林之间有片旷野。” 乐柠懵懵地,不合时宜感慨:“小牧先生……你好像个大人呀?” 牧山嘴角一抽:“我就是个大人!” 乐柠眨眨眼,被幼稚的大人逗笑了。 “我向你妥协、向你让步,不是牺牲,是因为我想要你,想从你这里索取更多更宝贵的东西,明白吗?”牧山长长叹口气,说,“你现在向我妥协、向我让步,也是因为你想要我开心,我开心于你而言就是宝贵的东西,乐柠,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第89章 不知怎么,乐柠忽然想起刚刚住进牧山家,和牧山开始亲近接触的时候。 那时候的牧山既不会张嘴,又很独裁,他在乐柠报到的最后一天,把乐柠带往和学校方向相反的餐厅,只为了吃一顿像样的早饭,把乐柠急得不行。 他不会主动给乐柠介绍身边的人,直到乐柠看见陌生的女孩儿出现在家里;他也不会给乐柠共享他的行程,哪怕马上就要出门了,乐柠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会几点才回家。 但好像从始至终,牧山都很“在意”他,不回消息就马上打来电话,不回家就马上开车来接他。 那些……仿佛都是牧山尚且稚嫩的“分享欲”,不是希望对谁诉说,而是希望有谁能够真正明白——他的生活也和平凡人一样,是可以“被分享”的。 乐柠短暂沉默。 牧山心里咯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爱说教”和“爱纠正习惯”的恶习还没改掉,惹人不悦了。 正当牧山想把说出口的话重新吃回去时—— 乐柠说:“小牧先生,我的假期安排原本是这样的:每天起床后先做早饭,然后学习两个小时,之后是自由支配时间,自由时间里,我要和林喜、叔叔阿姨见面吃一次饭,要去花卉园里问问还能不能预定到今年的蝴蝶兰,还要去小学做两三次志愿教师……肯定还有大把时间找不到事情做,一般情况下,我都会用来学习的。” 牧山点点头。 乐柠继续说:“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吃早饭好不好呀?然后我还是要学习的,你就帮我喂喂鸡或者睡回笼觉,然后我们一起去喜苑吃饭,我好好介绍林叔给你认识,你不要再乱揣测别人啦……后面再去学校的时候,我教小朋友,你就老老实实听郑校长把账本念完吧?剩下的时间……我带你逛逛镇子,爬爬山,看看日出,好不好呀?” “嗯,”牧山接话说,“那今天看完蝴蝶兰,住在镇上怎么样?明天起来就去喜苑吃饭,然后我们逛逛再回村里。你去小学的时候,我就去看看结对子项目的进度,账本就不听了……那什么,这个时节山上还有野菜吗?要不你带我认认吧,回头我发给李浩煜……” 乐柠眼睛一亮,感到雀跃。 原来“陪伴”并非一定是一个人勉强自己去做另一个人要做的事情呀! 作者有话说: 来晚致歉! 第50章 “许愿树” 乐柠带着牧山在花卉园子里参观,牧山就当了一回刘姥姥,感觉处处新奇。他从前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现在可能是打脸打习惯了,厚着脸皮四处拍照。 最后照片都轰炸李浩煜。 深受迫害的李浩煜暴怒发来语音:“不是你当年嘲讽我上植物鉴赏课的时候了是吧!” 牧山莫名炫耀:“我也有当关系户的一天……插队给你爸把花订了,记得请我吃饭。” 乐柠还记得刚开学,自己单独在办公室领军训用品,当时他真心实意为“关系户”而感到不舒服和负累,现在他才恍觉,他似乎不需要把这件事看得那样特殊,牧山只是给他行了一些方便——就像他现在也给牧山行了方便一样,都是力所能及。 只要他不绞尽脑汁去利用和索取,那这份好意就不会变质。 乐柠心里松懈,发现与牧山在一起,也不一定就会那样沉重呀。 