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爽文女主的绿茶妹妹》 第1节 《穿为爽文女主的绿茶妹妹》作者:谁家团子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不定时更新)——求预收《折她》 顾桑穿成爽文女主的绿茶妹妹,一睁眼就是她使坏毁女主清白的修罗场。 按照原剧情,女主会扶持弱鸡男主,斗倒各路牛鬼蛇神,最后熬死男主,临朝称帝,成为大杀四方的女帝。 而她会因各种骚操作,企图勾搭男主,落得沉井而死的下场。 男主正在赶来的路上,顾桑看着四周环伺的色胚山匪,以及中药恨不得杀了她的女主,一脸英勇就义地挡在女主前面。 “大姐姐天仙儿般的人,岂容尔等玷污?要毁不如毁我的,我愿代姐姐受过!” ------ 为了摆脱原身沉井的命运,顾桑决定傍上最粗的金手指大腿,为未来的女帝大人鞍前马后。 女主渴了,她奉茶。 女主烦了,她逗趣解闷。 女主杀人,她挖坑埋尸。 女主看谁不顺眼,她冲锋陷阵充当马前卒。 …… “大姐姐,你做学问好生厉害,我就什么都不会呢。” “大姐姐,你这么好,我就不会像二姐姐在背后说你坏话。” “大姐姐,未来大姐夫多看了歌姬一眼,是我的话,眼里就只看得到大姐姐一人。” 后来,凭借绿茶和狗腿技能,成功晋升为女主第一亲信。 女帝的亲信啊,她在这个世界横着走也不为过。 可是,她却被清冷绝艳的女主拐上榻,顾桑傻眼:“大姐姐,不可以,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揭下伪装的俊美男人,笑骂:“谁是你姐,是夫!” 好家伙,女帝变郎君? 求预收《折她》 叶珑音重生了,回到初遇夏侯觞之时。 他遍体鳞伤地倒在雪地里,苟延残喘,又惨又可怜,她好心救他,却被他阴狠地扼住颈骨,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戳瞎了他的眼。 后来,夏侯觞弑父杀兄,踏着尸山血海,成了人人畏惧的独眼暴君。 而她跌落尘埃,成为他的掌心玩物。 同样的场景再现,叶珑音宁愿刺伤自己,也绝不伤他求生。 腕间鲜血汩汩而流,她颤巍巍地将手伸到他唇边,温柔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 夏侯觞生就一副好皮囊,却是皇族中的异类。 他不通五感,生性暴虐恣睢,被人视作毒蛇怪物,无人希望他活。 濒死之境时,他以为遭遇的是背叛和暗杀,没想到却是此生唯一的光。 为了独占这束光亮,他用尽了全部的偏执和疯魔。 “音音,唯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埋骨之地!” 你于深渊中的救赎,照亮了我的世界。 ps:男主疯批美强惨 朝代架空,一切逻辑为剧情服务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甜文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桑;顾九卿(薛文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绿茶vs女装大佬 立意:一手烂牌,照样能逆风翻盘! 第1章 “顾桑,好得很,倒叫我小瞧了去!” 一道咬牙切齿的女声乍然响起,声线清磁动听,如雪松月华,却犹似压抑着某种旖旎的痛楚,以及彻骨杀机:“今日我若受辱,他日必取你性命!” 不愧是大女主爽文,女主就是这么霸气。 顾桑盯着床上饱受情/欲折磨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也可以说是太过震惊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错,她穿书了。 这是她看的一本名为《女帝》的权谋大女主爽文,讲的是女主顾九卿扶持男主登上帝位,又熬死男主,自己当女帝的故事。 顾桑穿成了女主的庶妹,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绿茶婊。 按原书剧情,她会因各种骚操作,同女主作对、抢男人,最后落得沉井而死的下场,倒应了女主‘他日必取你性命’之言。 更悲催的是,她好死不死地穿到了修罗场——正是她使计毁女主清白的大型修罗场。 目前剧情已进行到,她给女主下了迷药,将其弄到了匪窝,又给下了春/药,还对女主放了狠话,那些准备毁女主清白的炮灰山匪们也即将进场,反正她的修罗场是实锤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怎么补救啊? 顾桑暴躁地想薅秃自己的头发。 咚。 顾九卿因剧烈挣扎从床上摔到了地上,额头磕在床板,登时红了大片。 顾桑看过去,正对上顾九卿赤红如血的眼睛。 顾九卿生得一双漂亮勾人的丹凤眼,眼尾处一抹鲜艳欲滴的泪痣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悸。雌雄莫辨的容貌冷艳清绝,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逆天颜值,杀我啊。 顾桑吞了吞口水,视线对杀中,率先败下阵来,略微移开目光。 记忆中,这位嫡姐的性子极为清冷孤傲,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疏离难以接近的高冷女神形象,原身却是顾府不受待见的庶女,最见不得顾九卿高高在上的模样,才会想到用这种龌龊的方式将顾九卿拽入泥沼,意图顾九卿满身污秽受尽世人唾弃鄙夷。 此刻,顾九卿的模样甚为狼狈,身子半伏在床榻边缘,浑身近乎虚脱无力,一尘不染的白衣早已被汗水浸湿,白玉珠钗落下,满头墨发散开,身子骨轻微耸动,那副因药物不可抑制的情动,勾勒出一幅摄人心魄的妖异画面。 面对这般诱人沉沦的美色,是人也要化成魔。 顾九卿的手死死地攥着衣襟,手骨青筋血线凸显,唇齿早已被咬出了鲜血,却始终坚守着防线,也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被情念彻底吞噬,不至于当着顾桑的面做出宽衣解带的放浪举动。 “顾桑!” 顾九卿咬破舌尖,声音混着殷红的血迹似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无端的让顾桑毛骨悚然。 一种名为惊惧的感觉瞬间从尾椎蹿起。 “我……”顾桑不禁抖了抖,强迫自己走到顾九卿跟前,想要伸手扶起她,却被顾九卿狠狠挥开。 这一挥几乎用上了顾九卿全部的力气,身子也顺势瘫软在了地上。 顾九卿冷冽的声线染上一丝媚音,喘着不正常的气息:“别碰我,恶心!” 顾桑:“……” 女主厌恶任何人的肢体碰触,这个任何包括男和女。 顾桑犯了女主的忌讳! 当然,男主是个例外。正是这一次,男主英雄救美,同女主有了第一次意义上的肢体触碰,将女主抱到了马车上。 这便是顾桑的价值,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看着顾九卿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顾桑头疼不已。 她该怎么告诉未来的女帝大人,过去的我已非现在的我,过去的我所做的恶毒事不能算在现在的我头上? 顾桑眼珠转了转,转瞬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大姐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红了好大一片,一定很疼吧?” 那副痛在己身的真诚眼神,仿若要多真便有多真。 顾桑能以私生女的身份在顾氏那个大家族站稳脚跟,自是有两把刷子,凭得就是她清纯无辜的长相和高超的茶艺,俗称现代心机绿茶女,正好和原身这个修炼不到家的小绿茶相吻合。 她也不用卖力维持人设,这本就是她。难不成这就是她穿书的契机?只是好可惜,她刚哄得爸爸让她进入顾氏集团中心,还没等她大展拳脚,就嗝屁穿了。 顾九卿抬头看向顾桑,眼眸又红又冷。 顾桑心里想着要当女帝的人果然可怕,嘴上却说道:“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我……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而前一刻,顾桑才在顾九卿面前说:“真希望看到大姐姐放浪形骸的模样,也不知这副清冷身子在男人面前,会露出怎样的风情?啧啧啧,妹妹真是好生期待呢。” 努力同体内热浪作斗争的顾九卿:“???” 没有得到回应,顾桑又体贴地说:“大姐姐,你先喝点水,可能会好受一些。” 顾桑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似想起了什么,又将杯子放下:“额,大姐姐,匪窝的水可能不干净,要不你还是忍忍?” 差点忘了,水壶里有原身下的春/药。这要是再给女主喝一杯,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么?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顾桑淡定地揉了揉鼻子,刚将房门打开,就看见四个满脸横肉的粗狂男人走了过来,她暗叫不好,下意识想要关门,已是来不及。 为首的男人几个跨步,半只脚已踏入了门槛:“事情办好了?” 什么事情? 顾桑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说的是给顾九卿下合/欢散的事情。 这些人是匪寨的四位当家,先说话的男人是大当家,他们秉持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美人自然也是共享。 第2节 原本男人们是要霸王硬上弓,可顾桑却说顾九卿性子高傲,硬来怕是要自尽,不如用点手段让她在他们跟前主动承欢,不更有意思。 不得不说,原身还真够歹毒的。 顾桑懵怔时,男人看了眼她脸上丑陋的青紫胎记,嫌恶地一把挥开她,带着身后的兄弟进了屋。当看到屋内情景,几人眼睛俱是一亮,淫/念骤生。 “大哥,老子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大哥,你先上……” 顾九卿满目猩红,颤抖着手摸索起地上的发簪:“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们!” “养在深闺的娇娇女,连鸡崽子都没杀过,杀得了人?” “来啊,杀一个给我们瞧瞧,老子好怕!” 几人放肆大笑。 顾九卿清媚的声音染上浓烈的杀意,一字字吐出:“试试!” 几人一愣,随即笑道:“竟然是个烈女,还好听了这个丑八怪的建议,给灌了药……” 土匪嘴里的‘丑八怪’正是顾桑。 顾桑容貌虽不及顾九卿惊艳,但也是小家碧玉的清纯美人,怕这些土匪对她起了色心,遂故意扮丑。 原书中,在男主来之前,顾九卿会拉顾桑下水以拖延时间,要不是男主来的及时,顾桑反而差点比顾九卿先失身,还凭白被这些混蛋猥/亵了好几把,足以可见女主可不是那些纯良小白花女主,是个黑心莲。 见顾九卿突然看向她的脸,顾桑心里咯噔一下,顺势上前,以自己的身躯挡在顾九卿身前: “要不我先帮她洗个澡,换一套质地轻薄的纱衣,你们懂得,就那种,几位当家的不是更有情、趣吗?” 不用回头,她也能感受到后背如利箭般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洗你娘的,浪费时间!” 早就精/虫上脑的土匪们哪还有耐心,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将顾桑掀倒在地:“再给老子叽叽歪歪的,扔到后山喂狼!” 对方都是刀口舔血的恶徒,顾桑岂是对手,但为了挽回一点在女主心中的印象,她勉力爬起来,在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顾九卿的裙摆时,眼一闭,拼命撞了过去。 男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怒火骤生:“丑八怪,你干什么!” 顾桑踉跄着站起身,伸手拦住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又惊又颤道:“额,她的身子真不方便,来了月……葵水,要不你们等她完了,这样子,也晦气不是?” “老子们可没那么多讲究,见了血,更有味儿。” “滚开,别扫老子们兴!” 顾桑没有让,咬了咬牙,乌黑分明的眼睛骤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就义模样:“大姐姐天仙儿般的人,岂容尔等玷污?要毁不如毁我的,我愿代姐姐受过!” 顾九卿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似讥似讽。 下一瞬,顾桑就被踹了出去,呈抛弧线坠落。 顾桑:“……” 果然,英雄救美只对男主比较友好。 “呸!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倒胃口!” 砰的一声,房门于她面前关上,隔绝了视线。 顾桑实打实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痛得仿若移了位。 听着屋内渐起的银笑夹杂着顾九卿断断续续的斥声,她暗骂,死男主怎么还没到,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 “不好了!官兵打上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兵器交戈喊打喊杀的声音。 顾桑心中一喜,用手撑地,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这才发现左手骨折了。 她抬眼朝远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手握长剑,带着数名杀气腾腾的官兵狂奔而至。 速度之快之急切,她都来不及看清男子的长相。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男主司马睿无疑,大燕朝不得帝王重视的六皇子。 司马睿既不是天之骄子型男主,也不是美强惨那种类型,作者给他的人设更偏向于平庸,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性格温和中带点懦弱,做事不够果敢,优柔寡断,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在女主的推动之下所做,可能是为了凸显顾九卿的大女主属性,便弱化了男主。但司马睿最难得之处就在于,他对女主足够情深义重,无论任何阴谋陷害之下,他都无条件信任女主,在他登上帝位,至死后宫只有女主一人,可谓给了女主天下独宠。 只听得门板破裂的声音传来,并伴随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顾桑知道顾九卿得救了。 司马睿的性子注定了他鲜少有暴怒的时候,而他每次怒发冲冠都是为了顾九卿,顾九卿的喜怒安危随时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不过,在顾桑看来,这不就是典型的恋爱脑型男主? 顾桑囫囵回想着书中的剧情,她现在浑身疼的要死,尤其是右手,一碰就犹如针扎般疼痛,她头晕眼花,却不敢晕,怕男女主走的时候丢下她不管。 原剧情中,司马睿救了顾九卿,就直接离开了。原身好歹没受伤,尚能走回去,以她如今这副模样,站起都困难,遑论走。 片刻后,司马睿抱着顾九卿走了出来,俊朗的脸上怒气未消。 而顾九卿身上拢着司马睿的外衣,青衫缱绻之下,只隐隐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不复以往的清冷高洁之色,而是染上了深重的绯色。 冶丽,绝艳。 司马睿低头,见怀中女子媚眼如丝,朱唇微张,说不出的诱人。司马睿心神一震,赶紧拉起衣衫遮住顾九卿的脸。 他不会趁人之危,可他是男人,怕自己经受不住这般极致的诱惑。 司马睿安慰道:“九卿,别怕,我带你回家!” 说完,大步往前走,压根就没看地上的顾桑。 顾桑:“……” 果然如此。 顾桑伸手,虚弱道:“六皇子,等等!” 司马睿脚步未停,恍若没听见。 顾桑只得提高声量,快速说道:“我是顾桑,今日若没有我,大姐姐可能就被那些混蛋给侮辱了。” 司马睿脚步一顿,看向狼狈不堪的顾桑,面露厌恶:“你敢说九卿落入匪寨,没有你的手笔?”司马睿有多喜欢顾九卿,就有多讨厌顾桑。 顾桑一噎,随即理直气壮道:“自是没有!” 都是原身做的,关她鸟事? “我所言字字属实,若此事真有我的手笔,便叫做过此事的顾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顾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很巧妙的玩了个文字游戏。 她眼神认真,目光澄澈,绝然不同于司马睿印象中的那个顾桑,倒叫司马睿一时愣住了。 顾桑坦然道:“大姐姐身陷囹圄,我挺身而出,保护大姐姐是我应该做的,为大姐姐受伤我甘之如饴。” 一顿,声音低低的,语气也顺势低落了下来,甚至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我与六皇子殿下非亲非故,你就算将我丢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好难受……”一道低吟从司马睿怀中溢出。 ko,一杀必击! 司马睿顿时一慌,哪儿还顾得上顾桑,疾驰而去。 顾桑气的要死。 身为一个比原身更高明的绿茶,她有理由怀疑顾九卿险恶的居心。 顾九卿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在司马睿有心软迹象的时候,她偏偏出声了。 顾九卿绝对是故意的。 …… 第2章 丝丝缕缕的冷香不断钻入鼻翼,司马睿早已是心猿意马,一向清冷如天上仙不可亵渎的女子,此刻像是堕落了凡尘正脆弱无助地躺在他怀里,那种真实的触感让他喜之发狂。 他从未如此欢喜一个人,竹林那日,一袭白衣,一张琴,一曲《明珠蒙尘》,他便已沦陷。 除了顾九卿,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 如果,如果,就此与她…… 司马睿猛然回神,九卿神志不清,他也得了失心疯不成?自己怎可如此卑劣,无媒苟/合会让女子遭遇怎样的非议,他并非不清楚,怎可生出如此龌龊的想法? 他暗暗地掐了下掌心,痛感袭来,才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 司马睿将顾九卿抱上马车,又给她靠了个软枕,做好这一切,准备退出车厢时,手突然被顾九卿抓住。 司马睿心头一跳,压制着胸腔奔腾而起的热切情意,温声道:“九卿,怎么了?” 顾九卿斜眼觎着他:“殿下,暂不回京,转道……静安寺。” 静安寺比京城近,寺里有位略通岐黄之术的一禅大师,可解顾九卿当前的困境。另有,顾九卿本就在静安寺礼佛三日,这才第二日就这样回顾府,难免牵扯到其中缘由,又该如何拂去匪窝这茬呢? 车马调转方向,朝静安寺出发。 司马睿骑马随行车旁,目光落在手上,神情怔忪。 车内,顾九卿的状态越发不好,脸色由方才的绯色逐渐转为苍白色,肌肤、头发、眉梢渐渐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霜,他蜷缩着身子,牙关紧咬,全身冷到发抖,仿佛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比之合/欢散更甚。 然,他至始至终未曾发出一声。 车帘轻拂,车内渗入一丝光线。 顾九卿瞳孔一缩:“住手!” 清雅如莲的声线,此刻冷的犹如千里寒冰。 司马睿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车帘重新垂落,那缕光线顺势消失。 “殿下,你已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已是无地自容,我不愿殿下……见到我更狼狈的……”顾九卿的声音低弱了几分,不复之前的冷冽,“还请殿下保留我……最后一分尊严!” 司马睿懊恼不已。 * “命不该绝啊。” 顾桑躺在颠簸的牛车,心有余悸地发出感慨。 第3节 真是险之又险,差点又嗝屁了。 顾九卿被救走后,那几个气疯了的土匪见山寨被官兵攻陷,提刀就要砍杀了她,幸亏官兵及时救下了她,还本着人道主义给她找了一辆牛车。 跟随司马睿上山剿匪的是京兆府的官差,司马睿如今便暂代京兆府尹之职,自有调动的权利。当然,为了维护顾九卿的名声,对外的说法是,京兆府接到多起报案,山匪频频抢劫家中妻女财物,为祸一方百姓,司马睿决心端了山匪的老巢。 既抱了美人,又肃清了匪祸。 感情/事业双线并进,不愧是男主的标配。 牛车一路颠到了京城,顾桑无心欣赏古代国都的繁华,让赶车的老伯将她送到医馆,找大夫治了伤上了药,总算觉得疼到散架的骨头重组了,至少能勉强走路了。 顾桑搜刮全身钱财付完车钱和诊金,只剩最后一个铜板,她无语望天:好穷哦。 又低头看了眼打着夹板绑着绷带的左手,顾桑叹了口气。 穿书开局就混这般惨,道阻且长啊。 …… 夜空中星子点点,仿若点了无数盏星灯,汇成一片如梦似幻的灯海。 顾桑歪在顾府门前的石狮子前,仰头望了一会儿星空,又看向紧闭的朱漆大门,怀着对古代等级森严的制度以及严苛家规的敬畏,实在没胆子走正门。 实则,怕顾家人审她。 少顷,一撅一拐地绕到墙北侧。 顾桑扒开草丛,心情复杂地盯着墙角下的狗洞,这是原身出入顾府的秘密通道,没想到她竟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 哦豁! 竟然还卡住了。 刚探出脑袋,腰就卡在了洞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撅着屁股扭了半天,牵扯到手上的伤,疼的她直抽气,就在顾桑气的要吐血时,一个梳双髻提着灯盏的小丫鬟走了过来。 灯光映着她的脸,那抹横亘半侧脸颊的胎记显得尤为可怖。 小丫鬟吓得尖叫:“鬼!鬼!” 顾桑:“……别叫,是我!” 小丫鬟听到熟悉的声音,抖了抖,慢慢缩回脚,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桑:“姑娘,你的脸……” “假的。”顾桑说,“秋葵,先别管我的脸,快把我拉出去。” 姑娘经常从这里回府,怎还会卡住? 秋葵虽奇怪却还是照做,小心避开顾桑受伤的左手,拽起右手往外拉扯。然,几个回合下来,依旧无济于事。 主仆两,一个疼的龇牙咧嘴,一个累的浑身汗水。 秋葵冷汗涔涔而下,瞥见顾桑高高拱起的身子,小声道:“姑娘要不将身子矮下来?” 顾桑直接趴在地上,屁股也不再撅起:“这样么?” 秋葵点头。 这次不费吹灰之力,都不用秋葵怎么使力,便成功地爬出了狗洞。 搞了半天,是顾桑没有掌握钻狗洞的精髓。屁/股翘着,身子拱起,可不就卡洞口了么? 当然,顾桑是不会承认的。 有了人形拐杖,顾桑大半个身子都歪在秋葵身上,秋葵见她伤得着实不轻,眼眶红红的。 “姑娘去一趟普济寺,怎把自己伤得这么严重?” 大姑娘去静安寺拜佛小住,车马仆妇一应俱全,而三姑娘去普济寺求姻缘,跟偷鸡摸狗似的,还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 想到这惨烈的对比,小丫鬟的眼睛更红了。 秋葵并不知晓实情,哪里知道顾桑转道跑去静安寺算计顾九卿了。 原书是这样写的,顾桑偷溜到静安寺给顾九卿下了迷药,同等在寺庙外的山匪里应外合,将顾九卿弄到了匪窝。 顾桑看书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反正她看小说向来只图一乐,囫囵吞枣,爽过就完事。如今置身书中世界,才发现诸多不合理之处。 比如:顾桑是如何瞒过僧人和仆妇,像顾九卿这种闺阁千金又是嫡女身边少不了人伺候,顾桑是如何得逞的? 再比如:官府剿匪事件,未免也太过儿戏,作恶多端的匪徒就这般轻易被剿了。在男主司马睿任职京兆府尹之前,不是没派遣过官兵,但皆以失败告终。 也不知作者是故意降智配角,还是其它缘由? 顾桑转眼看见秋葵兔子般的红眼睛,轻松道:“没事儿,就摔了一跤,养几天就好了。” 回了屋,顾桑将脸上的妆容洗干净,露出原本的面容,与她本来的长相七分相似,铜镜里的少女眉眼灵动,顾盼生辉,梨涡微漩,笑起来清甜可人。 颜值不低,但有顾九卿和顾皎两大珠玉在前,她倒被衬得暗淡无光。 秋葵喂她吃饭的时间,顾桑理了理当前的情况。 她住的地方是荷月院,顾府北面最偏僻也是最边缘化的地带,生母孔姨娘病逝后,只有她和秋葵两个人住,原本还有个照顾她的奶嬷嬷,年纪大还乡养老去了。这种没娘爹又渣的情况下,照理原身应该生活的非常凄惨,十足十的小可怜,然事实并非如此。 或许,其它方面不如意,但吃穿物质这方面是按照庶女的规格给了的。 主母施氏讨厌府中妾室,但明面上并未苛刻顾桑。因为孔姨娘是后院宅斗下的牺牲品,是施氏为了固宠替顾显宗所纳,只可惜孔姨娘生下顾桑后一直缠绵病榻,并没帮施氏斗倒气焰嚣张的宠妾。 一众庶子庶女中,只有顾桑没了娘,施氏也不愿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头,自然不会故意针对她给对手留下把柄。 而顾桑并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不安于现状,就巴结上最得宠的蒲姨娘和顾皎俩母女,单就别人指缝下施舍的好处,又让她的生活好了一个层次。其实,顾桑的第一选择是抱上嫡母和顾九卿的大腿,只是施氏威严让她生惧,顾九卿性子又太冷也让她莫名感到惊惧,就转投蒲姨娘阵营了。后来,发现喜欢的六皇子竟然爱的是顾九卿,顾桑就越发怨恨嫉妒上了。 顾桑状似随口问了一句:“顾家今天发生什么事没?” 秋葵说:“没,府上跟往常一样,也没人发现姑娘出门了。”这两日秋葵担惊受怕,就怕有人发现姑娘不在府上。现在人回来了,总算可以放心。 顾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去睡觉了。 静安寺。 一处僻静的禅院,掩映在参天古树下。 星子闪烁,弯月高挂,清辉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树下那抹挺拔的身姿拉成一道暗影。 婢女陌花打开房门,吩咐婆子们将木桶抬出去,热水早已冷却,这已经是第十桶水了。司马睿眉头狠皱,自暗影中大步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了?” 陌花躬身行礼道:“殿下,姑娘的药效已过,身子无恙,还请殿下宽心!” 司马睿长腿一迈,神色急切:“我去看看她。” 陌花伸手一拦,不卑不亢道:“殿下,天色已晚,姑娘受了此番惊吓和折磨早已疲累不堪,已经安寝了。” “那我明日过来。” 司马睿抬头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陌花转身进入房间。 室内,顾九卿身穿雪白的寝衣,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坐在椅上,气息似有若无,美的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破碎感。 他垂眸拨弄着棋盘,手指修长且细,黑白棋子衬的指尖尤为好看,这样的手仿佛天生就该抚弄世间一切风雅事。 “走了?” “是,六皇子说明日过来。” 陌花并未近身伺候,而是远远地站在屏风外侧,抬眸看了一眼映在屏风上的影像,又飞快地低下头。 “是么?”顾九卿盯着纵横交错的棋子,极其缓慢地扯了下嘴角,“还真是个傻子!” 言罢,挥手:“下去。” 陌花应声退下。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顾九卿拨弄棋子的声响。 顾九卿抬头,幽幽看向一片阴影处:“还不下来?上面躲着好玩儿?” 一道人影落下:“不好玩,但看你这黑心大美人下棋挺享受的。”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棋子,眼眸未动,指尖轻转,泛着光泽的白子顿如一道白光朝来人袭去。 那人偏头,五指轻松一抓,便将棋子抓在了手心,反手扔回棋盘。 那人一身黑衣,撩起衣摆大咧咧坐到了顾九卿对面,笑嘻嘻道:“小气,玩笑都开不得了。” 顾九卿皱眉:“杜乘风,你逾矩了。” 杜乘风一愣,随即不情不愿地拖起椅子,拉远距离,不满道:“别人不清楚你的底细,你防备也就算了,我们这么熟,你也要跟我保持距离,太生份了,我可太伤心了。” 见顾九卿脸色沉了下来,杜乘风颇有眼力见地打住,言归正传:“你交代我的事情办妥了,至于顾桑,还真是低估了她的恶毒,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竟对你下那种药,你身边万不能留这种祸害,指不定哪天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我帮你结果了她。” 说罢,男子杀气腾腾地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顾九卿沉吟:“不用,我自有考量。” “你打算饶了她?她可害的你引发了……”杜乘风一脸不可思议,随即一顿,了然道,“也对,断不能给她个痛快,否则难消心头之气。还有你的身体,算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你又哪次听进去了,让你离开京城去祁山静养,又不现实,我看你早晚得折在京城。” 顾九卿淡声道:“说完了?” 杜乘风:“完了。” “滚!” “好嘞。” 第3章 顾桑是被吓醒的。 她梦到自己被顾九卿推下深井,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疯涌而来,灌入口鼻耳朵,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将她淹没。 而顾九卿身穿龙袍,站在井边,冷漠地欣赏她垂死挣扎的绝望。 顾九卿幽幽地说:“姐妹一场,送你一处安葬地。” 水井,就是她的安葬之地。 言外之意,若她不是占着那点血缘关系,怕是连这处埋骨之地都没有,死无葬身之地。 第4节 梦里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可怕,就好像她不是做梦,而是切身处地经历了一遍。 她不想死,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抱大腿。 顾桑将书中正反两派的大佬级人物筛选过后,悲催的发现谁都搞不过牛逼哄哄的女主,基本都是女主帝王路上的垫脚石。 既然要找靠山,就得找最大的boss。 虽然攻略大boss女主的难度级别较大,可一旦成功,不仅苟住了小命,还有作威作福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桑心里的小九九盘算的飞起,她仿佛已经看到傍上女帝后的巅峰人生,然而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美好的遐想。 “三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顾桑不悦地皱了皱眉,抬头就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径直跨入,这般随便的姿态如同回自己的房间,秋葵垂头站在门口不敢阻拦,显然这一幕经常发生。 少女生得娇艳无比,仿若春天里开在枝头上最热烈的那朵娇花,又娇又艳,耀眼逼人,但这仅针对她的容貌长相来说。高抬的下巴,斜目看人的眼神,这份稍显刻意的高傲绝然不同于顾九卿那种浑然天成的孤高清傲,让她这份艳丽的容颜打了三分折扣。 这就是顾皎,顾家的二姑娘,原身巴结奉承的对象。 顾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皎,并没答话。 若是平时,不用顾皎开口询问,顾桑便巴巴地凑到顾皎跟前,就像是顾皎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顾皎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顾桑就迫不及待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顾皎之所以一大早过来就是急着想知道顾桑的计划,究竟有没有得逞,有没有成功害到顾九卿。 见顾桑不吭声,顾皎已然面露不悦,打发走屋子里的丫鬟后,方才问道 :“三妹妹,你前几天说要出门办事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还顺利,需不需要我帮忙?” 顾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她眨了眨乌黑的眼珠:“二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你是不是糊涂了,我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家静养,从未出过府,真不知道二姐姐何出此言?” 顾皎惊讶地看着顾桑,随即语气不耐道:“顾桑,你吃错药了,你要做的事我心知肚明。快说,事情倒底成功了没?” 顾桑摇头不语。 顾皎黑着脸,也不跟顾桑拐弯抹角了:“前日,大姐姐出府进香,你后脚就跟了出去,如果不是我替你隐瞒行踪,你早就露馅了。” 顾桑依旧摇头:“二姐姐,你究竟什么意思?我本来就在府里,二姐姐也跟人说我身子有恙在房间休养,难道不是这样吗?” 停顿了下,顾桑慢慢地拖长了语调:“我一向听二姐姐的话,就算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是二姐姐让我做的不是吗?” 半月前,顾家几个姑娘泛舟游湖,正巧也碰上了司马睿,当时司马睿的眼神几乎黏在了顾九卿身上,顾桑嫉妒的要死,顾桑喜欢司马睿这件事在顾皎这里压根就不是秘密,顾皎便有意无意的诱导顾桑,说什么大姐姐就是那种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别说六皇子看了舍不得移开眼,就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要动心呢,仙女谁不爱,也不知道坠入污泥的仙女,那些皇子和世家子弟可还会心驰神往。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回府后,顾皎又故意刺激几次,顾桑就真动了邪念,疯了般想毁了顾九卿。 使计暗害顾九卿一事,顾皎本就脱不了干系。谋害嫡女的罪名可不小,更会将自己搞的声名狼藉。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声名何其重要,就算顾皎在顾家比较受宠,可在外充其量也只是个庶女,也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和声誉。 顾皎哪里听不懂顾桑话里的威胁之意,脸色更黑了。 “顾桑,你给我等着!”顾皎狠狠地剜了一眼顾桑,撂下句狠话,转身就走。 “二姐姐,慢走不送!”顾桑歪头看着顾皎的背影,好脾气地说道,“欢迎二姐姐再次光临寒舍,只是希望二姐姐下次登门时,能将礼貌带上,莫要向今日这般不问自入妹妹的房间,未免失了庶姐的礼仪和风度。” 顾皎身子一晃,转身,咬牙看向顾桑:“你究竟是不是顾桑?她是跟我一条心的人,从不会像你这样与我对着干。” 顾桑微垂着眸,唇瓣含笑:“二姐姐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我不是顾桑,那谁又是呢?” 顾皎死死地盯着顾桑,想要盯出眼前人的伪装,但让她失望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副惯常的说话腔调,都是她所熟悉的顾桑,只是这些含沙射影之语向来都是顾桑影射顾九卿的,如今却是对她。 听惯了顾桑的讨好奉承话,顾皎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她搞不懂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顾桑为何不像之前那般听话,她们共同的敌人难道不是顾九卿吗? 顾皎离开前,顾桑本着同为炮灰的命运对顾皎发出了善意的忠告:“二姐姐,姐妹友爱,家宅安宁,对你我……皆百利而无害。” 言尽于此,至于顾皎能不能听进去就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顾皎对顾九卿的怨憎和嫉妒并不比原身少,下场更没好到哪里去。 * 顾桑与顾皎撕破脸皮后,顾皎的打击报复来的如此之迅速,顾皎转身就让丫鬟们闯入荷月院,将以前赠送给顾桑的钗环首饰衣裳等物,那些看得见的好处全都给收了回去,顾皎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说这些东西都只是暂时借给顾桑穿戴。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忙着清点‘所赠之物’,力求一件不落的原物返回。顾皎可能是为了记得顾桑究竟得了她多少好东西,以便在顾桑面前分说,全都记录在册,是以查找起来并不难。 不到一会儿,梳妆匣就空了大半。 秋葵小声嘀咕道:“二姑娘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说是借给姑娘,可府里人都是人精,当初究竟是借是送还能不清楚,也不怕被人笑话。” 秋葵委实觉得顾皎过火,就算姐妹间有了隔阂,哪能做出这种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事。 顾桑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顾皎本就是炮灰工具人,能做出有面的事才怪,要不如何被女主踩、被女主虐? 只是没想到顾皎做的比她想的更过分,竟还暗中授意府中下人给荷月院使绊子,荷月院没有开火的小厨房,平日吃食皆绕不过大厨房。秋葵提着食盒去端乘午饭时,结果只拿回了一些早上吃剩的稀粥,碗里粥稀的米粒一眼就能数清。 顾桑握着小勺拨弄着稀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秋葵眼睛红红的,显然已被厨房的人刁难过:“姑娘,厨房的管事……” 话没说下去,秋葵抬头看向顾桑的伤臂,又低声说, “奴婢再去一趟,实在不行,奴婢出府买姑娘喜欢吃的菜食,还得多买些骨头汤,吃哪儿补哪儿,姑娘的伤可得好好养养,可别留下了病根。” 顾桑搁下勺子,抬起头道:“不用,挺好,挺好。” 一顿,又道:“大姐姐明日该回府了吧。” 晚上依旧是没什么米的稀粥,稍带了一碟咸菜,顾桑仍是一口未动,便让秋葵撤了下去。顾皎无非是想逼她认输求饶,顺便告诉她敢在顾府跟她顾皎作对绝没有好果子吃,她顾桑一个丧母的庶女能过的顺遂都是沾了顾皎的光,没有她的眷顾,顾桑就什么都不是,连下人都可以欺辱到头上。事实上,顾桑没靠上顾皎前,确实经常受到踩高捧低的下人们的奚落和挖苦。 到第二日中午的时候,顾桑已是饿的头晕眼花。 她从未挨过饿,这已是身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 原身既茶又恶毒,但对生母留下的婢女秋葵倒还算好,毕竟需要小婢女为她跑腿卖命。小婢女自是不知原身真正的想法,是真心为顾桑着想,见她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急得都快上火了: “姑娘,你好歹吃点填下肚子,真饿出了好歹,不就遂了二姑娘的意?夫人都未下令克扣荷月院的口粮,我们可以求夫人做主,夫人定会秉公处理。” 施氏一向跟蒲姨娘和顾皎不对付,如果顾桑求到施氏跟前,施氏确实会‘秉公处理’,以求给蒲姨娘添堵。 但顾桑不过是施氏和蒲姨娘之间博弈的小炮灰。 顾桑抬了抬缠满绷带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饿得惨白惨白的小脸,问道:“我这样子惨不惨?” 秋葵要哭不哭的:“满府的姑娘有比姑娘更惨的吗?” 顾桑低喃:“也不知大姐姐可会畅快?” 这厢顾桑正奋力同饥饿作斗争时,那厢前院异常热闹,原是顾九卿回来了。 府上忙前忙后,只为迎接大姑娘回府,仆婢环绕,犹如众星捧月。 顾九卿身量高挑,清瘦,在一众女眷中尤为突显,不似一般娇俏柔弱的闺阁女儿。她不喜繁复的穿戴,一袭如雪白衣,一根白玉簪斜插发髻,双手交叠抱腹,举止端雅有度,行走逶迤,道不出的冷艳出尘,说不尽的仙姿绝色。 众人皆知大姑娘性情,虽簇拥着,却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哪怕是其母施氏有心牵顾九卿的手,也被他不着痕迹的拂过去了。 施氏眉头微皱,却没面露不悦,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寺里斋饭清淡,可还吃的惯?山上夜里偏凉,婢子们服侍是否尽心,可有增衣添被?梵音诵经声不断,睡得可还舒心?”施氏一脸关切,满心满眼皆是见到女儿的欢喜。 顾九卿凤眸微垂,轻声回着话。 声音清清冷冷,略显沉哑,既不显热络,也不会显得太过疏离。但要说母女间的亲昵,那是没有的。 施氏心下黯然,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这都是她的疏忽,若没有七年前那场意外,女儿应还是那个在她膝下撒娇承欢的娇娇女孩。 不管如何,女儿还活着,活在她能看见的地方,便已足矣。 女儿喜静喜礼佛,对佛法已到痴迷的地步,每月都要去静安寺侍奉佛祖,施氏虽无奈,却也只能由着她去。 施氏看着女儿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目倏忽暗淡下来。 女儿淡泊名利本是好事,可大有遁入空门之势,又让施氏忧心不已。施氏做不到眼看着女儿后半生青灯古佛一生孤寂! 施氏就这般矛盾着,既希望女儿不被外物殊荣名利忧扰牵绊的寡淡心境,又怕女儿真的勘破红尘,世间再无可留恋之物。 顾九卿一双凤目淡淡扫过施氏,薄唇弯到恰到好处的弧度,体贴道:“母亲,可有烦心之事,说来听听,女儿或可替您解忧。” 施氏略顿,抱着试探的心理,说道:“二姑娘还未及笄,蒲姨娘已经暗中替女儿相看夫家了,而九卿你已及笄,相看夫婿的事情也需提上日程,成亲虽不着急,可亲事当定下来,家世好门风清正的夫家不知多少人家绞尽脑汁搭线呢?就不知我儿有何想法,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母亲也好替你筛掉一批不入眼的,免得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成亲嫁人之事万不可马虎,莫要遇到像你父亲这种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的男子。” 话出口施氏便觉不妥,顾九卿性子本就清冷淡漠,若再加深女儿对男子的坏印象,女儿岂不越发对成亲没兴趣。 施氏赶忙补救道:“你父亲只是少数修身齐家不正的男子,世上大多男儿都是好的,敬重妻子,琴瑟和鸣,体恤妻子持家不易,值得共度一生。就比如承恩公的长子萧湛对母事孝,君子六艺皆精,品性才能俱佳,可堪为良配;还有康平侯家的小公子……” 公侯的门第比顾家高,皆是百年勋贵之家,掌实权,底蕴丰厚。而顾家只是因为顾显宗早年搭上了施家的势,后施家势衰遭贬,顾显宗又在今上这里落了个忠心的名声,得了个忠毅伯的爵位,远远不及盘踞京城多年的老牌世家。 施氏敢相看这些高门第的世家,底气来源于自己的女儿足够优秀。 “母亲。”顾九卿没甚表情地打断施氏,“婚事暂且不急。” 施氏瞥见顾九卿袖中的一卷佛经,眸子骤紧,紧张问道:“你该不会真想绞了头发……” 顾九卿神色淡淡,勾了下唇角:“ 母亲想多了,我会成亲,但不是现在。” 施氏胸口的巨石微松懈:“那就好!母亲就怕你孑然一身!” 顾九卿没说话,抬眸扫了眼遥远的天际,那是象征皇权的宫城方向,再低眉,长长的羽鸦睫遮住了眸中浓重的阴翳。 成亲?呵。 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孑然一身! 第4章 昭南院,顾府最南侧环境最好的一处院子,绝然不同于偏僻冷清的荷月院。 这里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满园花色,芳香阵阵,景致十分幽雅,且静。 时值午时,一道道美味珍馐被华婢们鱼贯捧入。 顾桑吊着伤臂躲在院外,右手攥着几根藤荆条,闻着菜香四溢的佳肴,馋得两眼放光,差点做出饿狼扑食的举动。 天知道对于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的顾桑来说,此时的美食诱惑究竟有多大。 等到菜上完,仍旧没见施氏离开,估计是要同顾九卿一同用膳。 顾桑低头扫了一眼手中荆条,着实受不了‘望梅止渴’的痛苦,打算过个一时半刻再过来,却见施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匆匆而来直奔内院,没一会儿,施氏便出来了。 施氏脚步急促,脸色着实算不得好:“反了她了,她一个妾室还想骑到我头上?账房的人都是死的,越了我去,就把这么大一笔银钱给支了出去。” 管事婆子道:“说是得了老爷的令,账房先生才不敢拦阻。” “老爷?”施氏音量陡然拔高,似是顾忌内院的顾九卿,声音又骤然低了下来,冷哼道,“他何时说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让家中妾室越过主母染指中馈,是想夺了我的管家权,让一个贱妾当家做主,是想顾家被人戳脊梁骨不成?施家是落了难,可我是他当初明谋正娶、顾家正正经经的当家娘子…….” 直至施氏走远,顾桑才慢慢地将藤荆条塞入袖中,叹了口气:“大家族就是人多屁事多。” 第5节 顾桑现代的家族也是盘根错节的商业大家,而她又是私生女,被接回顾家后干的就是‘宅斗’的活儿,来了古代可不愿再次经历宅院中的腌臜事。 所以,靠上女主是她最好的选择。 省心省力,还能利益最大化。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女主可是王者。 顾桑站在昭南院外,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让门口的婢女代为通禀。 屋内,顾九卿手执银箸,夹着块鱼肉往嘴里送,听闻婢子的禀告,动作一顿,盯着箸上色泽奶白的鱼肉,那双淡漠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随后将鲜香可口的鱼肉卷入口腹。 细嚼慢咽,甚为享受。 顾九卿回味着唇齿间的鱼香,凉薄的唇弯起一抹似冷非冷的淡笑:“让她进来。” 哪知顾桑一进来就行了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只见顾桑单手举着四根拇指粗的藤荆条,噗通一下,双膝直直地跪了下去,清亮的杏眸蓄满悔恨的泪水,小脸更是惨白如纸,显得尤为凄楚可怜。 顾桑哽咽:“大姐姐,我糊涂啊!” 顾九卿搁下筷子:“出去。” 出去? 啊,女主已经厌恶她到不想看见她,不想听到她声音的地步了吗? 顾桑攥紧荆条,说:“大姐姐,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恼我恨我…….” 话没说完,就见陌花应诺出去,顺便掩上了门。 原来是对陌花说的。 顾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上传来顾九卿冷如寒霜的声音:“哦?错了?” 菜香阵阵入鼻,顾桑耸了耸鼻尖,暗道真不应该挑吃饭的空当过来,可若不等顾九卿回府就过来请罪,晚了诚意会大打折扣。 她强自稳定心神,抬头惊羡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怯怯地低下头,状似自惭形秽:“我…….我错在不该因羡慕大姐姐惊人的美貌、出众的才情而心生嫉妒,一时行差走错,差点害了大姐姐,也差点让自己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人,好在我及时悬崖勒马,幡然醒悟,才没酿成真正的大祸。” 顾九卿嗤笑,声音冷的浸骨:“羡慕?嫉妒?难道不是为爱生妒生恨?” 顾桑瑟缩了一下,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和害怕,下意识就想像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藏起来。不知为何,顾九卿整个人呈现出来的冷漠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而是一种毫无温度的冷血无情。 这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应该拥有的气场。 顾桑兀自奇怪着,面上却是无比坦荡真诚的表情,就差指天发誓: “不是。我对六皇子殿下并非真正的喜欢,只是嫉妒大姐姐样样比我好,又有那么多的倾慕者,我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才会心生魔障想要把六皇子殿下抢走,以此来证明,至少大姐姐喜欢的男子,我顾桑也可以得到,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赢过大姐姐。 可我错的离谱,我羡慕大姐姐,为何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羡慕一个人不是要毁了她,不是要抢夺属于她的一切,而是要追随她,成为跟她一样好的人,索性我明白的不晚。只是,错事已经做下,且不知大姐姐可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日后定当为大姐姐马首是瞻,只要是大姐姐喜欢的男子,不,但凡是喜欢大姐姐的男子,我绝对不会染指半分。只要大姐姐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惨白如纸的小脸,虚弱到风吹即倒的身子,清纯悔恨的眼神,一举一动皆是诚心认错的姿态,让眼前的少女显得越发可怜又可信。 她在很努力很诚恳的忏悔,认错,以求得原谅。 可当真如此吗? 顾九卿一双幽深的丹凤眼静静地审视着顾桑,眸底不见一丝光亮。 半晌,他缓步走到顾桑跟前,目光落在顾桑缠满绷带的伤臂,似想起了山寨里顾桑那可笑的‘维护’以及被山匪丢出去的滑稽场面,顾九卿脸上极快的掠过一抹讥诮,而后视线又移至那张苍白的小脸。 看着倒挺惨。 视线略微停顿片刻,顾九卿抬手,用力扯了扯顾桑的脸颊:“真的?” 顾桑被她扯得一痛,不解地望向顾九卿。 真的,什么真的?难不成她还能是假的? 她假装不明其试探之意:“我所言比真金白银还真,字字皆是对过往之悔。” 顾九卿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嘴角,转而看向顾桑手中的藤荆条,顺手取走一根,在手上垫了垫。 “负荆请罪?” 顾桑认罪姿态极到位,低眉顺眼道,:“只要大姐姐解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就一点我皮糙肉厚,别让荆条伤了大姐姐的玉手即可。” 顾九卿晲了一眼顾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你做了什么,就在这儿喊打喊骂的?” 顾桑眨了眨眼:“?” 顾九卿又道:“你不喜欢司马睿了?” 顾桑一愣,又迅速点头:“真不喜欢。六皇子殿下对大姐姐一腔情深……” 顾九卿幽幽叹道:“不喜欢啊。可我想你继续喜欢呢?” “?” 顾桑满脑子问号,越来越听不懂了。 女主的话也太过高深莫测了,每个字她都懂,可连起来就不明白意思了。果然是要当女帝的人,还没成王就已经有君心难测那味了。 她这算不算是提前感受伴君如伴虎。 顾桑绞尽脑汁总算分析出一种可能性,下药毁清白这么狠毒的事,女主怎可能凭她三言两语就轻易揭过?嫉妒女主的不只原顾桑一个,还有其它各路女配,那些女配可比原身还要疯狂还要凶残,女主估计是要用她作筏子作挡箭牌。 既是报复又是利用。 “大姐姐希望这样的话,那我就继续喜欢六皇子好了,让他身边除了大姐姐,绝不会出现其他惹大姐姐烦忧的女子。” 顾桑垂下眸子,应承的不甚爽利,低弱的声音恍若夹杂着莫大的委屈和不情不愿,然话锋一转,兀的抬头道,“不过大姐姐放心,我不会真的喜欢他,我只听大姐姐的话。” 顾九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端起茶杯,轻嘬了口:“也好。”虽与原意不尽相同,如此倒也可省去一些麻烦。 顾桑私以为猜中了顾九卿的意图,心中顿时一松,彩虹屁立马跟上:“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遇上大姐姐这样的好姐姐。大姐姐不只心善大度,长得更是跟天仙似的,见之便让人心情舒畅。” 她的视线转到顾九卿喝茶的动作上,顿了顿,语气不无艳羡道:“大姐姐喝茶的模样真是优雅极了,无一不透着世家贵女的优雅闲适,如果我能学到大姐姐五分气度就好了,不过我一向蠢笨,怕是勉力也只能达成一两分吧。” 顾九卿:“……” 顾桑见女主没有不高兴,伸手拿起桌上的箸筷,她起身上前正欲替顾九卿布菜,哪知肚腹突然疼的一阵痉挛,顾桑暗道糟糕,怕是饿到胃痉挛了。 下一刻,两眼一抹黑,登时就疼晕了过去。 入了秋,地上泛着丝丝凉意。 凉气沾体,顾桑似乎是更难受了,双手无意识地捂住肚子,小脸煞白煞白的,冷汗自额头而下。 顾九卿没什么表情,只淡漠地看了顾桑一眼,任由她躺在冰凉的地上,继续用膳。用完膳,又慢悠悠地看了卷书,直到暮色四合,才命人将顾桑送了回去。 在地上躺了将近两个时辰,顾桑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浑身滚烫似火,满嘴胡话,显然已烧糊涂了。 “姑娘,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秋葵摸了摸顾桑的额头,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出了荷月院。 顾府向来有门禁时辰,半夜三更需持主子手令方可出府办事。顾桑同顾皎关系好的时候,也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儿,可现在门房却拿规矩来堵秋葵,显然是得了顾皎的吩咐。 蒲姨娘和施氏相争多年,顾皎深谙内宅之道,想要给顾桑使绊子的地方可太多了。 秋葵磨求了半天,甚至拿碎银子贿赂都没用,结合这两日饭食的事,秋葵就算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想到自己的幼弟就是被高热夺走了性命,秋葵一咬牙,忍着心底对主母的畏惧求到了施氏跟前。 施氏下午同蒲姨娘起了争执,顾显宗下朝回来话里话外皆是偏帮蒲姨娘,气得施氏胸闷脑仁儿疼,一直都没法入睡。 这会子又听到院外哭哭啼啼的声音,不耐烦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门外的婢女回道:“夫人,是荷月院的秋葵,说三姑娘病的很严重……” “病了就找郎中,吵到我这里作甚?” 替施氏揉太阳穴的许嬷嬷说道:“此时已过了门禁时刻,怕是不便出府。夫人早前体恤三姑娘生母早逝,疏于管教,恐行差踏错,对荷月院的出行管控较严。” 原本因着孔姨娘的缘由,施氏有心多照顾顾桑两分,可顾桑尽跟蒲姨娘和顾皎搅和在一处,背地里更是没少诋毁顾九卿给施氏添堵,气的施氏也就不怎么管顾桑,平时都是眼不见为净。 施氏皱眉道:“孔姨娘倒是个本分的,只可惜生的女儿无一处像她……罢了,你遣人去请大夫,让荷月院那小丫鬟回去照看她主子。” “是。” 第5章 这场高热来势凶猛,高烧持续不退,加之顾桑三天未尽食,身子骨儿本就虚弱,病情更是凶险,大夫几乎一夜没合眼,忙至天明才将顾桑的病情控制住。 大夫一边拔顾桑头上的银针,一边对同样守了一夜的秋葵说道:“三姑娘已脱离生命危险,按照老朽开的方子吃个两三副即可。只是三姑娘身体底子薄弱,外伤加身,湿寒之气侵体,更有……” 大夫一顿,心中存疑,按说顾家的门户家底哪有让府上姑娘挨饿的,这位三姑娘住所偏僻,可较寻常百姓好了不知多少,怕是姑娘家爱美故意少食清减身形所致。 秋葵见大夫不说话,急了:“更有什么?是不是还有其它毛病?大夫你快说呀!” 大夫收针入药箱,问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多日未进食?” 秋葵一愣,点点头。 大夫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须:“这就是了。三姑娘久饿致使胃部痉挛,损伤了脾胃,脾胃失和,若不规范进食,好生将养,恐日后留下顽疾,可就得不偿失,悔之晚矣。” 秋葵吸吸鼻子,感激道:“多谢大夫!” 如果不是二姑娘,她家姑娘哪能饿出病,但后宅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秋葵付了诊金,送大夫出门。 “姑娘家爱美乃正常事,但切不可过度。”大夫离开之前,再次好心劝告了一句。 荷月院只有秋葵一个婢女,主子生病根本忙不过来,昨晚帮着请大夫的梅香便留下搭把手帮着熬药什么的。梅香将熬好的汤药端到里屋时,秋葵刚从厨房那边回来,将早上的吃食放在桌上,依旧是清汤寡水和咸菜。 秋葵脸上带着伤,梅香诧异地看了一眼,又看向稀得不能再稀的粥:“这就是荷月院的早膳?” 吃了跟没吃差不多。 秋葵去取早膳时又跟厨房管事争论了一番,没想到管事知道三姑娘生病依旧不给点好的,恼羞成怒之下,还扇了她一巴掌。 她红着眼睛,点头道:“嗯。不过姑娘生了病,再是清淡也不能吃这个,这些我吃便是,等会子我去外面给姑娘买些好的回来。” 联想到前两天慧心院那位主儿的做派,梅香了然,但也没说什么。以三姑娘平日所作所为,她一个奴婢也觉得,三姑娘本就不识好歹。 梅香帮着秋葵一起给顾桑服下药,便要回主院复命。秋葵却叫住她,并给她塞了些碎银子以示感谢。 “梅香姐姐,辛苦了。昨晚幸亏有姐姐帮忙,否则我都忙不过来。” 第6节 “应该的。”梅香笑了笑,也不推拒,将碎银子收了起来,“这都是夫人的吩咐,我不过就是跑跑腿。” 施氏昨晚失眠,将近天亮才堪堪睡着,待到中午才起。施氏随口问了句:“三姑娘退热了没?” 梅香一边服侍施氏穿衣,一边禀告顾桑的病况,自是没有省去病情的凶险。 施氏皱眉:“竟这般险?” 梅香道:“奴婢就在跟前瞧着,大夫亦是如临大敌似的,又是扎针又是测温,眼都不敢合。若一直高热不退,三姑娘怕就真烧成了痴傻症?” 末了,又说了句:“奴婢估摸着,三姑娘这次怕是饿出的病?” 施氏揉了揉额头,冷笑:“饿的?难道顾府还缺她一口吃食?” 梅香说:“夫人,不是三姑娘自个儿挨饥受饿,应跟慧心院那位有关?” 慧心院住着二姑娘顾皎,而顾皎的生母蒲姨娘,与施氏势同水火。 施氏一顿:“去查查怎么回事?” 施氏本就对蒲姨娘有气,能从其它地方找补回来,自是乐见其成。 很快,梅香便折返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顾桑和顾皎闹翻了,顾皎做的更绝,不只将以前送给顾桑的头面首饰等好物件全都搬走,更是授意下人给荷月院使绊子,尤其是大厨房的管事,每回给荷月院的吃食连府上大黄狗的狗食都不如。 府上看门的大黄狗还有肉呢,荷月院连肉末都见不着。 把柄送到跟前,施氏岂能视而不见? 当即,便以厨房管事以下犯上克扣府上姑娘的吃食中饱私囊等名义,要将管事撵出顾府,管事不甘心放弃这等好差事,自是将顾皎攀咬出,施氏不给顾皎和蒲姨娘狡辩的机会,直接关了顾皎禁闭,罚她闭门思过一月并抄写《女训》五十遍。而厨房管事则罚薪资半年,责打二十,以儆效尤。 当然,这一切处罚都是顾显宗没在府上的前提上,否则依着蒲姨娘的哭闹媚缠,最终只能轻放。 施氏出了一通气,心情颇好,中午的乌鸡汤都较平时多喝了一碗,忽的想到一事,问许嬷嬷:“荷月院的婢女是不是只有一个?” 许嬷嬷道:“是,前两年三姑娘的奶嬷嬷出了府,便没再添加新的婢女。” 正说着,顾九卿身边的婢女陌花走了进来。 陌花躬身行礼:“夫人安好。” 随之便将一方古朴绣着云纹的木匣子递了过去,“夫人,大姑娘听说夫人昨夜失眠,特命婢女将安神香送过来,夫人睡前可熏上,助眠效果甚佳。” “九卿有心了。” 其实,施氏更愿意女儿多陪她说说话,亲近亲近,但知道以顾九卿的性子多半是她说,而女儿大多安静听着。女儿对她的身体状况如此上心,平日里好东西都会往她屋子里送,她不能贪心。 施氏又问顾九卿在干什么,陌花一一回答后,便告退了。 陌花离开前,听到施氏说:“让梅沁去荷月院伺候着,三姑娘不是跟二姑娘闹掰了么,就别给她们和好的机会。” 陌花微微皱眉,快步回了昭南院。 金桂飘香,茶花菊花等各种独属于秋季绽放的花朵争相开放。 顾九卿伫立于院中,白衣胜雪,他面无表情,眉眼无温,周遭花色皆不入眼,唯独盯着墙角的槐花树出神,槐树长得高大粗壮,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似乎长得过分好了些,毕竟这颗槐树种植不过十年,却总有种百年老槐树之感。 槐花早已过了花期,树上只余半黄半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又打着旋儿融入尘泥。 秋风拂过,卷起他的白衣,荡漾的弧度逶迤而瑰丽。雌雄莫辨的脸庞,难掩风华绝代之姿。 顾九卿眸底幽暗,隐约闪过一丝恹戾,他听着身后婢女的回禀,静默了一会儿,才凉悠悠地开口:“无事,主院那边又不只一个。” 陌花继续禀告施氏处置厨房管事和顾皎一事,顾九卿伸手折断一根槐花枝条,拿在手里把玩,片刻,枝条喀嚓一声折为两截: “我这位母亲,倒底是心善。” 妻妾争斗多年,妾室还是没倒。不过,有人分施氏的心,施氏的目光就不会时刻关注他这个‘女儿’。 毕竟,他还不想施氏当槐树的养分。 小厮陌上拿着一卷画轴踏进内院,走到离顾九卿三尺远的地方,恭敬禀道:“大姑娘,这是六皇子殿下遣人送来的丹青,是六皇子亲手所作,望大姑娘能喜欢。” 说罢,展开画卷。 所画之人正是顾九卿,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更将顾九卿孤傲清高的气质刻画的入木三分,恍若神女落凡尘,可见司马睿的丹青墨画之技精湛。 画末,似题了一首小诗。 顾九卿随意扫一眼,便让陌花收起来,并让陌花找件适合司马睿的礼物回赠。 陌花想了想,依言翻找出一个未用过的香囊,顾九卿眉心微凝,倒底也没说什么。 顾九卿缓步走向室内,没头没脑问了句:“醒了没?” 陌花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问的是顾桑,当即便道:“正午的时候还没醒,不过听说烧退了,晚上之前应该能醒的。” * 申时两刻,顾桑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只觉头重脚轻,浑身虚软无力,连抬手都困难,胃里也是难受得紧。 守在床侧的秋葵惊喜抬眸,眼里闪动着泪花:“呜呜呜呜,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奴婢昨晚都快吓死了。” “秋......葵。”顾桑虚弱开口,声音干哑得厉害,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地疼,“水?” 旁边面生的婢女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顾桑,待润了润喉咙,顾桑勉强觉得好受了些。 婢女笑道:“三姑娘饿了吧?三姑娘想吃什么?” 顾桑靠在软枕上,没有说话。 秋葵道:“梅沁,你陪着姑娘,还是我去厨房。” 梅沁摇摇头:“姑娘刚醒,奴婢也是第一次来荷月院伺候,还是你近身服侍比较周到,我去厨房弄吃的。” 秋葵想想也是,何况梅沁是施氏拨给荷月院的婢女,她的话在厨房那帮子踩低捧高的人面前更好使。 秋葵便不再客气,说道:“大夫说姑娘饮食易清淡易克化,姑娘又好久没进食,可能没什么胃口,不如就做些沙参小米粥,再来几样开胃的小菜即可。” 梅沁离开后,不等顾桑相问,秋葵便将梅沁的来由以及高热病重等诸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话多就是好,省了顾桑套话的过程。 折腾自己,本是为了让女主消消气,没想到还有额外好处。 不过施氏插手,未见得是为了她,应是和蒲姨娘打擂台所致,但她是实实在在的得益者。 对顾桑来说,这场病很值。 只是,听秋葵说起昨夜的凶险,她倒底是有些后怕。 差点,就将自己作死了呢。 第6章 秋葵感慨道:“夫人不愧是一家主母,心胸宽广,做事坦荡,不是那种暗地里使手段的小人。” 秋葵打定主意,定要趁此机会,力劝顾桑同主母修复关系。只要主母能眷顾荷月院几分,慧心院的人就不敢欺辱她们。 顾桑摸了摸左手的绷纱,抿唇笑了下:“夫人对荷月院有恩,是得心怀感恩,等我身体好些,便去拜见夫人。” 女帝的母亲,她肯定是要攻略的。攻略女帝的难度比较大,更是一场持久战,她在顾家的安逸生活,还要靠施氏庇护。 秋葵一愣,直接省了规劝之语:“姑娘能这样想,奴婢高兴。” 毕竟妻妾差别甚大,单以蒲姨娘的身份,能给三姑娘谋求好婚事么,肯定要依仗主母。 顾桑捧着茶杯,又喝了几口茶水,忍着胃里强烈的不适,平静地问道:“昨天是大姐姐院里的人,将我送回来的?” “是。不过,姑娘回来的比较晚。”秋葵疑惑道,“姑娘是跟大姑娘相谈甚欢吗?” 秋葵知道顾桑去找顾九卿,却不知她是去负荆请罪。 顾桑摩挲着茶杯边沿,抿了抿唇:“具体什么时候?” “酉时一刻。” 顾桑茫然了一瞬,将古代时辰换成现代时间,大概就是晚上七八点,她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缩紧,深呼吸再深呼吸,反复数次,才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太狠了。 太黑心了。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昏迷将近四五个小时内,女主会大发善心让她躺床上给她盖被子。 顾桑咬牙,语气还算平静:“我回来是什么样子?” “脸色白的没血色,手脚更是冰凉,如冰坨子似的,奴婢灌了个汤婆子给姑娘捂着,还是没捂热,姑娘半夜就发热了。” 秋葵看了看顾桑仍旧没血色的病容,小心问道,“姑娘有什么不对吗?昭南院那边的人说,姑娘是跟大姑娘谈话累了,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便将姑娘送了回来。” 顾桑差点气笑了。 她指着自己,一字字道:“我、累得睡了过去,确实,确实如此。” 不得不再次感慨,不愧是女帝。 睚眦必报,心狠手黑。 也不知经此一遭,女主可会解气? 秋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等梅沁从厨房回来,摆上饭菜,顾桑吃了些热腾腾的粥菜,胃里舒坦了,心情也才慢慢平复下来。 顾桑下床勉强活动了几步,头眼发晕,又躺回了床上,她眯眼看着屋里忙碌的新婢女,暗自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就摸清了新婢子的性格人设,不同于秋葵的话多,是个话少做事勤快又稳重的,至于老不老实,值不值得信任,还有待考量。 她本能地释放出身为绿茶的亲善魅力值,绿茶嘛,就是让周围人都觉得她好啊。 顾桑温声询问了一些没甚要紧的琐事。 比如:你是哪里的人?家中父兄姐妹身体可好?来荷月院可会觉得不适应?毕竟梅沁是主院那边的二等婢女,来了荷月院虽是近身伺候顾桑,算是一等可比不得主院的二等。 只是梅沁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唠嗑似乎唠不下去了。 顾桑轻笑:“你看我也没娘,有爹跟没爹一样,以后我们就是相扶相持的一家人。” 满面病容的少女笑起来,衬得那双乌黑的眸子尤为清澈,纯粹似琉璃,清纯又甜美,温暖又美好,不染世间污浊与尘埃。 梅沁抬眸看了看顾桑,又垂下眸子。 第7节 似乎还是那个顾桑,可又似乎不是。 以前的顾桑笑起来也是相当清纯无辜,乍一见,心生好感印象不错,可稍微一相处,便能窥出她骨子里的卑劣。 顾桑若是知晓梅沁心中这番想法,必然会说,原身那个修炼不到家的小绿茶也敢在她绿茶女王面前班门弄斧,她比原身更绿更茶,也比原身茶的润物无声,让人无从发觉。 茶艺高低立现。 毕竟身受现代社会思想的熏陶,顾桑远及不上原身恶毒,那些人性的劣根被她隐藏于最深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桑哪怕退了烧,身子也是虚弱至极,使不上什么劲儿,索性安心在屋里养病养身子。毕竟攻略女主的过程,是一件极损健康耗体力的活儿。 没有顾皎使坏,府上仆婢又被施氏震慑了一番,顾桑是吃的好睡的好。身子很快好起来,右手骨折的伤也在慢慢愈合。 这日,顾桑喝过药,又让大夫给她换了伤药,便去园子里溜达。 桂花飘香,阵阵入鼻。 树周围的草地落了不少被风吹掉的桂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顾桑仰头看了看桂花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桂花,心中顿时有了想法,让秋葵拿篮子,摘了些桂花,又见路旁的菊花,便也摘了些放在篮子里,随即转道去了厨房。 她虽不喜厨艺,但厨艺却是拿得出手的。原因无它,为了在顾家脱颖而出,为了赢得爸爸的宠爱以及顾家的股权钱财等家产,亲手做饭更能打动老父亲冷硬的心肠,毕竟山珍海味吃多了,子女孝敬的心意就显得弥足珍贵。 厨房管事崔林被罚后老实多了,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怕别人顶替他的位置,就爬起来做事。听说顾桑来了厨房,崔林赶忙一撅一拐地迎了过来,腆着笑脸道: “三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厨房?三姑娘想吃什么,支会厨房一声,小的立马让人去做。” 只要在庶女规则范围内,厨房自当尽心尽力。 秋葵挎着篮子,气愤地瞪着崔林,前后两副嘴脸着实可恨,她出言讽刺道:“崔管事,前些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厨房可没得荷月院的饭菜,我们姑娘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 说是自己动手,可食材全都藏了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秋葵没有食材做饭,只能将那些剩的羞辱三姑娘的饭食端回去。 崔林讪讪的,伸手狠打了自己两巴掌,哈腰赔罪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再也不敢了,秋葵姑娘大人大量,不与小人计较。” 秋葵狠声骂了几句,顾桑见骂的差不多,便适时地开口:“婢子口无遮拦,都是被我宠坏了,想必崔管事不会同她计较的吧。我知道崔管事有不得已的苦衷,非你所愿,在高门府邸里做事,本就诸多牵绊。” 顾桑叹气:“我能理解。崔管事你有你的无奈,我……我也有我的难处。” 崔林原以为少不得被三姑娘奚落一顿,没想到她竟能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处境,又想到三姑娘不得宠又是庶女,生存处境同样艰难,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和羞惭。 崔林掩面羞愧道:“三姑娘宽仁,以德报怨,小人惭愧不已。” 顾桑笑了一下,说:“我想亲手给母亲做一些桂花糕和菊花糕,还得借厨房一用。” 亲手? 崔林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怕是府上的庶女,也没得亲自下厨的道理。所谓的亲自,也不过是站在旁侧动嘴皮子指挥而已。何况,顾桑从未踏足厨房,知道如何做糕点吗? 崔林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三姑娘,小的找两个擅糕点的厨娘帮着打下手?” 顾桑说:“不用,帮我将做糕点的食材准备好就行。” 崔林没再多问,吩咐底下人备齐食材。 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发挥。顾桑挽起衣袖,仔细洗过手,又将桂花和菊花洗干净,放置一旁沥干水,她转手去拿食材。 顾府的姑娘没有会下厨的,厨娘们觉得三姑娘会做糕点是一件稀奇事,全都聚在一旁观望。 她们瞧着顾桑捏出花瓣一般形状的糕点,单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三姑娘怕是于厨艺上有几分天赋。 “听说三姑娘绣花不错,捏糕点形状不是什么难事,第一次就能捏的这么好。” “就是三姑娘调和的比例跟我们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听着周遭厨娘的小声议论,顾桑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捏着各种形状的糕点。她左手不太方便,只能稍稍辅助,没多会额头便浸出了汗。 顾桑转过头,秋葵拿起帕子帮她擦完汗,她又继续捏。 整个过程没有假手于人。 只是装蒸笼时,实在是因为左手不方便,让秋葵帮忙抬了一下蒸笼,又让烧火小厮添柴加火,仅此而已。 待糕点蒸熟,整个厨房飘着清淡诱人的花香,闻着味道不错,看着也是剔透晶莹,就是不知吃起来如何。 顾桑是绿茶,可不是小白花,即使看到厨娘们垂涎的目光,也没有给她们这种落井下石之辈尝鲜的道理,全都装进食盒带走了,留下一厨房狼藉。 离开之前,顾桑笑得清甜可人:“我要趁热将糕点给母亲送过去,可能没法打扫,还请大家帮忙清扫一下厨房。” 当主子的哪有对她们下人客气的。 厨娘异口同声道:“三姑娘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崔管事被罚之事历历在目,三姑娘如今得主母庇佑,下人们的态度自然大转变。 有人罩着就是好。 有时,对你千难万难的事,对有话语权有权力的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顾桑如是想。 越发坚定了拿下女主的决心。 第7章 顾桑提着食盒去了主院,跟随婢女踏入内间时,施氏正坐在榻上喝莲子羹。 屋内布置奢华,青枝缠绕的三足小鼎焚着熏香,珠帘点缀着好看的琉璃珠子,微风拂过,荡出清脆悦耳的叮咛声。 不论是主院还是昭南院,都比她寒酸的荷月院好了不知凡几,看来在古代的生活质量可跟地位等级直接相关。 妻妾嫡庶,关系到你能获得的资源和利益。 施氏虽不得丈夫宠,可她是顾家冢妇,当家主母,顾显宗再是过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 施氏在后宅的话语权绝对高于受宠的蒲姨娘。 顾皎被罚之事可见一斑,蒲姨娘能做的也就是靠着媚缠顾显宗,换取男人的心软怜惜,才能解救女儿。 只可惜顾显宗到外地视察公务,还要几天才回京城,顾皎还得关上一些时日。 顾桑敛去心神,低垂着脑袋走到施氏跟前,乖巧地行礼:“桑桑给母亲请安。桑桑用新鲜的桂花和菊花做了一些简单的小糕点,稍微能入口,比不得厨艺高超的糕点师傅,希望母亲能喜欢。” 施氏是嫡母,名义上的母亲,顾桑直呼其母不为过。 只是她手有伤,又提着食盒,行礼的举动不甚得体。 少女声音软绵清甜,犹似带着浓烈的紧张不安,提着食盒的手指悄悄紧了紧。 少女穿着素雅,脸蛋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泓,无一不透着单纯灵动。 这样的小姑娘该是容易讨人喜欢的。 但施氏知晓顾桑的性子,对她是极为不喜,却也没表露在脸上。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顾桑竟做了糕点,然施氏并没感动,相反第一念头就是莫不是从外买来的,或是让厨娘们做的,她是绝对联系不到顾桑亲自做糕点这件事上。 施氏看一眼顾桑,不咸不淡地说:“起来吧。”并让许嬷嬷将食盒接了过来。 许嬷嬷打开食盒,惊喜道:“瞧着怪好看的,闻着也有淡淡的花香味,没想到三姑娘还有这等子手艺。” 施氏转头,也看了一眼,目露惊艳,却没品尝的意思。 顾桑乖乖巧巧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做糕点,照着食谱做的,味道可能会稍欠了些,但下次做肯定会更好的,还请母亲不要嫌弃。” 许嬷嬷惊讶道:“第一次?” 第一次就能做的这般好看,着实令人想不到。 施氏放下碗,目光掠过顾桑的左手:“如何伤的?” 这让顾桑属实没想到,施氏竟关注了她的手伤,毕竟顾皎和顾九卿对她受伤的手都是视而不见。 她垂着眸子,低声说:“走路不小心摔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说着,她抬眸,盈盈望着施氏,“母亲是第一个关心我伤势的人,二姐姐见我受伤,都假装不知道的。” 施氏皱眉,语气不善:“这就是你和二姑娘闹翻的缘由?” 顾桑‘啊’了一声,似没想到施氏问得这般直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不,不是的。是……是……我不想再说……大姐姐的坏话……”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低不可闻。 顾桑在示好,在同顾皎划清界限。 施氏听过后,没甚么表情。顾桑知道施氏不相信她,毕竟原身给施氏的印象相当不好。 “桑桑是真心感谢母亲的救命之恩,感谢母亲为我做主,让我不必受人欺凌。桑桑以前年幼无知,分不清好赖,被人蛊惑做下一些让母亲伤心的事,近日多读了一些知礼识礼的书,有了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桑桑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顾桑眼眶泛红,一时情不能自已,几步奔至施氏跟前,伸手握住施氏的手,“母亲,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我懂得的。”似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桑仿佛惊吓般松开手,怯怯不安地后退几步。 施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方才被握住的温暖似乎残留手心。 她想起顾九卿被拐走的那两年,她是真心将丧母的顾桑当成亲女疼爱,只是后来顾九卿被找回,她满门心思都放在失而复得的亲女身上,顾桑就是那时跟慧心院走得近了。 而找回来的女儿,跟她也不亲近了。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顾桑目的已达到。 她认真看向失神的施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母亲,我给大姐姐也做了糕点,让大姐姐也尝尝我的手艺,桑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施氏点点头:“你大姐姐这个点应该在看书,快去吧。” 顾九卿跟几个庶妹的关系并不融洽,大多都是安静呆在昭南院。施氏去昭南院时,都觉得女儿院子里过于寂静,静的没有人气儿,有同龄姐妹陪着聊天解闷也是好的。 顾桑愿意跟慧心院分道扬镳,施氏自然乐见其成。 施氏看一眼精致的桂花糕,略微犹豫,拿起一块尝了口。 诚如顾桑所言,味道中规中矩,稍欠了些,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勉强能入口。 倒不像外面买来的,或是厨娘做的。 施氏道:“梅香,去厨房问问,这些糕点当真是三姑娘做的?” 梅香很快返回,回禀道:“夫人,确实是三姑娘亲手所做。除了装蒸笼让秋葵搭了把手,让烧火小厮添柴火,都是三姑娘独立完成。” 许嬷嬷笑着道:“看来三姑娘真是花了心思,怕是真的意识到以前做错了。” 施氏没有说话,心中却有几分动容。 第8节 * 顾桑站在昭南院等婢女通禀时,不自觉被墙角的槐树吸引了目光。 槐树长得又高又壮,好像是顾府长得最好的树木,遮天蔽日的树干枝叶,如擎天大伞一般。夏日乘凉,必是最好的选择。 等来年槐花开了,还可做食材入菜。 当然,顾桑没有做菜的爱好。就像刚才的糕点,味道就做的比较随意了些,如果做的太好,将施氏和女主的胃养刁了怎么办,以后可不就落到她头上,想撒手都不行。 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狂风拂过,槐叶纷纷扬扬落下。 顾桑莫名打了个寒战,隐约觉得一股阴寒窜骨的感觉逼上脊背。 她拢了拢衣衫,嘟囔:“奇怪,怎么觉得阴气森森的?” 槐树不会成精了? 她应该拿的不是玄学鬼异剧本吧。 不过,她能穿书,顾桑也打不定主意了。 顾桑又看了一眼槐树。 天空本就有些阴沉,乌云翻滚,似要下雨,衬得枝繁叶茂的槐树愈发阴森了。 “三姑娘,大姑娘刚才沐浴,让你久等了!”一名婢女走过来,躬身道。 顾桑甜甜一笑:“没关系的。大姐姐院里风景独好,正好欣赏,我看这棵老槐树长得特别茂盛,不知是如何养的?” 婢女回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槐树是由外院的小厮陌上专门照料,奴婢抽空帮三姑娘问问。” 顾桑只是随口一问,哪儿关心槐树具体的养育法子。 但她还是表示了感谢:“多谢。” 垂花拱门下的陌花循声望过来,面色有些古怪。 顾桑眼观四方,眼眸余光自是扫见陌花一闪而逝的神色,略微一怔,便随婢女跨入了内院。 “三姑娘,请进。” 婢女并没入内,将顾桑引到外间,便退了下去。 顾桑请罪去的是膳厅,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女主的闺房。 屋子很大,布置雅致,物什无一不精致。只是,屋里横亘着一面诺大的山水翠鸟屏风,有些过于横长,与周遭陈设未免不搭。 顾桑隐约看见屏风后的身影,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没有理她。 耳旁骤然响起琴声,断断续续的,没甚音律。 顾桑绕过屏风,就见顾九卿端坐案几,正在调试琴弦,神情专注。 看来施氏对女儿的作息也不怎么了解,还说看书,却是在抚琴。 不过,女主拨弄琴弦的样子也太好看了,一身白衣仙气飘飘,九天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砰地一声,琴弦断裂。 血珠一滴滴落下。 “大姐姐,疼不疼?”顾桑放下食盒,焦急上前,正要察看顾九卿的伤,就被顾九卿狠狠推开。 顾九卿冷斥道:“放肆!” 顾桑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惊讶地看着顾九卿,瞪圆的杏眸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受伤,转而委屈道:“大姐姐,我……我只是想……帮你处理伤口,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大姐姐的规矩。” 女主不喜男子触碰,还说得过去。同为女人,这反应也太大了。 顾九卿冷冷地瞥了顾桑一眼,没有说话。 顾桑摔的不疼,但她龇牙咧嘴嘶了一声,又装作很艰难爬起的样子。即使表现出很疼的模样,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对顾九卿的怨怼。 顾桑盯着顾九卿染血的手指,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递过去:“大姐姐,帕子是干净的,我没用过,你先擦擦血吧。我去找陌花,让她拿点药进来。”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桑,视线从她脸上转到手上的帕子,确实是崭新未曾用过。 “不必。”顾九卿说。 顾桑手抻得累了,顾九卿也没接她的帕子,而是从旁取出一方新帕子,慢慢地将指尖的血擦拭干净。这般随意的动作被顾九卿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优雅,美得仿佛入了画。 女主确实有让男主男配为她疯狂的资本。 要不是她性向正常,心中都要开出一朵百合花。 片刻后,顾九卿将脏污的帕子丢进篓里。 顾桑:“……” 她默默地收起帕子,好心问道:“大姐姐,不上药吗?” 顾九卿:“废话真多。” 顾桑默默叹了口气。 女主心防重,没那么容易原谅她。 毕竟,原身做的事太过可恶。 是她,她也要记仇。 顾桑给自己打完气,又巴巴地望向顾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姐,我做了桂花糕和菊花糕,大姐姐可要尝尝?肚里有了饱腹感,手指就不会疼了哦。” 说着,殷勤地拿起一块菊花糕递向顾九卿。 这回长记忆了,不敢直接往顾九卿身边凑。 顾九卿:“……” 第8章 菊花败火,正适合女主。 空气中浮现着淡淡的菊花清香。 顾桑笑容明灿,微漩的梨涡清甜可爱。 没人能拒绝软妹子的亲昵示好,顾桑在现代所向披靡,鲜有败绩。然而,女主不是一般人,就算她手快举酸了,脸也快笑抽了,顾九卿一点面子都不给,完全没有接她糕点的意思。 女主确实难搞。 不过,有难度才有挑战。 顾桑正要给自己找台阶而下,酝酿已久的天空,倾盆暴雨终于降下,大作的狂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开,珠帘被风吹得震颤,顾九卿的裙衫亦被吹得飘起,荡出冶丽的弧度。 风雨顺着窗棂灌入屋内,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顾桑顾不得自己被吹乱的衣服,将菊花糕放回去,疾步奔至窗边,抬起右臂关窗,外有风雨击窗施力,内有她手酸软无力,她尝试数次才将窗户堪堪关紧。 狂风骤雨瞬间被阻隔在了外面。 只是,顾桑的衣服打湿了。右臂的衣衫滴着雨水,湿透的衣料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她微微蹙了蹙眉,转头对顾九卿一笑:“我把窗户关上了,不会冷着大姐姐。” 顾九卿手指抚在琴弦上,抬眸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 顾桑重新掏出被顾九卿厌弃的帕子,默默地擦水,一方小小的绢帕如何能将雨水吸干,顾九卿对她拭水的动作视若无睹。 冷漠的,让人有些心寒呢。 顾桑抿了下唇,看一眼窗外愈下愈烈的暴雨,忽的打了个喷嚏。她捂了捂嘴,看向顾九卿:“大姐姐,你……” 似知她心中想法,顾九卿打断她:“没有。” 顾桑:“……我都还没说呢,大姐姐怎知没有?” 顾九卿讥诮地扯了下唇角:“身形不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顾桑还想就雨大赖在顾九卿这里的想法,似乎也被看穿了。不等她说,顾九卿便唤来陌花:“送三姑娘回去。” 还能怎么办。 女主明晃晃的赶人,她也不能死乞白赖呀。 “大姐姐,天气转凉,记得添衣加被,小心着凉。我上次受风寒发热,就差点将小命丢了呢。” 顾桑暗自观察着顾九卿的表情,人家听她这么一说,依旧是面若冷霜,没有浮现任何情绪。 好像她生病的事,与她无关。 顾九卿取出一把剪刀,将刚才断裂的琴弦剪掉,随之悠闲地拨试着琴弦,仿佛顾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对她的话也充耳未闻。 顾桑也不管顾九卿有没有听,她看一眼糕点,又说:“大姐姐不喜欢菊花糕的话,可以试一试桂花糕,也许大姐姐会喜欢呢。” 说完,顾桑转身离开。 “聒噪!” 良久,一道冷哼消散在肆虐的风雨中。 * 雨势颇大,有伞跟没伞一样。等顾桑回到荷月院,身上没一块干的。 她冷的瑟瑟发抖,秋葵跟她差不多。 顾桑没让秋葵伺候,让她赶紧去换衣服。但也没让梅沁伺候,毕竟身为现代人不习惯被人服侍洗澡,让梅沁备好热水,便也让她下去了。 等她将身子缩进热水,才觉得逐渐有了暖意。 顾九卿不知道外面雨大吗?当然知道。 顾九卿不知道会淋湿衣服吗?当然知道。 所以,顾九卿是故意为之,是在报复她。 气归气,顾桑向来懂得开解自己。她送顾九卿的糕点,至少没扔。她回来时,至少给了把伞,好歹保住了头发。 第9节 嗯,也算是有了细微的成果。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嘛。 洗完澡,又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美美哒睡上一觉,第二天便满血复活。 顾桑伸伸胳膊腿儿:“不错,没感冒。” 原身的底子不算太差。 雨未停,但由昨日的狂风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没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亭台楼阁,绿植繁盛,细雨飘丝,缠绵悱恻,一帧帧皆是一幅唯美的画卷。 顾桑站在窗边,欣赏了一会儿雨景,撑着一把油纸伞,先去主院给施氏请安,陪着施氏说了会话,施氏知她没用早膳,甚至还留她吃了早膳。 施氏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显出了一丝热情,跟昨日大不一样。 顾桑略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 施氏还要处理中馈琐事,顾桑没多留,便又转去了昭南院。 路上,竟不想让她看到了——昭南院的婢女将她昨天送给顾九卿的糕点,拿去喂了狗。 顾桑瞳孔震裂。 她想着如果顾九卿不吃的话,拿去分给婢女们,也算是物尽所用。 可结果却是,给了狗。 关键狗对糕点也不感兴趣啊,那只大黄狗闻了闻,摇着尾巴就走了。 狗都不吃。 顾桑感觉到自尊心被冒犯。 她握了握拳头,着实被气到了。 浪费食物可耻。她做的东西也不差劲儿,算不得难吃。 顾桑好好的心情算是毁了,没心情去抱女主的大腿,打道回了荷月院。 啊啊啊,太过分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心意和辛苦,就这样喂了狗。 因为气愤,直接化悲愤为食物,中午很是多吃了一碗米饭。 下午心情稍好,又溜达去了昭南院。 只是顾桑扑了个空,顾九卿没在府里,出门去了。 路上是湿的,天上还飘着细雨,出去干什么? 顾桑一拍脑子,顿时想起了书中的重要情节。 顾九卿除了一手称绝的水墨丹青画,更通音律,尤擅弹琴。顾九卿听说闻名天下的第一琴师秦缺来了京城,便不顾风雨阻拦,亲自前往讨教琴艺。 根据‘女主出现之地,必有事发生’的定律,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讨教琴技。 女主不只偶遇了男主司马睿,还有一个看女主不顺眼的炮灰女配。 女主被女配扇了一巴掌。 然而,女主是何等清高的人,不屑跟女配计较,奈何女配太嚣张,咄咄逼人,女主忍无可忍就回扇了女配一巴掌。 卧槽。 大型撕/逼现场。 她得去围观。 关键时刻,要为女主身先士卒。 挡耳光? 顾桑犹豫了一下,便以出门买首饰为借口,出了府。 庶女出门,没有嫡女那么高调的排场,安排个车马倒不成问题。 顾桑直奔事发地点:听琴阁。 只是天下第一琴师的地盘没那么好进,规矩繁多,需要手持名帖。 顾桑犯难了。 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晃悠着帖子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的浓眉大眼,帅气不羁,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古代纨绔少年。 少年高抬下巴,走了两步,忽感衣角被什么人扯住,他不耐烦道:“哪个不长眼的东……” 少年一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个妙龄少女,穿一身粉色百褶裙,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微抿的樱粉唇,羞涩一笑,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乖巧可爱。 脏话骂不出来了。 试想,谁能对着可爱又美丽的少女出口成脏呢? 少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如麋鹿般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时,略有些不安地垂下眸子。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又带着一丝委屈:“漂亮哥哥,你总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他,还有他们,都不让我进。” 白生生的小手指向门口的小厮,大有让少年为她做主的架势。 少年一脸懵圈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压低声音道:“拜托拜托,漂亮哥哥,我是偷偷来的,我真的很喜欢听秦缺大师的琴。” 少年背着手,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桑抿抿唇,怯生生道:“哥哥呀,漂亮小哥哥。” 少年没有弟弟妹妹,其他人见他一向都是绕道走,哪有扯着袖子认他当哥的。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怪有趣的,随手将帖子甩给门口的小厮,凶巴巴威胁道:“这可是本世子的妹妹,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敢拦,小爷我挖了你们的狗眼。” 小厮连连赔笑告罪。 少年冷哼一声,拉起顾桑的手,大步走进了听琴阁。 刚一入内,顾桑仿佛受到惊吓般甩开少年的手,睁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是世子……殿下?” 少年眉峰上挑,一副‘小爷我身份好牛/逼’的欠扁样。 顾桑:“……” 这种家世好的纨绔少年,身边都是顺着他谄媚讨好他的人。 顾桑歪头,故作苦想片刻,随即气鼓鼓地瞪向少年,面露怀疑之色:“我才不信,你一点都不像,你肯定在骗我!” 书中确实有几位世子,跟眼前少年对的上号的应该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侯天昊,不学无术,横行燕京城的一霸王。其父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其母是当今皇帝的庶妹南安公主,家世可谓显赫,只是这是本专写女帝的书,镇国公府在书中也是炮灰,做了男女主夺权路上的垫脚石。 顾桑对攻略炮灰npc没有兴趣,也没有意义。 她一扭身,就要去找顾九卿。 哪知某个纨绔少年太过恶劣,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可恶,最讨厌扯女孩子头发的小男生了。 她疼的嘶一声,鼓起腮帮子,怒而回头:“坏蛋,放手。” 也不知什么缘故,少年觉得少女凶他的表情也好可爱。 他松开手,笑嘻嘻道:“小丫头,变脸够快啊,刚还亲热地叫我哥哥,这会就成坏蛋了?你给小爷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镇国公府世子侯天昊,记住了。” 顾桑揉着头皮,没有理他。 听琴阁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这位闻名天下的琴师,以及琴师的古名琴绕梁。 顾桑顺着人群,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处张望。 少年跟在她身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桑停步,歪着脑袋朝少年清甜一笑:“我叫,猜猜。” “猜……” 周遭人影攒动间,少年目之所及,只有少女又甜又美的笑容璀璨夺目,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少年失神怔愣间,顾桑已仗着个子娇小玲珑,瞬间拐入人流,那抹甜美的笑容随之消失。 待反应过来,少年爆出一声吼:“猜、猜个鬼!” 第9章 听琴阁,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室,远离前楼的喧嚣与热闹。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一本名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隐约泛出一丝兴味。 与他隔着两张桌子距离的紫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不大,可那头白发尤为醒目。 紫衣男子端着茶杯,对着顾九卿遥遥一笑:“凡是燕京城的富商权贵,文士名流,我都下了帖子,至于来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瞧着前楼的热闹场景,怕是大多数都来了,毕竟谁能抵得住对名琴绕梁……还有早已失传的《山海止息》残谱的诱惑。” 紫衣男子看一眼顾九卿,放下茶杯,掰着手指数道:“据我所知,康王和齐王对残谱势在必得。尤其是康王,司马皇族中鲜有精通音律的人,不知与你的琴艺孰高孰低? ” 说话的紫衣男子便是备受世人追捧的秦缺大师,痴迷于琴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琴技,收藏古残谱,与人以琴论道。 至于这一趟燕京之行,不过是被某人坑骗威胁,不得不走这一糟。 顾九卿合起名册,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长指摩挲着杯沿:“雾山雪松,只供应于宫廷皇室,民间难得一见,倒在你这里尝了鲜。” 秦缺嘿嘿一笑:“招呼顾大美人这样的贵客,在下岂敢以粗茶怠慢?” 话音未落,秦缺便觉得脖子冷飕飕的,一抬眸就对上顾九卿森寒如冰的眼神。 秦缺忙喝茶掩饰:“玩笑玩笑!不过,我放弃大好的游山玩水的时间,跑来燕京城为你造势造声名,总不能让我白跑吧。你当初说的……可不能诓我?” 顾九卿拿出两张琴谱放在桌上,一新一旧:“左边泛黄泛旧的是《山海止息》的孤本,世间独一无二。而新的版本是我誊抄,一字不差。” 秦缺两眼顿时放光,迫不及待就要将原版孤本收入囊中,却被顾九卿制止:“誊抄版归你。” 第10节 “啊?” 秦缺瞬间垮下脸,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比对两版是否真的相同,待确实如顾九卿所言内容没差别,他才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山海止息》的孤本,将样本收入怀中。 顾九卿一盏茶饮尽,起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你以这样一副身躯愚弄世人,真的…….不悔吗?” 顾九卿冷笑了一声:“世人当对我感恩戴德!” 因为,他选择的是兵不血刃的道路,而非挑起尸山血海。 这是他心中仅存的善,也是最大的善。 顾九卿走出茶室,一身白衣飘飘,手撑一把油纸伞,雨丝飘然落下,他伸手接雨,雨水冰凉侵肤,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凉薄与荒芜。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燕京。” “不要活在仇恨里,也不要报仇,这都是命。” “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死亦何惧!” 父母兄长恩师的遗愿言犹在耳,可他们早已化成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而他活下来了,如他们希望的那样,活下来了。 他隐姓埋名,却还是回了燕京。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场细雨中的杀戮与鲜血,染红了长阶,浸湿了他的双脚。 从此,他的脚,他的心失去了温度。 没有人能不被血海深仇遮蔽内心,他没有父兄恩师的高洁心胸,他就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 * 二楼是雅间,私/密性强,里面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顾桑不太好一间间找过去,就在一楼大堂找了几圈没见着人,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剧情中,秦缺来燕京是为寻找能与他合奏的知音,秦缺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琴师,琴技已达登峰造极,鲜少有人能与之和鸣,毕竟高手都是孤独的,对于琴痴的秦缺来说,也是如此。 京城人才济济,是他寻访知音的绝佳之地。 秦缺甚至抛出了诱耳,《山海止息》的古残谱,听说是秦缺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 《山海止息》是十五国战乱时天才琴师伯期潜心所创,几近失传,对于擅琴之人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即使不通音律,收藏价值亦是极高。 能与他合奏之人,秦缺便将古残谱赠之。 除了《山海止息》这本绝世曲谱,还有秦缺的古琴绕梁,也惹得世人津津乐道。 还有许多人便是为目睹秦缺的古琴而来。 有了绕梁和《山海止息》两大噱头,听琴阁内几乎宾客爆满,小厮仆役忙得脚不沾地,添茶倒水,招呼来客。 当然,这种声势浩大的听觉盛宴,自是女主顾九卿的琴技惊艳四座,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还赢得了《山海止息》的残谱,也不知惹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顾九卿才貌双绝的名号更是名动天下,不再局限于燕京城,文士们争相写诗歌颂,赞她是神女下凡,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是也。 “快看,秦缺大师出来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陡然静了下来。 顾桑探头看过去,只见一紫衣白发的老者走到台子中央,年过半百,精神矍铄。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琴放于他面前。 古琴绕梁一出场,就引得一阵阵抽气声。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乃绝世好琴。” “此生得见名琴一面,已无遗憾事,如果让我摸一摸,弹一弹,让我去死都愿意。” 顾桑以前见过不少古玩古琴,自以为还是有些品鉴能力。她以为那些已是价值连城,但明显秦缺的绕梁品相更佳,不论是琴身材质,还是琴弦,都是百年难遇的纯天然制琴材料,如这千年紫檀木,韧性极强的天蚕丝,皆是世间少见的天材地宝。 “大家静一静,且听老朽一言。”秦缺捋着白须,浑厚的老者音四方穿透,中气十足。 四下一静,众人听秦缺讲述合琴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秦缺弹奏时,谁能完整地合上一曲,便能获取《山海止息》的残谱。 规则看似简单,没有设置什么难度,可却是最难的。合琴不仅要音合,更需要曲子的情感相合。世人没几个人比得上秦缺的琴技,想要同他的曲子合拍,不是易事。 现场静了一瞬,似乎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场的第一人。 毕竟,第一个出场的比较吃亏。 顾桑是来看热闹的,不适合她这种女配。何况,这是女主的主场。 秦缺环视四周,随手将《山海止息》的孤本放于旁边案几上,连连摇头:“知音难求呐,看来老朽的彩头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秦老先生手笔不凡,古琴谱更是难得一见,本郡主不妨跟先生讨教一番。” 一道出自楼上雅间的女声率先打破寂静,话里看似虚心谦逊,实则语气颇为骄傲,丝毫不将秦缺放在眼里。 顾桑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往楼上瞥了一眼。 豁,这不就是找事的女配吗?大燕北嘉郡主! 二楼拐角处的雅间窗子大开,窗下案几摆着一张琴。一女子抚琴而坐,衣着华贵,姿容艳丽。 北嘉郡主的琴得名师所授,平常宫内献艺都是拔得头筹者,在京中权贵闺秀圈小有名气。 她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知道,要不是顾九卿几乎不进宫,哪有她什么事。 然而,当秦缺的琴声起时,北嘉郡主明显慌了一瞬。 秦缺的调子较高,北嘉郡主竟然差点第一个音都跟不上,勉强合上,但也不过瞬息间,曲调急转而下,北嘉郡主愈感吃力,一道破音而出,北嘉郡主脸色一白,彻底慌了神。 “啊,听说北嘉郡主琴艺不俗,我刚才竟听到了破音,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只怕是名不副实。” 顾桑听着耳边书生们的小声议论,摇了摇头,继续吃糕点。 炮灰女配嘛,就是拿来跟女主做对比的。 不过,北嘉郡主确实弹的不怎样,合不上曲子就算了,还弹出了破音。 北嘉郡主握紧拳头,气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咬牙道:“秦老先生不愧为名家大师,本郡主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这是她的成名曲,可由秦缺弹奏出来,她竟然跟不上,此乃奇耻大辱。 老东西莫不是存心羞辱她。 秦缺一笑:“郡主,承让!” 一曲下来,众人深刻认识到秦缺的恐怖实力。 来此的名门贵女们,大多都抱着彰显名声而来,可别没赢得好名声还惹得一身臊就麻烦了。毕竟女子觅得高枝,延续家族尊荣才是要紧。 许多技不如北嘉郡主的姑娘们,都打起了退堂鼓,不想自取其辱。 毗邻北嘉郡主的隔壁雅间,一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开口道:“四皇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秦老先生弹奏的应该是北嘉去年太后宫宴献艺的曲子,这该是她擅长的曲子,怎会输的如此惨烈,怕是久疏练习?” 语气不乏惋惜。 说话的乃齐王司马贤,排行老五。 被他称为四皇兄的男子则是康王司马骁,排行老四。 康王司马骁通音律,自是知道北嘉郡主弹的有多差劲。 他抚了抚上等的乌木琴,又羡慕地看了一眼秦缺的绕梁,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北嘉郡主的琴技在普通人当中确实不错,但跟大家一笔,便没得看了。” 司马贤眉眼带笑,有一下没一下捶打着没有知觉的腿:“北嘉可是为了你苦练琴技,倒被你贬的一文不值,怕是要伤心了。” 司马骁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第10章 司马贤随口打趣了一句,知司马骁不喜同北嘉郡主相提而论,很快转移话题:“依我看,四皇兄的琴技倒是跟秦老先生不相上下,必能将那古残谱收入囊中。” 司马骁道:“先观望几轮。” 