牧山看着满园子的花,自己也想开了。 自家阳台上只有一棵柠檬,一盆茉莉,好像有些单调,牧山就问乐柠想不想在家里养一些别的花。 于是除了蝴蝶兰,牧山又订几盆不同颜色的百合和郁金香,说是会在适合栽种的季节发货,日期未定,便很像一份一定会到的惊喜。 牧山不知道养些花草算不算给家里添了一点多年不曾有的烟火气,但一想到李长领的楼顶花园、一边挨骂一边修枝剪叶的李浩煜、一边发笑一边录像的蒋英——应当是算的。 从花卉园出来,按照最新商议拟定的假期计划,牧山要和乐柠住在镇上,索性还是去了林家喜苑。 林大康一家三口去看望家里老人,不在店里,牧山依然是在网上预订的房间。 前台有个打零工的小伙子,显然与乐柠相熟,牧山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不禁汗颜自己当初臆测“乐柠避人耳目与林大康私会”有多么离谱。 乐柠也看出牧山尴尬,板起一张小脸,数落牧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误会的呀?” 牧山怕这事儿成为乐柠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会扎得疼,赶紧又说对不起——并且想,那些关于擦脸油的腌臜想法,打死他也得守口如瓶。 乐柠没料到自己开个玩笑会惹牧山道歉,一时后悔:“我是不是不该老翻旧账……” 进到房间,牧山把乐柠拥进怀里:“有什么不该的,是我不该,我做错了事情,你翻翻旧账怎么了。” 乐柠扑哧一笑,伸手环抱牧山的腰。 怕别人说闲话,牧山特意订的是标间,乐柠也和打零工的小伙子说老板一家都不在,不方便自个儿睡他们屋里,又介绍了牧山是谁。 饭点,乐柠终于得偿所愿,给牧山煮了一海碗牛肉臊子面。 不过,因为他们是途中才决定住在镇上的,所以两个人都没带换洗的东西。 牧山爱干净,除非是“被乐柠抓皱了的衬衣”,否则忍不了一喃楓件衣服穿两天,更何况是内裤。 第90章 乐柠说去市场上买,可买回来也得洗,那还不如就洗自己的——牧少爷没了专门清洗贴身衣物的洗衣机,洗澡的时候顺便体验了一把自力更生手搓内裤,洗完还挺自豪的,劳动最光荣。 喜苑服务到位,房间里东西齐全,也有浴袍的,质量看起来并不比星级酒店差到哪儿去,也干净,牧山洗完澡,身上水都懒得擦干,直接披了浴袍就从卫生间出来:“乐柠,你洗吧。” 乐柠本来还在背单词,一回头就看见这样的牧山—— 腰带懒懒散散没好好系严,前襟微敞,发梢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胸腹肌肉间的沟壑没进衣服里。 乐柠脑门冒烟,刚才记住的单词统统蒸发,全都怪牧山。 牧山轻一扬眉,他随性难改,一时没顾虑衣冠不整会给乐柠带来什么视觉负担,看见乐柠此刻的羞赧表情,牧少爷才意识到,他见惯灯红酒绿各式声色,居然忘记手里还捏着一招美人计。 牧山佯装没察觉乐柠的局促,他放松坐在床沿,腿自然分着,腿部肌肉线条也显得凌厉:“对了,吹风机在哪儿?” 乐柠赶紧逃也似的去找吹风机,递给牧山时,却被牧山拽过去:“帮我吹?” 话音落,牧山后知后觉说得有点歧义,只希望乐柠没听懂,不要拿他当流氓看。 乐柠的视线果然无处落脚,他下意识垂眸,却反而看见了牧山衣摆之下……隐隐冒头的东西。 乐柠满眼都是蚊香圈圈,人差点烧着了:“!” 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呀! 牧山见乐柠手足无措,心痒得眯了眼睛,他瞬间改变主意,顾不上什么流不流氓的了,解释得非常刻意,好像故意要让乐柠明白似的:“我的意思是吹头发,不是吹别的,乐柠,眼睛抬起来。” 乐柠抬起眼睛,手却勇敢地往下—— 牧山一把攥住乐柠手腕,问:“小柠,我可以吗?” 乐柠僵硬片刻,忽然弯腰,把脸埋进牧山颈窝,轻轻应了。 他把自己都交给牧山,任由牧山抱他去卫生间。 带他拓展潮闷又湿漉的逼仄领域。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山柠檬枝叶摇摇曳曳。 乐柠最清楚不过,用了房间的什么东西,前台清点结账时都会知道,他脸皮薄,这里又是熟人的地方,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肯牧山用。 牧山有时候都分不清乐柠到底是不是清纯,怎么这么会让人发疯。 乐柠自食其果,实在太辛苦,委屈跟牧山说累。 牧山声音低低地鼓励他,说“我们小柠很有毅力”,说“再坚持一会儿吧”。 乐柠真的断断续续没怎么睡,幸好林喜一家第二天下午才到。 牧山在林大康面前表现得礼貌客气,风度翩翩,还说会帮林家喜苑做宣传云云,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小人之心”。 而林喜对牧山那辆威风凛凛的豪车记忆犹新,张口闭口都管牧山叫大哥,尊敬极了。 乐柠牙痒痒。 晚上回到村里之后,牧山自知理亏,没再对乐柠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看着乐柠锁骨下深深浅浅的红痧,心满意足想,和挠痒痒挠出来的确实是不一样。 牧山也没再干涉乐柠的学习,老老实实喂鸡。 乐柠把高中教材卖了废品,唯独留下了语文书和作文本,牧山征得乐柠同意后,一页页仔细翻看过去,最后在末页看见乐柠抄下的歌词,反复修改成写给自己的那一封信。 乐柠或许是忘记本子上还打着这样一篇草稿,才坦率让牧山过目,但牧山默不作声,合上本子还给乐柠。 他决定回家以后,在书房收拾一面墙,专门用来贴乐柠的奖状。 牧山没问草稿,但问了件别的事,也是他一直都在好奇的事:“说起来,你以前为什么喜欢把成绩单寄给我?不发照片之类的?” 乐柠一愣,没想到牧山会问起这个,顿时赧然。 但他不会搪塞牧山,还是如实回答:“成绩单……都是要家长签回执的,班主任知道我是留守,就说可以不收我的单子。其实我爷爷会写名字,郑校长也能给我签,但既然老师不要求收,我就……都寄给你啦,想给你看看。” 牧山一怔。 因为那段时间在国外的缘故,他总是在偶尔回国时,一次性收到一沓成绩单,他快速翻阅成绩时,其实没留意其他内容,只记得乐柠各科优秀,现在硬要回忆,他也压根不记得成绩单下面是不是还有一栏需要裁剪上交的家长回执。 乐柠给他邮寄成绩单,是一件“没必要”的事。 可牧山头一回知道,在那一张张成绩单里,藏着经年累月、不动不移的,一份谨小慎微的期待。 乐柠从未宣之于口——牧山的欣慰与认可,或许是他少年时候最想要额外得到的东西了。 “我也不能让你签完字再给我寄回来,每次都这样多麻烦你呀,所以我寄给你,就当作这件事已经好好完成了。”乐柠清浅笑笑,“而且毕业那天你主动帮我签了志愿填报回执单,我的心愿就也达成了呀!” 牧山眼前蓦然闪过乐柠坐在教室后排的样子,全班都有家长陪同,只有乐柠没有,那样孑然。 但即使如此,乐柠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从始至终都是知足常乐又独立坚韧的。 第91章 牧山的心脏变成了一颗柠檬。 他对乐柠说:“以后有什么心愿,不用顾忌,告诉我。” 乐柠犹豫:“真的?” 牧山点头:“真的。” 乐柠当即严肃:“那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再这么辛苦了呀?