他原本对《山海止息》势在必得,可听过秦缺大师的琴后,他不确信了。 又是几轮下来,没人能合得上秦缺的琴音。 其中不乏京中名家大师,皆以败北收场,有人甚至怒砸爱琴,放言再也不碰琴。 “这……也太打脸了,京城人才云集,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高手都在民间,京城的这些琴师经此一战,怕都无脸见人了。” “嘿,话也不能这样说,能与天下第一琴师合奏一曲,便已是无上光荣,拿出去吹上一天也有谈资。” 顾桑撑了撑下巴,哼唧道:“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大姐姐弹琴,她的琴艺可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她一出场,绝对艳压全场!” “切,你大姐姐,谁啊?”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怕是自惭形秽,躲着不敢献丑了?” 顾桑说:“最好的,当然要压轴出场了,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大姐姐可不是凡人,乃神女下凡。” “这小姑娘牛皮吹得挺大,也不怕吹破了。” “小小年纪,吹牛成性,也不知家人怎么教养的?” 顾桑:“…….” 说真话还挨批/斗了。 “你们等着瞧!”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声音骤然响起。 “我对先生的琴艺仰慕已久,斗胆一试。” 第11节 顾桑一喜,指向楼上一处缓缓打开的窗户:“看,这就是我大姐姐!” 刚才嘲笑的两名书生,当那扇窗户开时,人已经成痴傻状态了。 不只他们,连带其他人皆是如此反应。 顾九卿一袭白衣胜雪,白纱遮面,以玉簪简单挽发,衬得她一身清冷气质夺人心魂,宛若溶溶月。单那双漆黑丹凤眼仿佛隐匿在云雾间,静幽沉沉,更添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轻纱荡漾,飘然似仙。 就算未能得见真容,也可想象轻纱下该是何等惊艳的容颜。 司马骁身子前倾,手无意识按在琴身上,两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窗边的白衣女子,恍然觉得是神女入梦,连掌下的乌木琴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嘶鸣杂音,都未曾知晓。 待白衣女子转头望过来,只一眼,司马骁呼吸骤停。 司马贤同样失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又一看司马骁的神情,莫名一笑。 四下鸦雀无声,杂乱的琴音显得尤为刺耳。 司马贤提醒道:“咳咳,四皇兄。” 司马骁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揪着琴弦,顿觉羞愧。 待没有杂音干扰,秦缺开口道:“看姑娘成竹在胸的模样,老朽不妨以《漠北十八拍》会会姑娘,但愿姑娘有真才实学,别叫老头子再一次失望。” 众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秦缺的成名曲,难度为地狱级别,即使有人将曲子完整弹出,也难以表达出其间的意境。此曲非高山流水的幽远意境,也非缠绵小调的悱恻婉转,主要谱写的是漠北战曲,以十五年前的关平战役为原型所创。 战曲调子激昂高亢,犹如千军万马,战鼓鸣,战马嘶鸣,那种气势磅礴又悲壮的情感共鸣岂是未经风雨的闺阁贵女能体会的。 众人不免摇头。 这位姑娘美若天仙,但琴技应未达曲高和寡之境,怕是同前面的弹奏者一样。 然,当琴音起时,众人都惊呆了。 两种琴音合二为一,毫无违和感。众人像是被代入了战场,亲历战场上的殊死搏斗,九死一生,那种战场的残酷血腥以及誓死守护家国的热血,交织激越。 简直太能了。 顾桑心生感慨,连她这种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都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激荡,眼前仿佛出现了战场厮杀的画面。 不愧是要当女帝的人,单从琴意就能看出女主的大格局,女主从来都不是被小情小爱牵绊的人,就这政治觉悟,她不当女帝,舍她其谁。 众人都沉浸于曲中,为曲中的战事揪心,不可自拔。 连秦缺中途停下,都没人发觉。 顾桑环视四周,扫了一眼楼上楼下众人的神色,暗道:“稳了。” 怕是在场的王公贵族都对女主惊为天人,女主拿的莫不是万人迷剧本。 就她所知,康王和齐王就是其中两大追求者。 顾桑搜寻了一圈,发现北嘉郡主隔壁厢房的窗边,立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顾九卿,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顾九卿身上。 女主魅力果真不同凡响,脸都没露呢。 就不知这男配是哪位皇子凤孙? 咦,男主呢? 殊不知,司马睿此刻正在另一处厢房,亦是目光痴迷地盯着顾九卿,但他没像康王司马骁那样,大胆而火热地看着他的心上人,而是隐于帘子后面,只能隐秘地追随着顾九卿的身影。 他有自知之明,他对顾九卿的感情没到宣诸于众的时机。 虽上次剿匪有功,受到圣上另眼相看,但也仅是多看了两眼,赏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 康王有圣宠不衰的母妃,齐王母族不弱,太子更是东宫地位稳固得圣上看重,而他没有受宠的母妃,没有母族助力,也没有圣宠。他与康王和齐王同年出生,他们已有封地亲王封号,而他仍是皇子称号。 礼部和圣上好像忘了他的存在,就连京兆府尹代管工作,当时也是因为职位空缺找不到合适的官员,他才斗胆自荐,得了一份不被其他兄弟看好的苦差事。 而,他的九卿如此耀眼,如此优秀,优秀的……他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她。 司马睿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九卿,紧握的拳头寸寸收缩,指甲刺入皮肉而不自知。 九卿是神女,不可亵渎的存在。 没有人能抢走她。 那些黏乎可恶的目光,让他嫉妒得发狂,也让他的内心滋生出其它东西。 ……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现场静极了。 众人久久无法从琴音中抽离。 直到秦缺抚掌而起,才打破了寂静。 秦缺激动赞道:“姑娘琴艺双绝,不愧是老朽苦苦寻觅的知音,方才老朽弹至一半,便停了下来,没想到姑娘依旧能弹奏的分毫不差,若不是老朽没弹,还误以为全程都是自己所弹,姑娘琴乐高妙,且能以情入曲,共情之强,令人沉醉其中。姑娘于琴道上天赋异禀,实乃世间罕见,假以时日,必将成就不凡。” 能获得秦缺如此高的评价,在场又是权贵书生之流,顾九卿必将名扬四海。 顾九卿起身,略一颔首,嗓音清冷:“先生谬赞!我不过同先生一样是喜琴爱琴之人,只要有琴可弹,此生便无憾,不敢奢望有先生的成就。” 啊呸,他才是真正爱琴之人。 秦缺在心中腹诽道,脸上却笑得一派慈祥,尤为老者看后起之秀的赞赏目光。 然而,众人却是沸腾了。 “什么?后半曲竟是这位姑娘独立完成!” “竟不知是京中哪家的贵女?看来姑娘平日为人低调,竟有此琴技,却不显山不露水。我看北嘉郡主擅琴的名号该让贤了,能得秦老先生称赞的女子,不只当得起燕京第一,怕是能同秦老先生并列天下第一。” “好像是顾家大姑娘顾九卿,顾大姑娘最喜白衣,听说容貌倾国倾城,文采斐然,没想到琴艺更是不遑多让,竟能同秦老先生比肩。” 北嘉郡主用力撕烂了绢帕,恨恨地盯着顾九卿,恨不得扯下那张碍事的白纱,扇花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北嘉郡主曾见过顾九卿,一向对容貌自信的郡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自卑感。 这些年,顾九卿几乎不进宫赴宴,倒是让她没那么大的危机感。 可今日……连她引以为傲的琴技都输给了顾九卿。 容貌、才华都比不上顾九卿,那么她的骁哥哥会不会也被顾九卿吸引? 想到这里,北嘉郡主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推门往隔壁厢房而去。 当她看到司马骁看顾九卿的眼神,一瞬间,心都寒了。 脑子一充血,北嘉郡主冲上去,一把拉扯起司马骁的袖子:“骁哥哥,你是不是对顾九卿一见钟情了?” 顾九卿? 原来她叫顾九卿! 司马骁甩开北嘉郡主,冷斥道:“胡闹!” 北嘉郡主明显不信:“那你为什么一直看她,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虽只是一双眼睛,但司马骁说不出违心的话,索性闭口不谈。 北嘉郡主却不依,非要逼着司马骁承认谁好看。 司马骁怕极了北嘉郡主的胡搅蛮缠,眼神求救似地看向司马贤。 司马贤看看北嘉郡主,又看看司马骁,打圆场道:“四皇兄喜欢弹琴,对琴艺高超的女子,不免多看了一眼,有何大不了的。何况,此女遮着面纱,大家难免好奇了一些,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难不成四皇兄还能娶她做康王妃不成?” 娶她? 司马骁心一跳,嘴上却道:“自是不会。” 司马贤摊了摊手,笑道:“四皇兄都这般说了,北嘉你还担心什么?” “真的吗?”北嘉郡主看向司马骁,眼珠一转,便道,“我还有些事,下回再找骁哥哥和贤王殿下了。” 说完,便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司马贤看了一眼司马骁颇为头疼的模样,转头吩咐身侧的侍卫:“去告诉绿柳姑娘,让她不必自取其辱了。” 司马贤虽不擅琴,但对《山海止息》同样有兴趣,找了邻城有名的琴娘一争,但见识过顾九卿的琴艺后,倒是歇了争抢的心思。 不只司马贤放弃了,就连司马骁也放弃了。司马骁精通音律,自是清楚知道顾九卿的琴艺远胜于他。 其他来不及出场的人,自也是这般想法。 最后,毫无悬念,顾九卿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更得到了让世人垂涎的《山海止息》的孤本。 秦缺亲自将孤本送到顾九卿所在的厢房,一本正经地笑道:“老朽会在燕京逗留一段时日,欢迎姑娘随时来听琴阁,与老朽论琴讨教。” 这是实话。 秦缺好久没同顾九卿斗过琴,手确实痒了。 顾九卿凉凉睨他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秦缺恶趣味问道:“老朽恭候大驾,敢问姑娘芳名?”嘴上这般问,心里则是另一想法,装的累死了。 顾九卿确认是原版曲谱后,让陌花将它收好,凉飕飕道:“顾九卿!” …… 散场后,众人陆续离开。 顾桑想着女主和女配撕逼的事,逆着人流,抬腿就往楼上跑去。 顾九卿正被北嘉郡主拦在楼梯口。 北嘉郡主发现顾九卿比她高出不少,不想气势弱于人,于是越发高抬下巴,一脸盛气凌人道:“快说!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将《山海止息》的孤本卖给本郡主?” “不卖!”顾九卿转身就走。 北嘉郡主的婢女上前,阻拦顾九卿。 顾九卿不喜与人碰触,便后退了一段距离。 第11章 顾桑觉得女主面对外人时,脾气装的尤为好。 第12节 剧情中,女主对上各路牛鬼蛇神,一向都是先礼后兵。 只见顾九卿不疾不缓道:“既如此,郡主先行。” 北嘉郡主满脸骄横,完全不把顾九卿放在眼里:“不卖给本郡主,休想走人!” 顾九卿说:“郡主强买,而我不愿,不妨走一趟京兆府,由官府依律断案,我这琴谱是该卖还是不卖?不知郡主是否熟读《燕律》,可知第一百二十五条是何?” 北嘉郡主哪儿读过什么燕律,这就不是她们女儿家该学的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气结道:“少糊弄本郡主!本郡主不杀人不放火,扯不到燕律上面去。” 顾九卿慢慢道:“《燕律》第一百二十五条,便是以暴力、威胁手段强买强卖,杖刑五十大板。” 北嘉郡主傻眼。 婢子大喝道:“我们郡主买你的曲谱,是看得起你,给你脸面,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只是个伯爷之女,郡主可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北嘉郡主,就算让官府做主,也是替我们郡主做主。得罪了郡主,可没得你好果子吃。” 顾九卿从容道:“曲谱能者得之,郡主强抢,恕难从命!” 北嘉郡主恼了,只觉得顾九卿的面纱异常碍眼,上手就去扯顾九卿的面纱,也不知怎么回事,脚下打滑,竟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顾九卿低眉,看着匐跪在地的北嘉郡主,往旁避开一步:“当不起郡主大礼。” “狐狸精!贱人!戴个面纱装神弄鬼,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北嘉郡主何曾受此羞辱,气得失去理智,狼狈爬起后,抡起一巴掌就去打顾九卿。 顾九卿脚步移动,原本是要避开的,眼眸余光瞥见几道人影,瞬间站住不动。 “住手!” “住手!” 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出声,却赶不及施救。 “啊!” 结果,却是北嘉郡主尖叫一声。 这种在女主眼前刷好感的机会,顾桑当仁不让。只是倒底做不出亲自替女主挡耳光的事,觉得还是推开北嘉郡主让别人受伤更划算。 毕竟,她也爱惜自己的脸。 顾桑冲上去,一把推开北嘉郡主。 她如老母亲护崽般护在顾九卿面前,在对上北嘉郡主气煞的怒火时,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颤着声音道:“你、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大姐姐!” 明明畏惧强势的北嘉郡主,却为保护家姐,不得不坚强面对强敌的模样,被顾桑演绎得淋漓尽致。 奥斯卡欠她一个小金人。 顾九卿抬眸,静静地看向顾桑。 北嘉郡主撞在栏杆上,腰疼的厉害,本就火大的很,又是一巴掌朝顾桑打去。顾桑岂能任她打,两眼一翻,顺势倒在了地上。 她双眼瞪得发直,如濒临死亡的鱼儿一样,大口喘着气,呼吸困难,宛若哮症发作的模样。 坑你,没商量。 顾桑毕竟只是个庶女,古代地位不高,跟北嘉郡主硬碰硬讨不到好处。 反正,女主的舔狗男主男配们在场,有的是人解围。 “喂,起来,装什么死!”北嘉郡主抬脚就要踢顾桑,被先一步赶来的司马骁制止。 司马骁亲见她打人的那一幕,又见她如此蛮横的做派,当真是动了怒:“干什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如同疯妇骂街,哪有半点身为郡主的仪态和风度。” 被心上人骂做是疯妇,北嘉郡主如何受得了,气道:“我知道你喜欢《山海止息》,我才费尽心机想要为你买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不维护我,还要帮她说话,还说不是看上她了?”” 司马骁面色铁青,厉声道:“闭嘴!仗势欺人,胡搅蛮缠,本王和五皇弟六皇弟都看见是你先动手打人,你还有理了?” 北嘉郡主涨红了脸,尖声道:“谁叫这个贱人不把琴谱卖给本郡主?你……你……你就是喜欢上……” 啪。 一巴掌落下,四下静。 北嘉郡主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司马骁。 骁哥哥从没打过她,可今日…… 司马睿站在旁侧,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竟没有正大光明地护在顾九卿跟前,反倒让他人占了先机。 他转头看向顾九卿,却见顾九卿避开他的视线,欲向她迈出的脚步一顿,只见顾九卿蹲在顾桑身侧,查看了一下顾桑的情况,眸眼抬起时,眼底有了些许冷意: “家妹发病了,急需救治。”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地上的顾桑,目光骤然聚集在她身上,顾桑倒不怕被瞧出端倪,对于哮喘发作这种事,她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暗道,自己果然是存在感极低的炮灰。 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躺在地上,手指紧紧地揪着心口的衣服,喘气困难,神情痛苦,一副随时吊不上气的可怜模样。 好端端的小姑娘被北嘉郡主害成这副模样,司马骁和司马贤心中的天秤都偏向了顾桑,看向北嘉郡主的眼神皆含着指责之意。 但这不包括司马睿。 司马睿一想到顾桑害得顾九卿深陷匪窝,对她就生不出好感,忍着心底的厌恶,开口道:“离听琴阁不远处有一家医馆,三姑娘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一顿,吩咐侍卫刘尚:“速送三姑娘去医馆救治,不得耽误。” 刘尚正要将顾桑抱起时,顾桑可怜巴巴地看向顾九卿,一个劲儿摇头:“大姐姐,男女……”授受不清。 顾桑的男女大妨没有古代女子的观念深刻,可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司马睿脸色不太好看:“三姑娘,事急从权!”可笑,顾桑能与匪徒沆瀣一气,还在乎男女之妨。 怕是等着让他抱。 司马睿自以为堪破顾桑的小心机,联想到顾桑救顾九卿怕也是动机不纯,就为着在他面前表现,对顾桑越是无感。 司马贤一个腿残之人自是抱不动,司马骁对顾九卿怀着不一般的情愫,有心献殷勤,可抱她的妹妹,让他有些打退堂鼓。北嘉郡主就是他当年一抱惹来的麻烦,如果招惹人家妹妹对他起了什么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要是女主的话,除了腿残的司马贤无能为力外,司马骁和司马睿怕是要争起来吧。 顾桑暗暗翻了一下白眼,再次哀叹自己的炮灰命运。 穿书怕是穿了个寂寞,还是没有主角的光环。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伸手接过陌花手中的琴:“陌花,将三姑娘扶上马车,可别延误了病情。” 陌花看着纤瘦,没想到力气颇大,倒是很轻松就将顾桑扶抱起来,顾桑也不客气,歪倒在陌花身上,依旧卖力喘着粗气。 顾九卿冷冷地看向北嘉郡主,语气不复方才的淡定从容:“如果家妹真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郡主,顾家也会向皇上讨个说法。” 北嘉郡主怒道:“谁怕谁?” 司马骁皱眉:“李明欢。” 这是北嘉郡主的名字,司马骁直呼其名,显然已是气得狠了。 司马睿看着顾九卿,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隐晦压抑的情感:“令妹发病,恐姑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送你们去医馆,也好看顾着点。” 司马骁不甘落下,也道:“我也去。此事因北嘉郡主而起,是皇室没有约束好郡主的言行,让大姑娘和令妹受了委屈,我……” 顾九卿打断道:“不必!家妹当不起两位殿下的厚意,还请两位殿下莫让我为难。” “多谢两位殿下援手,九卿感激不尽!” 王爷皇子跟去医馆,必会引起轰动,会给顾家女带来一定困扰。 所谓关心则乱,司马睿道:“是我考虑不周。” 司马骁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顾九卿对他们淡淡一点头,便下了楼。 白衣逶迤,飘逸出尘。 直到那抹如雪白衣白衣消失眼前,司马骁都未能收回目光。 司马睿扫一眼司马骁,恼恨地攥紧拳头。北嘉郡主则是恨恨地盯着顾九卿的背影,恨不得剜出个血洞。 而司马贤手抚在轮椅背上,轻轻摩挲着,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 顾桑躺在马车上,回想着刚才的事。 本该是女主的高光打脸时刻,好像因为她的介入,导致爽感度下降了。 女主没被扇耳光,也就没得后面的反击。顾桑回忆着剧情和现实的出入,发现除了打脸虐渣这个点低于期待值,其它方面都差不多。 就女主弹琴那一幕,绝对是高光中的高光。 而康王司马骁对女主,怕是已情根深种。至于残疾人士司马贤,倒看不出他对女主的兴趣。 至于男主司马睿,那是妥妥地将情意深藏于胸,不如司马骁的情感那般外放,但也是极其在乎女主。毕竟司马睿是皇室最不受宠的皇子,一旦他跟顾九卿的感情宣诸于众,怕是能被女主的众多爱慕者给撕了。 单就眼前的康王,就不好对付。 马车快速行驶至回春堂门口,陌花掀帘道:“大姑娘,医馆到了。” 顾桑一颤,顾九卿眼眸余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回府。” 陌花向来是唯主子命是从,当即放下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外面细雨纷扬,车厢内寂静无声。 待顾九卿说‘回府’二字后,顾桑喘气声明显放小,就在她打不定顾九卿是否看出了什么,便听得顾九卿冷冽的声音弥漫开来,那股子渗人的寒意直窜尾椎骨。 “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第12章 昏淡的光影透过车帘缝隙映着少女泛白的面颊,那双清浅杏眸的愕然转瞬即逝,她调整呼吸,坐直身子,小手置于膝上不安地揉搓着裙摆,语气却是一派轻快惊喜。 “大姐姐都知道了呀。” 顾桑弯了弯唇,扬起笑脸,“大姐姐聪慧过人,慧眼如炬,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都厉害,妹妹的雕虫小技实在瞒不过大姐姐。实乃那北嘉郡主太过气人,嘴巴毒,说话难听,我见不得大姐姐受她欺辱,可我又人微言轻,只好行此下策,想要替大姐姐出口气。不过,最后好像也没帮上大姐姐。” 说到最后,顾桑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为没帮到顾九卿而难过。 如果是顾九卿被北嘉郡主气倒了,肯定不会像她这般草草收场。原书中女主回扇了北嘉郡主一耳光后,女主没受到任何影响,反是北嘉郡主被康王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康王甚至派了宫中教习嬷嬷严厉教导北嘉郡主礼仪。 第13节 而搁在她这里,好像无足轻重。康王的那一巴掌,还是因为北嘉郡主编排女主给的。 果真,女配和女主的待遇天差地别。 顾九卿脸上未见多余情绪,只是问了句:“孙悟空是谁?” 哦豁,她忘了,这个时代没有吴承恩的《西游记》。 顾桑解释道:“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的主角就是孙悟空,它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子,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练就了一双能辨世间妖魔鬼怪的火眼金睛,只要是妖怪,不论是幻化成什么东西,都能被它一眼识破。” 顾九卿啧了一声:“这双眼确实稀罕。” 顾桑彩虹屁顺势跟上:“什么稀罕不稀罕的,就算孙悟空再有本事,也只是坊间虚构的人物,比不得大姐姐实实在在的人物。北嘉郡主那般蛮横的人,都在大姐姐手里讨不到好,妹妹才是真心佩服!” 少女笑得明灿,眉眼弯弯,饶是这些逢迎马屁话在那抹昳丽笑容的映衬下,都动听了些。 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收回视线。 顾桑眼眸微转,扫见矮桌上摆着一碟茯苓糕,原来顾九卿喜欢这种甘甜中带一点清苦味的茯苓糕。 她拿起一块,递向顾九卿:“大姐姐,肚子饿了吧,吃一块茯苓糕?” 顾九卿对她的殷勤视而不见。 “大姐姐,你渴吗?” 顾桑放下糕点,转而拎起茶壶,右手取过一茶杯,忽的杯子倒在桌上打了个转,见顾九卿皱眉看过来,她轻揉右手腕,咧嘴一笑:“没拿稳,可能是推开讨人厌的北嘉郡主时,力气使大了,诱发了旧伤。” 说罢,倒了一杯水,用左手递给顾九卿。 许是顾九卿真的渴了,许是顾桑的话让顾九卿有所触动,这次没再无视顾桑的殷勤。 只是,顾九卿伸手接茶杯时,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车身晃动,顾桑重心不稳,身子一偏,连人带茶杯撞到了顾九卿身上。 茶水倒在了顾九卿衣服上。 刹那间,气氛凝滞。 顾桑一慌,抬头就见顾九卿那张清绝的脸溢满恹戾森寒,竟是恐怖如斯。 顾九卿一字字:“顾、桑!” 那股咬牙切齿的意味,让顾桑没来由一慌,她手忙脚乱地从顾九卿身上爬起,又见她衣服上的茶渍,白衣上的污迹尤为明显,甚至滴着水。 顾桑脑子一短路,掏出帕子就去擦拭那一方水渍。 “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故意……” 那是……两腿之间的位置。 下一刻,顾桑的脖子骤然袭上一只冰凉的手,如九幽地狱伸出的苍白鬼手扼住了她的命脉。 杀意起。 砰。 顾桑被牢牢定在车壁,动弹不得。 恐惧突袭而至,她惊恐地盯着顾九卿,看着那双狭长凤眸渗出的冰冷杀意,可她喉咙受阻,一个求救的字都发不出。 顾九卿的手越收越紧。 他的眸子漠然无温,幽幽启唇:“找死!” 顾桑越发瞪大了双眼。 濒临死亡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时,车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大姑娘,六皇子殿下来了。” 这一刻,只觉陌花的声音犹如天籁,从没如此的动听过。 顾九卿动作一顿,看向顾桑:“倒是好运。” 接着又是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没有取她性命? 顾九卿缓缓松了手。 顾桑重获生机,捂着脖子缩到角落里,其实她更想疯狂地逃离这辆危险的马车,不敢同顾九卿同处一地,可她也知道,如果就这样跑了,顾九卿怕是更为不快。 她喘着粗气,双眼戒备地盯着顾九卿的手,如惊弓之鸟。但她什么都没说,除了恐,便是惊,但没有怒。 她疯狂在脑海里演练方才的场景,究竟是哪一步得罪了顾九卿,让她动了杀意。 对。是她不该撞到女主身上,更不该擅自帮女主擦水。 女主最讨厌与人肢体接触,而她竟一时发昏忘了女主的禁忌。 何况,还是那种尴尬的地方。女主是何其清高的人,怕是觉得她的脏手污了她。 女主本就厌恶她,这下子…… 待感觉好受了些,顾桑眼神飘忽到顾九卿染上茶渍的那处白衣,陡然触及到顾九卿森冷的眼神,又猛地缩了回来。 顾九卿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右手,刚才掐顾桑脖子的那只手,直将手搓得血红,才将帕子随手丢弃一旁。 女主怕是重度洁癖患者,已达变态的地步。 顾桑恶狠狠地想。 第13章 顾九卿下了马车,右手撑一把油纸伞,左手端于抱腹,宽衣白袖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水渍。 他缓步而行,身姿高挑而卓然,神容仙姿,出尘脱凡,让人心驰神往。 司马睿站在树下,目光缱绻近乎于膜拜,看得近乎痴了。 想将其以金屋藏之,可又怕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 自静安寺一别,他已有许久未见。今日听琴阁一见,却没机会说些亲近话。 而那些觊觎九卿的目光,更是让他骤生危机感。 “六皇子殿下,所为何事?”顾九卿悠悠开口,清冽的声线犹如掬了凉意的雪松。 司马睿回神:“就想看看你。”此处僻静,又近黄昏,倒不担心被他人撞见,也就不隐藏自己的相思之情。 语落,似嫌此话太过唐突佳人,又道:“不知三姑娘病情如何,可有给你添麻烦?” 顾九卿面色不虞:“看来六皇子殿下是为家妹而来,家妹知殿下如此看重她,怕是欣喜若狂。” 司马睿一愣,慌乱解释:“不……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顾桑烦你,惹你生气,我对她从未有过看重之意,我只在乎你,你知道的。” 慌过之后,心里又升起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的九卿在吃醋? 顾九卿眉心微凝,隐露不耐:“不论殿下是看谁,可现下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走。 落在司马睿眼里,就是羞恼成怒的意思。 司马睿上前一步,拦住顾九卿:“九卿,等等,你的《漠北十八拍》弹奏的很绝,很惊艳,只是……” 顾九卿抬眸看他一眼:“只是什么?” 司马睿支吾着:“只是……只是……” 下回不要在人前显露琴技了。 那样的顾九卿太过耀眼,耀眼的他无法将她藏之,无法独占。 这种想法很卑劣,让他有些说不出口。 “六皇子殿下,是你呀。” 顾桑撑着一把伞,一路小跑到顾九卿旁边站定,对着司马睿羞涩一笑,“方才在听琴阁都没顾得上同殿下说上两句话呢,我正想着何时才能与殿下相见,没想到殿下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少女衣襟立起,恰是遮掩了颈上的红痕,只是显得有些怪异。 顾九卿不动声色扫一眼。 顾桑似羞含羞,非常脸大地问道:“殿下,你是来看我的吗?多亏大姐姐的悉心照顾,我才好点了,我听到你问及大姐姐关于我的病情,殿下,你也是关心我的吗?” 那双杏眸一亮,祈盼地望着司马睿。 司马睿恼怒,没好气道:“不是。” 顾桑的小脸瞬间暗淡下来,失落道:“真的不是吗?” 司马睿有心讽刺:“三姑娘独身上匪寨,还能完好无虞地下山,前脚发病,后脚就能生龙活虎,何须他人关切?” 顾桑眼睛一亮,状似听不懂司马睿的讥讽,激动地朝司马睿走近两步:“殿下是夸我身体好么?” 司马睿:“......”这跟身体好,有什么关系? 顾桑哎呀一声,双手捧着脸颊,两眼冒星星:“我就算身体再好,也没有殿下的身体素质好,日后殿下效仿娥皇女英,我就不担心殿下厚此薄彼了。” 竟妄想跟九卿平起平坐,司马睿气得不行:“做梦!休想!” 顾桑颇有些受伤,但依旧握了握拳,自我鼓励:“我会努力让殿下喜欢上我的。” 一顿,她转向顾九卿:“大姐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只是想多一个人喜欢六皇子殿下。” 顾九卿冷道:“你觉得呢?” 态度虽冷,顾桑却敏锐地察觉出,顾九卿没有生气。 司马睿想对顾九卿解释,可面对顾桑的‘痴缠’,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连带原本要说的话也只得压下肚,只得找了借口,先一步离开。 离开之前,那是一步三回头,颇为留恋地看了顾九卿好几眼。 反观顾九卿眼中并无情意绵绵,而是平静无波。 顾桑觉得有些古怪。 女主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男主。 她在马车里发现顾九卿面对男主时态度频频不耐烦,又想到顾九卿说的那句‘我想你继续喜欢司马睿’,她才抱着试探的心理,以痴缠司马睿的方式给顾九卿解围。 第14节 事实证明,她对男主表现出爱意,女主没有嫉妒,没有不高兴。 但这也侧面说明了,女主是真不在意男主。 好奇怪。 难不成女主当男主是跳板? 顾桑暗暗吸一口气,像完全忘了车厢里发生的生死历险记,仰头对顾九卿甜甜一笑:“大姐姐,回家吧。” 家? 他的家从来都不是顾家! 顾九卿扯了下唇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就喜欢三妹妹这种聪明人。” 聪明? 那就是她领悟到了女主的意思。 女主对男主确实没多少感情。 雨还在绵绵下着,打湿了油纸伞,打湿了银杏桂花。 两人撑伞而行,一前一后,隔了三尺远的距离。 脚踏积水,泛起清粼粼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顾桑报复心起,就当是踩在顾九卿身上,故意踩着顾九卿的步子,涟漪泛得更深更远了。 顾九卿微微侧眸,视线触及地上一圈圈涟漪,嗤笑了声,收回目光。 幼稚。 * 夜幕降临。 听琴阁内寂静无声,只余一间厢房断断续续发出几道雷鸣鼾声。 一少年躺在几张拼凑的椅上,呼呼大睡。 旁边的小厮临风见天黑了,少年仍没醒转的迹象,急的不行,遂唤道:“世子爷,快醒醒,莫再睡了。回去晚了,国公爷又要请家法,公主也少不得一顿念叨。” 侯天昊只觉得耳边一阵苍蝇嗡嗡乱叫,烦得不行,捂着耳朵翻身:“别吵,小爷还没睡够。” 哪知道一翻身,扑腾到了地上。这下子,瞌睡倒是醒了。 临风喜极而泣:“世子爷,你总算醒了。” 侯天昊揉揉眼睛,见四周黑不溜秋的,问道:“天黑了?” 临风点头:“早就黑了。” 侯天昊立马跳起来,大步往外走:“还不赶快回府!” 一边走,一边问临风:“对了,《山海止息》的残谱被谁夺走了?秦缺那老头不识趣,小爷说了出高价买,说什么都不卖,非要白送给他人,小爷就没见过这种蠢货!” 临风回道:“在忠毅伯顾家嫡女顾九卿手上。” 侯天昊道:“行,小爷明天去顾家买,小爷不相信顾家也如秦缺一般不识趣。” 临风犹豫了一番,说道:“恐怕顾大姑娘不会轻易出手。” 说着,便将北嘉郡主强买的事禀告给侯天昊,顺便说了侯天昊下午遇到的姑娘就是顾家的庶女三姑娘。 当时,侯天昊睡的正香。临风恰见外面争吵那一幕,便躲在暗处瞧了个分明。 “哼,一个庶女也敢骗小爷,小爷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侯天昊摸摸下巴,又说,“人家不买北嘉郡主的账,难道还不买小爷的账么?” 临风欲言又止。 人家连北嘉郡主的面子都不给,世子爷的怕也不会给。 毕竟,圣上对北嘉郡主是宠爱有加,对世子爷这种恶劣少年多少有些不待见。 * 昭南院。 顾九卿褪去白衣,站在铜镜前,扬手取下白玉发簪,黑发垂落随意披散肩背,他静静地凝视着镜中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美得毫无性别之分。 啧。 还真是一张能让男男女女都疯狂的脸。 他摒弃性别,缩在顾九卿的壳子里做着另一个人,可谁也没发现他的真面目。 刚成为顾九卿时,既恶心这样的身份,又害怕被顾家人发现,被其他人发现戳破身份。后来就……游刃有余。 有时,他也会忘了,自己究竟是顾九卿,还是曾经受父兄庇佑的天真稚儿阿烬。 他端详片刻,手慢慢抚上脖颈,那里本该凸起的地方,本该是他的男性象征,此刻却是平整光滑。 那处凸起刚显露时,就被他一点点以内力生生按了进去。 差点声带尽毁。 他失语一年,再次说话时,不用口技刻意遮掩,声线也趋于女子的阴柔。 怕是同宫里太监无异。 呵。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落于某处。 他已习惯女子的身份,可他的身体依旧未能适应,有着最原始的本能冲动。 当独属于女子的手即将触上时,它……竟兴奋了。 顾九卿眸底倏忽腾起一抹阴鹫戾气,掌心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那处左右比划了一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丑陋的肌肤引起一阵阵战栗: “碍事的东西,再有下次,就不必留了。” 片刻后,顾九卿已恢复平日的清高孤傲,衣着整齐,端坐于案几,手执一卷经书,恰读到释迦摩尼舍身以饲恶虎之处。 他放下经书,揉揉眉心。 那些压不住的旧事重现心头,他佩服父兄恩师的高义正气,可他也痛恨这种高义。如果,如果他们能自私一些,心胸狭窄一些,是不是,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释迦摩尼以身饲虎,尚能成佛,成就无边大业。可他们呢,他们的血流成河换来的是什么,是早登极乐,还是地狱受苦? 他不信神鬼,不信来世今生一说,他只信现世报,只问今生事。 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不分男女老幼。 他轻唤:“陌上。”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瞬息出现在房间。 陌上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顾九卿淡淡启唇:“去问候一个人。” 第14章 翌日清晨,天已经大亮,只是绵绵不绝的阴雨让天色看起来灰蒙暗沉。 顾桑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暴躁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草。 一晚上都是被顾九卿掐脖子的噩梦,太可怕了。现实中经历一回不够,竟叫她重温了一晚上,反反复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搞的她都快精神崩溃了。 这是疯批女主吧。 她都想打退堂鼓,不想攻略女主了。可不抱女主的大腿,还能去抱谁的大腿,谁的腿都没有女主的腿粗大壮。 秋葵端着水进屋,惊叫了一声:“姑娘,你的脖子……” 顾桑道:“拿镜子过来。” 秋葵赶紧去拿镜子,顾桑对境一照,差点再次问候顾家十八代祖宗,下手太黑了。 睡了一晚,脖上的红印子越发重了。 这是明晃晃被人掐过的痕迹。 秋葵试探地问道:“姑娘,这红印子是……” 顾桑将衣领拢了拢,稍微遮掩了一些,叹气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可能是我昨晚做梦……自己掐的。” 顾桑不喜人守夜,都是叫秋葵和梅沁回耳房睡的,但昨夜秋葵隐约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放心顾桑,便起夜了几回,见顾桑被魇着了,手好像就放在脖子上。 秋葵便守到后半夜,待顾桑安稳才回去睡的。 她惊了惊,说:“姑娘,以后守夜的事还是要安排起来,再被魇着了,奴婢也好叫醒姑娘。” 顾桑摆摆手,态度强势:“不必,噩梦罢了,谁没做过噩梦?” 自己有说胡话说梦话的毛病,有人守着,反而不安心。 秋葵是忠心,可梅沁就不知道了。 正想着,梅沁便端着早膳走了进来,对顾桑行了一礼后,便恭恭敬敬地将早膳一一摆上桌。 待顾桑吃过早饭,刻意换了一件衣领颇高的衣裙,跨上小篮子,去摘桂花菊花做糕点。 秋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桂花被风雨打落枝头。 顾桑蹙眉看了一眼陷在泥土里的花骨朵儿,转而摘取了一些菊花,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做成香喷喷的菊花糕。 顾桑拎着食盒来到主院。 梅香笑着将她迎进去:“三姑娘又做了糕点,奴婢老远就闻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是菊花糕吧?” 顾桑颔首:“本来想做桂花糕,可这两日下雨,桂花都落了地,倒是菊花坚/挺依旧傲然枝叶,便做了菊花糕。” 说罢,便取了一些递给梅香。 “尝一尝。” 第15节 梅香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来:“奴婢谢过三姑娘。” 顾桑笑眯眯道:“一些吃食算不得什么。” 打帘进了里屋,就见施氏靠在雕花阑木靠椅上微阖着眼,许嬷嬷正站在身后帮她揉太阳穴。许嬷嬷动了动唇,正要出声,却被顾桑抬手制止,她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绕到施氏后边,接过许嬷嬷的活儿。 顾桑讨顾爸欢心时,专门学过按摩的技巧,手法娴熟,让施氏愈感舒适。 施氏眼未睁:“桑桑也懂得这些?” 顾桑手上动作未停,俏皮道:“母亲怎么知道是我?” 施氏笑了一声:“满屋子的菊花香,想不闻见都不行。何况,我还没老糊涂,你的手跟许嬷嬷的手,我还是能感知。” “呀,失策了。”顾桑说。 施氏会心一笑,顾桑又按摩了一会儿,施氏便让她停下:“这菊花糕闻着实在香,正好有些饿了。” 说着,施氏拿起一块尝了口。 顾桑坐在对面,杏眸亮晶晶地看着施氏:“母亲,味道如何?” 施氏点头:“不错,手艺比上回精进了不少。”说明顾桑确实用了心思。 施氏想到昨天发生的事,顾桑懂得维护长姐,怕是真的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听说昨日在听琴阁,九卿同北嘉郡主起了争执,你也在现场?” 顾桑毫不避讳,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跟施氏了解的情况所差无几,虽然顾九卿没怎么吃亏,可还牵扯到几位皇子王爷,施氏不免忧虑重重,但这些不好对顾桑明说。 施氏叮嘱道:“北嘉郡主骄横跋扈,行事霸道,可她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其父承显侯又是为圣上而死,有救驾从龙之功,圣上自是多看顾北嘉郡主几分,日后出门在外,需避其锋芒,尽量不要跟她正面对上,免得吃亏。” 说到底就是权势压死人。 顾桑乖巧道:“我知道的。” 施氏又捻起一块菊花糕,看向顾桑,话里带了些关心之意:“对了,你何时留下的顽症?” 顾桑眨眨眼:“我装的。” 现代的顾桑有哮喘病,这具身体没有。 施氏一愣,旋即笑道:“你倒是机灵。不过今早听说,北嘉郡主倒是病的一塌糊涂,胡言乱语,承显侯夫人一大早派亲信出城到静安寺找得道高僧,准备开坛做法,为女儿驱邪避秽。” 顾桑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好像是撞了狐魅邪祟!”施氏道,“据说北嘉郡主昨夜一直看到狐头人身的怪物,只有她能看见,她院里的仆婢愣是一个都瞧不见,就见北嘉郡主像个疯妇张牙舞爪,惊恐万状,一个劲儿喊着有鬼有妖。” 女配没被禁足抄经书,没被教习嬷嬷折磨学规矩,最后却被鬼怪之事吓病了。 顾桑抿抿唇:“神鬼之说向来玄乎莫测,俗话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北嘉郡主莫不是心里有鬼。” 施氏:“谁知道呢?以这位郡主素日的做派,手里少不得沾有冤魂孽债。” 可能是顾桑维护顾九卿的缘故,也可能是顾桑的示好大有成效,施氏说起这些权贵圈里的事,倒没怎么避着顾桑。 这是很好的信号。 施氏拿她当自己人。 顾桑轻挑眉梢,一扫之前在顾九卿跟前失利的阴霾。 能搞定女帝的娘,也是一大成就。 恰在此时,梅香掀帘走了进来,禀告道:“夫人,门房那边过来通传……” 话没说完,便被施氏打断:“这是第几波了,不见。” 顾九卿昨日刚将《山海止息》的残本收入囊中,今早便慕名来了几批客人,不是为观摩一眼琴谱,就是放言高价买之,烦不胜烦。 而顾九卿经此一事,名声大噪,燕京全是顾九卿的谈资,府上采购的管事小厮出门从街头听到了巷尾。顾九卿本就素有才貌双绝之名,而今更是喧嚣尘上。 施氏颇为头疼。 别人家是嫌弃女儿名声不够显扬,而她是担心女儿风头名声太过。 梅香顿了顿,为难道:“其他的来客都好打发,只是那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着实难缠,管家好话客套话说尽,世子爷就像听不懂似的,非赖在门口不走,凭白让街坊邻居看了不少笑话。” 施氏皱眉:“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他又不通音律,瞎凑什么热闹,能看得懂琴谱?” 梅香道:“奴婢不知,不过世子爷扬言要买下大姑娘的琴谱。” 砰地一下,施氏将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罢了,将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请到花厅,我倒要看看他能财大气粗到何种地步?” 北嘉郡主咄咄相逼,九卿都不肯让出琴谱,必是极喜。 施氏必然要维护女儿。 施氏要见客,顾桑自是识趣地退下,而她也不想同炮灰世子对上。 …… 侯天昊这种没经过世事捶打的纨绔少年,哪里是侵淫后宅的妇人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施氏请出了顾府。 施氏坐在椅上,拂了拂茶盖,哼道:“五千两就想买世间绝无仅有的孤本残谱?” 此刻,侯天昊扶着大石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紧闭的顾家大门:“小爷出五千两银子买个破曲谱,难道不是天价吗?” 这可是他全部的银子。 临风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于通音律之人来说,这种孤本就是无价之宝。 侯天昊气得一拳捶在石狮子的大脑袋上,倒把自己疼的嗷嗷直叫:“小爷说了我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我爹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公,我娘是南安公主,那小小的忠毅伯夫人也不买账?” 以权压人! 临风:“……” “忠毅伯夫人也说了,她会亲自向国公爷和公主请罪,小女嗜琴如命,难以割爱,请国公爷和公主谅解宽恕。”临风苦着脸,说,“如果忠毅伯夫人真这么做了,说是请罪实则是告状,受苦遭罪的可是世子爷啊,肯定会被国公爷一顿竹笋炒肉。” 侯天昊也回味过来了,顿时涨红了脸:“她敢!” 临风踮起脚费力给少年撑伞,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世子爷诶,不过是跟人打的赌,输了又不掉块肉,大不了愿赌服输。” 少年脖子一梗:“小爷的人生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临风:“……” “哼,不就一破曲谱,小爷不买了。” 侯天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着顾家高耸的红墙绿瓦,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临风高兴道:“世子爷能这般想,就对了。” * 是夜,万籁俱静。 可今夜却不甚太平。 顾桑睡至半夜,便被一阵响动声惊醒。她披衣走到窗边,一眼望出去,本该是黑漆漆的顾府,此时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秋葵,秋葵……” 她连唤了好几声音,秋葵都没有应答,反而是梅沁过来回话。 “姑娘,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姑娘别担心,秋葵出去查探情况,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婢即可。” 顾桑点点头。 没一会儿,秋葵便回来了。 顾桑问:“出了什么事?” 秋葵喘着气道:“大姑娘院中遭了贼,府上正全力搜捕盗贼。” “大姐姐可有事?”顾桑急问,又不放心地往外走,“我去瞧瞧。” “奴婢打探清楚了,昭南院没有人员伤亡,大姑娘也没事。夫人下令,让各院女眷都呆在房里,不要在外走动,免得被贼子掳劫当了人质。”秋葵急道,“姑娘还是留在屋里安全,大姑娘身边护卫众多,绝计出不了事。” “我还是不放心。” 顾桑拿过门边的伞,疾步走入绵绵细雨中。 这么好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第15章 “诶,姑娘,等等奴婢。” 秋葵跺跺脚,赶忙追了上去。梅沁见状,略作犹豫,提上一盏灯,也跟了上去。 顾桑走得又快又急,眼看着她走出荷月院,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府上进了贼,进的还是昭南院,一经发现,施氏便下令将各处出口把守。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搜查盗贼的家丁护卫,挨个院子搜寻,阵仗颇大,大有不将小毛贼抓捕归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边没有,书房也没有。” “走,继续往南搜。” 秋葵瑟缩着往梅沁身边躲了躲,方觉得安心了些:“什么贼闹得府上人仰马翻的,莫不是采花贼?” 梅沁道:“别胡说,肯定只是谋财的小毛贼。” 秋葵小声道:“可是偷到了大姑娘的住处?” 以前,府上也出现过觊觎顾九卿美色的淫/贼,被当场击毙。 “我害怕,还是快点找到姑娘。” 脑补可能是进了采花贼,秋葵害怕地拽紧了梅沁的袖子,梅沁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快到昭南院,两婢女才堪堪追上顾桑,可见顾桑走得有多快。 顾桑面色焦急,顾不得她们,也顾不得规矩让人通传,提着裙子,三两步就跨入了昭南院,直奔顾九卿的闺阁。 当然,顾九卿的房间不是能随便闯入的,她被拦在了外面,不得其入。 屋内,施氏也在。 第16节 施氏一听昭南院遭了贼,立马就了赶过来,看到屋里只是轻微被翻乱的痕迹,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看着顾九卿清绝出尘的脸,施氏心有余悸道:“还好只是求财。” 顾九卿波澜不惊,淡淡说了句:“嗯,确为求财。” 不若,他的槐树又有养分了。 施氏没有听懂顾九卿话里的古怪,见女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从容,跟她预想的惊惶害怕绝然不同,倒将她满腹的关怀慰问堵了回去。女儿淡薄强大,完全没有小女儿家遇事的慌张,应是那两年受尽了外面的白眼和苦难才造就女儿如今的性子。 这都是她的疏忽。 思及此,施氏愧疚难当。 “九卿,当年是娘不好……”施氏喉咙哽涩,却见顾九卿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游廊下,顾桑胡乱披着一件外衫,发髻凌乱贴在面颊,一只鞋好端端穿在脚上,另一只则半汲着,可见隐露在外的脚踝,那一截肌肤白得有些晃眼。 这副模样并不端庄,反而狼狈不堪,应是仓促穿衣所致。 顾桑面上的焦急和担心显得异常真切,对着拦路的陌花,一连窜急问:“贼人有没有伤到大姐姐?大姐姐可有事?大姐姐可害怕?” “陌花,你就让我看一眼大姐姐,只要她没事,我就回去。” “听到大姐姐院里遭了贼,我这心就一直怦怦直跳,宁愿遭贼的是荷月院,也不愿被惊扰的人是大姐姐。” 可陌花始终不让她进,顾桑急得双眼泛红,都快哭了。 施氏看得一阵感动:“这孩子,如今是真关心你。天还下着雨,鞋都没穿好,妆发也没梳,就不管不顾地跑来看你,这份心实属难得。” “是么?”顾九卿眉梢一挑,收回目光,投向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无非是……” 献媚讨好。 假意逢迎。 又有几分真心? 这世间,最要命的就是真心,真意……他不需要的东西! 饶是顾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见到顾九卿。她探头朝窗子看去,隐约看到一抹白衣背影,身形清瘦,却如松间雪,林梢月,风姿卓然。 顾桑垂眸,低声道:“既然大姐姐受了惊吓,不便见我,我明日再来看望大姐姐。” 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一眼,叹了口气,方离开。 最终,顾桑挫败而归。 女主的防备心,比普通人重十倍百倍,不是那么好攻破。 虽然知道大致剧情,可她依旧看不懂女主,猜不透女主。 久违的挫败感萦绕心头,顾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她不是轻易言败的人,越难攻克的难关,攻克过后越有意想不到的收益,风险和回报并存,女主能带给她的好处远超攻略过程中的艰难险阻。 顾桑甩掉鞋子,往床上倒去。 下一刻,她惊呼出声,近乎弹跳起来。 藏在被窝里的少年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在顾桑对上他的视线,惊叫声戛然而止。 显然,顾桑认出了他。 少年站在床边,眉峰高扬,恶狠狠地盯着顾桑,一脸凶相威胁。 “姑娘,怎么了?” 秋葵还没走远,就要推门进来,顾桑看了一眼受伤的黑衣少年以及少年眼中没什么威胁性的威胁,轻松道,“没事,眼花了,我以为看见了一只老鼠,结果什么都不是。” 少年对她的说法,似乎很不高兴。 打发走秋葵,顾桑看着少年,歪了歪头,扑哧一笑:“漂亮小哥哥,你就是擅闯顾家的小毛贼呀?” 少年瞪她:“你不害怕?” 顾桑故意逗他,一派天真不解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我为什么要害怕?” 好看的人等于不是坏人,也就不害怕。 嗯,逻辑没问题。 少年脸色有些缓和。 虽然,他夜闯顾家是来做坏事的,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没错,我不是坏人。”少年自我肯定道。 顾桑扭头看他两眼,视线落在少年染血的右臂,蹙眉怔了怔,转身去衣柜找了一条纯白的长帕子,认真道:“你受伤了,伤口需要巴扎止血。” 说完,便帮少年包扎起来,完事后,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侯天昊抬了抬手臂,觉得怪好看的。 本来还气小丫头骗他,现在倒不怎么气了。 这时,管家带着家丁搜查到荷月院,正在一间间搜查。 侯天昊一慌,就要跳窗而逃。 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做贼还被抓住,他丢不起这人。 顾桑无语。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藏进了荷月院? 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侯天昊,示意他藏在衣柜里。 顾桑环视了一圈,将地上的血迹擦了擦,赶忙躺在床上装睡。 