我、我还是需要睡觉的……” 牧山一愣,低头亲亲乐柠鼻尖。 乐柠急:“我就知道你不答应!” 牧山勾着嘴角耍赖:“我又不是什么许愿树,当然要看情况量力而行。” 乐柠气鼓鼓,小包子似的。 放假后几天,乐柠会趁乐平下午出门溜达,去子阳村小学帮帮郑如兰的忙——村里小学节假日也可以上课,只要家长愿意,或者有需要,就可以让孩子继续待在学校。 牧山为了不听老太太念账本,也亲自去向郑如兰了解子阳村小学和他学校附属小学的结对子项目,进程喜人,乐柠也放下心。 假期总是一晃而过,乐柠暂别乐平,说元旦节再回家,和牧山一起返程。 在路上堵了好长时间,乐柠见牧山开车辛苦,就说:“我也尽快考个驾照吧,以后一起出门的话可以换手呢。” 牧山点点头,当即就让余冉冉去安排了,乐柠便又发现牧山不仅阴晴不定,而且还说风就是雨呀。 作者有话说: 完结在即了哦! 第51章 “新枕头” 原先,有书读于乐柠而言是件企盼的事,可收假回校,乐柠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情愿。 他舍不得牧山,想每天和牧山待在一起。 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回到学校以后,他又要面对个别讨厌又纠缠的人了。 上次会议辅助工作的事情,不知道陈佑良到底有没有上报学院,退部门也还不知怎么处理,以及那些或许会在同学间传播开的流言蜚语…… 乐柠本有些不安。 可返校后,乐柠却从室友口中得知,陈佑良马上要参加国际项目交换到国外去,甚至可能会一口气在国外读完研究生。 “我不是有个学姐和陈佑良一个班嘛,学姐说他之前从没跟人提过这个打算,好像是临时决定的,非常仓促,这两天连学校都没来,资料又偏偏准备得特别齐全,就很奇怪。”室友一副八卦口吻,“虽然陈佑良嘴硬跟同学说,是他爸非常看好这个项目,非要让他去镀金,但是他周围的人吧,私下里都说他是惹了事儿,才被他爸找了个由头送走的……” 乐柠一愣。 他其实没什么根据,但在背后说陈佑良惹是生非的人,或许是周清波吧。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乐柠仿佛看见象牙塔里开了一扇天窗,能以小窥大,懂一点社会交往。 新的流言会代替旧的流言,旁人相信与否也与人势相关,乐柠不再介怀。 不过,乐柠本想问问这是不是牧山的手笔,但乐柠在输入框里把字打好,几经犹豫又一行行删去,最终不打算再问。 牧山可会装蒜了。 既然牧山没有选择告诉他,那他就默认这是“成熟大人的考量”吧。 交换项目的名单正式在学院公布,陈佑良将出国的事板上钉钉。 陈佑良身上有一些需要交接的学生事务,最主要的是团委办公室主任的干部职责,为此,团委老师召集部门成员开会,一致决定让副主任蒲雅接替陈佑良原先的工作。 而空缺出来的副主任一职由蒲雅来任命。 乐柠亲眼见到了周清波请蒲雅喝奶茶的讨好样子。 但蒲雅不仅没有收,还在周内例会上进行不记名票选,周清波当然无法服众,众望所归地落选了。 那天例会结束后,乐柠听见周清波十分张扬地发牢骚,并未避人耳目,说蒲雅这种女生就是喜欢搞小团体,把跟自己关系好的朋友拉上位,还说他今后不想待在这种风气不正的组织,马上就退部。 乐柠不禁感慨,有些人倒打一耙的本领真是顶呱呱。 乐柠知道,周清波嘴上这么说,但他是不会主动退部的,肯定还会继续混着。 结果蒲雅当晚就在团办群里把周清波给架了起来,说她已经听闻周清波想要退部的事情,还说她理解周清波想要抓一抓学业的心情——毕竟成绩也不好,只要交三千字的退部申请书,就可以自行退部。 周清波先前发在群里的退部要求,被蒲雅编辑进群公告的部门规定里,置了顶。 