刚做好这一切,管家就带人来到了门外。 管家没有带人闯入,只是站在门外例行公事地问道:“三姑娘,府上进了贼,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顾桑幽幽转醒:“没有。我从大姐姐处回来,除了身边的婢女,就没见过旁的人。” 管家道:“那贼子右手受了伤,如果三姑娘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及时告知一声。” “嗯,没问题。”顾桑柔声说道,“还请管家尽快抓住贼子,好让大家安心。” 管家一行人离开后,顾桑一把掀开被子,将侯天昊从衣柜拽出来:“人都走了,你也快离开。” 侯天昊挠挠脑袋:“我不知道路。”要不是迷路了,至于被追的满府躲嘛。 他是从高墙边一棵大树爬进来的,可现在找不到那棵树,总不能大摇大摆从大门离开吧。 顾桑:“……” 就这本事,还敢当贼?脑子瓦特了吧。 书中对今夜遭贼之事,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女主的昭南院晚上遭了贼,贼人欲偷琴谱被发现后,受伤而逃。 其余的就没了。 倒是男主听说后,专门以京兆府尹的身份追查小贼的借口,上府见了女主,一慰相思之情。 而她这个女配,也在顾显宗回府家宴上,阴阳怪气了一顿女主。当然,没讨得好,被施氏以不尊长姐的名义给关了禁闭。 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将侯天昊送出府。 顾桑看着杵在一旁的少年,眯了眯眼:“跟我来。”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西墙边的狗洞,大眼瞪小眼。 侯天昊不可置信地指着顾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若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你让小爷钻狗洞?” 顾桑眨眨眼:“这可是我的秘密通道,我出去不方便,也会从这里进出的。” 侯天昊倨傲昂头:“小爷能跟你一样吗?” 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顾桑张了张嘴,又抬手抹了抹眼角,贝齿紧咬朱唇:“对,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我,我跟你不一样。世子英武不凡,进出别人宅院都能来去自如,哪里需得我这种蠢笨的丫头相救,原是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竟妄想跟世子爷成为朋友。世子爷,请便!” “但你放心,看在你曾帮我进入听琴阁的份上,我就当今夜从未见过你。” “小爷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侯天昊哪里见过小姑娘黄河泛滥的架势,顿时就束手无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是那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辈,我还要报答你呢?” “别哭,我错了。” “这狗洞,我……我钻。” 顾桑泪眼朦胧地抬起眸子:“真的吗?”顽劣少年竟然害怕会哭的女孩子。 “小爷从不骗女孩子。” “我相信你。”顾桑破涕为笑,一双麋鹿般的眼睛挂着晶莹的泪花看着少年,她偏头,乌黑发髻跟着一荡,“你是世子,真的要报答我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只要小爷能办到的,都可以。” “可是,我现在想不到。”顾桑故作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绝佳的主意,眼眸陡然一亮,只是脸颊未干的泪痕让她显得更像小花猫,“要不你帮我做三件事吧,但是我也不知道要你做什么,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小哥哥放心,都是很简单的事,不会违背道义,也不会让你做坏事,都是你举手之劳就可办到的事。” 知恩不图报,她可没那么高尚。 侯天昊觉得这种报恩方式怪新奇,再说话本不都写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她要真这样要求,勉强也行。 他道:“可以。” 顾桑笑得更开心了,小手一指狗洞:“请吧。” 侯天昊:“!” 第16章 顾桑刚把侯天昊送走,顾九卿的小厮陌上又带着一批人追查到荷月院,还带着一只嗅觉灵敏的大黄狗。 大黄狗冲着顾桑的屋子,汪汪汪叫个不停。 顾桑受惊似地后退一步,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好凶的狗。” “三姑娘,大黄并非冲你狂吠……”陌上牵住大黄狗,安抚性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大黄狗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而是,闻到贼人身上的气味或血腥味,才会一路追踪至此。” 顾桑显然更害怕了,肩膀一颤:“我确定屋里没有人,可是血腥味……?” 第17节 似不好意思,顾桑支支吾吾道,“可能有的。” 陌上问:“在哪儿?小人去看看。” “床上,姑娘家每月都会来一次的……不小心……”后面的话,顾桑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小脸更是一片绯红。 侯天昊躲在被子里,留了一些血迹。寻常人闻不到,可狗鼻子灵敏,却是能闻到。 陌上反应过来后,迈出的脚步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 “小人去别处搜查。”说罢,逃也似地跑了。 顾桑关上门,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零星的血迹,转而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方才安心入睡。 将至天明,肚腹传来一阵坠痛。 竟是来了葵水。 顾桑怔愣半晌。 若不是肚子上的坠疼和暖流轮番提醒她,她还不想起床,可翻箱倒柜,只找出两条古老的月事带,貌似还是那种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也不知草木灰会不会渗出来。一想到那种场面,顾桑一阵恶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玩意儿……真能用? “姑娘,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秋葵一向早起,见里屋亮了灯,便端着水进来伺候顾桑洗漱,可一进屋,就见顾桑对着月事带发呆。 顾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她转头看向秋葵,幽怨道:“我要沐浴,顺便帮我煮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 没有好用的东西,肚子又不适,这种滋味太难受了。 秋葵一愣:“姑娘可是来了葵水,身子不舒服?” 顾桑:“嗯。” 秋葵道:“姑娘一向有痛经的毛病,奴婢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顾桑眼珠忽的一转,改口道,“确实不好受,让梅沁去,你留着照顾我。” 等清洗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喝着热腾腾的红糖姜水,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顾桑总算觉得好受了些。当然,如果忽略古老月事带带来的不适,那感觉就更好了。 秋葵一边收拾脏污的被褥和换洗的衣物,一边叮嘱道:“这雨还没停,姑娘少到外面走动,沾了凉,受了风寒,更遭罪。” 顾桑捧着姜汤碗,眯眼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待大夫进府给顾桑把过脉后,又开了两副调经血的汤药,顾桑便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 昨夜兴师动众,依旧让贼人逃脱,这让施氏很不安,担忧贼人再次造访,遂报官。司马睿一早上值,听说是顾家遭了贼惦记,立马带人到顾家查案。 司马睿询问案情经过后,便道:“夫人,本官需去案发现场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这……”施氏颇为犹豫,“我让小女过来回话,有什么遗漏之处,殿下问她即可,毕竟小女未出阁,闺房这种私密之地实在不好为外男踏足,还请殿下见谅。” 六皇子虽不受宠,但施氏对他秉持待客之道,恭敬而客气。 司马睿颔首:“也好。” …… 顾九卿手执长长铜拨,慢悠悠地挑了一下香芯:“哦?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是,属下亲见他从镇国公府后门进去,身边的人称呼其世子爷,属下便没将他抓回来。”陌上回禀道。 “没抓回来就对了,此人只为偷琴谱,暂且不必同镇国公府结上梁子。”顾九卿侧首,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倒不知顾桑跟他什么关系?” “三姑娘应该不认识这位世子。”陌上迟疑片刻,回道。 顾九卿哼笑:“不认识?” 能精准找到荷月院的狗洞,倒是难为这位世子? 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主子,六皇子上府查探昨夜盗窃一案,夫人请你移步花厅,六皇子需详问案情细节。” 片刻后,顾九卿出现在花厅。 每次同心上人相见,司马睿都犹如初见,乱了一片心神。 施氏看一眼司马睿,开口道:“殿下,这便是小女九卿,昨夜就是她所住的昭南院进了贼,幸而没伤到人,财物也没甚损失。” 顾九卿悠然启唇:“见过殿下。” 司马睿回神:“大姑娘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为府上偷盗一案,方忠毅伯夫人已将基本案情陈述,不知那贼人除了右手臂有伤,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特征?” 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说道:“年轻尚小,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瞧不出面容,但看身形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作案手法生疏,感觉没什么经验,应是初出江湖第一次行窃的缘故,我院中的人才能及时发现。如若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山海止息》孤本就要失窃了,届时追悔莫及。” “大姑娘如何确定贼人只是为了偷琴谱?”司马睿直视着顾九卿,眸底隐藏着浓烈的眷念。 “只有书阁的琴谱被翻的一片狼藉,显眼的金银器物,一概没动。”顾九卿说。 他的九卿果然聪慧过人。 若非女子,怕是于朝堂上颇有建树。 司马睿对顾九卿的欣赏和喜爱更甚,怕被施氏看出端倪,面色尽量保持平静,他赞道:“大姑娘冰雪聪明,洞察入微,不亚于当代神捕,官府有大姑娘提供的如此清晰的线索,京兆府必能早日将盗贼捉拿归案。” 顾九卿淡淡一笑:“有劳殿下费心!如果能早日抓捕行窃之人,对于其他觊觎琴谱之人,亦有杀鸡儆猴之用。” 她在对他笑。 这个认知让司马睿欣喜若狂。 司马睿又叮嘱了府中加强护卫之事,方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打道回官府。 施氏欲言又止:“九卿,六皇子殿下对你……” 顾九卿端起茶盏,轻拂茶盖,风轻云淡道:“怎么了?” 许是没那意思,被挑到明面反倒真起了什么心思。施氏安耐下心中思虑,说:“可能是母亲多心了。” 顾九卿呷了口茶,默然不语。 施氏如今倒是另有担忧,不忍女儿处于风口浪尖,忍不住道:“母亲知你喜琴爱琴,你能得到天下第一琴师秦老先生的赏识,母亲由衷为你高兴。秦老先生赠予你的旷世琴谱,本该是喜事一桩,可这才两天,不是遭了贼,就是登门拜访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一些门第低的人家还可找借口拒之门外,可那些下了帖子的权贵高门不容得罪,母亲也不好得推辞,更不知暗地里存了多少宵小之辈争做那梁上君子。” 顾九卿摩挲着茶杯边缘,神色莫测:“我知道,怀璧其罪。” 前朝孤本,价值连城。 “过两天,你父亲便要回京。他若是知晓这件事……”施氏唇边浮现一抹冷笑,“怕是巴不得。” 顾显宗巴不得以此结交更多的权贵,为顾九卿觅得高枝,靠着联姻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将顾家的荣华富贵推上鼎盛。 顾九卿是顾家唯一嫡女,顾显宗自然对她寄予厚望,不同于施氏对女儿的婚嫁观,施氏只愿女儿平安喜乐。 顾九卿放下茶盏,说:“下月底是太后寿辰,我打算闭门练琴,以此作为太后的寿辰礼。” 施氏反应过来,讶然道:“你要进宫献艺,将《山海止息》献给太后?” 顾九卿点头:“嗯。” 施氏道:“到了太后娘娘手里,倒是解了你的困扰,也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顾九卿拒绝一切宫宴,往常都是避之,这次却…… 施氏觉得自己不该对女儿抱怨,女儿虽不像以前那般亲昵,但倒底是心疼她这个母亲。 “或许,还有其它法子。”施氏说。 顾九卿摇头不语。 《山海止息》对他,只是有没有用的区别。 入夜,顾九卿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细雨菲菲,雨落蕉叶而无声。 他喃喃道:“这场秋雨下了好多天,怎么久不见晴?” 他不喜欢下雨,很不喜欢。 这么多年,他不喜欢的人也该见见了。 不过他如今的面貌,怕是无人能识了。 顾九卿又端详了一会儿雨丝,凤眼微眯,忽道:“她怎么没来?” 陌花愣了片刻,才想到主子问的可能是三姑娘,遂道:“奴婢早上碰到荷月院的梅沁,正出门请大夫,说是三姑娘身子不适,来了葵水,三姑娘今儿一天都没出门。” “骗子。”顾九卿薄唇轻启。 一顿,又道:“何时来的?” 陌花道:“昨晚。” 顾九卿默了默:“倒是冤了她。” 第17章 顾府加强了守卫,并对外宣称太后寿宴在即,顾九卿潜心研练《山海止息》以做太后寿宴礼,成功挡住了对琴谱感兴趣的达官贵人。 顾九卿本就才名在外,与秦缺合琴而奏之后,再到欲为太后寿宴献艺,顾家嫡女一度成为坊间持久不下的热议人物。 赞叹,羡慕,嫉妒皆有之。 尤其是打算以琴技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的名门闺秀,不得不避其锋芒,中途改练其它才艺,毕竟连宫宴上的琴艺佼佼者北嘉郡主都沦为顾九卿的陪衬,她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皇宫献艺,献的虽是艺,得的却是上位者的赏识。 顾桑没资格进宫,也没甚特别拿得出手的才艺,对女人们的这点小心思感触的不是很深。她只是觉得女主的名气越发大了,坊间舆论发酵的过快,说是风头无两都不为过,对女主爱慕的、怨恨的、妒忌的、追随的各路配角即将轮番上线,她得做好为女主冲锋陷阵誓死表忠心的准备。 这不,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嫉恨女主,呕的要死的女配听说顾九卿要去参加太后寿宴,正气得大发雷霆。 “什么?大姐姐要进宫为太后娘娘贺寿?”顾皎啪地一下,将墨迹未干的笔毫砸在桌上,墨汁甩在婢女脸上,吓得小婢女也不敢避让。 尤嫌不解气,又将好不容易抄了一半的《女则》撕了个稀碎。 “她不是性子寡淡清冷,不喜欢宫宴这种场合吗?”顾皎抓住蒲姨娘的手,又气又急道,“姨娘,我该怎么办?爹爹答应我,会让夫人带我入宫赴宴,可现在大姐姐要去,夫人肯定不会带上我,我练的飞天舞岂不白忙活了?” 顾皎再得顾显宗的宠,可倒底也只是庶女,像宫宴这种高规格的场合一向都是嫡系子女才有机会。顾九卿不喜进宫,这才在顾皎的撒娇攻势以及蒲姨娘的磨缠功夫下,顾显宗准备让施氏带着顾皎去赴宴。 所以,施氏下令关她禁闭,罚抄《女则》,她才老实抄了。 蒲姨娘为了女儿的进宫机会,自知擅自支账惹怒了施氏,也难得消停下来。 第18节 蒲姨娘知道机会已逝,大姑娘要赴宴,她的皎皎自然要让路,顾显宗虽宠爱她们母女,那是关起门来,在内宅怎么宠都不妨事,人前关乎官威和脸面,都是要给正妻嫡女体面的。 她摸了摸顾皎娇艳美丽的脸蛋儿,心中暗恨自己不是正室,连累女儿受委屈,不过好歹为儿子谋划了嫡子的身份,还能让生不出儿子的施氏膈应一辈子,这也算她生平第一得意事。 蒲姨娘心情倏然转好,看着女儿不经事的样子,耐着性子宽慰道:“皎皎,莫急。你生的这般好,又辅以诗书才华,你不比顾九卿差,是明珠就不会蒙尘。这次没法入宫得到贵人的赏识,来日方长,总能找到机会。” “你爹爹今日回府,娘会尽力帮你争取。” 顾皎道:“谢谢姨娘。” “这《女则》不抄也罢。”蒲姨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纸,丢下一句,轻摇蒲柳腰,转身出门。 “姨娘,老奴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柳嬷嬷上前一步,说道。 蒲姨娘涂满丹蔻的手指抚了抚鬓发,吊梢眉一挑:“说。” 柳嬷嬷附耳低道:“如果大姑娘没法入宫,二姑娘不就有机会了?” 蒲姨娘拧眉:“不可。” 她不是没想过除掉顾九卿,失女之痛,能让施氏彻底垮掉。可诡异的是,几次动手都没有得逞,她以为是手下人没用,直到四年前顾皎被顾九卿亲手推下结冰的荷池。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半大的少女穿着雪白的狐裘斗篷,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笑得异常温和:“蒲姨娘,你觉得是顾皎先下地狱,还是我?” 顾九卿在笑,声音却冷如寒冰,让她如坠深渊。 那是她第一次,从一个十二岁少女身上体会到了恐惧。 时值下午,顾显宗归家。 如蒲姨娘设想的那般,任她百般勾缠吹耳边风,顾显宗都不改主意,既然顾九卿进宫那顾皎便不必去了,但却略过施氏解了顾皎的惩罚,也算全了她的面子。 蒲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红红的眼睛,柔情万分地望着顾显宗,满心满眼只有她的顾郎,那是施氏那种刚毅女子不曾流露的婉约温情。 蒲姨娘委屈嗔道:“顾郎,非我胡搅蛮缠,你待我们娘三儿的心意,我最是清楚,将心比心,我自将你奉为心中圭臬,有顾郎的情意和疼爱,我受再多的委屈都甘之如饴。可我们的皎皎日渐长大,又生的这般得体,我总忧心她被我这卑微的娘所累,攀不得好亲事,皎皎不比大姑娘身份贵重,我这个娘又没法带她出去走动交际,只能局限于内府。 顾郎外出办差前说定的事……我非那不知事的,大姑娘的琴艺无出左右,确当以大姑娘为重,可皎皎也是你的女儿。” 蒲姨娘一口一个顾郎,神色凄然,尤为楚楚可怜,激得顾显宗心头一软:“皎皎虽进不了宫为太后娘娘贺寿,但官宦女眷之间的来往走动倒可让夫人带去多见见世面。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委屈了皎皎。” 他虽看重嫡女,却更喜欢二女儿的亲昵撒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跟嫡女犹如隔了千层万层,倒不如面对二女儿自在。 门阀世家向来嫡庶分明,而他的嫡女确实足够优秀。他不过出京办了一趟差,回京途中就差不多听了一路关于顾九卿的赞溢之词,都是关于自家嫡女如何如何优秀,琴技如何如何高超,容貌如何如何美,气质如何如何出众。 嫡女非池中之物。 他有预感,他的政治生涯能否再进一步,顾家能否媲美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就在于他的嫡女——顾九卿。 * 主院这边,气氛不太和谐。 施氏正坐在床边生闷气,一为顾显宗回府就奔狐媚子蒲姨娘的院,二为顾皎解禁之事,问都不过问缘由,无异于打她的脸面。 “夫人,你可收敛着性子,别总为着蒲姨娘同老爷置气,离间了夫妻情分,蒲姨娘巴不得坐收渔翁之利。蒲姨娘听说老爷归家,穿的花枝招展去迎接老爷,而夫人你这边没任何反应,老爷自是被蒲姨娘拐到她屋了。”许嬷嬷劝道。 “他还有理了?若不是他让蒲姨娘支取大笔钱财,我能同他置气,心眼都偏的没边了,我看他心里只有那个下贱的小妇,何曾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施氏气极了,脸色绿的相当难看,“他要是真顾及我的脸面,就不会越过我径直免了顾皎的惩罚。” “说到底不过是施家失了势落魄了,他也不至于如此作践我。” 施氏悲从心底生,向来强悍威严的人,想到后宅历经的种种辛酸与苦楚,竟忍不住伏案而泣。 许嬷嬷叹了口气,继续劝道:“夫人呐,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重,有时需要女人给他抬着,你总是跟老爷抬杠,又放不下身段说些软话哄着,不管是真哄还是假哄,男人总归是喜欢小意温柔的女人。” 施氏就是太过要强,不懂得低头。 “夫人还有大姑娘,可得替大姑娘撑住。大公子面上看着对夫人恭敬孝顺,规矩是做的好,可人心隔肚皮,倒底不是夫人肚子出来的,他还有个血缘更近的胞妹和蒲姨娘那种不本分的娘,以后会不会维护大姑娘难说得很。” 许嬷嬷又劝了几句,也不知施氏听没听进去,但啜泣声倒是小了。 施氏恨声抬头,咬牙道:“许嬷嬷,你说的对,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九卿考虑,她的婚事和未来还要靠着这个寡恩薄义的生父,顾家的一切也不能便宜给了小妇跟小妇养的!” 晚上,施氏设家宴为顾显宗接风洗尘。 长桌摆满各式美食,珍馐佳肴,颇为丰盛。 顾九卿坐在施氏右下首,而顾桑坐在顾九卿旁边,但长桌很长,施氏考虑到顾九卿不喜人过近的喜恶,安排的位置与位置之间都隔了好大一段距离,至少两个空位。 她不好得凑到顾九卿跟前,便扭头对顾九卿甜甜一笑。 “大姐姐……” 第18章 顾九卿长睫慢慢抬起,一双薄凉的黑眸斜过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像是被刺了眼似的,目光转瞬移开。 他没有理睬她。 顾桑也不在意,四处瞄了一圈,发现长桌末尾还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妇人,一直低垂着头,穿戴朴素毫不起眼。 她早就将顾家人员搞清楚了,这位是不受宠的韦姨娘。 除了早死的孔姨娘,便只有蒲姨娘和韦姨娘两位妾室,比起妻妾成堆的人家,顾显宗这算好的。与其说顾显宗专情,不如说蒲姨娘笼络男人的手段高明。 韦姨娘身边坐着一双儿女,男孩约莫十岁左右,长得偏瘦弱,也不知是不是挑食的缘故。女孩看着更小,只有七八岁梳着双髻,倒是有几分可爱。 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席间人,有些害怕,一看就是胆小的孩子。 小男孩是二公子顾明柏,小女孩则是四姑娘顾兰。 顾家除了四位姑娘,便只有两位公子。大公子顾明哲是蒲姨娘所生,却记在施氏名下,算是府中嫡子。若非如此,顾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只有顾九卿。 家族传承没办法,施氏没有生儿子,就要认其他女人的孩子为嫡子。原本施氏是希望孔姨娘生下儿子,好抱养在名下,可结果生的却是女儿。 韦姨娘的儿子顾明柏又比顾明哲晚生几年,且说话不利索有些口吃,便让顾明哲讨了便宜。如今靠着顾显宗官位的荫蔽,正在国子监读书,享受着嫡子的优待和资源。 这是施氏心中的一根刺,吞不下,吐不出。 顾桑有些同情施氏。 古代女人怪可怜的。 当妾有妾的可悲处,正室也未见得事事风光。 久不见顾显宗和蒲姨娘出现,施氏不免动了怒:“老爷怎么还没到,还不派人去请!” 正说着,顾显宗便出现在膳厅门外。 只是施氏见顾显宗一副明显洗浴过春风满面的模样,气得差点转头就走。 丈夫回家先和妾室厮混,这事儿搁任何一个正室身上都受不了。 尤其是,蒲姨娘和顾皎一人一侧挽着顾显宗,颇有几分挑衅和示威的意味。两母女也不知同顾显宗说着什么凑趣的话,惹得顾显宗连连发笑,衬的其他人更像外人,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顾九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所谓的‘一家三口’,轻声对施氏说了句什么,施氏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些。 蒲姨娘故意扶着腰身,福了福礼:“让夫人久等,是妾身的不是。实在是老爷离家办差多日,妾思念老爷成疾,忍不住同老爷诉了一番衷肠,便不想忘了用膳时辰。” 诉衷肠?分明就是耳鬓厮磨! 施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韦姨娘头更低了。 顾桑暗叹:这种事也值当拿出来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干的勾当? “父亲。” 顾桑忽然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期期艾艾道:“姨娘对父亲的感情真真是情深义重,父亲外出公务辛劳,车马劳顿,一归家,姨娘便紧赶着对父亲嘘寒问暖,体贴父亲在外做事的辛苦,从申时到戊时,整整两个时辰的殷切慰问和关怀,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想对父亲表达一番濡慕之情,便是搜肠刮肚也只能干巴巴地唤一声父亲,再说不出旁的花样了,也不知姨娘从何处学来的好口才、好本事。”什么好本事?不过是勾人的狐媚手段。 这话说的看似处处称赞蒲姨娘,可细一回味,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嘘寒问暖,可蒲姨娘只说了如何如何想念他,并没问及他吃穿如何,住的可还习惯,办差顺利否,根本没有体贴他做事的苦与累,反而是哭诉了顾皎没法进宫赴宴的事,哭诉自己为妾的身份拖累了女儿的将来,直到他免了顾皎的惩罚,并许诺了好处,才有了后面的一番云雨…… 顾显宗不禁多看了顾桑一眼,且撒开了蒲姨娘的手。 觉察到顾显宗的变化,蒲姨娘恼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正打算补救两语时,施氏不咸不淡地接过话头:“三姑娘,你走的路还没蒲姨娘吃的盐多,比不得姨娘的妙语连珠,口才方面及不上是正常的,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个老实孝顺的孩子,做父亲的不会忽视你这份孝心。” 说罢,又转向顾显宗:“老爷,菜都快凉了,先坐下用膳。今儿个本念着老爷归家,外出做事诸多劳累,恐吃不好睡不好,特吩咐厨房炖煮了老爷惯常爱吃的几样小菜,以及补养身体的几道药膳汤品,老爷可得趁热吃。” 顾显宗看着施氏那张威严的脸,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劳夫人挂心。” 从始至终,顾九卿对几人之间的暗流视而不见,仿若一切跟他无关。 顾显宗落坐时,看向顾九卿的眼神格外慈爱,轮到顾桑和韦姨娘的一双儿女,却是明显不喜。 明白了,顾显宗只喜欢顾九卿和顾皎两个女儿,其他都是摆设。 顾桑倒不在乎便宜父亲的喜欢,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食,对于顾皎频频瞪来的目光也彻底无视。 没了顾桑起头阴阳怪气顾九卿,顾皎也没得添油加醋的机会,自是要扮演‘姐妹和睦’的样子,毕竟她在顾显宗这个父亲眼里是个识大体的乖乖女。 饭间,顾显宗重点关心了顾九卿,问了一些日常琐事,又问了练琴的相关进展,顾九卿都一一答了,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态度比较冷淡,但依旧掩饰不住顾显宗对嫡女的爱重。 “为父相信九卿的才华,宫宴上必能一鸣惊人,讨得贵人们喜欢。” 他的嫡女定能入皇家贵胄的眼,届时是入宫,还是嫁皇嗣为妃,皆有可能。 只可惜,太子妃人选已定下,要不可博一博。 顾九卿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若有似无的阴翳:“我,不为任何人喜欢。” 他们不配。 顾显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顾九卿的态度习以为常,倒也没多说。 心道:你都准备献艺了,得不得贵人们另眼相看,可就由不得你了。 顾桑瞄瞄顾显宗,又瞄瞄顾九卿,埋头干饭。 * 散席后,顾显宗没有去蒲姨娘住处,而是去了施氏的主院。毕竟晚上的补汤还是熨帖的,暖了顾显宗的胃。 只是,施氏同他说了顾皎故意针对顾桑的事,顾显宗对顾皎的维护让她极为不悦。若是以前,施氏提这件事只是将顾桑当做筏子,可如今,倒是真心疼顾桑。 没了娘,爹又不关心,连差点高热死掉这种事,生父都能表现的如此冷血。 原本顾显宗还要留宿,施氏怎能容忍丈夫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后,晚上还要与她同床共枕,便打发走了顾显宗。 “我累了,你还是去其它屋歇着罢。” 直到顾显宗拂袖离去,许嬷嬷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19节 “夫人,何必呢?” 施氏道:“不想恶心自己。” …… 顾桑本想跟顾九卿同路,奈何某个不长眼的家伙,非要找她不痛快。 青石小路上,顾皎拦住她的去路,趾高气昂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顾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顾皎,下一刻,状似反应过来,笑道,“恭喜二姐姐。” 顾皎被搞懵了:“恭喜什么?” 顾桑笑眯眯道:“恭喜二姐姐免了惩罚,恭喜二姐姐抄完《女则》,重获自由,这不算是喜吗?” “谁要同你说这个?”顾皎恶声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要弃明投暗,非要背叛我,去捧大姐姐和主母的臭脚?你别忘了,大姐姐是要嫁出去的,以后顾家可是我哥哥的,也就是我跟我娘的。” 顾皎只想给顾桑一个教训,好让她迷途知返,并不想失去这个共同讨伐顾九卿的同盟。 因为,顾皎害怕顾九卿,不敢正面杠。 可顾桑敢。 顾桑没被顾九卿推过冰池,对顾九卿没有阴影,而顾皎差点冻死,对顾九卿有着发自心底的惧怕。 如果顾桑知道顾皎的真实想法,只会呵呵冷笑。她对顾九卿的阴影,不比顾皎少。 差点被活生生掐死,还悬着沉井而死的命运。得亏她心理素质爆表。 顾桑说:“二姐姐,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弃明投暗,而是弃暗投明!大姐姐这般优秀的人,值得我们做妹妹的,一辈子追随!二姐姐狭隘小气,嫉妒成性,再不改正行事作风,小心哪天自食恶果。” “你!贱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因内心的阴暗被顾桑戳破,顾皎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顾桑。 顾皎爱留长指甲,这一巴掌下去,非刮花脸不可。 顾桑错开一步,抓住顾皎的手腕,用力一甩,将顾皎甩得踉跄几步,她环视了一圈,低声道:“二姐姐,旁边就是你掉下过的池塘呢,这个季节虽不及冬天寒冷,但估计也不好受吧。” “你要干什么?”顾皎惊慌道。 “我想说啊……” 顾桑咧开嘴,慢慢扯出一抹冷笑。只是那笑在树影婆娑间,阴暗的光影下,衬得有些阴森,犹如鬼畜。 “大姐姐能做出的事,我也做的出。我什么都没有,可不比二姐姐什么都有。” “所以,没事少来烦我。” 顾皎连连后退,惊得说不出话。 她被顾桑威胁了。 恐吓完顾皎,顾桑哼着小调愉快离开,却不知暗夜深处隐藏着一双诡谲的眼睛。 第19章 顾皎恨恨地盯着顾桑的背影,将手里的伞砸了出去,只是没有命中目标。 零星小雨有渐渐变大的趋势。 她又去捡伞。 地上缓缓出现一道黑影,昏淡的光线下,黑影头顶仿佛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尤为可怖。 鬼……鬼啊。 顾皎心脏骤然缩紧,瞬息之间已经脑补了各种食人害人的鬼怪,她浑身颤动,伞也顾不得捡了,拔腿就要跑。 “跑什么?” 身后倏然传来冷漠无温的声音,顾皎颤动得愈发厉害,跑得也更快了,仿佛有厉鬼追着她索命。 “这么怕我?别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极轻的声音,哪怕顾皎不想听,也还是随风入了耳。 顾皎捂着耳朵,疯狂地朝慧心院跑去。她要找顾桑麻烦,并没带婢女,池边又没什么人,万一…… 顾九卿撑着伞,飘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状似无奈的语气:“我很可怕?” 陌花老实道:“主子心慈,对那两母女已是多加宽恕。” “心慈?连你也认为她们能活着,仅仅是因为我心慈?看来你在内宅困得太久,失了该有的锋芒。” 顾九卿面色倏忽一冷,目光森然,“这两个字,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陌花惊骇:“属下知错!” 下了一周多的秋雨终于停歇,天光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顾桑的小日子也随着雨过天晴而完了,早起迎着暖阳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又练了几遍现代改良版的五禽戏。古代医疗体系落后,稍不注意一个感冒就能要人命,何况面对顾九卿这种阴晴不定的女主,除了心理素质强大,还要有一个好的身体。 早膳后,施氏派人送来几套头面首饰和一批上好的绸缎料子裁制新衣。顾桑高高兴兴地向施氏表达了一腔感激之情,附带几个笑话和一通彩虹屁将施氏哄得合不拢嘴。 许嬷嬷感慨道:“三姑娘这张嘴可真甜,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离去的背影,说:“这孩子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是个心思伶俐的,只要她不走歪路不打歪主意,我是愿意拿她当女儿庇护。等她及笄,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添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 顾桑以前作妖太深入人心,施氏虽相信她已有所改变,但要完全接纳她,还需时间。 出了主院,顾桑一边往昭南院走,一边对秋葵说:“把东西给我,我要亲自送给大姐姐,这么好用的东西,大姐姐一定会喜欢。” 秋葵将梨花檀木匣子递给顾桑,犹疑道:“姑娘,真的没问题吗?奴婢总觉得不太合适,这种太过隐秘的闺阁之物……大姑娘那般清冷的人见了……怕是未必欢喜?” “那是你没试过,等你试过就知道它的好处。”顾桑笑着拍拍秋葵的肩膀,说,“保证让你欲罢不能,后悔没有早日用上这种好东西。” 秋葵红着脸,小声道:“姑娘越说越离谱了。” 顾桑抱着木匣子,让秋葵先回了荷月院:“不用跟着我了。” 途径枫林,传来一阵美妙的琴音。 顾桑走进枫树林,踩过层层火红的枫叶,在枫林深处的亭子,见到了抚琴而奏的顾九卿。 漫天飘落的红色枫叶下,唯有那身白衣是天地间唯一醒目的色彩。 顾桑害怕惊扰了弹琴之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看着顾九卿,聆听着琴声。 随着琴音的流泻,她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看到了山川河流,一幅绝妙的山海图仿若出现在眼前,令人叹为观止,令人震撼。 这……就是《山海止息》吗? 一曲骤停,顾桑仍沉浸于曲中,直到一声悠冷似月的声音传入耳畔:“你怎么来了?” 她方回神,扬起笑脸道:“大姐姐,你弹的真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音,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亲临你曲中的山海星辰,不知此身在何处?” 顾九卿笑了下:“没想到你还懂音律?” 顾桑嘴角微翘,迈步走向亭子:“原本是不懂的,不知为何,只要一听大姐姐弹琴,就很容易沉浸其中,我想是大姐姐的琴技世上独有,已入化境,雅俗共赏,哪怕是对牛弹琴,牛也是能听懂的。” 顾九卿轻哂:“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绝。” 顾桑:“……” 顾九卿宽袖一拂:“该奉承的话都说了,可还有其它事?” 意思是无事该滚就滚,别打扰他弹琴。 “自是有的。” 顾桑扬起一抹清甜的笑,她将梨花檀木匣子往顾九卿面前一伸,那动作略显狗腿,笑容也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这可是我改良的好东西,女子的福利,保证大姐姐喜欢,用了还想用。” 顾九卿看她一眼,扬手接过木匣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勾出一道白色的软软的棉布条。 很奇怪的东西,更奇怪的是两端还有两道一指宽的带子,看着好像能拴起来。 顾九卿并没意识到这是何物。 顾桑眉飞色舞地上手比划,嫩白的手指放在自己腰间两侧,做了一个系绳子的动作:“大姐姐,我将草木灰换成了吸水性强的棉花,两侧又缝了小带子,你每次来葵水的时候,就系上。嗯,像我这样,服帖又舒服,安全又卫生,睡觉也不容易侧漏。” 她其实想弄现代那种能沾在里裤上的,但暂时没找到粘性好安全性又好的材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走路也方便,不会移动,别看东西不好看,但胜在实用方便。”古老月事带用了一次,她是再不愿尝试第二次,动作幅度大一些总担心掉在裤腿里。 顾桑秉持着这种闺房好物,自要同姐妹分享的原则,越说越开心。 然,顾九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眸里一点点渗出森寒的光。 守在亭外的陌花着实没想到顾桑送的东西,竟是女子月事带,也是吓了一跳。 她快步上前,在主子想杀人之前,一把夺过木匣子连同顾九卿手上的怪异东西,啪地一下,将木匣子合上。 陌花试着提醒道:“大姑娘?” 顾九卿的手按在琴身,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适合弹琴的手,此刻却泛着森冷的白。陌花知道这双手不只擅长弹琴,更擅杀人。 顾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顾九卿不喜欢她送的东西。 她往陌花身后缩了缩,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讪讪道:“我女工不太好,针脚绣的难看入目,大姐姐不喜的话,我拿回去自己用。” 说完,夺过陌花手中的木匣子,拔腿就想跑。 “留着。”顾九卿说。 顾桑回头,不解地看向顾九卿。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风轻云淡道:“真像你说的那般好用,倒真是好东西。” 顾桑干笑了几声,挺起胸膛,自豪道:“绝对好用。” 这一下一下的,快吓出心脏病了。 直到从枫树林出来,顾桑心里一直发怵,顾九卿虽收了她的礼物,但总感觉送礼没有送到位,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缝制的东西确实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是女子的私用物品,就算第一眼不认可,难道不该是秋葵那种害羞不好意思的反应吗? 女主怎么是那种反应? 脖子上的凉凉感一直伴随到她回到荷月院,顾桑都未想通。 第20章 第20节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顾桑依旧该如何就如何,每天到顾九卿面前刷一波好感,奉茶逗趣,做糕点小食,花式彩虹屁随时到位,在别人诸如施氏眼里,她跟顾九卿的姐妹情是蒸蒸日上,然而实质上并没什么突破。 顶多混了个脸熟。 顾九卿不是弹琴,就是研读经书。兴起时,就给她点反应,意兴阑珊时,多半是她唱独角戏,将她忽略个彻底。 那感觉很不好,就好像顾九卿只当她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顾桑能感觉到,顾九卿的心里铸就了一道任何人都不可逾越的沟渠防线,本以为男主是个例外,然而男主也是在女主心房之外,也不知谁有幸能进驻到女主的心里,成为被女主珍视所爱之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一次从昭南院出来,顾桑看了眼顾九卿冷冽孤傲的脸,为自己鼓舞士气,“我一定会赢得大姐姐真正的信任!”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转眼便是太后寿辰,顾九卿打扮得同平素没甚区别,依旧一袭白衣,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发,除此,再无其它佩饰物。 施氏略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顾显宗却道:“今日是太后寿诞,你这身显得太过素净,不如换一套颜色亮丽的衣裳,看着喜庆。” 这话就差直说,你一身素缟,哪里像给人过寿,办丧差不多。 顾九卿轻飘飘扫了一眼顾显宗,淡淡道:“既是贺寿,贺的是心意,与外相何相干?” 他巴不得穿一身丧服,让整个皇室为祭! 顾显宗面皮隐隐抖动,指向顾九卿:“为父的话不管用了?必须去……” 话没说完,就被疾步而来的顾桑打断:“父亲,我觉得大姐姐这身极好!” 顾显宗不悦道:“好在何处?” 顾桑说:“以大姐姐的性子和容貌,最适合的就是白衣,将她的清绝出尘展露无疑。何况,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估计大家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姐姐这般打扮反而鹤立鸡群,更为出彩。” 顾显宗瞪了一眼顾桑,没再多说,跟施氏上了前面的马车。 顾九卿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大姐姐。”顾桑叫住他。 顾九卿回首,正见少女唇瓣笑意绽放,而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他道:“何事?” 顾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大姐姐,这是娘留给我的护身符,特别灵验,我想送给你。听说宫里最盛产小人,鬼蜮伎俩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大姐姐才貌出众,难免惹眼,希望这枚护身符能保大姐姐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顾九卿的目光落在那枚稍显陈旧的护身符,以及那双忐忑望着他的杏眸,慢悠悠地说:“得偿所愿?你知我想要什么?” 你要的是称霸天下,手握权力,当那独一无二的女帝。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是轻笑着摇头:“大姐姐要什么,我是不知,但我知道,我想要大姐姐平平安安的。” 顾九卿抿抿唇,扬手取过护身符,拢入袖中,转身上了马车。 顾桑笑着挥手:“大姐姐,再见哦。” 车帘微掀,门口的少女对着马车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手臂。 他撩下帘子,轻嗤了一声。 “姑娘,大姑娘的马车都看不见了?”秋葵凑上前道。 “哦。”顾桑缩回挥得酸疼的手臂。 秋葵:“姑娘,姨娘留给你的遗物就这样送了出去?” 顾桑笑笑不语。 什么遗物?她胡诌的。 小说里不都这样,送主角东西,说是亲人的遗物会显得意义不凡,更有诚意。 * 寿宴设在慈安宫,明园。 饶是萧瑟的深秋时节,明园却不受影响,繁花似锦,满园花色,宛若春意盎然。 来贺寿的世家贵女皆是鲜花一般的年纪,面容姣好,与这片花色争相呼应。 三三两两闺中好友聚在一起,喜笑叙话。唯有顾九卿身边绝缘,这人一旦好看到极致,便不是那么好亲近,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距离感。 即使有心结识的姑娘,也因顾九卿的清傲之姿就此作罢。 “她就是顾九卿啊,长的可真美,就像是九重殿的神女。” “好看是好看,可人太冷了,我都不敢接近,快冻死我了。” 众人对顾九卿充满了好奇,议论纷纷。 顾九卿勾起一侧唇角,低垂的凤眸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 瞧,所有人都被他愚弄了。 女人扎堆的地方,八卦自是不停。 “咦,怎么没看见北嘉郡主?郡主一向对宫宴最为积极。” “听说是北嘉郡主撞了邪抱恙在身,不便入宫。” 一女子瞥了眼顾九卿,压低声音道:“这都已过了大半月,身子还不见好?我估摸着,可能是郡主知道顾九卿要入宫,怕是故意避开,不想让人将她和顾九卿作对比,据说郡主在听琴阁输的着实有些惨烈。” “北嘉郡主还找顾九卿麻烦了,最后是康王殿下解了围。谁都知道郡主对康王的心思,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康王不会看上了……” “不只康王,齐王,六皇子也在,还有好多勋贵家的公子呢,也不知惹了哪些人的眼。” 有人低斥了句:“祸水!” 穿黄杉的姑娘刚骂完,就感觉脖子袭来一阵彻骨的冰凉感。她以为是秋风的缘故,忙拢紧了衣襟。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伸手,轻抚枝叶上的花朵:“无聊。” 直到进殿入坐,寿宴开始,大家才没继续非议。 殿内,魏文帝坐中间,太后和皇后分坐左右两侧,然后便是太子和诸位王爷皇子等皇家贵胄,其后才是按照品阶自上往下的官宦及女眷。 顾显宗任工部侍郎,有忠毅伯爵位加身,在满京勋贵皇族中,顾家尚排不到靠前的,已是中间靠后的位置。 顾九卿坐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冷眼一一扫向高坐上的人,掌下的琉璃盏几乎被他捏碎,但仅一瞬,眸中的千般情绪消失殆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魏文帝似有所察,抬头下望,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太后道:“皇上,怎么了?” 魏文帝道:“没事。” 太后笑了笑,说:“听说顾侍郎的嫡女要为哀家弹奏一曲《山海止息》,哀家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魏文帝道:“哦,竟是已传到了母后耳中?母后这般说,朕倒也想见识这位坊间传的神乎其神的顾家女?” “要真这般好,康王和齐王还未成婚,倒可指做王妃。”一旁的皇后也插话道,“据说顾家嫡女喜穿白衣,怕是靠后穿白衣的女子就是她吧?” 魏文帝看了眼皇后,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一眼就寻见了顾九卿的身影。顾九卿恰逢抬头,同魏文帝视线碰了个正着,似惊着天颜,顾九卿垂下眸。 魏文帝赞一句:“果然是绝色!” 若说世间可与此女媲美的,当世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恐怕只有化为尘埃的那位故人。 可她们是绝然不同的两种美,故人是倾国倾城的温柔美人,那种温柔渗透到了骨子里,而眼前女子却是清傲的,凛冽绽放的清冷美,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眉眼,神态无一处相似。 皇后见魏文帝对顾九卿的眼神并无其它情愫,掩袖抿了口酒,心神稍加松懈。 第一眼看见顾九卿,她就担心皇上起了猎艳之心。 倒是她多虑了。 诚如顾桑所说,一众献艺的人中,其他珠围翠绕的女子皆被顾九卿全方位碾压,不只容貌,还有举世无双的琴艺,一曲《山海止息》惊艳全场,惹得殿内众人久久失声。 直到太后击掌而赞:“好一曲山海贺寿!” 众人才回过神,连连附和。 顾九卿趁机地将《山海止息》的琴谱献给太后,以做太后寿辰礼。 “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傲的声音,一字字清晰传遍大殿。 顾九卿的声音不是那种千娇百媚,也没有女子特有的柔婉,但就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如松间潺潺流过的溪水,亦如下凡的神女就该是这般的清磁声线。 太后道:“赏!” 在女子眼中,顾九卿可谓出尽了风头,惹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细看之下,皇子贵胄这边看向顾九卿的眼神,也可谓各番精彩,至于怀着怎样的心思,暂未可知。 司马睿则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他的九卿越优秀,他越恐慌。 明明顾九卿待他,跟旁人不一样,可他依旧患得患失。 不论怎样的目光,顾九卿都坦然接受,淡定如斯。 然,他的心绪并不平静,早已掀起了波涛骇浪。 十二年。 如今是建原十二年。 十二年早已物似人非。 有人尸骨无存,有人问鼎权力巅峰。 他们果然都不认识他了。 是啊,谁还会记得当年埋在死人堆的稚儿。 又有谁能想到本该死绝的人,却还顽强的活着。 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 第21章 顾桑饶有兴致地逛起了燕京城,见识了古代都城的繁华和热闹。 第21节 熙熙攘攘,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街道两边屋檐鳞次栉比,有酒肆,茶坊,金银玉器铺,当铺,公庙等,也有沿街叫卖的市井摊贩,到处都透露着新奇儿。 这一逛就从上午逛到了太阳快落山,中途累了渴了饿了就找附近的茶坊酒肆,吃饱喝足接着逛。对于女孩子来说,逛街似乎有巨大的魔力,顾桑以前也是各大商场的常客,她最喜欢买买买了。 只是现在的她囊中羞涩,没有刷不爆的卡,只有每月少的可怜的月例,吃了顿好的,就不剩多少。 顾桑扒拉出荷包,数了数,苦着脸说:“一顿饭就吃穷了。” 秋葵道:“姑娘去的是燕京最好的酒楼,菜价比旁的地方贵两三倍不止。” 顾桑偏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犒劳自己的胃。”不出们,都不知道自己穷得叮当响。 秋葵心道:全是山珍海味,但凡多点一道菜,就付不起钱了。 顾桑掂量着手中仅剩的一两银子,思考着让施氏涨月例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是,不大。 吃穿住等方面,施氏能让她好过些,但钱财方面肯定不会任她大手大脚。 好怀念现代的渣爹,至少没苛刻她的物质,比古代便宜爹好多了,古代爹才不会管你钱够不够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道滑稽搞笑的高亢吟诗声从旁传来,听得顾桑扑哧一笑。 她转头,就见不远处一家鸟兽铺门前檐下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关的绿嘴鹦鹉正上蹿下跳,扯着粗嘎的嗓子背诗。 这会儿又换了一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桑走过去,逗那只鹦鹉:“你会背诗?” 鹦鹉昂起鸟头,有样学样:“你会背诗?” “再背一首,听听。” 鹦鹉扑棱着翅膀,也跟着说:“再背一首,听听。” 顾桑说:“有趣儿。” 鹦鹉:“有趣儿。” 顾桑:“……” 片刻后,顾桑拎着鸟笼子走在大街上,代价是一两银子和头上的发簪,才把这只小东西买到手。 秋葵不解:“姑娘,买它干什么?” 顾桑笑道:“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正好送给大姐姐解闷。” 弥补上次送礼的失败。 落日余晖,两主仆沿着街道往顾府而去。 顾桑得了新鲜宠物,兴趣正浓,边走边逗它。一时没注意路,被赶路的行人撞了一下,鸟笼子脱手,也不知怎么打开了,鹦鹉翅膀一振,就从笼子里飞了出来。 行人怕赔钱,低头赔了句不是,忙错身跑了。 顾桑脸色不太好,看了一眼鹦鹉逃窜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能白瞎了她的银子和发簪。 虽然,追的比较吃力,但鹦鹉可能被关的时间长,飞行能力有所退化,它好像飞不高,翅膀也一颤一颤的,相当不稳。 鹦鹉奋力往河岸的方向飞,一边飞一边叫:“啾啾鹿鸣,不要吃我。” 顾桑追的气喘吁吁,满头黑线:“笨鸟,你给我站住!” 鹦鹉像是跟她杠上了,尖着嗓子叫唤:“笨蛋,笨蛋——” 气死她了。 这绝对是只性格恶劣的鸟。 怎会被它有趣可爱的表象所欺骗,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顾桑恶声恶气地说:“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炖了。” 鹦鹉脑袋一颤,飞的更卖力,叫的更凄惨了:“炖鸟啦——” 说是笨鸟还真笨的出奇,顾桑眼瞅着鹦鹉撞到一棵大树上,将自己撞晕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坠地的鹦鹉按住,见秋葵没跟上来,就从衣裳上抽了根衣带子将鹦鹉的脚栓住。 做好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她环顾四周,发现一路追到了护城河边,还是较偏僻的地段,四周无人,只有远处的微弱灯火让她勉强能视物。 她抱着鹦鹉,刚要从草丛里爬出来,斜对面陡然传来一阵男女说话的声响。 顾桑一惊。 女声很熟悉,是…… 她好奇地从草丛探出头,河边树影掩映下,站着的正是顾九卿,面色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但顾桑知道,此刻的顾九卿很不耐烦,很不高兴。 因为,对面的男人正在威胁他。 一脸匪气的刀疤男人说:“老子知道你是顾家嫡女,也知道当日救你的男人是六皇子。匪寨的四位当家被判斩立决,三日后就要人头落地,他们的命,老子管不着,但老子要救一个人,你跟六皇子关系匪浅,一定有办法疏通牢狱,来个李代桃僵……” 原来男人是匪寨的漏网之鱼,倒不是为着救几位当家的,而是要救里面相好的女悍匪。 当初,原身算计女主清白,又将女主沦落匪寨的消息捅出去,最后在女主的反击下,反将自己名声搞了个恶臭朝天,但那些匪徒也没落得好下场,全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她没作妖,被抓的匪徒直接判了斩首,没想到还是有人威胁到女主头上。 只听得男人狠声道:“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名门女人,最看重清誉,不救的话,老子就将你被掳匪窝的事捅出去!” 顾九卿长指轻捻,似乎缠着什么极细的东西:“好,我答应你。” 男人一愣,似没想到这么容易,又撩下一句恶狠狠的威胁:“老子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就要见到三娘。” 顾九卿轻叹:“这么急?” 叹息声未落,也未见顾九卿有何动作,男人脖子瞬间被一闪而过的利器缠绕穿透。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脖子,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地。 顾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死死地捂住嘴,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清晰地看到,顾九卿那双惯常弹琴的手,正悠闲地拉扯着一道金丝血线,而后蹲在河边认真地洗手。 她没看到顾九卿杀人的过程,但人确是顾九卿杀的。 可……女主怎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她记得《女帝》这本书里没交代女主会武功啊,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炖鸟——” 顾桑瞬息白了脸,用力捏住鹦鹉的鸟嘴,这一刻,她也想杀生,杀鸟。 顾九卿慢慢抬眸,朝那片阴影处看去,饶有兴趣地笑了:“还有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顾九卿缓步朝阴影处走去,清磁的声线凉如冰霜:“给你一个机会,是让我主动抓住,还是自己现身?结局,可不一样。” 不过死法不同,前者痛苦而死,后者轻松而死。 脚步声愈发临近,一步步重重敲击在顾桑身上,她思考着逃跑的胜算,但估计还没跑两步,顾九卿手中的金线就会割断她的脖子。 她眼一闭,牙一咬,豁地站起身:“大姐姐,是我。” 顾九卿审视着她,半晌,才极轻地道了一句:“顾桑,是你啊。” 顾桑十分狼狈,衣裙沾满了泥土草屑,听着顾九卿没什么波动的声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也想表现的无所畏惧,可亲见女主杀人的场面,她控制不住啊。 为毛女主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绝对不会买这只死笨鸟。不,她就不该出门。 谁能想到女主进宫贺完寿,还能顺道杀个人? 这手一抖一松,笨鸟又扯着嗓子瞎叫:“炖鸟——” “蠢货!”顾九卿轻飘飘挥袖。 伴随着五彩斑斓的羽毛落地,鸟声戛然而止。 某只秃着翅膀的大笨鸟同她一样,瑟瑟发抖,开始怀疑鸟生。 鹦鹉缩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她咯吱窝里钻,寻求安全感。 顾桑抖如鹌鹑,她也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一人一鸟,怂的一模一样。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轻蔑道:“这就怕了?”他似大发慈悲的口吻,“顾桑,你想如何……”死? “大姐姐,我什么都没看见……”触及到顾九卿冰冷的目光,顾桑登时打了个寒战,立马改口,“不,我什么都看见了。坏人本就该死,坏事做尽,也不知暗害了多少无辜人,还敢威胁大姐姐,着实可恶,大姐姐是为民除害,这个渣渣死不足惜。不过……” “任由恶人横尸河边,实在不妥,不如让我帮大姐姐挖个坑将尸体埋了,免得叫人发现报了案。” 你杀人,我埋尸。 你是主犯,我就是帮凶。 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九卿岂能不知她的这点小九九,眸色晦暗地盯着顾桑,缓缓勾起唇角:“可。” 片刻后,顾桑挥舞着铁锹挖坑,她从未干过苦力活儿,但为了活命竟也无师自通,两只细胳膊仿佛不知疲累似的,只想快点将死尸给埋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秃噜了翅膀装死的某只笨鸟,直接化气愤为力量,等她累得满头大汗将死状恐怖的尸体拖到土坑里。 顾九卿出声了:“等等。” 他走到土坑旁,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尸身上倒了些白色粉末。 顾桑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尸体开始腐化成了一堆血水,又渐渐升起白烟,了无痕迹。 毁尸灭迹,干干净净。 顾桑杵着铁锹,心底阵阵发寒,不禁后退了几步。 顾九卿收起瓷瓶,说:“没出息。” 第22节 又道:“把土填回去。” 顾桑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土坑,敢怒不敢言,又挥着铁锹,将土填埋回去。 顾九卿薄唇微抿,沿着河道往上走。 顾桑知道,自己死里逃生。 她回头看一眼挖坑的地方,抱着鹦鹉,默默地跟在顾九卿身后。 陌花和陌上等候在马车旁,看到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又惊讶又疑惑,却没多问。 第22章 顾九卿踩着凳子,登上马车。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敏捷的身影,抿着唇,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搂紧了怀里的鹦鹉。 秃了翅膀的鹦鹉看着显脏,她也是脏兮兮的。顾九卿最是喜洁净,她不会自讨没趣。 顾桑仰头,对马车里的顾九卿说:“大姐姐,我和婢女走丢了,她可能还在满大街找我,我就不与大姐姐同行了。” 这只是托词。 顾桑心底生了惧意,不想跟顾九卿独处封闭的车厢。她低眸盯着脏污的衣裙以及鞋底的泥泞,将脚暗暗在地上蹭了蹭,地上划下一道污泥的印记。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拂开车帘,顾九卿淡声道:“上来。” 而后,又吩咐陌花:“找到三姑娘的婢女,让她自行回府。” 陌花应诺,问了顾桑她们主仆大概在何处分开,便离开了。 顾九卿不嫌她身上脏,愿意与她同坐一辆马车,这是不是说明她跟女主的关系有了明显的变化。 抱大腿,已见成效。 顾桑蹭着脚底的泥巴,同她怀里的鹦鹉一样搭聋着脑袋,轻声说:“可是,我身上脏。” 除了脏,还有拖拽尸体染上的臭味。 她顿了顿,又说:“可能还有其它味道,我不想污了大姐姐的……” 顾九卿一愣,顿时不耐烦道:“还不上来?” 顾桑像是被惊到了,下意识抱紧怀里的鹦鹉,又将鞋上的淤泥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在靠车门的地方。 一人一鸟,都垂着脑袋,不敢看顾九卿。 顾桑看着比自己还怂的笨鸟,暂时也说不出这是她送给女主的礼物。她的怂固然有装和演的成分,这只鹦鹉可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女主,鸟兽都有趋利避害之能,怕是感知到女主是它惹不起的人。 顾九卿淡眸扫过去:“怕了?” 顾桑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初时是怕的,后头又不怕了,对恶人纵容就是陷自己于不义,那坏蛋想毁了大姐姐的一辈子,岂能姑息?何况,大姐姐是我的姐姐,我相信大姐姐做的都是对的。” 顾九卿眸光诡谲,冷哼了声:“匪寨的事,倒未见你怕过?” 顾桑低着头,讪讪的:“少不更事,少不更事,被人怂恿了才会做出蠢出生天的事。” 本想着顾九卿会顺势问她受何人怂恿,她正好甩锅给顾皎,哪知顾九卿不上套。 顾九卿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他竟再一次放过了顾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今日见到他杀人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选定的司马睿,他也不可能让其活命。 他不能冒险。 可是,顾桑屡次挑战他的底线,他竟一再放过了她。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顾桑掀眸偷偷瞄了一眼顾九卿,默默叹口气,她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从未做过违法乱纪之事,乍见杀人的血腥场面,焉能不怕? 她怕的不是女主杀人,而是女主杀人时的风轻云淡,女主杀人时的冷静,女主毁尸时的恐怖手段,足以窥见女主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 这一刻的女主,更像是反派。 目前,只有她见识到了女主阴暗的一面,在他人眼中,女主依旧是清冷孤傲,品性端洁,犹如下凡的神女,只可仰视不可亵渎。 不,或许还有女主的亲信,诸如陌花陌上之流。 女主都能杀人,他们还能是普通的婢女小厮吗? 还有匪寨的事…… 顾桑脑中灵光乍现,女主身手不俗,怎会被原身药翻,又怎会甘心被匪徒欺辱? 原先想不通的事,已是迎刃而解。 女主这份心性,果然不简单。顾桑不寒而栗,果然是要成为王者的女人。 车厢内寂静无声,两人各怀心思。 到了顾府门口,顾桑轻巧跳下马车,伸手挑起车帘,笑意盈盈道:“大姐姐,小心别摔着。” 顾九卿看她一眼,翩然跃下马车,雪衣裙踞荡起旖旎的弧度。 顾九卿没理顾桑,唇角不自觉微翘,抬腿往昭南院而去。 身后聒噪的声音仍不断传来:“祝大姐姐好梦!” * 顾桑回到荷月院,让梅沁将秃翅膀鹦鹉关起来后,秋葵便也回来了。原身经常偷溜出府,秋葵倒不怎么担心顾桑,跟丢了后,找了几圈没找着人,便准备回府等着,半路遇到陌花,才知顾桑遇到了大姑娘。 看见笼子里焉了吧唧的鹦鹉,秋葵十分诧异:“它怎么了?翅膀怎么也秃了?” 顾桑递给秋葵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满被我抓住,自己琢的。” 秋葵笑道:“还是个暴脾气。” 顾桑忧桑道:“谁说不是呢?” “还能送给大姑娘吗?” “又丑又笨,脾气还不好,别让大姐姐看了心烦,先养着吧。” 顾桑说完,便转去盥室沐浴,待换上干净的里衣,一头扎进温暖的被窝,又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噩梦。 噩梦的根源依旧是女主。 她梦见自己的脖子被顾九卿的金丝血线缠住,血线深深凹陷进了皮肉,脖子和身体即将分家。 顾九卿眸色恹戾,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顾桑,下地狱吧。” 太吓人了。 上辈子做过的噩梦,绝对没有遇到女主后,做的噩梦多。 第二天,顾桑无精打采地起床,去逗弄了一会儿同样萎靡不振的鹦鹉。鹦鹉除了被顾九卿吓到,似乎更无法直视自己秃了毛的翅膀。 顾桑往笼子里扔了一些鸟食:“你也别抑郁了,毛秃了,命还在呀,过一段时间,鸟毛不就重新长出来么,到时又是一只漂亮的好鸟鸟。” “来,跟我说,大姑娘貌若天仙,貌若天仙……” 鹦鹉将鸟头埋在翅膀底下,依旧闷闷不乐。 顾桑寻思着别是受伤了,扒拉出鹦鹉的翅膀,除了光秃秃的不好看,倒也没发现伤口。 她眼珠一转:“好丑的鸟。” 鹦鹉瞬间炸了毛,扑腾着翅膀,冲着顾桑喊叫:“你丑,你丑!” 顾桑黑脸。 她凶巴巴地挥手:“再乱叫,我扒光你的毛,炖了熬汤。” “重来。”顾桑说,“喊我美女,重来一遍。” 鹦鹉缩着鸟头,忿忿地瞪着顾桑,就是不开口。 靠,还真是一只非常有灵性的死鸟。 顾桑逗了满肚子气,回屋吃了满满三大碗红枣银耳粥,直到听说顾皎昨晚被顾显宗打了十大手板又惩罚面壁思过,顾桑才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若有所思。 秋葵兴奋地汇报早上听来的事:“奴婢去领这月用度,听几个婆子说的,说是二姑娘的手都快打烂了。老爷回府刚免了二姑娘的惩罚,这才几日,也不知二姑娘做了什么竟惹得老爷大发雷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往每回就算二姑娘跟姐妹掐尖别苗头,犯了错,也没见老爷罚过她。” 梅沁默默地收拾碗筷,忽的说了一句:“好像跟大姑娘有关。” 顾桑抬头看向梅沁:“哦?什么事?” 秋葵也一脸八卦地问道:“梅沁,你知道?”对于顾皎受难,秋葵颇有些幸灾乐祸,谁叫顾皎仗着受宠就可劲儿欺负顾桑。 梅沁想了想,说:“大姑娘昨天进宫时,马车好像坏在了半路上,索性大姑娘没受伤,后租了一辆马车,才没耽误了贺寿之事。” 顾桑眯了眯眼,还真是一样的路数啊。 没想到该原身做的事,她没做,顾皎却做了。 原剧情中也是这样,顾皎因女主要进宫而剥夺了她献艺贺寿的机会,辛苦练习的飞天舞没法展露人前,就对女主心怀怨恨,原顾桑便在顾皎的刻意‘点拨’下,在女主出行的马车上做了手脚。结果,自然没有害到女主,顾桑却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 不同的是,顾皎做这种事,只是被打手板外加面壁思过,而原身差点为此丢了半条命。 女主自是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赢得了上位者的另眼相看,太后和皇上都有意指婚,康王、齐王和太子都是热门人选,太子已有未婚妻,但太子就跟魔怔了一般,非要纳女主为太子侧妃。 男主司马睿这个未在其列的冷门人物,可算是急坏了,差点愁断心肠。 好在他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女主对他的支持,女主的选择从来都是他。 不过,就顾桑目前了解的情况,剧情和现实出入过大,女主对男主的选择怕不是因为情爱,而是权欲。 康王、齐王和太子的实力和起点都要高过男主,可他们背后母族以及朝中势力同样盘根错节,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好掌控。 也或许,男主让女主更有挑战性,扶持不受宠的皇子,建立新势力,拔除王权旧势力,日后登基为女帝更容易。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思绪被打断。 不等顾桑明示,秋葵便跑过去开门:“陌花姐姐,你怎么来了?”顾桑最近跟顾九卿走得近,秋葵自然对昭南院的人大有好感。 陌花微笑:“三姑娘可在?” 第23节 “在的,在的。”秋葵赶忙将陌花迎进屋。 陌花恭敬地对顾桑福了礼,说:“三姑娘安好。我家主子明日去静安寺礼佛祈福,希望三姑娘能一同前往,既可修身养性,也可当做散心。” 杀人,礼佛?女主倒是不惧神佛? 顾桑暗道。 陌花又转头对秋葵和梅沁说道:“你们将三姑娘所需用品清点妥当,可能要住个三五天,明日一早便要出行。” 这是半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顾桑眼眸微眯:“大姐姐一向都是独自去寺庙礼佛,这回为何要我跟着?” 陌花抿唇:“三姑娘同主子的关系日渐亲近,主子有什么好的,自是想着三姑娘。” 顾桑:“可我身子不太舒服,可以不去吗?” 陌花摇头,颇有深意地瞧了一眼顾桑:“奴婢只是传话的。”做后宅的奴婢真是憋屈,她已经将话润色过了,主子的原话更直接。 ——让顾桑跟着。 顾桑轻声叹气:“既是大姐姐的意思,我怎好不识好歹?想来休息一天,我这身子也就大好了。” 说着,状似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顾桑昨夜没睡好,本就精神不济,看着倒也不算说假话。 至于顾九卿为何非要她去? 反正不是啥好事,就对了。 第23章 静安寺位于稷山半腰处,风景毓秀,黄墙殿脊,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整座寺庙显得格外沉寂肃穆。 这里香火鼎盛,朝拜者络绎不绝,或求姻缘,或求财富功名,又给庄严的宝相殿宇添了几分世俗的热闹。 顾九卿甫一现身寺庙,即使出行戴着帷帽,那周身的仙姿气度仍是不知惹了多少惊艳的目光。相比较而言,跟在后面的顾桑倒被衬得像是小丫鬟。 若是单独拎出来,顾桑也是个小美人,如花似玉,麋鹿般的眸子清透灵动。如果没有被原身恶心过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软萌可爱,好清纯一姑娘。 她的长相,比之顾九卿,更具有欺骗性。 顾桑亦带着帷帽,略掀起一角,看着时不时落在顾九卿身上的目光,她微微蹙眉,往前面蹦跶了两步:“大姐姐,周围好多人都在偷偷看你,男男女女的,好没礼貌。” 顾九卿脚步未停:“嫉妒了?” “咳咳。”顾桑差点被口水呛死。 她的意思是,大姐姐很受欢迎,好不好? 顾九卿侧首,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讨厌那些羡慕、嫉恨或猥琐的目光,让他极度恶心。就如顾桑,曾经看他的眼神也是满怀怨恨嫉妒,却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早已暴露。 可现在,也不知是她演技提高了,还是更懂得隐藏,自她向他忏悔认罪后,他竟再也没见过。 她的眼神里,似有了真诚,有了清澈,有了恐惧,有了害怕,却唯独没了怨憎妒忌。 前后的转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可又好像没变。 “施主,这边请。” 顾九卿是常客,被相熟的小沙弥一路引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禅院。 是顾九卿惯常住的地方。 顾桑则住在他隔壁的隔壁。 仆婢忙碌搬运物什,大多都是顾九卿的东西,连茶具都是自备,排场颇大搞的好像长住寺庙似的,顾桑只带了日常换洗衣物和一些零嘴,其它就没了。 看着站在檐下的顾九卿,顾桑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朝他走去,顾九卿却转身进了屋。 好吧。 女主可能累了,想静一静。 顾桑很识相地拐去了自己的房间,爬了一段山路,本就有些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 这一觉就睡到下午,完美地错过了中午的斋饭,好在秋葵提前给她留了一份,只是清汤寡水的,一看就没什么胃口,将就着提前准备的糕点,囫囵喝了两口汤。 顾桑擦擦嘴,先去找顾九卿刷好感,得知顾九卿去了前殿上香,便也准备去捐点香火钱,拜拜佛祖,保佑她早日攻下女主。 直至看不见顾桑,陌上转头看了一眼陌花,开口道:“三姑娘真是好本事,在主子这里也算是独一份。” 陌花皱眉:“什么意思?” 陌上道:“主子对三姑娘的耐性远超于常人。”似想到了什么,陌上凑近陌花,神秘兮兮道,“你觉得三姑娘有没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另一个主子?” 这下,陌花是真恼了:“瞎说什么,他们可是……” “可是什么?”陌上故意问道。 ‘姐妹’,‘有血缘关系’这种话,陌花又说不出来。 陌花狠狠地瞪了一眼陌上:“闭嘴,不可背后妄议主子,主子行事自有他的章程。” 陌上闭嘴之前,又说了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又不是真的。” 到了寺院正殿,顾桑并没看见顾九卿。她颇为肉疼地捐了三百贯香火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呈祷告状。 一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时值半下午,已没什么香客,顾桑便放心大胆地看向宝殿的佛祖,虔诚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我本不信神佛,但我现在又信了。”若非穿书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从不会对鬼神抱有敬畏之心。 “此生唯有三愿,一愿家人安康。”虽然现代渣爸让她变成私生女,老妈嫌她拖油瓶甩了她再嫁,但看在这对不靠谱的父母给她生命和花不尽的钱财份上,她希望他们平安活到老。 “二愿大姐姐事事顺遂,天天开心。”女主诸事顺利,她也好跟着沾光。 “三愿……” 顾桑鼻翼轻翕,殿内浓郁的香火味仿佛夹杂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暗香,随风入鼻。 她顿了顿,眼眸未睁,继续低声道:“三愿大姐姐能看到我悔过的心,对我真正消除芥蒂!佛祖在上,现在的我,已非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只想一辈子追随大姐姐,永不行背叛之事。若违此誓,便教我凄惨一生。” 下一瞬,顾桑豁地睁眼:“或叫我嫁不出去,一辈子无人爱我。” 这算是对古代女子最抱有恶意的毒誓了。 但对顾桑来说,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古代女子结婚后本就活的累,要相夫教子事事以夫家儿子为尊,丈夫可以三妻四妾,想纳妾当妻子的只能应承着,不答应就是一顶善妒的帽子扣下来,过得不好,还不能随意离婚。就算是离,没有本事和娘家托底的,只能落得个被夫家休弃的下场。生了孩子更惨,连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都争不到抚养权,就算争到了,在男权至上的古代社会,对于一个养育孩子的单身母亲实在不够友好。 若找不到爱她胜过爱自己,一生只爱她一人的男人,她绝对不结婚。 再不济,真有生活上的需要,养个面首足矣。 等到女主成功登顶帝位,作为女主的亲妹子,谁敢非议她。 顾桑把自己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本着做戏做全套,又恭恭敬敬地朝着佛祖磕了几个头,将香插在香炉里,转身踏出宝殿,随意在寺内闲逛起来。 佛殿旁的偏室里,杜乘风不可置信道:“我耳朵没出问题吧?这还是顾桑吗?她竟然求佛祖保佑你,别不是在心里咒你早登极乐?” 顾九卿唇角扯起一侧,慢悠悠道:“我这位便宜妹妹哭天抹地向我认错悔过,说她以前不懂事,做错了,要改过自新。” 他一顿,似笑非笑:“圣人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不像是顾九卿的行事风格。 杜乘风古怪地看了一眼顾九卿,粗声粗气地说:“她说改,你就信?我告诉你,女人最会骗人,你好心留她一条小命,倒不如让顾夫人给她找个男人嫁出去,别让她在你身边瞎转悠,不定哪天又耍出什么花招?” 顾九卿面色微沉,狭长的凤眸一片漆黑。 显然,是动怒的征兆。 嫁人? 念头一起,心底倏然腾起一股不适感。 顾九卿眸底的郁色愈发浓烈,忽的身子一偏,他堪堪撑在墙壁,修长的手指渗出点点冰霜,蚀骨的寒意瞬间陇上全身,他抑制不住地发冷发颤。 “糟糕,又发作了。” 杜乘风想要搀扶顾九卿,然手伸至半空,又蓦地收回。 * 顾桑听小沙弥说静安寺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寺中的一棵千年祈福树,特别灵验,正殿拜佛是为私心的缘故,待看到挂满红布条的祈福树,万千红布条随风轻荡的壮观之景时,顾桑也想应应景。 她还没为自己许愿。 顾桑找来红布条和笔墨,刚提笔写下一字,就看见穿着华丽的北嘉郡主拿着写好心愿的红布条往祈福树这边过来了,身后跟着婢女婆子,还有手拿梯子的侍卫。 “把梯子放好,本郡主要挂在最高处,神佛就能聆听到本郡主的心愿。”北嘉郡主指挥侍卫摆好梯子,便要亲自上树,身后的婢女婆子登时吓得变了脸色,一溜跟着劝,“郡主,不可啊,万一伤着了贵体,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让奴婢替郡主挂上去吧。” 北嘉郡主被狐妖邪祟吓得大病一场,才被承显侯夫人逼着来静安寺沾沾佛气辟邪。听说寺内的祈福树特灵,许多人都来此祈求大好姻缘,北嘉郡主不免也动了心思,求她能和康王顺利成就良缘。 想着亲手挂上去显得更有诚意,却被一群贱婢阻拦,北嘉郡主气得一脚踹开就近的婢女:“滚开!谁敢阻挠本郡主和骁哥哥的好事,本郡主扒了她的皮。” 脾气可真坏。 顾桑不欲同北嘉郡主对上,趁着没人留意到自己,打算悄悄溜走,哪知还是被眼尖的北嘉郡主给发现了。 “站住!”北嘉郡主大吼一声。 顾桑脚步未停,扭头看了一眼北嘉郡主充血的双眼,反而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落到北嘉郡主这个疯婆子手里,能有她的好。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北嘉郡主可没忘了顾桑撞自己的事,再有顾九卿贺寿赢得太后皇帝的青睐和赏赐,宫中更有流言传出,太后欲将顾九卿指给康王殿下。连带对顾九卿的嫉恨,一并落在了顾桑头上。 北嘉郡主来不及找顾九卿算账,哪里肯轻易放过顾桑。 红布条也懒得挂了,直接吩咐婢女婆子捉拿顾桑。 “快,给本郡主抓住小贱蹄子!” 顾桑在前面跑,后面一群婢女婆子追赶,场面颇为壮观。 有小沙弥上前阻止的,被北嘉郡主指着鼻子痛骂一顿:“小秃驴,本郡主的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这帮子秃驴插手?” 顾桑一边跑,一边说道:“郡主可不要辱骂佛祖的徒子徒孙,小心佛祖生了气,不给郡主好姻缘。” 这可戳了北嘉郡主的肺管子,叫嚣着非要撕烂顾桑的嘴不可。 第24节 “站住!” “别跑!” 身后的追逐越来越近,顾桑本想跑回禅院寻求顾九卿的庇佑,北嘉郡主是女主惹上的,她只是被殃及的可怜池鱼。而且,她相信以顾九卿的能力,只有北嘉郡主气吐血的份。 这些炮灰都是女主的下饭菜,她才不要抢主角的光环。 但是,寺庙太大。绕了几个圈子,都没绕回去,眼看北嘉郡主的狗腿子即将追上,顾桑就近从一道侧门拐了出去,沿着山路往后山密林里跑。 也是她体力好,在山涧密林里,左窜右拐,愣是没被抓到。 渐渐的,追喊声小了,直至消失不见。 北嘉郡主在山林外,气急败坏,怒骂不止:“废物,一群废物!本郡主要你们何用?你们给本郡主守在此处,我就不相信她不出来,等人一出来就给我拿绳子捆上。” 一群人喏喏应是。 深秋的寒凉完全没有影响到北嘉郡主,北嘉郡主气得拿帕子狠狠扇了几下凉风,仍旧觉得心头燥闷难安。 她从来都是被人捧着,没人下她的面子,就算是左相太傅权臣之流的女儿哪个不是对她好言好色。 而顾家两姐妹,顾九卿敢抢她的骁哥哥,顾桑敢一次次挑衅她…… 她迟早要她们知道,得罪她北嘉会是什么下场! …… 天色渐暗,山林的光线愈发暗沉,隐约透出几分阴森之感。 顾桑悲催的发现——她,好像迷路了。 山间夜里寒凉,顾桑抱着双臂,也不知走了多久,竟发现了一处山洞。 她在洞外观察了一会儿,确信不是野兽的老巢后,方才走了进去。 山洞比她想象的大,四处避风,洞里出奇的暖和,与洞外的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此睡上一晚,倒不必担心受凉了。 “有水?” 顾桑耳朵一动,似听到了潺潺水流声。 她抬脚走了过去,走了一段距离,水声越发清晰,洞内的温度也越发暖和。 洞壁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光亮将内里之景照的一览无余。 竟是一处天然的活水温泉。 下一刻,顾桑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姐姐?” 她竟看见了顾九卿。 水雾氤氲,顾九卿雌雄难辨的面容显得不太真切,裸露在水面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整个人仿若笼罩在如梦似幻的仙境中,且一动不动,犹如落了定的玉雕神女,清绝出尘。 顾九卿竟有闲情逸致,在野外泡温泉? 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儿。 顾九卿一直闭着眼睛,长眉紧蹙,神情似痛苦难耐。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好看的绯色薄唇此时一片乌紫。更诡异的是,长睫墨发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冬日遇冷才会结出的霜花。 顾九卿仿佛睡着了一般,并没发现顾桑。 顾桑走近几步,伸手在顾九卿眼前晃了晃,某人依旧没反应。 直觉使然,她好像窥破了顾九卿的某种秘密。 是秘密,就不会想让人知道。 顾桑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当做从没来过山洞。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顾九卿,猫起身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哪知温泉边的石头湿滑,脚下打滑,身子一歪,头朝下栽到了水里。 扑腾—— 水花四溅。 “咳咳咳。” 顾桑呛了几口水,慌乱挣扎下,好似抓到了什么冰凉的……软滑之物。 “谁?” 顾九卿凤眸一睁,戾气横生。 第24章 四目相对。 顾桑被震得失了反应, 脑中一片空白。 顾九卿的脸庞呈现古怪的扭曲,苍白的面色急遽转为青黑交加,狭长的凤眸泛起浓烈的煞气, 一瞬间,仿若化身为九幽地狱索命的阎王。 不是魔, 胜似魔。 顾桑不知是该哭自己倒霉,还是笑自己总能窥探女主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不知满心交付给女主的男主,还有诸多为女主趋之若鹜的男配们,是否知道他们心中冰清玉洁的神女实则是个心机深沉、心性残忍、野心勃勃的女魔头。 她不就是掉进了女主的温泉池里,干嘛露出那种杀人的恐怖眼神? 此时, 两人距离过近,近到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似乎有些暧昧。 顾桑不知为何脑海里会出现‘暧昧’这种不合时宜的词,她甩开脑中离奇的念头, 僵直着身子,努力维持身形,让自己尽量不要触碰到顾九卿。 她的样子委实狼狈不堪,头发衣服全湿了,浑身无一处干的。 发簪落水,乌黑长发散开,湿哒哒地贴在面颊,衬得小脸越发柔弱可怜。湿透的衣服贴合她的身体曲线, 已发育的少女身姿隐约展露该有的风情。 顾九卿阴沉地看着她,眸中的寒芒犹如出鞘的刀锋。 余光微不可察地扫过少女隆起的胸脯,微敞的衣襟,肌肤莹白, 一点朱红异常刺目。 那双莹润的杏眸无措地盯着他,看起来委屈无辜极了。 下……被柔软的小手包裹, 本该冰凉,却感觉到了奇异的沸腾,似要叫嚣着冲破桎梏。 若非体内的寒毒让经脉血液凝滞,他怕是控制不住欲念。 而欲念,这种东西不该有。 一想到身份泄露的风险,顾九卿眸底杀意愈发浓郁,抬手,欲扼杀眼前的风险。 但是,经脉凝滞阻塞。抬手这般简单的动作,犹如登天之难。 顾桑注意到他抬手的动作,眸子一紧,无意识握紧了手中之物。 顾九卿嘶一声,咬牙:“放……” “大姐姐,我不是故意跌进水里的,我这就走,绝不打扰大姐姐沐浴。” 顾桑死机的脑子重启,不给顾九卿说话的机会,也不敢看顾九卿阴沉骇人的脸,松了手中凉凉的奇怪之物,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外爬。 她以前所学乃保命的狗刨式,手脚并用的姿势着实滑稽。 顾九卿强行运力,冲破凝滞的经脉,恢复少许的力气,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 “啊!”一声尖叫骤然划破山洞,“有蛇!” 顾桑白着小脸,用力挥向水中游窜的小黑蛇。 临近后脖子的掌风戛然而止,顾九卿收回了掌力。 方才大意,竟没注意到水中有蛇。顾桑大叫时,才发现小黑蛇攻击的是他。 小蛇似乎只对顾九卿感兴趣,被顾桑甩开后,不去咬顾桑,反而一摆蛇尾,张大蛇嘴,继续去咬顾九卿。 顾九卿强行冲破凝滞,又强行收力,遭到了严重的反噬,他虚弱地靠在池壁,躲无可躲。 关键时刻,顾桑一把拽住了小蛇的尾巴。 小黑蛇彻底被激怒,蛇身扭转方向,疾速窜向顾桑,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她胸口处。 顾桑惨白着脸,却顾不得疼,另一只手快速掐住小蛇七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小黑蛇砸向地面,又眼疾手快抓起一块石头,快准狠地砸在蛇头上。 小黑蛇,死了。 而她也近乎虚脱地攀在池边,胸腔剧烈起伏,后怕地直喘粗气。她快吓死了,她怕蛇,十分的惧怕,可她更怕被顾九卿杀死。 怕蛇和怕死之间,她选择了杀蛇。 一想到蛇身冰凉的触感,顾桑心底一阵恶寒,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好像杀死了它。”顾桑恍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尖染着几滴蛇血,仿若绽放在指上的瑰丽花色,她结结巴巴道,“好像……还抓在手里……一开始竟没察觉……” 想到溺水之下抓到的竟是蛇,顾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顾九卿目光复杂,脸色并没比顾桑好多少,甚至更白。他将视线落在顾桑胸口处,一排毒牙印记清晰可见。 鲜血渗出,是黑的。 有毒。 顾桑没看自己的伤口,应该说她根本不敢看,害怕是毒蛇。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眼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趁着意识消散之前,她努力挤出一抹勉强而虚弱的笑: “幸好,咬的是我,不是……大姐姐。” 顾九卿凝视着昏死过去的顾桑,面上并未显露多余的情绪,可他清晰地知道,少女的一言一行终究在自己冰封的心湖破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这是他曾厌恶的人,带来的改变。 他竟不排斥。 可是,不论是缘由哪种滋生的情念或单纯的欲念,这都会影响他的理智和判断。 眨眼间,顾九卿眸中寒意浮动。 他看着顾桑软绵绵的身子滑向水中,水流渐渐没过她的胸口,漫过她细嫩的脖颈,而后是她的口,她的鼻,再是她的额头没入水里…….顾桑的生机正在流逝。 顾九卿始终冷眼旁观,纹丝未动。 第25节 就这样结束,将一切变数扼杀在摇篮里。 谁也别想动摇他,谁也别想改变他。 顾桑对此毫无知觉,更不知自己又一次横跳在死亡边缘。 在顾桑彻底沉入水里时,顾九卿瞳孔微缩,看了一眼池边脑袋炸裂的毒蛇,忽然伸手将顾桑拽了起来。 顾九卿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姑娘的身体,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细的他一手就能掌控,软的更是不可思议,好似轻易可折断,绝然不同于他的清瘦,不论他如何刻意扮成女相,那也只是表象,就是这种软若无骨的女儿身,是如何精湛的演技都无法装出。 便是这样的近身接触,他感受到男女本质的差异。 遑论其他人。 他低头看一眼顾桑,少女的嘴唇已然泛起了青黑色。 修长如玉的长指落在少女胸口,略作停顿,便拉开了少女湿透的衣衫。细看之下,毒蛇咬的位置着实刁钻,靠近那点冶丽朱红之处。 他眸色微暗,扫了一眼毒蛇:“你倒是会咬?” 顾九卿低头,埋首下去。 吸毒血的过程中,自是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顾九卿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绯色,他将吸出的毒血尽数吐出,也顾不得池水干不干净,就着池水将嘴里残留的毒血漱干净,方靠着池壁歇息。 温泉里加有利于排毒之物,虽对他的寒毒收效甚微,但对顾桑的蛇毒有一定效果。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九卿受损的经脉渐渐恢复至三成,顾桑的唇色也变得正常了些,他便带着顾桑出了温泉池。 顾九卿身形瘦削清峻,肌肤白如玉石,肌理纹路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只可惜顾桑未能大饱眼福,错过了一幅美男出浴图。 顾九卿将顾桑放在地上,取过旁侧的雪色里衣穿上,略微侧首,又看向浑身湿漉漉的顾桑,套外衣的动作微顿,他沉默了一瞬,走到顾桑跟前,慢慢蹲下身体,长指伸向少女腰间的系带。 指尖轻挑,衣衫松散。 他非君子,做不到非礼勿视,也做不到刻意闭上眼睛。壁上的夜明珠闪烁着明亮的光亮,随着衣裙褪去,少女的身体一览无余。 肤如凝脂,双腿比直,小腹平坦,软腰纤弱。 他的手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肌肤,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最后他的手停顿在小腹,没有继续往下,被旁侧腰间的月牙儿形胎记吸引了目光。 是那种颜色血红的——血月胎记。 妖异横生,给这具尚未完全成熟的身子添了三分媚。 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血月胎记,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扶起她的身子,将他的白色衣裙穿在她身上。 一边穿一边说:“就算看光了,摸遍了全身,我也不会对你负责!” 明知顾桑听不见,顾九卿固执地又强调了一遍:“休想我对你负责,听见了没有?” 顾桑没法回答。 她就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只能由他掌握,一会儿抬抬她的手臂,一会儿翻翻她的身,待衣裙完好套在身上,他才停止了对她的摆布和折腾。 只是,顾九卿的衣裙宽大,穿在顾桑身上,仿佛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顾桑不适合白色,穿不出顾九卿那种仙气飘飘的气质。 顾九卿凉着声音开口:“真丑。”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在靠近温泉池这边止步。 杜乘风的声音响起:“好了没?” 顾九卿负手而立,淡淡道:“进来。” 杜乘风快步走过来,看到只是穿着里衣的顾九卿,着实惊讶了一番,再看到穿着顾九卿衣裳的顾桑,震惊得下巴都快跌到地上了。 “她……她她他……” 顾九卿将视线转到毒蛇:“水中有蛇,她救了我,反被毒蛇咬了一口。” 蛇毒是寒性,与顾九卿体内的寒毒本就隶属一脉,一旦顾九卿被咬,后果不堪设想。 杜乘风一阵后怕:“还好她替你挡了。不过,顾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九卿凉飕飕道:“这要问你?” 杜乘风心虚地摸摸后脑勺:“昨晚赶了一夜路才回到盛京,今天又来静安寺见你,我在后山巡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人迹,实在困得慌,就找了个地方补觉。” 后山有虎狼等野兽出没,静安寺禁止僧人香客到后山,回回来此都没事,哪知道今日却被顾桑给撞破了。 还好误打误撞,救了顾九卿一命。 杜乘风讪讪一笑,看向地上顾桑换下的湿衣服,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她有没有发现你的……” “不知道。”顾九卿眸眼漆黑,沉吟片刻,又道,“应是没有。” 杜乘风紧张道:“不能确定?”依照杜乘风的想法,不管顾桑有没有识破,他都建议永绝后患。可顾桑又救了顾九卿一命,如此恩将仇报的做法,倒底太过阴损。 “那顾桑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事毕竟要问顾九卿的态度,在对待顾桑的问题上,顾九卿总让他猜不透。 顾九卿收回看向顾桑的视线,眼神骤然冷厉:“若她真的堪破我的秘密,绝不留情。” 那就是,现在要手下留情了。 杜乘风看着顾九卿,欲言又止。 最终,杜乘风看向顾桑,似是妥协道:“我送她下山。”顾桑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算顾九卿留她小命,他也不会让她握住顾九卿的把柄。 “嗯。”顾九卿点点头,在杜乘风粗鲁地拖拽顾桑时,蓦地想到宽大衣衫下的软玉温香,他拧眉道,“不必了,让陌花过来。” 杜乘风狐疑地看看顾九卿,又看看无知无觉的顾桑:“行。” * 陌花将顾桑带回静安寺,已是将近子时。 “三姑娘在后山被毒蛇咬了,衣服上全是泥土脏污,我便给三姑娘换了大姑娘的衣服。”陌花又递给秋葵一瓶药,叮嘱道,“对了,三姑娘的伤口虽及时处理过,可体内仍有蛇毒残留,记得将解药给她服下,一日三次,一次一粒,三日可彻底清除残毒。” 秋葵接过药瓶,一个劲儿道谢:“多谢陌花姐姐救了我家姑娘。” 陌花看向床上陷入昏迷的顾桑:“是你家姑娘命大。” 说完,便回去向顾九卿复命。 “主子,今日之事是北嘉郡主故意找三姑娘的茬,才会将三姑娘逼进后山。北嘉郡主没有抓住三姑娘,听说主子也在静安寺,入夜时过来想找主子麻烦,得知主子不在方才作罢。”陌花恭敬道,“北嘉郡主在静安寺驱邪避祟,过两日还要做一场法事,恐怕还要小住几日。” 顾九卿颔首。 次日,顾桑醒来,呆愣了许久,才恍惚记起昨天发生的事。 顾九卿再次对她起了杀心,恰遇一条意图攻击顾九卿的毒蛇,而她为了救顾九卿被毒蛇咬伤,而后她又将毒蛇打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全无印象,只觉得浑身疲累无力,头脑浑噩。 顾桑抬手按头,眼前雪白色乍然入目。 她撩起衣袖,低头看去:“这是……顾九卿的衣服?” 为何……会穿在她身上? 难道是顾九卿救了她,帮她解了蛇毒?所以,她再次死里逃生,看来她做对了。 因为她帮顾九卿挡了毒蛇,昏迷前又故意说了那番话,顾九卿便放弃要她命,是吗? “姑娘,你醒了。”推门进屋的秋葵一脸惊喜地奔至床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顾桑揉着眉心,直哼哼:“本来不觉得,你一说还真觉得饿的慌。” 没一会儿,秋葵便端来了斋饭,是一碗素粥和两样清炒素菜。 顾桑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须臾片刻,便将碟盘一扫而空。蛇毒未清,身子倒底是虚弱,她又躺回了床上。 秋葵倒了杯水,从药瓶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一并送到顾桑嘴边:“姑娘,这是陌花姐姐送来的解药,说是连服三日,余毒便可彻底清除。” 顾桑服过药,想到自己昏迷前顾九卿的神色,眯着眼问:“我昨晚如何回来的,大概是什么时辰?” 秋葵回道:“大概子时,是陌花姐姐将姑娘送回来的。” 顾桑眼脸垂下:“大姐姐呢?” “奴婢没见着大姑娘。”秋葵说,“只是姑娘回来时穿着大姑娘的衣裳,陌花姐姐说是因为姑娘的衣服沾了泥土,才给姑娘换了大姑娘的衣服。对了,陌花姐姐早上将姑娘的衣服送了过来,已经洗净烘干了。” 看来顾九卿是不想人知道山洞和温泉池的事,才会让陌花另用了一套说辞。 顾桑查看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顾九卿的衣服全是白色,不好分辨,但这分明是顾九卿昨天穿的那套。 且只是外衫。 如果真是陌花给她换的衣服,为何只给她穿件外袍,而非从里全部换完。 她的衣服应是顾九卿所换。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同为女子,本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知为何,她只要想到自己的湿衣服是顾九卿脱的,又是顾九卿给她穿的衣服,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尴尬和不自在。 这么一想,身上的白衣裙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似乎烧的她皮肤发烫。 这是怎么了? “秋葵,帮我找一套衣服。”她要换自己的衣服,穿顾九卿的总觉得别扭。 换衣时,秋葵猛地睁大眼睛,指着顾桑胸口处道:“姑娘,过了一晚,怎么牙印周围多了一些红斑。” 顾桑动作一僵:“拿镜子过来。” 铜镜中映出光滑如玉的肌肤,靠在梅红之处,除了一排深深的毒蛇牙印,周遭遍布着一些红印。 这种印记,顾桑并不陌生。 是……吻痕?也就是吸吮之下才会造成的红印记。 吸……吸/毒? 顾桑脑子轰地一下,恍若无数烟花在头脑里炸开。 是陌花帮她吸的毒血,还是顾九卿帮她吸的毒?蛇毒蔓延极快,只有顾九卿在她身边,难道是女主帮她吸出毒血? 若是其它地方,而非胸口处,她也不至于尴尬到无地自容。 那种画面光是想想…… 顾桑晕眩的更加厉害了,只能反复告诫自己,都是女的,都是女的,怕什么,怕什么。 第26节 如果下次顾九卿中了蛇毒,她帮她吸回来就是。 顾桑换上自己的衣服才觉得好受了些,可看着雪白的衣裙,又犯了难。 她要不要洗了还回去?可顾九卿会要别人穿过的衣服? 顾桑情绪晦涩,吩咐秋葵先将顾九卿的衣服洗了。 秋葵想到顾桑遭的无妄之灾,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忿声道:“北嘉郡主太过分了,要不是她,姑娘也不会被毒蛇咬伤。我们顾家的姑娘是欠了她不成,找姑娘麻烦,还想找大姑娘麻烦……” 顾桑抬眼:“她还找大姐姐了?” “可不是。”秋葵说,“昨儿太阳落山后,北嘉郡主带人冲进大姑娘的寮房,见大姑娘没在,才气冲冲地走了。奴婢这才知道姑娘出了事,本想去后山找姑娘,被陌花姐姐拦住了,她说,她带人去找姑娘。” 末了,秋葵感叹道:“陌花姐姐心真好,嗯,大姑娘也是好人。” 秋葵以前挺害怕昭南院的人,像陌花这种大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女,她连话都不敢说。真接触过了,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反正,怎么都比慧心院的人好,不像二姑娘身边的春梨,每次看她都是眼皮朝上一副看不起人的眼神。 顾桑算是见识到了北嘉郡主的骄纵蛮横,叮嘱了陌花几句: “我们还要在静安寺住上一段时间,以后遇到北嘉郡主躲着点,放机灵些,见势不妙就跑,别被她拿住。北嘉郡主是个不讲道理的,你就是有理也没用。” “奴婢省得。” 顾桑身子虚,抬手摸了摸胸口位置,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 北嘉郡主的人在后山堵了一晚上,都没堵到顾桑,后听说顾桑早就下山了,北嘉郡主气得大骂了一通办事不力的下人,就连来询问明日办法事的僧人都遭了殃,被她指着鼻子骂。 没将这口气出到顾桑和顾九卿身上,北嘉郡主如何能气消,屋里又没可供她打砸的物件,当即就带着人去找顾桑,理由都找好了,一个小小庶女胆敢对她堂堂郡主不敬,她教训她名正言顺,至于顾九卿,倒底是忠毅伯顾家嫡长女,虽不能大诫,但小惩却可。 如果顾九卿维护顾桑,正好以此作伐,她倒无所顾忌了。 今日,非要踩一脚那不识好歹的两姐妹。 只是北嘉郡主气势汹汹地走到半路,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伫立在许愿树下,墨色锦袍将他衬得身形颀长,儒雅俊朗,她心中一喜,面上愤怒的表情随之消失,转为女儿家见到心上人的欣喜和雀跃,完全就是变了一副面孔。 北嘉郡主挥退身后的狗腿子,提着裙踞欢快地跑过去:“骁哥哥,骁哥哥……” 司马骁正望着许愿树出神,听到北嘉郡主的声音,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躲开,可北嘉郡主已至他跟前,刚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北嘉郡主似乎全然忘记了他给她的那一巴掌,只兴奋地道:“骁哥哥,你怎么来了静安寺?” 她看一眼许愿树以及挂许愿红条的三两女子们,那些女子的目光落在司马骁身上让她极度不舒服,她瞪了她们一眼,笑着看向司马骁:“骁哥哥要许愿吗?也同那些姑娘一样,求一段好姻缘吗?” 司马骁想到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白衣女子,想到她也在静安寺,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他为她而来,为他的良缘而来,但他嘴上却道:“不是,本王是为母妃求平安。” 不欲同北嘉郡主纠缠,司马骁抬腿就走,北嘉郡主一把拉住司马骁的衣服:“贵妃娘娘怎么了?” 司马骁面色不虞:“母妃身子康健,只是做儿子的略表孝心。” “那就好。”北嘉郡主说,“前阵子我受了惊吓生病,好久都没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等回去,我就进宫见贵妃娘娘。” 司马骁从北嘉郡主手中扯出衣服,冷着脸说道:“郡主,礼不可废,本王从来都不是你的骁哥哥,还请郡主下回见面,依礼称本王为康王殿下。”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甩袖就走。 北嘉郡主神色几番变化,眼泪滚滚而流:“骁哥哥,我的喜欢,就那么让你……厌弃。” 她一直知道,骁哥哥不喜欢她,可无论她以前怎么纠缠他,他都会顾及她的面子,给她留情面,都是婉拒她的心意。他不喜欢她,却把她当成妹妹对待。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是从顾九卿出现开始,她的骁哥哥为了顾九卿第一次打她,甚至不许她叫他骁哥哥。 身边的婢女上前:“郡主,那边还去吗?” 北嘉郡主用手背擦掉眼泪,骂道:“蠢货!” 司马骁直白的拒绝和冷脸并没击退北嘉郡主,跟前跟后,一有机会就往他身边钻,整整一天,司马骁都没找到见顾九卿的机会,更不要说独处的机会。北嘉郡主全无身为女子的矜持和羞耻,简直比苍蝇还烦,赶都赶不走。 司马骁满心焦灼,从未觉得北嘉郡主如此让他厌恶。 直到晚上,司马骁才摆脱北嘉郡主。 待夜深了些,寺里一片寂静,司马骁推门走了出去。 司马骁站在一处偏僻的寮房外,怔怔地望着里面,院里寂静无声,室内皆熄了灯,他什么都没看见。 良久,才离去。 黑夜里响起一阵叹息:“又一被骗的痴情人。” 杜乘风窝在树影间,看了一眼顾九卿的屋子,仰头枕在树干,脚踩在枝丫,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睡了过去。 * 翌日,寺里给北嘉郡主做法事。 司马骁以为北嘉郡主脱不开身,结果北嘉郡主哭着在他面前说害怕,硬要他陪同完成法事。 “本王有事,没空。” 北嘉郡主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直视着司马骁:“顾九卿也在静安寺,你是要找她?既然,你要找她,正好我也要找她,不妨一起去。” 司马骁斥道:“胡闹!我找她干什么!” 北嘉郡主懂得刚柔并济,姿态放软了些:“我被狐祟吓病了,是真的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司马骁看着北嘉郡主,心头一跳,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来静安寺的目的。 知晓北嘉郡主的性子,为免给顾九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司马骁点头道:“等你做完法事,本王便回京。” 北嘉郡主似乎很高兴,破涕为笑:“好,我跟骁哥哥一同回京。” 司马骁皱眉,却没反对。 …… 顾九卿撩起袖摆,提起茶壶,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清茶:“殿下,请。” 雪袖拂落,遮住了腕间如玉肤色。 触及到顾九卿看过来的目光,司马睿端起茶盏,低头喝茶,以此掩饰自己的失礼。 他赞一句:“好茶。” 今日招待司马睿,所用是寺里粗制茶具和劣质清茶,自带的精美茶具上等好茶正默默地躺在匣子里。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寺中清茶,殿下不嫌弃便好。” 司马睿来过静安寺,自是知道寺里的茶水比不得京中,不免有些尴尬,遂转移话题: “匪寨那些恶贯满盈的匪首已经被斩首示众,一应知情者皆以从犯论斩,其余不知情的小喽啰流放三千里。” 司马睿一顿,犹豫道:“除了顾桑,既是知情者,又是施计害你者。” 若非顾桑和匪徒里应外合,顾九卿怎会被掳匪寨? 顾九卿道:“我已经教训过她,她似已知错,匪寨之事作罢。” 司马睿不信顾桑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简单教训几句就算了,她可害得你……害得你差点……” 顾九卿心中冷笑,岂止是简单教训几句,顾桑恐怕对他已是畏惧颇深。他看一眼司马睿,清磁的声线有些闷重:“她毕竟是我妹妹。” 他的九卿就是善良。 见状,司马睿不再多言。 司马睿不语,顾九卿自不会主动找话题攀谈。 一时冷场,司马睿喝了几口茶,转眼想到查到的事情,试探性地开口:“顾家遭贼一事已有眉目,只是有些棘手。” 司马睿也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镇国公府世子头上,如果要给顾家一个交代,势必要同镇国公府为敌。 顾九卿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司马睿斟酌道:“不是普通小贼。” 顾九卿了然于心:“是殿下动不了的人,也是顾家无法撼动的人。” 司马睿不敢看顾九卿,羞愧道:“是。” “无妨。”顾九卿说,“那人夜闯顾家不为财物,只是翻找琴谱,是为着古琴谱而来,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爱琴人盗谱亦不算盗。何况,那人还受了伤,并未讨得好。” 司马睿感念顾九卿的善解人意,情不自禁道:“知我者九卿也!” 顾九卿抿着唇,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司马睿看一眼顾九卿,嘴唇动了几下,犹豫再三,又说起了宫中近日的流言。 “太后寿诞,你一曲《山海止息》惊艳众人,太后和皇上对你赞不绝口,听说有意为你指婚,康王和齐王还未立妃,皆可能是太后和皇上考虑的人选。太子虽已有未婚妻,可侧妃之位尚未定,据说也有可能。” 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这里。 顾九卿面上不显,薄唇轻勾:“殿下当明白,我不会同他们任何一人有关系。” 司马睿神色黯然,情绪低落: “可我如何争得过康王,齐王,太子?”这话一语双关。 下一瞬,司马睿忽的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顾九卿:“但我愿为了你,去争上一争。” 顾九卿装作诧异,而后又道:“何须去争?殿下只要能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俯仰之间无愧于君王、国家、百姓即可。” 司马睿势微,需要的是政绩和民心,本就没实力同那几位相争,不如暂避锋芒,韬光养晦。 司马睿:“可你的婚事?” 顾九卿眉心微凝:“我的婚事,无人可强求。” * 做完法事,北嘉郡主让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同司马骁一道下山。 这时,最得北嘉郡主信重的青衣婢女走过来,附耳对北嘉郡主说了几句什么。 北嘉郡主猛地瞪大眼睛:“碧波,你没看错?” 碧波道:“奴婢确信,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北嘉郡主搓着手道:“是谁?” 碧波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不敢跟太近,看不清楚脸,但那人的穿着以及周身气度,应是富贵子弟。” “没想到外人面前装的冰清玉洁高不可攀,骨子里却是浪的骚起。”北嘉郡主咬牙切齿道,“这种事,怎能不让骁哥哥知道?” 此刻,顾桑坐在窗下的桌边,吃着素斋。 第27节 一边吃一边顺着半开的窗子,往外张望。 呵,寺庙清静,男女主私会的绝佳之地! 秋葵推门进来,高兴地走到顾桑身边:“姑娘,北嘉郡主做完法事就要下山了,我们总算不必躲着了。” 这两日,秋葵去端素斋,都是绕道走,生怕碰到北嘉郡主那边的人。 顾桑搁下箸筷,皱眉:“今日下山?” “对啊,姑娘蛇毒解了,不用每天都憋在屋里,可以出去多走走了。” 顾桑看了一眼隔壁:“糟糕。” 她躲在屋里养伤,竟忘了书中的重要情节。 女主到静安寺与男主幽会,恰遇同样到寺里做法事的北嘉郡主,后面又来了个想要找机会同女主邂逅的康王,康王被北嘉郡主纠缠,苦于没机会,最后反被北嘉郡主拉着去捉女主的奸。 虽然,书中女主成功化解了这次的危机,让男主藏了起来,但匆忙间难免有所疏漏,差点就暴露了女主和男主私会的事实。 而康王也对女主生了疑,一边疑心女主同男人幽会,一边又忍不住被女主吸引。 康王屡次派人跟踪女主,试图找出那个男人,给女主带来了诸多烦恼。甚至,在这种爱、嫉妒、疑心和占有等多重感情交织下,行事作风变得越发极端,给男女主的登顶之路埋下重重危机。 顾桑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忆书中剧情。 守在门口的陌花试图拦她:“三姑娘,不可!” 顾桑灵活一拐,而陌花不敢暴露功夫,就这么被她躲了过去,如一阵旋风般蹿到门口,一掌推开门。 顾九卿拧眉,转头看向顾桑。 司马睿不悦,正要呵斥,顾桑喘着粗气,抬手指向司马睿,目光却是看向顾九卿:“快,让他离开!” 片刻后,北嘉郡主带着司马骁出现在寮房外,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子仆婢侍从,甚至还惊动了寺庙里的僧人和香客。 司马骁站在院门外,脚步忽然顿住,他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人群,心生悔意。他不相信心中冰清玉润的神女会做出这种事,可北嘉郡主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有所动摇怀疑。 躲在不远处盯梢的小厮,上前道:“郡主,除了取斋饭的丫鬟外,没人出来过。” 北嘉郡主添油加火道:“骁哥哥,那名男子进去那么久还不出来,孤男寡女的,能做什么事?我看顾九卿就是拿佛门之地做她放浪形骸的避所!还每月小住一段时间,怕是早就不洁了。” 听说是捉顾九卿的奸,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不可能吧。顾家嫡长女怎么会私见外男?” “那样天仙儿般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丑事?再说,寻常男子谁敢亵渎?” 大多数人不相信,可徘徊张望的人却越聚越多。 司马骁皱眉,吩咐侍卫将闲杂人等拦在院外,只他和北嘉郡主进去一看。 北嘉郡主不满,嘴上没说什么,却对碧波暗暗使了个眼色。 她让身侧的侍卫踹门,结果侍卫的脚刚挨上房门,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陌花环视一圈,冷冷道:“干什么!” “滚开。”北嘉郡主推开陌花,踏步走了进去。 司马骁略微犹豫,也跟了上去。 若是假的,北嘉郡主没必要闹这么大的阵仗,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北嘉郡主去找过顾九卿,对里面的布局很熟悉,径直往左,绕过几棵檀树,便来到一处紧闭的屋子。 内里静悄悄的,似有女子的说话声,但不是锦浪翻被的那种声音。 北嘉郡主一愣。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足以定罪。 砰地一下,房门被踹开。 室内檀香袅袅,棋子落于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似重重地砸在北嘉郡主身上。 北嘉郡主惊愣当场:“怎会?” 司马骁上前一步,待看清室内之景,亦是愣住。 就在两人愣神间,碧波煽动了一波人冲进来,多是拜佛进香的香客。加上郡主的侍从刻意阻挠,康王府的侍卫根本拦不住。 没有想象中龌龊不堪的画面,也没有孤男寡女独处,有的只是两女子执棋对弈的悠闲,继而转变为吃惊。 “哪里是男女幽会,分明是两姑娘对弈?” “对啊,顾大姑娘是被冤枉的。我就说嘛,顾大姑娘怎可能同男子私会?” “跟顾大姑娘下棋的姑娘是谁?好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看向北嘉郡主和司马骁的眼神都带了深深的谴责意味,但无人敢当面指责。 司马骁顿觉无地自容,羞愧难堪轮番侵袭全身。 顾九卿淡淡地看了一眼司马骁,一眼便让司马骁如遭雷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显然,这种结果也是北嘉郡主没料到的,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碧泼,吓得碧波直接跪了下去。 “郡主,康王殿下,奴婢真的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进了顾九卿的房间,奴婢不敢欺瞒。”碧波瑟瑟发抖道,“那人没机会出去,定是被她们藏了起来,只要将这里的屋子全部搜一遍,定能找出奸/夫。” “奸/夫?” 顾桑陡然拔高音量,像是后知后觉理清事情全貌,她扔下手中白子,惊讶地看向北嘉郡主,白皙的小脸尽是不可置信:“郡主的意思是,我大姐姐私会外男?” 北嘉郡主冷哼:“难道不是?” “请问郡主所谓的奸夫在何处?” 顾桑让开身,手指向屋内,“郡主要搜,大可派人搜,搜仔细些。” 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桌,一张榻,三两凳子,就算是床下空隙狭小也不是能藏人之地。 顾桑表现的太过镇定自信,北嘉郡主一时无话可说。 顾桑转眸看向司马骁,清澈的眸子隐约闪过一抹受伤:“康王殿下,你也信了,是吗?当日听琴阁,大姐姐得秦先生赠送《山海止息》,郡主非要逼迫大姐姐让与她,是康王殿下替我们姐妹解了围。可今日,康王殿下……” 少女清甜的声音难掩失望和难过,似是没想到施以援手乐于助人的司马骁会如此轻信他人的攀蔑之词。 甚至,助纣为孽。 司马骁后退几步,不敢看顾九卿,也不敢迎视顾桑的目光:“我……我没有。” 寥寥几字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一瞬间,只想落荒而逃。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顾桑,长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晦涩。 他收回视线,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并未看向司马骁和北嘉郡主,话却是对他们说的:“随意诬陷良家女子声名,却没如你们的愿,不知二位可失望?二位打算如何处理此事,顾家女子损失的闺誉又该如何弥补?” 顾桑适时开口,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被气到却又硬生压制怒气的模样,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北嘉郡主和司马骁,弱声弱气地说:“还能如何处理,他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王爷,我们姐妹只是小小的忠毅伯之女,这种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又看向大姐姐,劝道:“大姐姐,还是算了吧,郡主和王爷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少女长相清纯柔弱,又摆出面对强权不得不息事宁人的低姿态,轻易就激起了众人的同情心,不少看热闹的香客都站队顾家姐妹。 顾桑轻易就掌控了舆论的方向,可预见北嘉郡主和康王将会被坊间百姓如何非议? 北嘉郡主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肆意妄为,倒不在乎名声,可康王司马骁不一样。 一旦沾上污蔑女子闺誉的骂名,他自己累积的贤名亦会受损,更会让他痴慕的女子瞧不起,更会在太后指婚一事中占据下风,无缘同顾九卿喜结良缘。 司马骁细思极恐,忽的躬身对顾九卿行了个大礼:“此事是我对不起顾大姑娘,我偏听偏信,误信谗言,累及姑娘名誉,是我做事有欠妥当,改日定携重礼到顾家郑重赔罪。待我回京,我会如实将此事禀告给太后和皇上,届时听从太后皇上的发落,至于大姑娘受损的名声,我愿……” 顾九卿拧眉。 司马骁顿了顿,神情异常凝重认真:“我愿……” 顾桑忽然道:“康王殿下该不是想要求娶我大姐姐,对我大姐姐负责?” 北嘉郡主瞬间瞪大了眼,而司马骁涨红了脸:“我……” “骁哥哥,我不准,你不能娶顾九卿,不可以!”北嘉郡主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不断拉扯着司马骁的袖子,尖利的嗓音穿透众人的耳膜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不可以,你不可以娶她!” 司马骁脸色难看,沉声道:“放手!” 北嘉郡主尖叫道:“不放!你快说,你不会娶顾九卿,你说啊。” 司马骁一把甩开北嘉郡主,抬眸扫见顾九卿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娶她负责的话语,只道:“我没有此意。” 顾桑拍着胸口,笑盈盈道:“没有就好,我还以为康王殿下会像话本子写的那样,对人家姑娘负责就是要娶她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虽然,司马骁有心求娶,但女主可没嫁他的意思。原书中,女主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但也让司马骁埋下怀疑的种子,后面故意拿这事到皇上面前分说,说自己听信北嘉郡主片面之词损了女主的名声,愿对女主负责,愿意娶她为妻。 这事给男女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司马骁脸色越发不好看,他对顾九卿拱手道:“大姑娘,让你看了笑话,我改日登门赔罪。” 顾九卿面色沉静无波,声音寡淡:“康王殿下已致歉,不必再登门。” 司马骁愣了愣,没再多说,拉拽起犹在发疯的北嘉郡主转身离开。 离开之前,让侍卫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四下寂静,只剩顾桑和顾九卿面面相对。 顾九卿捻起一颗黑子,落于星辰交错的棋盘:“你输了。” “输就输。”顾桑不擅棋艺,对下棋也不感兴趣,本就半吊子的水平,对输赢毫不在意,不过不妨碍她吹上几句彩虹屁。 她捧着脸,笑眯眯地道:“大姐姐琴艺举世无双,没想到这博弈之道亦是深不可测,大姐姐只比我大一两岁,精通的东西却是远胜于我,怕是我怎么追赶都追不上的。” 顾九卿:“……” 第25章 顾九卿长指轻轻摩挲着一颗棋子, 眸色幽暗深沉。 顾桑虽帮了他,却打乱了他的一步棋。 他对司马睿的锤炼,用司马骁这块磨刀石。 他睨一眼顾桑, 幽幽道:“今日之事……” 顾桑以为顾九卿要言谢,连忙摆手:“自家姐妹, 客气什么。你我同为顾家女,一荣俱荣,大姐姐名声有污的话,我这个当妹妹的又好得到哪里去。何况,大姐姐和六皇子见面, 才不是为着谈情说爱,肯定是有重要事。” 第28节 顾九卿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哦?说说看,我和六皇子有何重要事?”声音平静, 却刻意加重了‘重要事’三字的语调。 顾桑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女主该不会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事实上,她知道的可多了。 女主和男主在静安寺见面,才不是为着解相思诉衷肠,但男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心态。随着女主的声名越来越大,男主的危机感越来越强,迫切地想要抓住女主的感情,男主不放过任何跟女主独处联络感情的机会, 而女主则给男主推荐了一个人,一个对男主助力颇大的人,后成为大燕有名的宰辅,更是女主登基称帝中最忠实的拥护者。 但她不确定, 女主方才是否正在给男主推荐此人。 一时大意,嘴上没把门, 让女主起了猜疑。 不得不说,女主的疑心比帝王心还重还敏锐。 顾桑半晌无话,顾九卿声线沉了几分:“怎么不说了?” 她撅着嘴,委屈巴巴道:“大姐姐是金尊玉贵的顾家嫡女,从小金银堆里养出的名门闺秀,行为举止皆端庄得体,才华聪慧亦是不输于任何一人,自有傲气和风骨,又不是那种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庸俗女子,怎可能在佛门这种神圣之地同人调风弄月?就算是……就算是跟男子……那也是谈经论道的,这还不算是顶顶重要的事吗?” “也不知我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大姐姐生气?”顾桑眼眶泛红,泪珠夺眶而出,她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事,大姐姐处处怀疑我,疑心我居心叵测,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现在也是真心想改,想要跟着大姐姐重新学习做个好妹妹。” 顾九卿看着顾桑,低声笑了起来:“好端端的,哭什么!我不过一两句,也不看看你回了多少。” 看着眼前眼尾泛红的少女,明知她心思不纯,可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微凉的指腹划过少女莹白的肌肤,拭去眼角的一点泪痕。 他温声道:“别哭了,女孩子哭花了脸不好看。” 顾桑怔怔地望着顾九卿,那一汪清泓杏眸掠过深深的迷茫。 顾九卿温柔怜惜的动作像是记忆中美丽温柔的大姐姐关爱她的举动,自己被妈妈抛弃,被送到陌生的爸爸家,她难受,她不适应,她哭的不能自已,然后有个大姐姐帮她擦掉眼泪,安慰她,告诉她,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别哭了。 可是,眼前的大姐姐带给她的触动又不似记忆中带给她温暖和帮助的大姐姐。 她清晰地感觉到顾九卿的手指落在脸上的异样之感,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脑子里忽然闪过顾九卿给她吸毒血的一幕,顾桑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应该没有百合的嗜好。 而且,女主不是有洁癖么,怎会帮她擦眼泪? 顾桑浑噩地想着,只听得顾九卿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响起:“眼泪是最不值钱,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这一刻,她从顾九卿眼中看到了冰冷和嗤嘲,与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顾九卿起身,姿态慵懒地斜卧于榻上,白袖轻摆:“出去罢,我累了,不见任何人。” “大姐姐好生休息。”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揉揉鼻子,默默地转身出门。 刚关上门,就碰到回来复命的陌上。陌上对顾桑行了个礼,上前就要敲门。 顾桑忍不住道:“大姐姐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陌上不再敲门,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在门外禀了一句:“主子,北嘉郡主和康王已经下山。” 室内传出一声轻‘嗯’,再无声息。 …… 北嘉郡主闹这一出捉/奸戏码时,传言中的奸夫六皇子司马睿正躲在顾桑的屋里。如果北嘉郡主真将这处寮房搜个遍,还真可能暴露。 顾桑回到自己的住所,眉心微皱:“你怎么还在?” 话出口才觉不符合原主人设,她又改口:“殿下莫不是等我?殿下渴吗?我去给殿下倒杯茶。” 司马睿冷淡道:“不渴。” 原本是要找机会离开,但想到顾九卿遇此烦事必是需要人陪在身边开解安慰,可他又担心北嘉郡主一行人杀个回马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犹豫到现在。 顾桑心中好笑,嘴上却问道:“殿下肚子可饿?不妨吃一口素饭?” 这些话,这些作态落在司马睿眼里,便是顾桑不顾廉耻故意纠缠,让他作呕。 顾桑跟以前一样烦人,根本不像顾九卿说的那样‘似已知错’,怕是换了比以前更高明的手段。 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是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妹妹,面对他,还是跟往日那般对他献殷勤。若他在顾九卿面前表达自己对顾桑的不满,顾九卿恐怕会以为他容不下顾桑,毫无容人之心。顾桑正好借此挑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好趁虚而入。 顾桑虽不知司马睿心中的弯弯绕绕,确是蓄意为之。 她仰着脸,做出一副痴迷的情状望着司马睿,并将司马睿的沉默当做是默认,顾桑雀跃道:“我这就让秋葵给殿下准备素斋。” 说罢,便火急火燎地吩咐秋葵。 司马睿厌憎不已,大步往外走:“三姑娘不要自作多情,我心里只装着大姑娘,再难容下其他人,莫再自寻羞辱。” 顾桑暗自好笑,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才好完成女主给的‘继续喜欢司马睿’的任务,她才不会对司马睿多看一眼。 有那讨好司马睿的时间,她倒更愿意在女主身边打转。 见司马睿往女主那边而去,顾桑三两步上前挡住司马睿,柔声莞尔:“你要找大姐姐吗?可是大姐姐应付了北嘉郡主和康王一遭,已经累得歇下了。不过……” 话锋一转,“如果大姐姐知道是殿下,想必宁愿累着也不愿意歇着。正好我也无事,不如同殿下一起去看望大姐姐吧,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和大姐姐叙话,就让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看殿下便好。” 说着,顾桑状似娇羞地垂下眸眼,“我都好一段日子没见过殿下了。” 顾桑错身让开,站在司马睿身侧,表现出不放过任何机会在司马睿面前刷存在感的样子。 司马睿铁青着脸,心底说不出的厌恶,照理这般娇滴滴的少女对他百般痴缠,他当有所意动,可见过顾九卿那样的神女,知道顾九卿的好,他好像对其他女人有了免疫,无论怎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再难入他的眼。 他冷冷地看着顾桑,毫不留情道:“顾桑,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过多少次,我对你无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倒底有没有一丁点羞耻心,你的父母就是你教这样不知羞地倒贴男人?” 顾桑低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似强忍着哭腔说道:“我没有娘,爹也不管我,确实没人教我遇到喜欢的人该怎么做?殿下喜欢大姐姐,追逐着大姐姐,得到了大姐姐的欢心,我以为我只要像你追大姐姐那样,你也会被我打动。我不会同大姐姐争,殿下全心全意爱重大姐姐,我只希望你能给我十分之一的感情便足矣。” 她哀戚道:“只是这点奢望,也不行吗?” “真的……真的……不行吗?”顾桑的声音愈发渐弱,似悲戚到极致,心中却一阵恶寒,甚感自己不像绿茶倒更像白莲花。 司马睿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那是绝然不同于顾九卿的美,顾九卿美的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犹如天上的神女让人不忍亵渎。而顾桑更鲜活,更像是属于这个年纪的明朗少女,清甜可人,柔弱无害,就连声音也是软糯清甜的,轻易就可激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 不知顾桑的本性前,他也被顾桑的表相欺骗过,只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己本是不受宠的皇子,理解她一个小庶女在诺大家族讨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对她升起过短暂的好感和怜悯,只是她后面做的那些蠢事,对顾九卿做的恶,让他对她的好印象轰然崩塌。 此女擅长演戏,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迷惑他人,假惺惺流几滴眼泪就想让他心软,简直做梦。 “不行。”司马睿硬起心肠,丢下一句,拂袖离去。 顾桑慢慢抬头,杏眸清澈透亮,全无一点泪意。 她的唇瓣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自言自语道:“男主对女主……还真是情比金坚,呵。” * 入夜,寺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顾桑早早就睡了。 寺里斋饭寡淡,晚间便吃了自带的各式糕点,结果半夜渴醒,她没有叫醒外间的秋葵,自己摸索着起床倒水。 窗外半轮弯月高挂,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犹如镀了层银。 顾桑端着水杯,赤足走到窗边,欲开窗赏月。推窗的动作倏忽一顿,她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眼,便站着不动。 “又是这么晚。”她在心里说道。 顾九卿一袭白衣,踏着清辉的月色,正从外面回来。 他脚步微顿,眼眸余光扫见隔壁的窗子,如水月色映照出一抹模糊的剪影。 他薄唇轻抿,转身回屋。 顾桑躲在窗后,掰着指头,默道:“这是第四次。” 顾九卿已经连续四天半夜从外面回来,行踪神秘成谜。 女主为什么每天回来这么晚?女主虽每日下午都要到禅室同高僧参禅论佛,总不会悟到废寝忘食连觉都不睡的地步吧。 而且,女主每次都是独自出门,连陌花这个亲信婢女都没带。 顾桑喝着水,忽然想到顾九卿身上凝结冰霜的那一幕。 泡温泉,身有凝霜?那种凝霜似乎让顾九卿很痛苦。 难道女主每天都要去泡温泉缓解凝霜带来的痛楚?那处温泉池好像不同于普通的温泉池,她记得自己在水中闻到了一种古怪的味道,类似于中药材的味道。 所以,女主是利用温泉药欲治病。而这病,女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也就是说,女主每月到静安寺小住礼佛,根本不是外人眼中所谓的痴迷佛法。 然,《女帝》一书中并没提到任何关于女主身体有疾的信息,就连男主都不知道。最后,女主比男主活的还要长久,男主反而短命相,登基不过两年就去世。 难不成女主的病又是书中的隐藏剧情? “ 女主倒底得了什么病?”顾桑呢喃,忽的脑中豁然开朗,“该不是中毒?”女主的样子应该更像是中毒。 可女主怎么会中毒呢? 顾桑百思不得其解,早知会穿到《女帝》书中,她就该将书中的内容嚼烂了,而不是囫囵扫过那些虐渣的苏爽情节,说不定就能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认识的女主武力值高,身怀奇毒,这都是书中没有的设定。顾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窥到了某种真相,脑子里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关键时刻像遮上了一层迷雾,怎么都没法穿透迷雾接近最后的真相。 想的头疼也没理出思绪,顾桑躺回床上,压下满腹猜测和疑问:“不想了。” 反正,只要知道女主是最大的boss就好了,成功攻略boss就能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嗯~哼。 * 司马睿想着静安寺的斋饭太过素淡、顾九卿怕是吃腻了,便下山让大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寺里自不能食用荤腥,皆是素食为主,但比斋饭的花样多,胜在更为可口。 “味道如何?” 顾九卿尝了一口:“还好。” 司马睿笑道:“想吃什么,我明日带上山。”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眉:“来回奔波太过麻烦,殿下公务繁杂,闲暇时当放松休息。” 司马睿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不麻烦。” 顾九卿攥着筷子的手微紧,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其它菜,便道:“我吃饱了,殿下慢用。” 他走到另一侧,取出一本书,慢慢翻阅起来,神情颇为专注。 片刻后,司马睿见顾九卿时而扬眉,时而勾唇,沉迷于书中,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司马睿忍不住问道:“什么书,看得这般入神?” 顾九卿道:“一本手札,偶然在书肆淘来的,此书的作者见地颇有意思。” 司马睿来了兴趣:“哪位大家的名作?” 第29节 顾九卿合起书,随意搁在桌边,他揉着眉心,似乎看书累了:“也不是名家之作,不过乡野寂寂无名之辈,对民生政事另辟蹊径自有独特的见解,言辞精准犀利,若是科举入仕,说不定能有一番前程,亦是朝堂社稷之福。” “得你赞赏有加之人,必不是凡人。”司马睿拿起书翻看起来,先看署名,“方诸?” 司马睿看了几页,被方诸的思想的和观点吸引,他迟疑道:“方诸与文殊公子,比之如何?” 文殊公子是齐王司马贤的门客,来历成谜,常年以面具遮面,无人窥其真容。据说文殊公子貌丑无比,才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更为人所道的是此人的本事和能力,足智多谋,堪称齐王的锦囊妙计。 齐王母族繁盛,皇上隐有猜忌心,齐王甚至几次惹得皇上大怒,都是在文殊公子的帮助下重挽君心。在文殊公子的辅助下,司马贤从早年浮躁的少年成长为稳重深沉的齐王。 司马贤虽双腿残疾,在帝王猜忌其母族的情况下,还能受到皇上重用,而他一个身体健全没外戚的皇子,迟迟没有封号建府不说,更是被排斥在权柄在外。 司马睿心中有了计较,如果他有得力的谋士相助,是否能同齐王一样受皇上重视。 他对皇位不感兴趣,可不代表他愿意终其一生只当个边缘化的皇子。 顾九卿沉吟片刻,说:“伯仲之间。” …… 顾桑睡到日上三竿,自是不知司马睿一早就去见了顾九卿,到现在还未离开。 刚吃几口早饭,陌花便过来了。 “三姑娘安好。”陌花笑道,“瞧着三姑娘的气色好多了,想是余毒已清。前几天憋在房里养病,三姑娘怕是憋坏了,无聊的话可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本来就要出去逛逛。”顾桑眯起眼睛,又道,“大姐姐在做什么?” 陌花道:“见客。” 顾九卿见的客人除了司马睿还能有谁? 顾桑搁下筷子,起身往外走:“明白了。” 该她这枚挡箭牌出马了,这就是顾九卿带她来静安寺的目的。司马睿满脑子都是情爱,顾九卿却只想利用他搞事业,除了正事,顾九卿怕是一刻都不愿同他多呆。 而顾九卿表现出的是,同司马睿两情相悦,这个恶人只能她来做。 原本以为顾九卿让她继续‘喜欢’司马睿,是为了转移一部分妒忌女主的炮灰女配的火力,现在看来,挡司马睿这个男主才是主要的。 顾桑走了两步,又返回找出一本佛经揣上。 到了隔壁寮房,陌花上前敲门:“大姑娘,三姑娘有事求见。” 顾桑发现陌花对顾九卿有两种称呼,私下里是主子,对外则是大姑娘。 屋内的司马睿见顾九卿神色恹恹,以为顾九卿仍为昨日那场闹剧烦心,正卖力扮演着知心暖男,言语宽慰顾九卿,且不知顾九卿早已听得渐生戾气,他非女子,由着一个男人用宽慰女子的方式对待他,心里涌起的非感动而是反感,偏生又发作不得。 一听到陌花的声音,顾九卿便道:“进来。”隐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意。 司马睿对顾桑的到来则不太高兴,觉得顾桑并没听进自己昨日的肺腑之言,他将话挑明,顾桑还能挑着他在的时机打着找长姐有事的名号,明显就是居心不纯。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 司马睿的猜想没错,当顾桑进屋时,先是抬头娇怯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透着委屈和瑟缩,却又难掩小开心:“殿下,也在呀。” 司马睿没说话。 下一瞬,顾桑抱紧佛经,转头看向顾九卿,眸眼微垂:“大姐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不知道大姐姐有贵客在,早知道殿下在这里,我就换个时间过来。” 说完,顾桑又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身后:“殿下来见大姐姐的事,没人瞧见吧。殿下虽非有意,可昨天差点害得大姐姐清誉尽毁,万望小心行事。女子不比男子,世道多对女子苛刻。” 司马睿心里那个气啊。 他又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话里的内涵挑唆之意? 这是说他行事不周全,罔顾女子名声,就差明晃晃指责他有故意之嫌,故意坐实他和顾九卿的奸情,顾九卿就只能嫁他,他是这般无耻之徒吗? 他视顾九卿为珍宝,怎么忍心损她分毫? 司马睿恼怒地瞪着顾桑:“什么意思?” 顾桑似被吓到了,往顾九卿身旁躲了躲,委屈巴巴道:“没,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忧大姐姐,殿下何故凶我?” 顾九卿唇角微勾,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顾桑垂眸盯着顾九卿骨节分明的手指,对比之下,竟比她的手指纤长许多。 顾九卿对司马睿道:“家妹不懂事,还请殿下勿怪。” 司马睿直直地看向顾九卿:“我昨天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被人窥探了行踪。” 顾九卿道:“我信。” 简单二字,便给司马睿吃了定心丸。 趁顾九卿不注意时,司马睿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桑。 顾桑肩膀一颤:“大姐姐,殿下又凶我。” 司马睿简直气得快吐血。 顾桑当真以为挑拨了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能有机会? 顾九卿皱了皱眉,视线投向顾桑怀中的佛经:“不是说有事么?” “哦,是的。”顾桑乖乖翻开佛经,指着书中几处道,“今日拜读这本佛偈,有几处晦涩难懂,想请大姐姐解惑。” 顾九卿温声细语,仔细替她解答,俨然一个严谨的教书先生。 然而,顾桑这个学生却不甚专注,压根就没听,反而时不时瞄上司马睿几眼,有时看的近乎出神。 司马睿被她盯得颇为不自在,心上人的妹妹当着心上人的面对他抛媚眼,他自问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便寻了借口离开。 顾九卿啪地一下合起佛经,狭长的丹凤眼陡然升腾起一抹恹戾。他卷起经书,重重地敲在顾桑额头上,疼的她伸手捂住头:“大姐姐?” “人都走了。”顾九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倒是尽心?” 顾桑直觉顾九卿心情不虞,可又不知道女主为何不高兴,只道:“大姐姐想要我做的事,我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顾九卿手执经书,看她一眼:“你喜欢司马睿?” 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自己该不是演技太好,连女主都误会她对司马睿贼心不死。 就算女主不爱男主,可男主也只能是女主的,绝不容旁人染指。 想通这一点,顾桑立马表忠心道:“大姐姐放心,我不喜欢司马睿,我不会喜欢一个对大姐姐的男人,我会时刻谨记,司马睿是大姐姐的人!”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人。”顾九卿眸色阴翳。 一个复仇的工具,一颗搅动风云的棋子罢了。 待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弃。 男主是女主成就霸业的垫脚石,她知道。 顾桑心道。 顾桑见过顾九卿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顾九卿在她面前越来越不会掩饰真面目,诡谲的凤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顾九卿卷起的筒状经书轻点顾桑心口,嗓音低冽:“你,才算是我的人!” 他的人不允背叛,不论身心,否则…… 顾桑愣愣地看着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呼吸骤然停止,继而又砰砰跳动,激越得恍似跳出胸腔。 他将佛经塞回到顾桑手中,绯色薄唇扬起一抹纯稚无害的笑容,冰寒的声线却犹如魔鬼的吟诵:“好妹妹,可不要让我失望。妹妹这般乖巧听话,姐姐不想让你下地狱!” 啊啊啊啊啊。 女主好鬼畜! 顾桑不寒而栗,快速跳动的心脏再次停摆。 她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大姐姐,我会好好听你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顾九卿颔首:“你今天做的好,但也不好。” “何处不好?”顾桑虚心求教,“还请大姐姐指教!” 顾九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如同拍小狗脑袋的动作:“妹妹冰雪聪明,自行参悟。” 顾桑:“……” * 顾桑抱着佛经站在院中,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渐渐有琴音倾泻而出,她默默听了会儿,恍然发现顾九卿似乎对她亲近了许多,具体表现在肢体动作上。 马车那次,她不小心撞到女主身上,女主都想杀了她。 而今天,女主不仅主动拍了她的手(虽是当着男主面做出姐妹和睦的样子),还摸了她的头,叫她妹妹。 这都算是亲昵的表现。 只是顾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都不理解顾九卿所说‘做的好,但也不好’是何意。 这边司马睿从顾九卿那里得到启发,意图将方诸收入麾下,一查方知,方诸曾参加过科考,奈何得罪了人,被人诬陷剥夺了科考入仕的资格,颇有些抑郁不得志,目前隐居于江城一处偏远小镇,寻访倒也不方便,路程不算太远。 司马睿并没立刻去拜访方诸,而是打算等顾九卿启程回京再出发。回了京,他要见顾九卿一面不易,颇要费一番心思。 比起搞事业,司马睿的大部分心都吊在顾九卿身上。没爱上顾九卿前,他也不知自己竟会疯狂迷上一个女子,更不知顾桑对自己也是如此。 不论他对顾桑如何冷言冷语,她都要在他和顾九卿之间横插一杠。 这两日,愣是没找到机会跟顾九卿独处。 司马睿摘了一束山茶花想要送给顾九卿,刚踏入院子,就见顾桑笑盈盈地倚在门边:“殿下,这是送给大姐姐吗?” 司马睿没有搭理她。 顾桑也不在意,摇头叹道:“可惜,大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红得近乎艳俗的山茶花。”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又略作惊讶道,“送女子鲜花应该合乎对方的心意,殿下莫不是连大姐姐的喜好都没摸清楚,不过大姐姐虽不喜欢,我倒觉得山茶花还挺好看的。” 司马睿顿时觉得手中的山茶花不香了,他下意识认为女子喜鲜花,不论怎样的,都会喜欢。 他没想过,顾九卿不喜欢这种可能。 趁着司马睿愣神之际,顾桑一把夺过山茶花,纤纤细指轻拂花蕊:“扔了怪可惜,不如让我笑纳吧!” 司马睿瞬间沉下脸。 就是丢了,也不会送给顾桑。 司马睿咬牙:“还给我。” 恰在此时,旁边房门打开,顾九卿缓步踏出。 顾桑举着山茶花,冲着顾九卿的方向晃了晃,一脸欢喜道:“大姐姐,殿下送我的山茶花,好漂亮!” 第30节 司马睿气得吐血:“分明是你抢的。” 顾桑扁扁嘴道:“殿下这话着实伤人,漫山遍野都是山茶花,我需得从你手中抢吗?” 无耻,卑鄙。 司马睿气得说不出话。 顾桑深想了许久,依着女主对男主的占有欲,她要做到既要男主不能时刻缠着女主,可也不能让男主喜欢上自己。这应该就是女主说她‘做的好,也不好’的原因。 所以,她选择如原身那般,在男主面前扮演低级的绿茶婊。 要是段位太高,男主真喜欢上了她,女主估计还是会将她弄死。 顾九卿凝了一眼顾桑手中的山茶花,眸色沉了沉,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司马睿,嗓音淡淡:“殿下最近府衙没公务么,竟有闲情逸致摘花送佳人,对我这位妹妹似乎颇为上心,倒是我多余了。” 看着顾九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司马睿知道顾九卿定是因为山茶花的事生气了,想要解释:“九卿,你听我说,山茶花是我专门为你所摘……” 顾九卿幽幽道:“可我不喜欢山茶花。” 司马睿张了张嘴,就见顾桑故意对着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是,看吧看吧,我就说了大姐姐不喜欢山茶花。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得顾九卿道:“我这好妹妹倒挺喜欢山茶花。” 顾桑一愣,赶忙点头:“对,我最喜欢山茶花了。六殿下竟知道我的喜好,我可感动了。” 骗鬼呢,她也不喜欢。 不过话说女主演技亦是炉火纯青,借着山茶花一事将嫉妒吃醋表现的淋漓尽致。 顾桑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嫉妒啊,要不她就惨了,攻略女主的进度又要停滞不前。 “不是这样,九卿。”司马睿一边因顾九卿吃醋而欣喜,一边因顾桑离间他和顾九卿的感情越发忌恨上顾桑。 他看着顾九卿,言辞诚恳道:“我对顾桑从没有过任何心思,不管你是信我还是顾桑,这花我原本是要送你。九卿,你这位庶妹……算了,她是你妹妹,我不该置喙,日久见人心,时间会验证我的真情,也会证明顾桑值不值得你待她的好?” 顾九卿没说话,拧眉沉思,似乎在认真思考司马睿的话。 司马睿颇感欣慰,正要说话,却被顾桑截过话头:“殿下,说的对!我对大姐姐的心日月可鉴,绝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大姐姐可是我心中顶顶重要的人。当然,殿下也算。” 哼,表忠心谁不会。她比男主话术更高,不像男主抬高自己拉踩她,她就没睬他。 顾九卿斥道:“顾桑,适可而止。” 顾桑垂头站在顾九卿身后,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家妹不懂事,我自会教导。”顾九卿说,“她若不知进退,还请殿下念在她年幼,与她保持距离,莫让她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这话既是敲打顾桑,亦是提醒司马睿。 然,司马睿品出其它意思,那就是顾九卿对他的情意,顾九卿不喜欢他和顾桑接触,他原本以为顾九卿这样的神女是不会吃醋的,可今日却是一副醋意大发的样子,只有会吃醋的女子才是真正在意对方。 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愉悦,不可亵渎的神女正在被他拽入凡尘。 这让他越发为顾九卿痴狂。 司马睿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跟顾桑保持距离。”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喵的,以为她想啊。 “我在江城有事,即刻便要下山。” 有顾桑这个搅屎棍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只会陷入危机,不如先去会一会方诸。 司马睿不舍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方才离开静安寺。 …… 顾桑手伸至半空,略作停顿,她试探性地扯了扯顾九卿的衣角:“大姐姐,我是故意的,花是我抢的。” 顾九卿:“我知道。” “哦,大姐姐不怪我吗?”那便应证了她之前的猜想,女主故意在男主面前做戏。 顾九卿没有回答,侧首看向顾桑,视线从衣角的白皙小手逐渐转到那束山茶花:“他厌恶你,比以前更甚。” “他?”顾桑反应过来说的是司马睿,“不正合大姐姐意吗?” “聪明。” 顾九卿视线并未移开,他的确不希望司马睿对顾桑动情,只要顾桑想,她应该有办法让司马睿真正爱上她,就像他,她竟能哄得他这个无心之人对她改观。 顾桑注意到顾九卿的目光,手中的山茶花顿如烫手山芋,她扬手一扔,伸脚一踩,鲜红的花蕊顿时零落成泥。 她站在破碎的花瓣上,对他眯眼而笑:“大姐姐,告诉你哦,其实我也不喜欢山茶花。” 顾九卿唇角轻翘,露出一抹冶丽的弧度。 “大姐姐闺房里的花瓶插满干梅花,大姐姐是喜欢梅花吗?”顾桑略微仰头,眸眼澈亮,“等到了冬天,我天天帮你采,让大姐姐屋子里时刻充斥着梅香,可好?” “不好。”顾九卿眼眸漆黑,望着天际的云卷云舒,“我不喜欢。” 室内装点梅花,只因梅高洁雅致,适合顾九卿的清傲孤洁,而他不喜。 顾桑问:“大姐姐喜欢什么花?” “任何花,都不喜欢。” “啊,哪有姑娘不喜欢花的。” 顾九卿眸光轻动:“那便白色的花,只要不是红色,其它都还好,算不上特别喜欢,也不讨厌。” 只有红色是他最厌恶的,因为红色的花让他轻易想起涤荡不尽的血色。 顾桑若有所思:“难怪大姐姐的房间全是白梅花作装饰,院里种的槐树,开出的小花也是白色。”穿衣也只穿白色。 她垂眸,看着地上鲜红的残败山茶花,伸脚往身后踢了踢。 * 司马睿离开后,静安寺的日子着实清静。 顾九卿每日要去禅室熏陶佛法,晚上要去泡温泉,顾桑一天大半时间都见不到顾九卿,她倒也乐得清闲自在,除了将寺庙逛了个遍,每天早上都去半山腰摘一些白色的小花放到顾九卿房里。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顾九卿没有表现的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算是默认了顾桑的做法。 小花纯白如雪,清淡的花香,闻之沁人心脾。 顾九卿轻触花瓣:“可知花名?” 顾桑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在山野草地发现的。大姐姐喜欢白色的花,我便摘了回来,想着放在窗边,大姐姐瞧了一定欢喜。” 顾九卿:“这种山野小花叫铜钱草。” “草?”顾桑咕哝,“明明是花,非要叫草。” “许是它有不弱于野草的生存力,只要有一点瘠薄的土壤就能生根发芽,不论是谷地河滩,还是草原高山,它都能顽强的活下来,甚至可在冰天雪地生存。” “生命力确实挺顽强!”顾桑深表赞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九卿慢慢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或许更应景。 又两日,本该启程回京,因一封来信,行程有变转道江城。 顾桑有剧情先知,自是知道顾九卿这趟江城之行所为何事,但她仍装着不解问道:“我们为何要去江城?是因为六皇子在江城吗?” 顾九卿淡淡道:“不是,见一个人。” “谁?” 顾九卿并没隐瞒:“方诸。”司马睿并没说服方诸。 方诸,就是未来的宰辅,是女主替男主网罗的谋士。当然,女主先是将方诸推荐给男主,奈何男主没能请动方诸,结果是女主成功让方诸出山,辅佐男主成就霸业。与其说,方诸效忠的是男主,倒不如说是女主,因为方诸压根就没看上男主。 方诸精通于棋道博弈之术,女主靠着棋局三局三胜赢了方诸,才使得此人愿为男主驱使。 顾桑对方诸不感兴趣,对棋艺也不精通,这都是男女主要搞的事业,她没心思抢夺女主的光环,权当游山玩水。 一路上欣赏京外风光,好不乐乎。 只是古代交通工具落后,道路崎岖不平,完全没有舒适感,马车颠簸剧烈,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 她没甚形象地歪在马车里,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颇为幽怨地瞥向对面端正而坐的顾九卿:“大姐姐,马车真不是一般人坐的。” 言外之意,顾九卿非一般人。 顾九卿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闭上眼睛,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吩咐车夫:“慢点。” 顾桑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九卿,想了想说:“不,快些好,少受罪。” 一天后,到达江城新乌镇,方诸隐居的镇子。 司马睿满心焦灼地等在镇子口,却没想到顾桑竟也跟来了,脸色当即不太好,倒也没说什么,权当顾桑不存在,对着顾九卿笑脸迎了上去,好一通问候,诸如路上辛不辛苦,可遇到什么麻烦,途中饭菜可合口,听得顾桑频频翻白眼。 顾九卿亦是不耐烦,却是面上不显:“路上还好,不知这边情况如何?” 此时将近晚上,不便去方家。 司马睿引着顾九卿往客栈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方诸的情况。 司马睿磨破了嘴皮子,又在方诸手下连输三局,就被方诸扫地出门。即使司马睿是皇子,方诸也不给面子。司马睿见此人傲慢无礼,本想打道回府,天下能人辈出,又不只他方诸一人,可转眼想到这是顾九卿推崇的人,又觉得有能力的人难免脾气大,硬着头皮三顾茅庐,结果还是被方诸三言两语打发了。 方诸放言,想让我助你有一番作为,除非赢了我的棋,否则一切免谈。 司马睿这才写信求助于顾九卿。 顾九卿的棋艺高超,或可一试。 司马睿道:“赢了棋,他便愿意出山。你的棋艺,我是信得过的,这才叨扰你累这一趟。” 顾九卿:“且试试。” 到了客栈,客房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 司马睿没算上顾桑,只定了两间相邻的上房。这里只是小镇,比不得繁荣的城池,镇上就这一家相对较好的客栈,且已客满。 司马睿本就对顾桑怨气冲天,又不想跟顾九卿分开,实在说不出委屈自己另寻他处的话。 顾九卿藏有秘密,也没有跟顾桑同住一间的想法。 顾桑知道女主不与人同床,哪怕她也是女的,和女主同住一屋的念头被她率先打消。 一个嫡女,一个皇子,一个庶女,该委屈谁,顾桑有自知之明。 她笑笑,颇为贴心道:“不妨事,只要大姐姐住的舒服就行,我跟秋葵和陌花挤一挤。” 第31节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司马睿对顾桑难得的识趣,稍微和颜悦色了些。 小地方的客栈上房本就少,秋葵和陌花住的是那种通铺的下等房,七八张床铺拼凑,还有其他人住,这是专门给客人的仆婢提供的客房,那些捉襟见肘付不起银子的人通常也会选择这种。 秋葵小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能跟婢子们挤一屋?” “住哪儿不是住。”顾桑拽着秋葵就要往下等房而去。 “等等。”顾九卿薄唇轻抿,忽然出声道,“跟我住。” 顾桑讶异,本来觉得姐妹同寝同住是很正常的事,可对象是顾九卿,心生忐忑不安,她近乎本能的拒绝:“不太好吧?大姐姐喜静,我可能会打扰大姐姐休息。” “这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清磁的声线莫名带有一丝蛊惑,“何况,自家姐妹,怕什么。” 第26章 对!自家姐妹, 怕什么! 她该惊喜,该乐开怀,女主这是不见外拿她当自家人, 试问同样的处境若是顾皎能有此殊荣么,肯定没有。这说明女主对她的信任与日递增, 她离成功攻下女主成为女主心腹的日子还远吗? 畅想着未来的康康大道,顾桑硬是压下心头的异样感,乖乖地点了下头:“嗯,听大姐姐的。” 司马睿心中不快,恨不得跟顾九卿同床共枕的是自己, 原本对顾桑升起的微薄好感刹那烟消云散,反而转变为嫉妒。 他敬着顾九卿,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生怕污损了心中神女。 未及成婚前,诸多旖旎的想法只停留在想法层面。