周清波自刮耳光,死要面子活受罪,硬着头皮凑出来一千多字,中间有大半都写得像检讨,可见以前没少写过。 蒲雅公事公办把周清波的申请书交到团委,后来被路过的李浩煜随手塞进了办公室的碎纸机。 乐柠本以为周清波与他结下梁子,会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可并没有,周清波退部之后彻底和所有干事断了联系,不仅退群,还删除拉黑不少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乐柠听闻一些传言,周清波在背后说过蒲雅不少坏话,可蒲雅人际关系处得好,大家都不去理会周清波的话。 而乐柠,之后也没再成为过那些谣言的主角。 大概周清波就是这样一棵墙头草,有本事仗势欺人,骨头却是软的,知道有些人招惹不起——陈佑良还可以出国,但以他的家境条件,根本不可能把出国当作退路,一旦面临陈佑良那样的境况,他可就没地方去了。 第92章 担忧的风波并未到来,蒲雅上任后,不仅规范了干事职责、例会流程,还积极联络接下来的部门活动,明确划分布置了许多工作——乐柠回归初衷,继续留在团办,很有干劲。 乐柠想,这一次他无需再苦恼,即使不回家询问牧山的建议,他也能明白应当怎么去做。 人的选择是可以依形势而定的,乐柠也学会,不必在“言出必行”这件事上一根筋。 气温愈低,冬意渐浓。 平安夜这天,牧山告诉乐柠:“今天我外公过寿,要回去吃饭,李浩煜和我一起。” 乐柠在电话里回答牧山:“好呀,那我晚上就和同学一起吃啦。” 牧山说:“你还记得宋晨之前拍了个网剧吗,听说杀青了,他找我和李浩煜,说晚点在店里聚一下,我本来不打算去,不过宋晨那边……我想露面了结一些事情。” “哦!”乐柠应声,还以为牧山怕自己介意他和宋晨见面,就说,“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牧山轻笑,“我是问你想不想一起去,吃完饭我过来接你。” 乐柠有点犹豫:“我去干什么呢……” 牧山莞尔:“去看紧我?” 乐柠一愣,旋即也笑:“嗳,那去也行吧!” 晚上团办有聚餐活动,乐柠待到差不多时间,准备先去mount。 “我认识路,”喃楓乐柠给牧山发语音说,“我自己过去就好啦,你和李老师等会儿不用专门绕来学校接我。” 牧山不太喜欢乐柠单独和宋晨相处:“你先在犀角逛逛?等我过去。” 乐柠虽然答应了,但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乐柠刚从地铁站拐进犀角街,就看见宋晨从一辆车上下来。 宋晨也看见乐柠,主动打招呼,笑说:“小柠?你自己先过来了,牧山呢?哦……他外公生日是吧,怎么没带你一起去?浩煜不是都去了吗?” 乐柠心想有点倒霉呀,但嘴上礼貌:“宋晨哥。” 乐柠没有正面回答,宋晨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他本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来,小柠,我给你介绍,”宋晨指向坐在驾驶座没下车的林子峯,“这是林导。” 乐柠眨眨眼,第一次见到这种职业的人:“导演吗?您好!” 林子峯笑得温和,主动要握乐柠的手:“小晨的朋友吧?你条件很好啊,考不考虑演戏?” 乐柠却把手从林子峯手里退出来:“不啦。宋晨哥,你先去店里,我有点东西要买,等会儿来找你们。” 乐柠转身走了,林子峯从车窗伸出手,拍了拍宋晨的屁股:“这小孩儿……不错。” 宋晨笑意淡了,他对这种事司空见惯:“这是牧董的人,等牧董玩儿腻了再介绍给你吧。” 林子峯并不在意宋晨话里带刺,大笑两声,开车走了。 