他定客栈时,也曾动过只定一间客房的念头,最后终归没有付诸于行动,打消了这种卑劣的念头。 他不能委屈顾九卿,他要堂堂正正迎娶她。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每一步都不能有瑕疵。 顾九卿自是不知司马睿的内心戏, 带着顾桑回了房间,司马睿看着那抹白衣身影消失于视线中,怅然地叹了口气,方才推开隔壁的门。 …… 陌花和秋葵铺好床后, 便退了下去。只是陌花又折返了一趟,往屋里添了套新被褥, 秋葵颇为不解,陌花的解释是一人一被谁都不会着凉。 天黑透了,屋里点着灯,朦朦胧胧的烛光映衬着桌边静坐的两人。 一个稍显拘谨,一个淡定如斯。 拘谨的是顾桑,对于和女主共枕而眠这件事,她怀着激动又惴惴的心情,先前有婢女在这种感觉暂且不强烈,而今只剩下她和顾九卿,心中如鼓雷般,远不如顾九卿自在。 这不太像她。 她本不是矫情的人,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女主带给她的震撼和阴影太过猛烈,才会觉得太过拘束不自在。 顾桑一个劲儿地给顾九卿添茶倒茶,找事情缓解心里的压力,续了两三杯,顾九卿低眼看着满杯的茶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掀眼看看她: “你这……是何居心?” 顾桑迟钝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道:“让我一直喝茶,是想要折腾我,还是折腾你自己?” 睡前喝多了水,容易起夜小解。 一夜起个几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只顾九卿休息不好,她肯定也别想睡个好觉。 顾桑回味过来,连忙放下茶壶,讪笑着揉揉鼻子:“大姐姐误会了,这不是六皇子准备的晚膳过咸,我担心大姐姐口渴嘛。” 顾九卿没揪着此事不放,薄唇轻轻抿了抿,问她:“是你睡地上,还是我?” 顾桑愣了愣,完全没想到顾九卿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不是明摆着让她睡地上?看似给了两个选择,实际上呢,她有的选吗?她能选睡床,而顾九卿睡地上吗?明显不能! 原本觉得顾九卿提出同住一屋就是同睡的意思,哪知道是让她打地铺?上房打地铺还不如睡下等房的通铺呢,挤挤更暖和。 顾桑决定还是要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她指了指自己,又挥了挥细胳膊,明显底气不足地说道:“我觉得,我比较瘦小,不占地方,我们可以一起……” 触及到顾九卿幽沉的目光,顾桑再次感受到女主强大的气场和威压,压得她声音愈来愈弱,直至无声。 在现代面对顾家一大家子蛇鬼牛神以及毫无亲情的渣父,她都没虚过,从没真正的怯过场。可对上顾九卿就怂的不行,时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随时会跟脑袋分家一样。 她一个激灵快速改口:“自然是我睡地上,大姐姐睡床。”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顾九卿满意地笑笑,顾桑却是一脸认命地抱起被褥打地铺,她闷闷地道:“大姐姐,我先歇了,你也早点睡吧。” 说罢,也不脱衣服,卷起被子往身上一裹就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真硬啊。 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顾桑将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清透的眼瞳滴溜溜地乱转,她瞄见灯影下玉姿仙成的顾九卿,只觉得女主清绝的脸庞犹似染了一层朦胧的微光,唇瓣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美得摄人心魄。 说是下凡的神女确实不为过,可女主阴暗起来又像是魑魅的妖鬼,简直就是神鬼难辨。 顾桑咕哝着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九卿,心里颇有些忿忿不平,不想看女主那张引人浮想联翩的脸蛋。哼,美了不得,是女主就了不起啊,女主将阴暗的一面全展露给了她,却将伪善的一面给了男主,虽是伪善,可也算是善,可怜她心惊胆战面对的全是女主最真实的黑暗面。 某种程度上,她都有些羡慕男主了。 不管女主是真爱男主也好,是利用男主上位也罢,男主可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女主的温柔和帮助。 而她呢,说多了都是泪。 攻略终极大boss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含泪也要走下去。 顾九卿端坐桌边,轻轻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视线落在厚重被褥包裹的那抹身影上,诡谲的凤眸幽深无比,如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洞。 半晌,他起身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被子:“睡着了?” 前一刻沉重的呼吸,这一刻变得沉稳绵薄,好似真的熟睡。 顾九卿静默片刻,越过顾桑站到床侧,他背对着她,抬手抽掉腰间的抱腹系带,又一颗颗解开衣襟的盘扣,女子衣裙式样繁复,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忽的略微一顿,他并没回头,继续脱下外衣,随手放在旁边的矮凳。 他顿了顿,这才回过头来看顾桑,只看到露出被褥外的紧闭双眸,她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手脚皆在被子里,俨然一副怕冷的模样。 他的视线太过凝注,久久没有移开。 久到顾桑几乎坚持不住,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陷入呼吸平稳的‘熟睡’状态,忽的有一道什么细小的东西擦着她的脸颊而过,脑海瞬间闪现金丝血线夺命的那一幕,顾桑纤细的睫毛一颤,惊得差点就睁开眼。 同一瞬,室内陷入彻底的黑暗,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她紧绷的心总算落肚。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顾桑确定顾九卿睡下后,才慢慢地睁眼。 她静静地看着顾九卿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却不自觉浮现顾九卿脱衣的画面,她只看到后背,但比水汽氤氲的温泉里看的更为清晰。 虽未完全脱掉衣服,尚有里衣,但白色的里衣微透,隐露出内里清瘦的脊背,背影挺直,她躺在地上看过去是仰视的角度,看女主慢悠悠地褪下衣裳,那股子说不清的怪异感再次萦绕心头。 越看越觉得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打住打住,不能深想,肯定是女主太美了,让她自惭形秽。 对,就是这样。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顾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竟觉得越来越冷,饶是她将被子裹得再紧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冷,她哆嗦着睁眼,这才发现窗子被风吹开了,外面狂风大作,似忽如一夜冬风来,显然是入冬的征兆。 “老天爷也给我作对。”专挑她睡地板的时候降温,冷死她了,顾桑披着棉被关上窗,总算觉得不那么冻人了。 顾九卿睡眠浅,早在起风时就醒了,他看着骤变的天气,再看地上睡不安稳的顾桑,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出神沉思。 习武之人黑夜里依旧能视物,他见顾桑歪歪扭扭的倒回地上蜷缩成一团,没一会就响起轻酣声,他眉心微凝,慢慢合上眸子。 关了窗,也架不住冷啊。 又冷又困的情况下,导致顾桑第二天醒来竟在……床上? 她眨眨眼,再揉揉眼,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 顾桑低头,又发现自己竟是趴在顾九卿身上,这么近的距离看顾九卿,近到她能看清顾九卿细微的毛孔和每一根的睫毛,根根纤长,如精巧的小扇子,更是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能将一个人造就的这般完美,这样绝世的容颜可男可女,若是顾九卿扮起男装,怕是当得起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头。 她看的不禁入神,手指若有似无地落在顾九卿眉眼上,自言自语:“如果大姐姐生而为男,我肯定会色迷心窍,找不到东南西北,说不定我还会追你。” “不可以!你若是男子,那也是我的大哥哥,我们有血缘,追你是乱/伦。” 说着,顾桑自顾自傻笑起来。 想到以前可笑的傻念头:如果她找不到爱她对她专情的男人,就找个皮相好看的男人包养,只是还没找到那个能被她包养的男人,就嗝屁穿书了。 女主的颜值倒是符合她的预期,可惜是女的,而她也包养不起。 顾桑惋惜着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撑身而起,准备趁顾九卿醒来前睡回到地上。 结果,顾九卿突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顾桑吓了一跳,手脚一软,重新扑腾到了顾九卿身上,下巴也磕在了顾九卿的下巴,好在顾九卿及时偏了偏头,躲过了她的嘴唇袭击,要不然她的嘴就真真跟女主的嘴来了次亲密接触。 这般亲近无间的姿势,顾九卿清晰地感觉到胸膛上的柔软,他看着她,脸色难看至极:“下去!” 顾桑眼泪汪汪,不只下巴疼,就连胸口处也是撞得阵阵发疼,她手忙脚乱地爬下去,手脚发虚地瘫在床里侧,心里实在虚的慌,她垂了垂眼睑,又怯怯地抬头看着顾九卿:“大姐姐,我不是……” 目光一定,她吞咽了下口水。 经过她昨晚的‘蹂/躏’,以及刚才的兵乱马乱,顾九卿的里衣早已变得凌乱无比,衣襟大开,内里风景展露无疑。皮肤白的如玉石,可是胸嘛,实在小的可怜,近乎于没有。 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顾九卿的,似乎在比对大小。 毕竟顾九卿比她大两岁,吃穿都比她好,照理也该发育的很好。没想到竟是比她这个刚发育的小馒头还要小。 大家通常被顾九卿的容颜和周身清冷似仙的气质吸引,自然鲜少关注顾九卿的身材,而且,人们一般都默认,这样貌若天仙的神女自当同狐媚子区别开,不需要有妖娆妩媚的身材。 顾九卿自是觉察到顾桑耐人寻味的目光,他沉着脸拢好衣服,懊恼自己就该在顾桑爬上床时将她踹下去,更不该贪恋少女柔软的身体抱着她睡觉。 他下床穿衣,脸色黑的如滴墨。 顾桑心思转的快,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让顾九卿感受到了冒犯和侮辱,她小声说道:“大姐姐,其实没什么的,大姐姐长得好看,又会弹琴下棋,又会作诗论佛,只这一点不足早就被掩盖了。何况,这种事本就存在个体差异,错过了第一次发育,还有第二次,生儿育女时就是第二次机会……” 顾九卿系好系带,猛地回头看向顾桑,那锋锐如刀锋的目光逼的顾桑往床角缩了缩,顾九卿低冷的声音似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再说一次。” “不说了,不说了。” 顾桑心中一紧,摇头如拨浪鼓,越发坚定顾九卿是恼羞成怒,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用愤怒掩藏,她将身子佝起,尽量让自己的胸显得不那么明显,免得刺痛顾九卿脆弱的神经。 虽然,自己的胸也不是很大,正处于发育的阶段,但未来可期。 第32节 女主却是近乎于平胸。 这……莫不就是女主不喜男女太过靠近她的原因?女主看似清绝孤傲,实则内心深以此自卑。 然而,顾九卿却被她幼稚的动作气笑了,她以为他生气的点是胸的问题?确实是胸的问题,但却不是她想的那般。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说她聪明,可面对这般事实她却没怀疑他的身份,说她愚蠢,可有时的表现又太过聪明。 要不就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却装作不知? 顾九卿心中猛沉,忽的欺身上前,一把扼住顾桑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其捏碎:“方才之事……” “大姐姐,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啊。”话没说完,手腕又是一阵剧痛席来,顾桑忍不住叫出声,晶莹剔透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她委屈至极,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小胸,平胸都是正常的事,又不是只有男人才是平胸。大姐姐,你真的没必要太过在意此事。” 顾九卿骤然松开她的手:“正常?” 顾桑揉着手腕,说:“对啊。大姐姐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 真别说,顾九卿还真不清楚。在他的认知里,女人有胸,男人没胸,凭借这一点便可识破身份,是以扮演女子时,在这个问题上颇让他苦恼。 幸亏顾九卿的年龄不大,可归结于发育较缓上。 而顾桑有剧情先入为主的观念,满脑子都是女主要当女帝的想法,怎么都联想不到作者笔下的女主竟是男的。怕是没见到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差别前,她都想不到这方面。 某种程度上,她是被已知的剧情禁锢住了。 顾桑转头看向窗外,脸上一喜,快步走过去推开窗,一眼望出去,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美丽极了。 虽只是零星小雪,还未雪压枝头,但足以让顾桑惊喜和兴奋。 她回眸,冲顾九卿弯唇一笑:“大姐姐,下雪了。” 话音方落,她又伸出手接雪,纯白的小雪花融化在柔软的掌心,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冰凉的水痕。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雪来的快,也去的急,还没吃完一顿早饭,就悄无声息地落幕了。雪化无痕,天上地上已不见白雪的踪迹,仿佛晨起那场短暂的初冬之雪只是人们的错觉,亦或只是送来冬的气息。 顾桑撑着下颚,拨弄着碗里的鸡丝粥:“还没看够呢。” 顾九卿慢慢抬眸:“有的是机会。” 顾桑暗自惊讶了一番,本没期待顾九卿会搭理她,没想到女主竟回复了她,是不是代表早上的事情暂且翻篇。 她眉眼弯弯一笑:“大姐姐说的对,冬天都来了,下雪的机会还会少吗?” * 司马睿连夜回京了。 昨晚歇下不久,司马睿收到京中来信,事关一桩骑马踩踏命案。若是普通命案尚可拖一拖,或是交由手下人查办,偏偏肇事者是太子母族之人,死者家属击鼓鸣冤告到京兆府,此案一夕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司马睿断定这很可能是针对太子的阴谋,必须回京亲自处理。如果处理的好,自是对他有利,一旦处理不好,他的处境堪忧。 搞不好京兆府这个苦差都没了。 司马睿本想跟顾九卿告别,只是不忍扰了她的清梦,便无声无息地趁夜离开了。 司马睿将亲信刘尚留下保护顾九卿的安全,听完刘尚的禀告,顾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早没见着你家殿下对我大姐姐献殷勤呢?” 她还暗道奇怪呢,昨夜降了温,今早又下了雪,依着男主的性子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对女主嘘寒问暖,什么昨晚睡得可好可冷,什么今早雪景如何如何,什么早膳想吃啥之类。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顾桑,也不多言。 只是顾桑这番话落在刘尚耳中,只觉得顾桑阴阳怪气好大一股陈年酸醋味儿。 陌花过来禀告道:“大姑娘,车马已备好。” 一夜之间由秋入冬,气温骤降,薄薄的秋衣已不足以抵御冬天的寒冷,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棉裤。 顾九卿身有寒毒,最是受不得寒气,自也换上了厚衣,甚至连狐裘都围上了,已然是过冬的征兆。白衣斗篷,再配上白色的狐裘,整个人仿佛映入一片纯白的世界。 气质高冷不可攀,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外。 即使戴上帷帽,依旧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一对路过的夫妻,其中的男主人竟看的走不动道,被凶悍的媳妇揪着耳朵骂骂咧咧的走远。 果然不论哪个时代,或含蓄或开放,男人对美女的欣赏都是一致的。 女主漫漫若仙,身后的顾桑则冻如老狗,一出客栈,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她以为只在静安寺小住几日,只准备了几套秋天的衣裳,根本就没准备御寒的冬衣,原本这趟江城之行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觉得游说能人辅助司马睿这事,以女主的戒备心肯定会防着她,哪儿知道女主竟不惧她知道。 秋葵搓着手凑了过来,将顾桑冻得冰凉的小手捂在怀里:“姑娘,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姑娘受冻了,等会儿奴婢去成衣铺买两套厚的冬衣。” 顾桑抖着唇点点头:“你也添两件。”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得顾九卿不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还不快点!” 顾桑抬起头,就见顾九卿放下车帘,连带那张不耐的脸一并隐没于车厢内,她应了一声,小跑过去钻入马车。车帘掀开又垂下,带着她身上的湿冷气息侵袭入车厢,顾九卿皱了皱眉,面色不虞,倒也没多说什么。 真是喜怒无常,怕是比六月善变的天气还要善变。 顾桑暗自腹诽。 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倒底是暖和了些。 顾桑对顾九卿笑笑,自顾忽略了顾九卿的冷脸,她现在处于快要冻死的状态,脑子转不动,不想伺候某人的心情了。 “先去成衣铺。”马车行驶间,顾九卿忽然对车夫吩咐了声。 顾桑脱口问道:“大姐姐要买衣服吗?” 顾九卿眼皮微掀,嗓音淡然:“不是我。” “那就是我了。”顾桑指着自己,顿时眉眼弯弯道,“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你哦。” 好在理智尚存,要不然她真想扑过去给顾九卿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附赠几个香吻。 少女乌漆的眼瞳亮晶晶的,仿佛星空中最璀璨的两颗星,细如葱根的手指白生生的,娇俏地指着自己的脸,尽显少女特有的纯稚娇憨。 绵薄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纤细的皓腕,莹润的肌肤遍布的淤青痕迹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杰作。 他不觉愧疚,反觉有趣。如果少女的身躯全染上这种淤青,留下属于他的这种印记,又该是何等光景。 平静沉闷的胸腹血液仿若投下了一颗沸石,冷却的血液似乎瞬息热了起来。 趋至沸腾,发酵,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破凝滞和束缚,喧嚣而出。 他想做些什么,或是证明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做,不该生的或者已经生出的某种东西终被压制。 真正的情绪被他掩埋,面上不动声色,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裙踞,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一切复归平静。 顾九卿眉目低垂,轻呢的声音低若不可闻:“喜欢我?” 假的吧。 …… 小镇上的成衣铺款式老气陈旧,料子也比不得盛京的质感,好在保暖是够了。 顾桑看着壮如熊的自己,再看通身华贵哪儿哪儿都透着美感的顾九卿,觉得顾九卿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还是毫不起眼的那种。 果然马靠鞍人靠衣,穿着粗布劣质棉衣,将她清秀甜美的颜值降低了好几个层次。 但她倒底对美丽的追求没达到苛刻变态的地步,做不到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老老实实地穿着臃肿的冬衣。 从成衣铺出来后,直奔目的地——方诸的家。 小镇最偏僻的北边,一处狭小的院落,被篱笆环绕,四四方方,院内干净,有菜地有鸡鸭,很有陶渊明笔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惬意气息。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头戴毡巾,俨然一副乡野庄家汉的打扮,他握着锄头,专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就连篱笆外来了人,似也没察觉。 顾桑没看到其他人,便道:“这就是方诸吗?” 这跟想象中的方诸不太一样,并没有那种隐士高人的风范,不过人不可貌相。 刘尚回道:“是他,只是此人比较难搞,功名利禄没一样能打动他。”不管六皇子许诺什么好处,方诸都不为所动,好似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可又会为了几文酒钱,在市集上与人争论不休。 司马睿原本以为方诸欺士盗名之徒,没什么真本事,可与之对弈几局,被其掌控棋盘全局的高超棋艺所震撼,走一步窥十步,棋艺之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这样擅布棋之人,绝不是无能之辈,或真可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方诸锄着地,头也不抬:“说了多少次,你就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赢得了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来烦我!” “哦?”顾九卿站在篱笆外,手握暖炉,低笑了一声,开门见山,“依方先生之见,六皇子当真不值得先生倾囊相助?还是先生觉得,六皇子这一方天地不足以让先生施展抱负和才华?” 方诸一愣,抬起头来,没想到来者竟是一名女子,更没想到这名女子竟能直指他内心的忧虑,他确实看不上六皇子,甚至放眼整个朝堂,都没有那个值得他肝脑涂地的名主,不论是太子,康王,贤王,以及朝中诸多能臣,大多都是为了皇权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权力欲,而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似回想起了什么,方诸一双湛黑的眼睛倏尔迸射出摄人的光亮。早年间的某个人物倒是符合他的治世理念,可那人太心慈,没有熬过权力倾轧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如今再不可闻。一声惋叹,眼中的光芒归于寂灭。 他道:“姑娘既知,便知方某心意已决,六皇子的说客当不得。” 顾九卿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手炉,淡声道: “先生曾对六皇子所言,若能胜过你手中棋子便可出山,不知可还算数?” 方诸不是言而无信之辈:“自然。” “先生未说不能找人替代,此局便由我代六皇子向先生讨教。”顾九卿嗓音淡淡,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方诸:“你?” 顾桑眯了眯眼,在旁边轻飘飘插了一句嘴:“方先生可是怕输?毕竟……若让人知道先生输在一个女子手里,说出去不太好听。” 方诸对自己的棋艺引以为傲,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知是激将法,仍是扔了锄头,眼一瞪:“笑话!我会怕一介女流之辈!”他看向顾九卿,又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厉害到哪儿去?” 殊不知方诸犯了同六皇子一样的错。 顾九卿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顾桑,狭长的凤眸半眯起,眸底掠过一抹冰凉之意:“轻敌,乃兵家大忌。想来先生不喜兵书,只是兵法谋略向来相辅相成,且不知……” 略顿,顾九卿忽而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先生不擅兵法,亦没什么。” 若非场合不对,顾桑真想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女主绝对当得起老阴阳家的称号,兼睚眦必报。 方诸脸色都快青了,再看顾九卿,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却硬生生让他品出了脊背生寒的错觉,眼前的女子眸眼漆黑,黑的恍若深渊,隐透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小觑。 即使有所收敛,那也是凌驾于一切的强大威压。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气势,正常吗? 当与之对弈时,顾九卿闲庭落子间的布局更是有一种吞吐山河的气势,让方诸为之震撼。 白子落定,胜负已分。 顾九卿道:“先生,承让了。” 方诸执着黑子,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上举棋不定,他将眼睛睁到最大,不认输地将黑子放在可以放置的空位上,试来试去,像是完全忘记了落子无悔的规矩,然而他发现每一步皆是死棋,每一步皆无法起死回生。 方诸死死地攥着黑子,颓然靠在椅上:“你赢了。” 第33节 下棋前,自己仗着对方是女子放言要让几子,着实显得滑稽可笑。 顾九卿:“三局两胜,还有两局。” 第一局就输的这样难看,后面还有赢的机会吗? 方诸不甘就此认输,直起身体,如临大敌,再不敢生出懈怠轻视之心。 …… 室内以棋局为战场,重新展开激烈厮杀。 顾九卿和方诸下棋时,不许任何人在场,顾桑知道赢棋的是女主,对里面的战况不太关心,在院里随便溜达起来,一会儿扯几片菜叶子喂鸡,一会儿去看看方诸的菜园子。 陌花和陌上清楚自家主子的实力,也不太关注。秋葵对棋不感兴趣,乐得跟着顾桑打转,唯有刘尚惦记自家殿下的正事,死盯着紧闭的木门,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让大姑娘赢,大姑娘一定要赢……” 刘尚叨叨不停,顾桑听得不胜其烦,她摘了一把青菜,在刘尚眼前晃了晃:“刘侍卫,听过事与愿违这个词没?” 刘尚反问:“三姑娘何意?” 顾桑笑着说:“就是你越想什么事,越不会如你的意。就像你刚才一个劲儿说着要让我大姐姐赢,实际上就是咒我大姐姐输,大姐姐输了,你家六皇子就没法得偿所愿,可就是刘侍卫办事不力,搞砸了六皇子的事。” “你胡说。”刘尚被顾桑一通歪理气得涨红了脸,倒是闭了嘴,转身坐到院里的石凳上。 “刘侍卫,你知道六皇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大姐姐吗?”顾桑看了看刘尚,随口问道。 刘尚以为顾桑像以前那样逮着机会找他打听六皇子的事,冷冷道:“主子的事,下人如何清楚?三姑娘只需知道我家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旁人再难插足。” 顾桑捋着菜叶子,莫名笑了声:“好一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刘尚皱眉,想说什么,顾桑却已转身,拿着菜叶子去喂鸡。 …… 半个时辰后,方诸再次认输。 “是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顾九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起身,对着方诸躬身一拜:“我向先生保证,先生他日定不悔今日的决定。” 方诸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看着一个女子对他行的却是男子之礼,心中俱震。 半晌,才道:“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变。”顾九卿抬眸,目光深邃幽远,“这是先生想要的。” 这也是顾九卿想要的,但他想要的终归跟方诸要的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求同存异。 方诸眼中再次迸发出惊人的光亮,转瞬即逝,嘴唇动了动:“你,你为何不是男子?” 顾九卿薄唇紧抿。 方诸又问:“为何要帮六皇子?”他想说的是,六皇子配不上她。 “这是我的私事。”顾九卿说,“只要先生记得,今日是因何而做下决定,九卿便不胜感激。” 方诸疑惑地看向顾九卿,想要说什么,却听得顾九卿道:“还有一局,先生请。” “连输两局,胜负已定,最后一局已无意义。”方诸已经没了胜负欲,丧气摇头道。 顾九卿捻起一颗黑子,说:“凡事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未能有其它变数?” 这一局,方诸执白子先行,顾九卿执黑子紧随其后,结果竟是方诸险胜。 方诸看着棋盘上逆转的棋局,怔愣了良久,似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以一子险胜。 直到顾九卿走出门,对着最为关心结果的刘尚说‘三局两胜’,方诸才回过神,确信自己当真扳回了一局,但输就是输,自是要履行承诺。 “不日我便进京。” 顾九卿点头:“先生是重诺之人,我在燕京静候先生佳音。” 等顾九卿一行人离开后,方诸复盘最后一局,反复回忆顾九卿的每一步棋路,才发现顾九卿的恐怖之处,让子了无痕迹。对弈过程中,他竟毫无察觉。 三局两胜,不过是让他输的不要太难看,顾九卿给他留了面子。 拥有这般诡谲心思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刹那间,方诸通体发寒,浑身如浸入了冰水中,忽然觉得前路凶险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 返京途中,顾桑和顾九卿相安无事,没再出现什么状况以外的事,一路平安抵达燕京。 路遇一间杂货铺,顾桑眼眸一亮,顿时被吸引了进去。 顾九卿不感兴趣,本不想踏足,然看着那抹身影,他略踟蹰了会儿,下了马车。 铺子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尤其是靠门处架子上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陶瓷娃娃,或憨态可掬,或捧腹大笑,或扮鬼脸,栩栩如生,煞是可笑。 顾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每个瓷娃娃都精致漂亮,各有各的特色,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 顾九卿眉间略有不耐:“还没选好?” “嗯,我觉得每个都挺好看的。”顾桑左右手各抱着一个陶瓷娃娃,又不舍地看着架子上的,“要不全买回去?” 顾九卿盯着她的眼睛,略微颔首:“可。” “还是算了?” 就在她纠结时,顾九卿忽的走近,顾桑下意识退后两步,后背几乎抵在货架上。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越过她头顶,指着旁边一个咧嘴大笑的瓷娃娃。 “就它,笑得像你。” …… 这趟静安寺之行,前后离家约半月之久,顾九卿常年如此,施氏对此倒没觉得什么,只是顾显宗颇有微词,晚饭间多喝了几杯酒,酒劲儿上头端起父亲的架子,训了顾九卿几句,倒底有些惧怕这个嫡长女,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见顾九卿完全不搭理他,深感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毫无威信,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顾桑。 顾显宗斥道:“还有你,成天往外疯跑,哪儿有半点姑娘家的模样?” 见顾桑埋头饭碗只顾吃,与顾九卿优雅的用膳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显宗气性更甚,“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仪态全无,同乡野疯丫头无异,以后嫁得出去才怪!” 顾桑:“……” 过分了,这纯粹是迁怒,还带人身攻击。 她虽及不上女主,但也不至于被贬的一无是处。 饭都不让人好好吃,顾桑怒了,豁地抬起头:“就算……”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显宗,打断了顾桑的话:“嫁不出去,我养着便是。” 顾桑愣住。 女主要养她? 第27章 顾显宗亦是一愣, 随即怒道:“成何体统!她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还能养她一辈子?” 顾九卿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顾显宗气不打一处来:“胡闹!你见哪家嫡长姐是你这样当的,纵容庶妹罔顾纲常伦理……” “行了行了,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回家,就不能和和睦睦地吃顿饭?” 施氏也动了气, 女儿是她的底线,她可以忍蒲姨娘那个狐媚子,却容不得亲女受半点委屈,她撂下筷子骂道,“顾显宗, 我看你是在外面受了气,找不着面子里子,回来拿两个弱小的孩子撒气。” 早知道就不该请顾显宗过来用膳, 施氏本想着不能便宜慧心院的两母女,让父女俩多亲近些,结果却害得自己女儿被训。 施氏不在儿女面前留情面,着实下了顾显宗的脸子,顾显宗又将矛头转回顾九卿,气得口不择言:“好好的孩子被养的不亲父,你看看一个两个,哪个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我是说半句话都不管用,女儿的教养本是后宅妇人的分内之事,不敬长辈就算了,还被你养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现在不孝父,以后到了夫家也不侍公婆夫君, 你倒是会养女儿,会教女儿,教的好!!!” 一场挽回为父尊严的训女戏码演变成夫妻对战的大戏,顾桑瞄了眼顾九卿,发现顾九卿竟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添了碗参汤,想要劝架的念头被她吞了回去,默默地捧起饭碗,重新干饭。 施氏被气得狠了,冷笑道:“你只记得慧心院的那位是你女儿,自小捧着抱着生怕我苛待了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让顾皎在你背上骑大马,九卿是你的嫡女,又是长女,她长这么大,别说骑大马了,你抱过几回,又关心过几回,九卿都被你这样冷待,就更不用说丧母的顾桑了。 现在女儿们大了,喝了几杯酒,就想耍你老子的威风,端你老子的架子,早干嘛去了。” “哼,我不跟你这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就惯着她们。”顾显宗面皮抖动,气得甩袖就走。 施氏看着顾显宗的背影,冷笑了几声,字字尖锐道:“我的女儿,当娘的不疼着不惯着,难道还能指望她那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父亲?” 顾显宗背影略滞,走得更快了。 施氏揉揉眉心,气得胸口闷疼不已。 顾九卿放下汤碗,说:“母亲,何必呢?当不了顾显宗的妻子,只当顾夫人,当忠毅伯夫人不好吗?” 施氏没说话,倒是旁边的许嬷嬷道:“大姑娘,夫人都是为了你……” 话没说完,就被顾九卿不悦地打断:“我更希望母亲为自己而活,不为任何事而累心。” 就像他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短暂的一生却被各种规矩束缚,总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只是委屈自己,最后又殉情而死。 夫妻是情,难道母子亲情就不值得她留念。 “九卿……”施氏愣愣地看着顾九卿淡漠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顾九卿走远,施氏仍怔在原地‘为自己而活’,可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女儿。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走到施氏跟前,轻轻地握住施氏的手,将一只憨态可掬的微笑陶瓷娃娃塞到施氏手里,软声道:“母亲,大姐姐是心疼你,她希望你笑口常开,就像她替母亲选的瓷娃娃一样。” 施氏看着手中的微笑瓷娃娃,不怎么相信,却艰难道:“这是九卿选的?” 顾桑知道骗不过施氏,微微一笑:“准确来说,是大姐姐借我的手所选。回京时路过一家铺子,里面卖了许多新奇玩意儿,我想给母亲挑个礼物,但怎么也挑不好,是大姐姐从琳琅满目的物件里一眼就相中了它,我说,母亲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姐姐却坚持要买它。刚听了大姐姐对母亲的话,我才明白,大姐姐是希望母亲活的轻松自在,永远像这个微笑的陶瓷娃娃一样快乐。” 施氏攥紧瓷娃娃,感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顾桑离开后,施氏将瓷娃娃紧紧地贴在胸口处,强忍的泪意缓缓从眼眶中流出:“我以为九卿不亲近我,是怨我曾经将她弄丢了,原来不是,她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她心里是有我这个母亲的。” 许嬷嬷抹了抹眼泪,说:“夫人不是故意的,大姑娘是你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夫人当年为了找回大姑娘,受的累,熬的眼泪,吃的苦,不比大姑娘在外受的苦少。” “总归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我同顾显宗置气迁怒到九卿身上,她就不会跑丢了……”一想起当年事,施氏如鲠在喉,又悔又恨,后悔自己的意气之争,又恨自己,更恨顾显宗。 当时正值孔姨娘病故,施氏去问顾显宗后事如何处理,结果却看见顾显宗和蒲姨娘打的火热,半是嫉妒半是为孔姨娘不平,便同顾显宗大吵了一架,这才知晓顾显宗并非因为她这个人而求娶她,看中的只是她背后的施家。这个残酷的真相不亚于施家失势获罪的打击,一夕天塌地陷,在她和顾显宗冷战期间,元宵佳节不期而至,九卿吵着要去看灯会,施氏带她去逛灯会,心情却不佳,当九卿要买一只跟当年顾显宗送给她的相似花灯时,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大声骂了九卿。 几岁的小姑娘年纪尚小,只知道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却不知是什么问题。 “母亲,我只是想送你一只花灯,让你开心点。”九卿哭着跑开。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顾九卿就消失在人流中,等她回过神,怎么都找不见女儿。 第34节 如果她能放下身段,第一时间求助于顾显宗,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回。 可她偏要派人自己找,结果第二天/朝廷捉拿乱党余孽,封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无论权贵平民。这时再找顾显宗,他也没法违反朝廷禁令,错失了最佳找人的良机。 等找回九卿,已是两年后。 曾经白白胖胖的小女孩,成了脏污的小乞儿,几乎瘦的脱了形,懵懂天真的眼睛也变得满是冷漠和戒备。 一想起找回顾九卿的场景,施氏心疼的快要窒息,她勉强止住回忆,豁地起身往昭南院而去:“瞧我这记性,被顾显宗一气,最重要的事都忘了问。” 许嬷嬷一把拉回施氏:“夫人,天儿都晚了,大姑娘该歇息了。何况,依着大姑娘的性子怕你担心,定是不会透露其中的细节。三姑娘跟大姑娘同在静安寺,不妨明日问问三姑娘。” 施氏想了想,说:“也好。” * 顾桑从主院膳厅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站在廊檐下的顾九卿,她提裙跑过去,仰着笑脸看他:“大姐姐,可是在等我?” 顾九卿看她一眼,淡淡‘嗯’了声,转身顺着长长的游廊往前走。 顾桑歪了歪头,跟了上去。 “你送人了?”清磁的声音乍然入耳,顾桑有些心虚地垂下眸眼,“嗯,送给母亲了。” 顾九卿呵了一声:“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大姐姐,都知道了。”顾桑仰起头,可怜巴巴地问,“大姐姐可会拆穿我?” 陶瓷娃娃根本不是她给施氏买的礼物,也不是顾九卿给施氏选的。 而是,顾九卿送给她的。 是她喜欢想买,只是好看的陶瓷娃娃太多,她挑花了眼,顾九卿越过她头顶指了指那个笑得最灿烂的瓷娃娃,说:“就它,笑得像你。” 说完,就付了钱。 没听到顾九卿的声音,顾桑手指动了动,去拉顾九卿的衣袖,指尖即将触到之际,顾九卿忽然回头看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思绪,她下意识缩回手指,将无处安放的手藏于背后,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差点被抓包一样的反应。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说:“不会。” 顾桑唇角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听得顾九卿又道,“可……我不高兴。” 他送出去的东西,被转手送给他人,让他很不舒服。 虽然,转手送出的对象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也不行。 “我错了。”顾桑低下头,直接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 这是女主第一次送她礼物,代表女主对她这个妹妹的认可,意义非比寻常。可她不忍看施氏伤心难过,转手就以女主的名义送了出去。虽然,这种做法能让施氏好受些,但她没顾及到女主的感受,算是擅作主张。 试想,如果是自己送给别人的东西,被转送,心里也会觉得别扭。 而且,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出女主似乎不喜自己干涉她和施氏的事。 顾九卿将视线转向顾桑,看着她的眉眼,说:“下不为例。” 一路走过游廊,转过假山水榭,踏上石拱桥,顾九卿忽的驻足而立,顾桑也停下脚步,站在他旁边。 顾桑扭头,默默地看了眼她和女主中间还能站两个人的距离,脚步轻动,悄咪咪地往女主身侧挪动了几步,也许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顾九卿对她刻意的亲近没有表示不满,只是静默地望着漆黑的湖面,眸眼深沉晦涩。 风拂过,两人的裙摆交织成缱绻微妙的弧度。 顾桑垂头看了眼交缠的裙踞,又抬眼看向顾九卿,那是一种孺慕长姐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姐姐说要养我,当真不怕我嫁不出去……要仰仗大姐姐一辈子?” 顾九卿转身,直勾勾地盯着顾桑:“你想嫁人么?或者说,你想嫁给司马睿?” 哼!还在试探她对男主的感情? “都不想。”顾桑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想的,只是想法不太强烈,感情之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如果遇不到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爱我,信我,疼我的人,我宁可终生不嫁。只是……” 顾桑莞尔一笑:“可能真要靠大姐姐庇护一二了。” 顾九卿顿了顿,颔首道:“嗯。” 照理女主要养她,要庇护她,算是抱女主大粗腿的路上成功了一大半,她应该高兴的忘乎所以,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种不对的感觉已经冒出来好几次,偏生就找不出原因。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感觉,肯定有什么问题,奈何一叶障目就是窥不破。 顾桑心里疑惑更甚,面上却露出甜丝丝的天真笑容:“大姐姐对我最好了,我以后要加倍对大姐姐好。” 顾九卿向来能窥破人心,透过一个人的皮相看到内里,他看着顾桑的笑脸,一眼就看出她笑得很假,不够真诚,他知道她的虚伪,知道她的表里不一,知其心有鬼却勘不破她的鬼蜮心思,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反感。 那是同类的气息,她和他一样,都善于伪装真正的自己。 顾九卿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要你不嫁人,养你,庇护你,皆可。 可若敢嫁人……若敢嫁人……若真遇到了那个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的男人,他又如何? 念头一起,便如星火燎原,势不可挡。 那些由最原始的欲念交织而成的情愫骤然升腾而起,似再难克制,理智和情/念不断交锋,仇怨要克制,身份要克制,性别要隐藏,野心要藏匿,他从没做过真正的自己,不能有七情六欲,只有无心无情才能所向无敌。 这样的人生,着实无趣乏味。 总要尝试一件有趣的事,比如情爱? 有些东西彻底浮现,明了,那就是—— 那个男人,只能是他,只可以是他。 眼前这个狡黠,心机不失深沉的少女,在他未能完全信任她之前,却撼动了他的心。 不就是情爱一事?十成真心是为情,一两成亦是。 且看交付多少,若以一两成博取十成,稳赚不赔的交易。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顾桑,漆黑的眸底渐渐渗出熠熠的微光。 第28章 一夜好眠。 顾桑推窗望出去, 看见梅沁正在投喂鹦鹉,小家伙吃的正欢,也长胖了些, 差点被顾九卿吓抑郁的笨鸟总算从抑郁中恢复了过来,可见她离开的这段日子, 梅沁将它照顾的很好。 小家伙不仅长膘了,翅膀上也开始长出一层细密的黑灰绒毛,与它周身漂亮的五彩羽毛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顾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小东西, 好久不见了。” 鹦鹉脑袋一缩,又昂着鸟头瞥了她一眼,继续啄食。 顾桑:“……”被无视了。 她恶劣地扯了扯鸟脑袋上的一撮毛, 鹦鹉顿时炸毛,扑棱着翅膀跳将起来,鸟眼死瞪着她,仿佛在控诉。 顾桑笑得欢快:“想起我了没?没想起的话,就把你炖了。” 鸟声凄凉尖锐:“炖鸟啦——” 顾桑无语:“没新词了?” 说完,转头问梅沁:“我交代的话,它学会了几句?” 梅沁看了眼在鸟架上左蹦右跳的鹦鹉,颇有些无奈道:“奴婢每日都教, 就学会了两句‘大姑娘安’和‘大姑娘好’,至于诗词是一句都没学会。” “这都快半月了,果然是只笨鸟。”顾桑哼唧道,“来, 把你会的说来听听。” 鹦鹉鸟头一昂:“坏女人,坏女人啊!” 顾桑黑着脸, 问梅沁:“谁教的?” 梅沁赶忙摇头,说:“没人教它说这些话,奴婢都是按照三姑娘的吩咐教它诗词,许是以前在外面学会的。” 鹦鹉原本被鸟铺老板挂在门口,人来人往的,怕是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那就是欺软怕硬了,你敢当着大姐姐面叫她坏女人么?” 顾桑抬手抚摸着鹦鹉背上的羽毛,动作又轻又柔,也许是挠到了小家伙的舒适点,小家伙逐渐软下姿态,炸起的羽毛也变得柔顺下来,由初时的抵触抗拒完全转变为享受的模样,顾桑却悄悄捻起一根羽毛,正待用力拔下时,小家伙的鸟脑袋就蹭到了她手心,颇为依赖和亲昵。 她动作一顿,便将它抱在怀里,点了点它的脑袋:“这次就饶了你。” 顾桑又抓起一把鸟食喂它,小家伙本就没吃饱,歪着脑袋望了望她,就忘我地啄食。 不就驯服一只会说话的鸟吗? 她喜欢挑战,也有的是耐心。 顾桑换了种怀柔的方式,不再说什么炖鸟的恐吓话,而是先跟鹦鹉培养起感情,小家伙喜欢被人顺毛,那她就多顺顺,一抬手的事,动物跟人一样,想让它信任你听你的话,威胁是没用的。 立冬之后,地处北边的燕京城越发冷了起来。 荷月院常年没人打理,院里本就没多少花景绿植,几棵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入目几无绿色,显得愈发萧索。 顾桑跟鹦鹉联络了会儿感情,抬头看向光秃秃的院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青妩院的四姑娘顾兰,同样是不受宠的庶女身份,住的地方比不上顾九卿和顾皎,却比她好太多。 以前是因为原身跟慧心院的两母女走得近,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施氏是能不管她就不管她。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能感觉到施氏已经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喜欢。 毕竟施氏比女主容易攻略。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除了施氏好攻略的原因外,还有她和顾九卿日渐亲近的原因,她也沾了顾九卿的光。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了瞌睡便有人递枕头,还没等她主动提出来,许嬷嬷就带着人搬来了林林种种数十盆绿植点缀院子,原本空旷萧瑟的院子一下变得拥挤起来,还有仆婢不断送进屋的冬衣首饰,看得顾桑眼花缭乱。 许嬷嬷笑着说:“三姑娘,你跟大姑娘没回京前,夫人在园子里散步走到你这荷月院,瞧着院里着实冷清,不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打算给你重新拨一处院落,只是府里空置的院子年久失修,需得翻整捯饬一番方可住人,还得委屈三姑娘在荷月院将就些时日。” 顾桑惊讶,受宠若惊道:“真的吗?母亲要给我换院子?” “是的,三姑娘。”许嬷嬷点头道,“夫人特意给三姑娘选在离大姑娘不远处的芳菲院,跟昭南院只隔了一段花/径。三姑娘没事去昭南院窜门,姐妹叙话,也不必穿过大半个顾府,方便多了。” “确实方便。”顾桑抿唇,脸上的喜悦还没散去,却目露担忧,“如果我搬过去住的话,可会打扰到大姐姐?” 她怕顾九卿不高兴。 昭南院可是独立于最南边,与四周完全隔绝。显然,顾九卿喜欢清静,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热闹嘈杂。 “三姑娘,你就放心罢,大姑娘没意见。”许嬷嬷知道顾桑的顾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此事得了大姑娘首肯,三姑娘也不想想,如果大姑娘有意见,夫人肯定会另挑它处。” 也是。 顾九卿不愿意的话,施氏不可能这样安排。 得了诸多好处,不必许嬷嬷提点,顾桑自是要去感谢施氏。 第35节 顾桑一脸感激地看着施氏,乌黑透彻的眸子纯稚真诚:“有劳母亲为我费心,凡事想的这般周到,母亲待我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这份厚待,桑桑会时刻铭记于心,桑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回报母亲。” 