借口离开后,乐柠去给牧山买少少糖的竹筒奶茶,排队时,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牧山。 牧山和李浩煜已经在来的路上,李浩煜观察牧山的脸色,踩着超速线轰下油门。 但乐柠还是少不了要与宋晨独处一会儿。 店里,乐柠和宋晨坐在画架边。 宋晨不是真心想从牧山手里挖墙脚,毕竟牧山上次已经表现出了对乐柠的“喜爱”,他不至于在牧山“新鲜劲儿”没过的时候自讨苦吃,但他心有不甘,又唯恐天下不乱,哪怕从乐柠口中听出一丝向往或者动摇,他也爽快,所以他故意说:“我就是靠林导的机会才有今天……小柠,现在演戏来钱可快呢,有机会你就要把握住啊。” 乐柠不为所动,再次拒绝了。 宋晨看着乐柠“装清高”的样子就来气,简直让他想起当初“装君子”的牧山。 他刻意问:“牧山是对你挺好的,可他还能对你好多久呢?你得给自己留后路啊。” 乐柠抬眼看向宋晨,认真道:“宋晨哥,我不知道你对我和阿山有什么误会——我们是在一起,不是你和林导那种。” 乐柠一眼看出宋晨和林子峯的猫腻,让宋晨恼羞成怒:“阿山?叫得真亲热,弟弟,你别不是被他骗了吧,他那种人说点花言巧语,你就真信你是和他‘在一起’了?” “——是在一起了。”牧山从没关门的画室入口走进来,轻轻揽了乐柠的肩膀。 宋晨没留意他们进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面色勉强:“……是吗,那祝贺你们。” 宋晨在吧台点了酒。 牧山要了一杯常喝的,抿了一口,被好奇味道的乐柠把杯子端过去,舔了舔杯沿。 牧山眼里有笑意,转头看向宋晨时,温柔便荡然无存:“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你以前对乐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因为他不要我多管,所以我不追究。今后,这家店你是留着经营,或者盘给别人,你都自便,店名需要改一下——那幅画的人情,我就还到这里,应该够了吧。” 李浩煜叹口气,放了个小盒子在宋晨手边,是车钥匙:“代步的,不算好车,送你的杀青礼物,也算你的年终奖吧。” 宋晨怔了。 他忽然灌下一大口酒,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乐柠没有说谎,牧山真的是认真的。 半晌,宋晨苦笑说:“有句话说的真没错,有钱人被爱治愈,穷人被钱治愈。” 牧山眉头一蹙,正要开口—— 第93章 “不是,”乐柠咂咂嘴,浅浅回味和牧山嘴里一样的酒味,正经说,“我也是被爱治愈的呀。” 牧山一愣,而后笑了。 该说的话说完,牧山起身:“那就这样,我先带小酒鬼走了。” 宋晨曾说自己从不想从牧山这里得到友情,却突然问:“牧山!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牧山摆摆手:“李浩煜留给你当朋友吧。” 李浩煜:“……” 狗东西。 牧山本也只是打算露个面,当着乐柠的面和宋晨把话说清楚,然后带乐柠四处逛逛。 今年平安夜是乐柠过的第一个“洋节”,他以前从不知道,城市街道是可以这样漂亮的。 牧山本以为乐柠不愿意向旁人公开与他的关系,可他多虑了,乐柠从来都是这样不畏惧旁人眼光、这样勇敢的。 牧山牵着乐柠的手,带乐柠挤在人群里,把乐柠想逛的店一家一家逛过去,最后走进家居用品店。 乐柠问:“有什么要买的呀?” “这周末外公外婆让我带你回家吃个便饭。“牧山蹭蹭鼻子,肿着脸说,“我也该在卧室里添个新枕头了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