施氏招手让顾桑坐到自己身侧,顺势握住她的手,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气话,哪儿有父母要儿女回报的,你和你大姐姐同气连枝,姐妹情深,看着你们姐妹和和睦睦的,比什么回报都强。” 施氏愿意对顾桑好,一是因为顾桑确实变了,二是因为顾桑跟顾九卿姐妹融洽,顾九卿是个亲缘淡薄的孩子,有个姐妹在身边陪着聊聊天说说知心话,也不会太过孤寂。 这也是施氏让顾桑换院子的原因。 施氏原本打算将西边的杨柳院腾出来给顾桑住,可昨晚见顾九卿在顾显宗面前对顾桑的维护,临时改了主意,准备让顾桑住到顾九卿附近。她也打不定顾九卿是否反对,便让许嬷嬷过去一问,顾九卿竟然同意了。可想而知,两姐妹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顾九卿对顾桑这个庶妹不一样。 施氏心里有点小吃醋,但想到只要女儿开心,便又觉什么都好。 顾桑心知肚明沾的是顾九卿的光,但她本就带着功利目的去攻略女主和施氏,所以不甚在意,只乖乖巧巧地应道:“母亲,我会的。大姐姐对我好,跟我的亲姐姐没差别,我也会竭尽全力对大姐姐好。” 施氏颇感欣慰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继续道:“你大姐姐性子冷,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在京中也没什么合得来的手帕交,府里四个姑娘就跟你亲近。姑娘家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些事不方便对我这个母亲袒露,但多多少少会对你说一些。” 顾桑眼珠轻转:“母亲可是想问大姐姐被北嘉郡主污蔑名声一事?” 施氏一听‘污蔑’二字,心里的不安减少了些:“嗯,燕京谣言四起,坊间皆传的是北嘉郡主因妒生恨,故意损毁你大姐姐的闺中声誉,虽然错在北嘉郡主,你大姐姐是流言蜚语中的受害者,可她毕竟涉事其中,安能独善其身,于姑娘家终究是有害而无利。你跟九卿同在静安寺,肯定清楚其中的纠葛是非。” 顾九卿一个未嫁女同康王司马骁,北嘉郡主,还有凭空捏造的外男牵扯在一起,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让施氏更忧心的是,害怕女儿就此跟康王扯上关系。宫中本就有风声传出,太后和皇上意欲给顾九卿赐婚,皇家赐婚的对象多半是皇亲贵胄,势必涉及政治考量,更坏的可能会牵涉到皇子间的争权夺利。 十二年的那场权力倾轧血流成河,也导致了施家的落败,至今仍让施氏心有余悸。 目前太子储位稳定,但如果太子的地位不稳呢?近来,京中备受朝野关注的太子母族纵马踩踏人命案,似乎就预示着什么。 施氏出身门阀世家,最基本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顾桑看了一眼施氏眉目间的忧色,起身给施氏斟了杯茶,递过去道:“母亲,喝口热茶,容我慢慢将事情道来。” 施氏回神,接过茶盏。 顾桑清楚京中的流言风向,全都是偏向于女主有利,被非议最惨的当属北嘉郡主,让她跋扈刻薄的恶名更上一层楼,其次是司马骁,算是不明是非助纣为虐的帮凶,名声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但司马骁直接在殿前请罪,至少让人觉得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又为自己挽回了些声誉。 至于女主私会的那位‘外男’,大家都认为是北嘉郡主凭空诬陷出来的人物。 虽然没证据,但顾桑觉得其中应该有女主的手笔。 女主本就是个善于掌控舆论,利用人心的人。 所有的声名营造都是为了未来的登帝之路,女主要扶持男主,又不能让男主独放异彩,男主的登基之路,也只是方便女主日后的夺权。 顾桑将静安寺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施氏,当然自动略去了见不得光的外男司马睿,重点陈诉了自己对顾九卿的维护。瞧,关键时刻,她可没有掉链子,不惜同北嘉郡主和康王杠上也要拼尽全力保护长姐。 果然,施氏对她越发满意了。 顾桑所说跟市井传的内容大体相吻合,知道自己女儿确实是被冤枉,放心之余,又不免升起新的忧虑。顾氏嫡长女素有燕京才女之名,经听琴阁和太后寿宴献艺之后,名声更为显扬。 “也不知怎样的男儿才能同九卿携手共度余生?” 施氏本是忽生感慨,却听得顾桑认真回道:“不纳妾,不寻花问柳,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姐。嗯,还不够,还得有本事护住大姐姐,有能力替大姐姐遮风挡雨,屏蔽世间一切无妄之灾。” 总结起来就是:有权有势又专情的男子。 可权势滔天的男子又有几个专情的,而手握权势的人本就处于权力漩涡,意味着纷争不断。这与施氏的初衷背道而驰,施氏沉默了片刻,说:“桑桑说的挺好,只是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男子。” 顾桑抿了抿唇,说:“我只是觉得以大姐姐的品貌才华,能配她的绝不能是一般男子。” 心里真实想法却是:女主可是要当女帝的女人,牛逼哄哄的一生,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就连男主都配不上,女主应该独美。 独美才适合王者一般的女主!!! 施氏虽觉得顾桑说的极对,能配她女儿的哪能是平庸男子,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权力惨祸,更希望女儿泯灭于众人,她那有着绝世容颜和才情的远房表姐嫁的就是当世最好的男子,权势仅次于当时天子,德行亦是一等一的好,可结果呢? 不过是红颜枯骨,阖族灭绝。 施氏拍了拍顾桑的手:“你年纪尚小,不懂得人生最难得的是简单和平安。” 顾桑微微垂了垂眸,目露懵懂之色。 她知道施氏的祈盼只能是奢望,顾九卿的一生注定不会简单和平庸,顾九卿是要做翱翔九州的龙凤。 她反握住施氏的手,掷地有声道:“母亲放心,大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虽不简单,但最终平安的是女主。 施氏看着顾桑清丽纯稚未脱的脸,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和未来有我操持的,倒是你开了年便要及笄,对未来的夫家可有想法,平时茶话官眷走动间,我也好替桑桑留意着。” 顾桑顿时羞红了脸,扭捏着道:“我才不要嫁人,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才好。” 顾九卿定是要嫁人的,如果顾桑留在自己身边固然好,可却耽搁了女儿家的一生。 施氏摇摇头,笑着摸了摸顾桑的头:“又说孩子话了。” 施氏打定主意,这次不能由着顾九卿的意来,相看夫家的事必须提上日程,顺便也替顾桑提前相看着。 顾桑前脚刚走,施氏后脚就让许嬷嬷找来京城青年才俊的画面,着手忙碌起来。 * 顾桑到昭南院时,顾九卿正倚在榻上,专注看书。 她掀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本想突然出声吓顾九卿一跳,然眼珠一转,直接站在顾九卿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顾桑故意哑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猜猜我是谁?猜不出的话——” “可是要受罚?”顾九卿接过话头。 顾桑一愣:“对,要罚。” 顾九卿手执书,哂笑一声:“我可要好好想想,免得猜错了受罚。”说罢,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 顾桑怔怔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顾九卿对她放肆亲近的举动越来越不排斥,似乎还很享受她的亲近,甚至主动回应她,就如现在这般,女主放在她手上的手,似乎有些不舍地挪开。 顾九卿百般纠结过后明了心意,自不会再刻板地禁锢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主动送上来的撩拨,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唇角一扯,继续覆着那双葇夷:“猜对了,可有奖赏?” 顾桑告诫自己,女主亲近她,是拿她当自家人。她忍着肌肤窜起的鸡皮疙瘩,咬牙道:“自是有。” 她听得极轻的一声的笑:“好妹妹顾桑,我的奖赏呢?” 顾桑立马松手,动作一滞,是顾九卿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不想她抽离似的。她一愣,手心顿时被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抬头看顾九卿,他正斜眼觎着她,表情无辜,仿若小动作不是他做的一般。 随即,顾桑用力抽出手,说:“恭喜大姐姐猜对了。” 顾九卿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味着残留在掌心的温暖和柔软:“妹妹用了什么保养秘方,将一双玉手保养的若冰雪凝脂。” 他的手毕竟是男子的手,又不曾荒废武学,远不及女子的光滑细腻,也不知用了多少药材浸泡和偏方才养出这双似女子的手。 顾桑抿唇:“天生的。”清甜软糯的声音隐有负气的意味。 不过,她也没说假话。原身虽是不受宠的庶女,没钱买什么奢侈护肤品,但小丫鬟秋葵给力包揽了一切粗活,只要不干粗重活糟蹋自己的手,再加上底子好,拥有一双好手自是不在话下。 顾九卿斜了一眼顾桑的手,意味不明道:“果然是天生的。” 一顿,又道:“我的奖赏呢?” 顾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将话题抛了回去:“大姐姐想要什么?” 顾九卿掀眼,将视线投向顾桑,慢幽幽道:“我要的,你给不起。” 女主还真是滴水不漏,半点心思都不露。 顾桑弯了弯唇,眼神灵动又狡黠:“大姐姐尽打趣人家,我给不起的自然没法给,可我给得起的东西呢?” “给得起的,未必想给。”顾九卿伸手去端茶杯,见杯中茶水已见底,眉头一皱,顾桑眼疾手快,迅速取过茶壶,帮他重新续满茶水。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妹妹端茶倒水的功夫日益见长,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定要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婢。” 嗓音淡淡,却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 这话落在顾桑耳中,只被她听出了轻慢之意。 “做不成大姐姐的侍女,做大姐姐的妹妹亦是我三生有幸。”顾桑皮笑肉不笑,放下茶壶,转眼拿起顾九卿放在榻边的书,兀自转移话题,“大姐姐刚才看的什么书?我瞧着大姐姐那般入神,必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没读过的书……咦……” 她一顿:“诗经?”还是第一篇《关鸠》。 印象中,女主不该看这类书。 女主思春了?不应该啊。 顾桑顿了顿,干巴巴地说:“确实是好书。”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她两眼,走到桌案边,展开宣纸,摆上镇尺,招手唤顾桑:“过来。” 顾桑不明所以,依言走过去,便被顾九卿往手中塞了支毛笔。 顾九卿抬了抬下巴:“不是说诗经是好书么,会读可不行,还要会写。” 顾桑攥紧毛笔,她又没学过书法,实在不习惯写毛笔字,幸好原身也不爱练字,一手字跟鬼画符似的,不容易穿帮。 在顾九卿注视的目光中,顾桑艰难下笔。才写了一个‘关’字,她就已感受到顾九卿分外嫌弃的眼神,等她写下第二个‘关’时,顾九卿眉峰皱的能夹死苍蝇,再也无法直视那一手不堪入目的字。 “真丑。” 顾九卿轻撩袖摆,站于她身后,左手撑在桌边,右手包裹住顾桑执笔的手,顾桑心神没来由地一震,她抬眸恰好看见墙角的妆奁镜,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那样的姿势相当于顾九卿以护卫的姿态将她半拥抱在怀里,交错缱绻。身后的女子白衣似雪,气质绝尘,若是清姿卓然的白衣公子,一定是世间最唯美的画面。 可身后之人是女子,就显得无比诡异。 顾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顾九卿更用力地握住:“别动,我教你。” 鼻尖是幽香萦绕,耳畔是清磁的温柔声线。 顾桑却只感觉到惊悚,浑身汗毛倒竖,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宣纸,看着自己的手不像是自己的,只能随着顾九卿的动作,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每写下一字,顾桑心里的惊悚感就放大一份,额间发丝垂下挡住视线也不自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轻轻地帮她别于耳后,伴随着耳畔低冽的呼吸声:“专心点。” 顾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啊啊啊啊。 她是被女主撩了吗? 顾九卿见她脸红,凤眸诡谲地闪了一下,抬手轻触她的脸颊,疑惑道:“脸怎么红的这样厉害,可是生病了?” 第36节 “我……我……我……” 顾桑猛推了顾九卿一掌,慌乱从被困的狭小之地逃开,拎起茶壶,一个劲儿倒水喝。 顾九卿盯着顾桑手里的茶杯,眸色晦涩:“妹妹用的,是我喝过的茶杯。” 顾桑喝水的动作一顿。 嘴里的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第29章 好在顾桑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许嬷嬷的到来解了她的窘境。 “大姑娘,康王殿下登门拜访,说是同大姑娘在静安寺有些误会, 亲自向你赔礼致歉,希望当面求得大姑娘原谅。夫人正在客厅招待康王殿下, 特让老奴过来问问大姑娘的意思。” 顾桑轻舒一口气,暗暗将水吞了下去。 顾九卿重新换上一张宣纸,头也不抬道:“不见。” “可是……”许嬷嬷迟疑道,触及到顾九卿冷淡的目光,忙低下头道, “是,老奴会转告夫人和康王殿下,大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顾桑看着桌上新换的宣纸, 又见顾九卿研磨,心里咯噔一下,害怕顾九卿要继续教她写字,她委婉开口: “大姐姐,不太好吧?你在静安寺对康王殿下说过不必他登门道歉,可他还是来了,怕是不见到你定不罢休。今日无功而返,改日还是会上门的。” 顾九卿放下墨石,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顾桑,说:“还是三妹妹思虑周全,三番五次登门,确实麻烦。” 说罢, 抬腿往外走去。 顾桑也跟着往外走,准备回荷月院喘口气, 今日的顾九卿虽没让她感觉到危险,却让她每时每刻如坐针毡,与之相处觉得异常窒息,无一处自在。 想的入神,顾九卿忽的回头说:“照我教的练习三遍,我去去就回。” 顾桑抬头:“啊?” 顾九卿摸摸她的脑袋,说:“乖,听话!玉不琢不成器,字不练如何能入眼?” 顾桑点头,暗咬后牙槽。 许嬷嬷见状,说道:“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关系真是越发好了。” 顾桑微微一笑:“我们是姐妹嘛。” 姐妹? 顾九卿轻勾唇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轻哂。 * 顾桑趴在桌上,看似认真练字,实则神游天外。 女主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寡言,对她的殷勤示好也悉数笑纳,甚至还有心亲自教她写字,一切都朝着她期待的轨迹发展,女主越来越拿她当自家人,对她越发亲近,可这份亲近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什么摸不透的东西,女主对她似乎居心不纯。 可,是她想的那种居心吗? 顾桑惊悚地打了个寒战,想到顾九卿教她写字的那一幕,以及镜面中交错叠层的两道身影,突生退却之心。 现在放弃攻略未来女帝,还来得及吗? 如果女主真对她抱有那种变态心思,她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去了。虽然,她不是深受封建思想摧残的保守女人,可她的性向是正常的啊,应该,目前是正常的吧。 想到同女主相处的点滴细节和感受,顾桑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烦啊烦,她无意识地转悠着毛笔,可她忘了这是沾满墨汁的毛笔,结果甩了自己一脸墨汁而不自知。 应该是想多了。 自己不是最特别的,又不是最善良的,也不是最美的,就这张脸还没有女主那张脸倾国倾城。嗯,自己本性自私,擅长演戏骗人,骨子里是个卑劣的人,女主不可能对她……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的。 她记得书中剧情,女主嫁给男主后,性生活还是蛮和谐,男主时常流连于女主的温柔乡,只是无子罢了。 对,就是自己多想了。 她就是对人对事太敏感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还有就是,她没有跟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姐妹打闹笑做一团,甚至睡一张床脱光了一起洗澡都是正常的。 顾桑使劲儿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正常的,都是正常的,再乱想就是自己不正常了。”顾桑近乎魔怔似的低语,连顾九卿何时回来都不知道。 顾九卿倾身,慢慢凑近顾桑耳际,低声道:“谁正常?谁又不正常?” “啊!” 顾桑惊得反射性跳起来,顾九卿原本是要顺势扶她一把,眼见她手里挥过来的毛笔,实在不忍白衣沾墨,他侧身一躲,浓黑的墨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地上。 饶是如此,衣摆处依旧沾了一点墨迹。 白衣黑墨,尤为明显。 顾九卿拧眉。 啪地一下,笔毫坠地,顾桑伸手就要替顾九卿擦衣,却被顾九卿抓住手腕。 顾桑抬眼看他:“大姐姐?” 顾九卿看着她满是墨汁的手,视线微抬起,再看少女那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花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道:“脏。” 顾桑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墨汁,她说:“大姐姐,我这就去洗。”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顾九卿松手。 顾九卿手微松,原是想放开她,在她的手抽离他手掌时,他下意识握紧,掏出一方白色帕子,帮她擦拭眼角处的墨水。 他看一眼宣纸,亦是晕染了一大片墨汁,字倒没见几个,顾九卿不由失笑:“你就是这样写字的?” 顾桑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眨了眨眼。 她任由着顾九卿帮她擦脸,直至察觉到游离至唇角的指腹,顾桑面皮一抖,不由分说抢过帕子:“我自己来。” 顾九卿这回依了她,放开她的手腕,顾桑一得自由便走到妆奁镜前,对镜擦拭。她脸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根本擦不干净,可以说她也不想擦干净。 她一边擦拭,一边对顾九卿说:“大姐姐,是我太笨了,我根本就不是读书写字的这块料,大姐姐有心指教我的字,我却把大姐姐的屋子、衣服、帕子全都弄脏了,大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功夫教我这块榆木了。” 顾桑打算杜绝女主长期教她写字的念头。 “无妨。”顾九卿说,“你资质愚笨,但只要耐心练习,假以时日,必有改观。” 这是说她不上心。 看来女主是铁了心要纠正她一手难看的字,顾桑笑了笑,再接再厉:“那我以后在荷月院练完字,拿过来给大姐姐瞧,这样就不怕弄乱大姐姐的地方,也不必麻烦大姐姐给我准备笔墨纸砚了。” 顾九卿从善若流:“姐妹之间,谈何麻烦?三妹妹,你太见外了。” 顾桑一滞,无话可说。 算了,就当增进感情吧。 女主越离不开她,她的攻略就越成功。 顾桑僵了一瞬,攥紧脏污的帕子,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脸:“承蒙大姐姐厚爱,我一定争取早日习得一手好字。呀,墨水太多,怎么弄都弄不干净,我还是回去用水洗吧。” 她转头看向顾九卿,澄澈的杏眸带着点点无辜:“请大姐姐将脏衣脱下交给我,等我洗干净连同帕子一并送过来。” 顾九卿没动,只说:“你当真会送还?” 顾桑:“?” 顾九卿提醒道:“静安寺,后山温泉池,妹妹可是穿着姐姐的衣服……”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被顾桑刻意压下的凌乱记忆纷至沓来,连同那种近乎于暧/昧的尴尬再次升腾而起。她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说:“我……忘了。” 顾九卿没想放过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忘了,还是不想还?” “就是忘了嘛。”她以为顾九卿不会要别人穿过的衣服,才没第一时间送还,哪知道女主现在拿这件事说道,顾桑不免气弱,可想到女主分明是故意为之,又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地反问,“大姐姐究竟是想我还回来,还是不还,还有你身上的脏衣服,是想要我洗还是不洗,请大姐姐明示。大姐姐玲珑心窍,我稍微懈怠,就会与大姐姐真实的想法背道而驰,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做。” “瞧瞧,还闹脾气了?”顾九卿提笔写字,慢悠悠的语调轻缓细捻,“你若是真喜欢,留着便是,左不过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身上这件就算了,这种浆洗粗活怎好劳烦妹妹?” 她又不傻,院里有使唤的婢女,怎会亲自动手?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恭敬地对着顾九卿福了一礼:“多谢大姐姐体恤!妹妹面容不洁,实在不便呆在这里恐污了大姐姐的眼,我这就回去沐浴净面。” 说完,便转身出门。 “何必那么麻烦?”顾九卿看她一眼,随即吩咐陌花打了盆水进来,“就在这儿洗。” 我就要回去洗。 顾桑很想硬气地说,但身体很诚实,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把脸。 她把持着权衡的度,一点点试探着女主对她的容忍度和底线,小闹或小反抗一下,却不敢一次性试探的太过火。女主阴晴不定善变多疑,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于溃,将之前的成果打回解放前。 等她洗完脸,顾九卿已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衣,重新坐于桌边。 也不知女主是真喜欢《关鸠》,还是只为捉弄她,竟让她一遍遍地临摹他写的范本。 女主的字大气磅礴,并不是那种深受大家闺秀喜爱的簪花小楷,游龙惊凤之姿,笔锋相当犀利,她哪儿适应这种豪迈的字体。 顾桑练的手酸,也没兴趣,却迫于某人的淫/威,不得不机械重复练字的动作,没什么效果,反而比她原先的字更不堪入目。 现在,她能确定女主是故意捉弄她。 顾九卿在旁看书,时不时看上她一眼,见她不断甩手,忽然说道:“你就不好奇……” 听出顾九卿话中的停顿之意,顾桑寻得偷懒的机会,连忙放下笔,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好奇什么?” “我对康王的态度?” 顾桑:“……”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女主对康王什么态度,她早就清楚了。康王也不过是一介炮灰,男女主的垫脚石,后期同太子齐王争权夺利,男女主坐收渔翁得利的鹬蚌罢了。 她撑起下巴,说:“比起大姐姐对康王的态度,我倒好奇大姐姐是否真心原谅康王?” 女主面对她会暴露本性,但对其他人却是一贯维持着伪装的面孔,不会在面上同康王交恶。但是否真的接受康王道歉的诚意,就未可知了。 顾九卿凤眸微动,深深地凝视着顾桑,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黑洞出来,顾桑受不了如此审视而黑沉的视线,抓起毛笔,埋头继续同《关鸠》奋战。 半晌,直听得顾九卿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怎知我非真心?”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看透他,顾桑算一个。 第37节 顾桑装死,暗恼自己不该多嘴。 她这是有窥探女主内心的嫌疑,女主定然不喜。 室内寂静,只余刷刷刷的写字声,片刻后,伴随着几乎无声的脚步声以及由远及近的幽香侵袭,耳垂忽然被冰凉的手捏了一下。 顾桑身子顿时僵硬如铁。 “这会儿倒认真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顾桑欲哭无泪。 这算不算不作就不会死? 她就不该掉以轻心,面对女主时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女主说话弯弯绕绕,心思也七拐八拐的,稍不注意就落了陷阱。 顾桑扭头意图摆脱顾九卿的魔掌,可怜巴巴地说:“大姐姐,疼。” 她这一转头,顾九卿并没顺势松手,反将自己耳朵扯得生疼。 顾九卿轻声道:“别动,就不疼。” 顾九卿似乎对她耳朵起了兴趣,捏了一下,并未立即松手,继续揉捏起来,直将那方小巧的耳垂捻的红润如血,方才罢手。 他看着她,深沉地叹息:“我该如何待你,又该拿你怎么办?” 一个可能窥破他秘密,甚至能洞穿他内心和想法的人,本不该留存于世上。 可他却留了,还打算一直留着她。 顾桑鹌鹑一样捂着自己被蹂/躏的鲜红耳朵,沉默半晌,她昂头看向顾九卿,轻声地说:“大姐姐遵循内心待我皆可,不论是大姐姐待我的好,待我的恶,我都可以。大姐姐待我之好,我感激回之以好,大姐姐待我之恶,我当赎罪,赎我以前对大姐姐犯的恶。” 说着,她指了指顾九卿的心口:“我希望大姐姐随心,顺心,开心。” “妹妹这样乖巧懂事,一心为姐姐着想,倒教我……”顾九卿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妹妹待我以诚,他日我必回你一份大礼,妹妹可要受住。” 顾桑心道:老娘心理素质历来强大,哪有受不住的。女主能这样说,肯定不是要她命的大礼包,等当了女帝,有多大礼尽管砸来。 她绝对,绝对受得住。 她目露期待,用力点头:“嗯” 这时,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主子。” “进来。”顾九卿淡声道。 陌花见顾九卿没有屏退顾桑的意思,便将信递了过去,恭敬道:“是六皇子的信。” 说完,便退了出去。 顾桑看着顾九卿手里的信,乌黑眸子滴溜溜一转,猜测着男主是有什么重要事,还是诉相思,亦或是得知康王上门打探情况的。 顾九卿拆开信,看了两眼,哼声道:“不查他的案子,倒有闲心操心我的事。” 果然被她猜对了。 男主前脚得知康王登门,后脚就写了信来。男主对女主可太上心了,但女主显然不感冒。 顾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冒然开口。 书中的男主本就是恋爱脑,事事以女主为重,什么事业心都要往后靠。 顾九卿将信随手扔进火盆,信纸瞬间化为灰烬,他坐到桌边,耐着性子给司马睿回信,虽然不想回,但目前阶段的安抚很有必要。 顾桑伸长脖子,想看顾九卿写的什么,结果发现顾九卿写的竟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好家伙,字也是看人下菜的,教她就是地狱级别的狂草书法,面对‘情郎’就是婉约清丽派的小楷,还真是区别对待啊。 不过,能习得两种不同风格的字体,也是好本事,必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顾九卿写完信,一抬眸就见少女洁白纤长的脖子抻得犹如长颈鹿,他眼眸微眯,扫见桌上辣眼睛的字,皱眉道:“继续练字。” 顾桑:“……” 她是要同这篇《关鸠》杠上了吗? 嘿,还真是杠上了。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是教她写《关鸠》,她都写到快要吐了,对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可顾九卿还是不满意。 世家贵女的字是从小练习的,她这种半道子哪儿那么容易学得好,还是这种难度高的,她就是将顾九卿的字放在纸下临摹,都能写的不伦不类。 以前恨不得天天找理由去昭南院同女主拉近感情,经过几日魔鬼式的练字训练,她是越发抵触去昭南院了。每天都是先去逗逗鹦鹉,或是去找施氏,不拖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去顾九卿那里,她很想问一句,女主,你是魔鬼吗?哪有揪着人练字,还只练关鸠的? 这日,顾桑如常在院中跑了几圈,便去投喂鹦鹉。 她抓起一把坚果仁儿晃了晃,利诱道:“小家伙,说几句吉祥话听听。” 小家伙现今很上道,鸟眼放光,扑腾着翅膀喊着:“三姑娘吉祥,主子如意!” 顾桑眯眼:“再说一句,大姑娘是魔……”鬼吗? “算了,还是不说了。”小家伙鸟嘴没把门的,要是被顾九卿听到,后果很严重。 小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果仁儿,尖利着嗓子:“大姑娘是坏女人——” 顾桑:“…….” 她一把捂住鹦鹉的鸟嘴,又心虚地望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听见才放下心来,顾桑黑着脸教训鹦鹉:“哼,教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 说着,上手扯了扯鹦鹉的羽毛。 相处久了,鹦鹉大概也觉察出顾桑对它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威胁威胁它,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家伙知道自己的衣食父母生了气,讨好的将鸟头蹭在她手心,看着眼前献媚的小家伙,顾桑什么脾气都没了。 女孩子对软萌又会撒娇的小动物最没免疫力了,顾桑也不例外。 何况还是这么聪明,又会说话的鹦鹉。 她摸了摸鹦鹉的脑袋,摊开手心,将果仁儿全部喂给它:“小家伙,大姐姐可不是坏女人,她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这话属实违心。 “知道啦,知道啦——”小家伙一边啄食,一边回道。 小家伙吃饱喝足,振翅飞到顾桑肩头,低头用鸟嘴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又飞到旁边的梧桐树上玩耍。小家伙养熟了,也或许是这里好吃好喝供着,即使不拴着它,它也不会飞太远。 顾桑看了一眼在树枝间活蹦乱跳的鹦鹉,心生羡慕,吃饱喝足就没烦恼,还真是快乐自由啊。她准备去施氏那里报个到赖上些时间,如果施氏被她哄的高兴,留她吃午膳就好了,就不必去昭南院面对顾九卿的谆谆鞭策。 秋葵见她出门,上前说道:“姑娘又要去大姑娘处练字吗?” “嗯。” 秋葵心疼道:“姑娘的手指都快磨成茧子了,姑娘以前几时受过这等罪,奴婢虽不认识几个大字,可也知道练字需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姑娘每次去大姑娘那儿就是大半天,身子怎么吃得消?” 顾桑叹气:“哎,你家姑娘命苦呐。” 话音刚落,她瞥见屋角处端着盆走出来的梅沁,瞬间变了口气:“你家姑娘自小没了娘,爹又不疼,在这个家里就是个小透明,谁还管我教养和学识的问题,如今得母亲看重,大姐姐又悉心教导我写字,让我从中学会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有大姐姐教我,可比那些沽名钓誉的名师强多了。” 梅沁开口道:“大姑娘的才华在燕京确实有目共睹,奴婢曾见过大姑娘的字,就没见过有几个能比大姑娘写得还好看的。” 顾桑说:“你读过书?” 一般卖身为奴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几个能读书识字的。 梅沁点了点头:“嗯,以前家中父母尚在时,读过几年的书,学过一些道理。” 能送女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必是有一定的家底。父母双亡,家遭变故,才会沦落为婢。 顾桑心思略转,原本以为梅沁是施氏指派给她的,必是忠于施氏,可某次在后花园溜达时,无意中瞧见梅沁和陌花有所接触,府中各院婢女之间有所往来本属正常,可梅沁刻意压低声音对陌花说话,便有些反常。 若没鬼,何须鬼祟做派? 梅沁忠心的可能是女主,原本一直在施氏身边做事,换种说法,梅沁也许是女主安排在其母身侧的眼线。后来,阴差阳错,眼线梅沁被施氏派到了她这边,盯梢的对象又变成了她。 女主防着她正常,可在自己母亲身边也安插有眼线,就显得有些不寻常。 施氏对女主的好,那可真是掏心掏肺。 此时的顾桑想不出来缘由,可等她知道顾九卿真实的身份,便知其原因了。 不亲近其母,对施氏也多加防备,不过怕的是世上这位最了解‘顾九卿’的人揭破他的身份。 顾桑去施氏处略坐了坐,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施氏知道顾九卿教她写字,问了问她的练习情况,又问了顾九卿几句,施氏话里话外都是对顾九卿的慈母心肠,顾桑不禁感慨,若是李女士对她这个女儿有施氏一半的关心,她又怎会跟她决裂? 施氏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催促道:“快去,别让九卿等久了。姑娘家能习得一手好字,总归是没坏处,九卿教你,你便认真的学,学好,别辜负了她的一片长姐心。” 长姐心? 也得松弛有度啊。 顾桑面上乖顺应道,内心一片悲凉。 她是真不想练字,不想一遍遍地写《关鸠》。 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当她磨磨蹭蹭到昭南院时,却被婢女告知:“三姑娘,大姑娘今日有事出门去了,今日的功课暂免。” 顾桑内心雀跃,面上镇定:“大姐姐去哪儿了?”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 管她呢,今天能放假,就是好事。 第30章 “这燕京城呆久了, 也不过尔尔,该瞧的该玩的该吃的,我都尝了个遍, 还不及闲云野鹤的日子悠哉。尤其是京中的富商权贵烦不胜烦,听琴阁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我又不是靠卖琴为生,他们想听,我就非要给他们弹么,我是那种能为了金银俗物折腰的庸俗人?” 秦缺懒散地倚在窗边,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以及来往穿梭的妙龄女子, 两眼放光,转眼瞥见自己异常醒目的白发,又摸了摸脸上沧桑扎手的‘人皮’面具, 眸里的光略暗淡了些,他转头看向对面的顾九卿,“反正我的利用价值早已被你榨干,明日我便离京,希望再见之日,你能以本面目示人。” 秦缺以为就自己喜欢愚弄世人,明明是年轻之躯,偏爱装成老头横空出世沽名钓誉, 他的变装技术炉火纯真,无人知他真实身份,偏却被顾九卿给识破了。没想到对方比他还狠,直接男扮女, 他差点以为顾九卿是个心理扭曲阴暗的变态。 看似不是,但也差不多。 顾九卿回应冷淡:“嗯。” 看着顾九卿那张天人共愤又冷若寒冰的俊美面孔, 秦缺不免哀怨道:“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不远千里来燕京帮你,我都要走了,你就没半点不舍,果真是冷血无情。” 顾九卿放下茶盏,说:“今日便走。” 秦缺气得跳脚:“你你你!” 顾九卿轻飘飘道:“明日走也行,正好同毒娘子一起。” “什么!毒娘子!”这下秦缺直接跳将起来,一脸惊骇地看着顾九卿,“那个疯婆子不是被困死在沙漠吗?” 顾九卿眸色无波无澜:“她没死,逃出来了。” 第38节 秦缺目露祈求:“要不你……” “不行。”顾九卿断然拒绝,“毒娘子难缠,擅使毒,功夫诡谲,一旦被她沾染上,于我不利。你能亡命天涯,而我只能固守燕京。人是你惹的,后果自负!” 秦缺颓然瘫在椅上,后悔不已:“我哪儿知道她竟是这么恐怖的女人,早知如此,就不招惹她了。来不及了,我得赶快跑路,如果被那疯婆子抓住,你就等着给我收尸!” 说完,秦缺抱着自己的爱琴绕梁和琴谱,逃命去了。 顾九卿临窗看了一眼街上,暗处有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的唇角轻轻扯向一边,提壶给自己添了一盏新茶,慢悠悠地品茗着上等的雾山雪松茶。 “如果秦缺知道真相,怕是要来找你拼命?” 身后,杜乘风悄无声息出现。 顾九卿头也没回,只说了句:“毒娘子还不能死。” 毒娘子有他最需要的一件东西。 杜乘风沉默了一瞬,说道:“方诸今日抵京。”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杯,声音平静:“困扰司马睿的案子,马上就该结案了。” 一桩小小的命案,只因牵扯到太子母族之人,就能让司马睿前怕狼后怕虎,对于这种犹豫寡断的人,顾九卿向来是看不上。但此人比及其他几位皇子王爷等辈,却是最容易糊弄。 * 马车途径一家杂货铺,顾九卿掀帘道:“停车。” 他驻目,望过去。 铺子靠外的货架上放着一排精致的瓷器娃娃,栩栩如生,或伶俐,或憨态可掬,尤以中间穿着红白相间衣裙梳着双髻的瓷娃娃笑得最可爱。 眼前依稀浮现顾桑穿梭其间挑瓷娃娃的场景,窈窕少女脸上的笑意与之相似。 顾九卿眼里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后倏忽而逝。 她却借花献佛,转手送给了施氏。 顾九卿伸手一指,原本是要吩咐陌花将它买下来,转眼被它旁侧两个紧紧相依的瓷娃娃吸引了目光,那是一男一女,可爱乖巧的女娃娃牵着男娃娃的手靠在他肩上,眸目里是深深的思慕,颇有一种执子携手的美好。 顾九卿薄唇轻轻抿起,狭长的丹凤眼浮现了光亮。 如果少女思慕的眼神出现在顾桑眼中,而思慕的对象是他…… 冷寂的心瞬间沸腾,兴奋,期待,充斥其间。 他手指一转:“买他们。” 陌花顺着顾九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应了声,便走进了杂货铺。不一会儿,便将那套瓷娃娃买回来递给了顾九卿。 方诸挎着包袱从旁经过,恰巧看到马车里的顾九卿,一时高兴当即就要叫他:“顾……” 顾九卿扫了一眼方诸,便垂下车帘。 方诸颇有眼力见地止步,没有走过去,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左窜右拐都没将人甩掉,反而将自己逼入了一处暗巷。 方诸悄悄攥紧匕首,猛地回头:“阁下……” 没想到却是顾九卿身边的小厮陌上。 陌上装作没看见方诸手中的匕首,恭敬行了个礼道:“惊扰了先生,是小的不是,还望先生莫怪。” 方诸暗暗收回凶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不知你家姑娘有何吩咐?” 陌上回道:“我家姑娘让小的转告先生,如果先生遇到任何麻烦事,尽可告之,姑娘定会替先生排忧解难。” 说罢,又递上一方地址和一张房契,“这是六皇子在京中的私宅,先生可去此处见六皇子。对了,先生初到燕京,如不愿住在六皇子安排的地方,也可去东巷方宅居住。” 方诸看着房契,说:“方宅?” 陌上道:“这处房产是姑娘买在先生名下,白银三百五十两,是一处两进两出的小宅院,是姑娘借与先生的安家费。毕竟屈居于六皇子处,总归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在。”直接赠送,方诸必然百般推辞。 方诸收下房契,郑重道:“顾大姑娘想的周到,买宅子的银钱,方某他日必当如数奉还。” 陌上躬身道:“我家姑娘祝先生乘东风而起,早日实现心中抱负!” 乘东风?是六皇子这股东风,亦或是,其它东风? 方诸眯着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笑道:“借你家姑娘吉言。” 说完,便走了。 等方诸走远,陌上方才回去复命。 顾九卿把玩着手中的瓷娃娃,淡淡道:“他收了?” “是,方先生说他日会如数归还置办宅子的银钱。” 顾九卿笑了一声:“收了我的东西,归还本金可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利息,脱得了身么?” * 纵马踩踏命案的犯事者乃太子母舅的小儿子吴章,国舅爷几番到太子和皇后跟前哭诉求情,誓要尽可能地摘除小儿子的罪名。受害者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就一普通的商户儿子,原本事情没闹这么大,商户又重利,自有百种法子将事情捂住。可这家商户却是独子,又是老年得子,商户两夫妻受不了丧子之痛,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要吴章替子偿命,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在国舅爷这边尚未打点好受害者家属,事情便闹的满城皆知,影响恶劣。 甚至,于太子名声也不利。 太子被扣上了纵容母族逞凶草菅人命的恶名。 而魏文帝的态度也不明朗,只说将案件全权交由司马睿查办。 吴章当街纵马致受害者无辜惨死,诸多人皆可作证,可谓罪证确凿,若依《燕律》判刑,从重可判斩首示众,就算有所转圜余地至少也是流放三千里。 司马睿着实为难,如果真要了吴家小儿的性命,国舅爷势必嫉恨上他,太子和皇后也会迁怒于他,至于皇上对他这个儿子本就漠视居多,也未见得会维护他。可如果将人保下来,又会影响储君的名声,再者皇上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打不定主意。 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司马睿用力揉着眉心,烦恼不已。 “殿下,受害者李奎的父亲纠集了一群人围堵在京兆府门口,还扯了数道横幅,叫嚣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让京兆府秉公执法。” 一衙役上前禀告道。 司马睿不耐烦道:“知道了,让林少尹出面安抚闹事者,尽量别激化矛盾。” “是。” 在司马睿迟迟想不到最完美的解决之道时,忽听闻方诸抵京,恍似看到了救星,忙道:“快将方先生请进来。” 方诸本就是他吸纳的谋士,自该给他出谋划策,正好趁机看出他的本事是否可堪为重用。 侍卫刘尚道:“方先生在私宅。” “请他过来。算了,外面闹哄哄的,还是我去见他。”司马睿说完,从后门出了京兆府,立马拐去了私宅。 一通寒暄过后,司马睿将这桩命案的详情尽诉之。 方诸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睿,看出他眼中的急切之色,只一句便直击要害:“且看殿下最不想得罪谁?也就是最不该得罪谁?” 司马睿疑惑不解:“先生何意?” 方诸道:“殿下之所以不知案子该如何定判,就是谁也不想得罪,世间安得两全法。两相其害取其轻,且看殿下想取哪边?” 顿了顿,又道:“当今皇上想要什么?太子和皇后想要什么?国舅爷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跟你想要的又有何相悖之处,又有何相通之处?” 司马睿皱眉沉思。 父皇想要的是贤名,也在意储君的声名,最宠爱的女人是宫中的华贵妃,可他跟皇后倒底是原配夫妻,太子又是他的嫡子,他自是不愿伤了和皇后的情分,当然就不会摆明自己的态度,让底下人去猜。太子和皇后估计同他一样左右为难,既不想寒了母族人的心,又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太子。至于国舅爷,自然最想保住小儿子的命。 如果依律判刑,太子和皇后便在国舅爷那儿有了交代,可推卸到他头上,自己跟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但也在太子和皇后那边落不了半点好。但最满意的可能还是他的父皇,他做了恶人,全了皇上和太子的好名声。 如果徇私轻判,就算保住了国舅爷的小儿子,国舅爷满意了,父皇怕是不高兴了。如果有心人恶意煽动舆论,是太子纵容母族戕害人命,不拿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命,太子和皇后也不会高兴,而他这个代京兆府尹从此也会在百姓中的官威大大受损,上次剿匪所累积的声名怕是也会付之东流。 权衡过利弊后,司马睿便知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 他心中豁然开朗,对方诸由衷的钦佩,真诚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方诸伸手扶过司马睿,笑道,“殿下本身聪慧过人,就算方某不提点,殿下也会想到这一层。” 太子是储君,离真正的帝位尚有一步,可这一步走的不好,便犹如天堑。 如今,这天下做主的是魏文帝。 皇子们的荣辱富贵皆系于今上一身。司马睿想要封王加爵,脱颖而出,最大的依仗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司马睿最需要的是皇帝的认可。 人有的时候,想要做什么,想要实现什么,必须要掌握话语权,而话语权是一个人的权力、势力,影响力带来的。一个势微的人再有想法,说的再有理,面对绝对的权利,也会变得无理、无力。 方诸多年前已经体验过,早已被现实磨灭了棱角。 司马睿见方诸态度恭敬,不似初见那般傲慢粗鲁,又见方诸褪去粗布换上青锦袄腰坠双穗条,精气神完全不同于乡野汉子,心下甚为满意,当即谦虚道: “比之先生,我尚不及。九卿对先生颇为推崇,如果没有九卿,我便要错失先生了。” 方诸笑笑:“殿下过谦了。” 原来最先看重他能力的,也是顾九卿。 最后,又在方诸的建议下,李家人再次拉横幅围堵京兆府要求严惩凶手时,由司马睿亲自出面安抚受害者家属,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既是京兆府尹,便是百姓的父母官,不论什么人犯法,都不能逃脱律法的制裁。 这一操作,自是让司马睿赢得了百姓的好感,但也有人存疑。当国舅爷的小儿子吴章被判处死刑时,百姓对他的话不再存疑,都说他是包拯化身的青天老爷,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当然,同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要不是有人拦着,国舅爷当场就要找司马睿拼命。 皇上虽没明着褒奖,但司马睿面见圣上时,察觉到父皇对他的判处结果还算满意。 国舅爷和国舅夫人则哭晕在皇后面前,皇后又去找魏文帝求情,希望改死刑为流放,好歹保住侄儿的小命,魏文帝看着哭红了眼的皇后,叹息道: “这是老六负责的案子,朕让他全权负责,可这孩子实心眼不懂变通,如果朕现在推翻案子改判,岂非自拆台子让天下百姓看了笑话,君无戏言,朕也无能为力。吴章那孩子,确实可惜了。” 吴章是国舅爷幺儿,被宠的霸道蛮横,纵马闹市,也不知毁了多少摊贩养家糊口的家当,惹了多少祸事,每回都是吴家人赔钱了事,下回依旧我行我素。没想到这回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人命官司,又被人恶意攀扯到了太子身上。皇后跟母族关系亲厚,是太子的一大助力,可这股助力若只会拖后腿,魏文帝便要敲打一番。 皇后甚感无力,她是陪着魏文帝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夺权之争,魏文帝当时是魏王,同那位主儿全无抗衡之力,可现今坐稳天下的却是当年被严重低估的魏王,他凭借的就是那副铁石心肠和骨子里的狠辣无情,外人眼中,魏文帝敬重她这个原配皇后,却把宠爱给了华贵妃,但她却一点都不嫉妒华贵妃。因为,她知道那份敬重有真的成分,而那份宠冠后宫的‘宠爱’却是虚假的。 皇后知道魏文帝的决绝,没再继续求情。 回了坤宁宫,皇后满脸疲惫地倚在贵妃榻上。 太子司马承见状,迟疑道:“母后,父皇他……” 皇后摇了摇头。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我去求求父皇?吴章毕竟是我表弟,他若没了,舅舅舅母指不定如何伤心?” 皇后直直地看向太子,目光逼人:“不可!你是太子,怎可为了杀人犯求情?” 太子道:“吴章表弟很可能是被人构陷,他马术精湛,控马术更是师从名师,不可能出现踩踏人命这种事。” 第39节 皇后揉着头说:“凡事都有例外。就算章儿是被人陷害,有证据吗?不论是京兆府,还是三司衙门,都要靠证据说话。” 太子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证据。 皇后又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冲着你而来,你父皇焉能不知?之所以重惩章儿给李家一个交代,也是为了不牵连到你。你去求情,只会让你父皇对你失望。” 她没说的是,还有敲打吴家之意。如果真要深察,就不会只交给京兆府,事涉储君名誉,当由大理寺和三司揪出背后主谋。可,魏文帝没有。 作为魏文帝的枕边人,魏文帝的心思虽不至于全猜得准,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派人告知舅舅舅母结果。”太子用力握拳,“这件事,儿臣会暗中调查下去。” 太子并非无知无能之辈,自他被立为储君,明枪暗箭便没少过。只是舅舅舅母待他亲厚,他便想为吴章表弟多争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皇后欣慰道:“你知道就好。” 一顿,她看向太子,问道:“你觉得顾九卿此女如何?” 太子想起顾九卿弹琴那一幕,遂道:“才貌惊人,世间难得!” “太后有意将她指婚给康王,皇上也有此意。” 太子抬头:“母后确定?” 皇后莫名笑了一下:“八九不离十。估摸着年头上,太后的懿旨就要下发。” 太后是念及康王到成婚年纪,当娶妻生子。可魏文帝就未必了,康王长得最像魏文帝年轻时,指婚之事,怕是另有深意。 太子顿了顿,说:“康王倒是好福气。” 闻言,皇后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太子:“未必是好福气,你未来的太子妃也不差。” * 轰动朝野的纵马踩踏命案终于结案,诸多朝臣对司马睿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名不转经不转的六皇子竟有魄力直接定了吴章死罪,腰板挺硬的,也不怕得罪国舅爷。谁不知道国舅爷护犊子成性,对自家两个儿子宝贝的很,原本大家就等着看国舅爷如何在朝堂上给六皇子使绊子,结果没过几天,吴章就在监牢里暴毙身亡,国舅爷悲痛之下竟吐血晕厥,平日里身体康健的人突然就缠绵病榻,动弹不得,每日汤汤水水都要人服侍喂食。 顾桑一边练字,一边竖着耳朵听隔壁施氏同顾九卿叙话,大多是施氏在说,顾九卿时不时回应两声。 听施氏说完了京中时下最热议的事,顾桑戳着笔尖,结合原书剧情,不禁感叹道:“男主不愧是气运之子,得罪了当朝国舅爷还没迎来报复,人家自个儿就病倒了。” “再过不了多久,男主就该升官了。” 感慨了一会儿男主,顾桑就不再关心此事,反正男主搞事业大多都是顺顺利利的。 她埋头,继续同眼前的字帖作战。 隔间里,施氏继续同顾九卿闲聊,看着女儿那张又冷又美的脸,施氏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又事无巨细地关怀了一遍顾九卿的衣食住行,接着拐到顾九卿的亲事上面,哪知道刚起了个头就被顾九卿堵了回去。 施氏拿着帕子捂了捂胸口,又无力又无可奈何:“母亲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过个两三年成亲亦可。”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转悠着茶盏:“既不急于成亲,何必急于定下?” 施氏顿了顿,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九卿闻言一顿,眼眸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隔壁:“没有。” 施氏稍微宽心,想要说服女儿定亲,顾九卿却已是不耐:“许嬷嬷,母亲累了,扶她回去歇息。” 许嬷嬷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施氏:“夫人……” 施氏摆摆手,看向顾九卿欲言又止:“九卿,我是担心……罢了,你可知我为何着急你的婚事?” 顾九卿道:“知道,因太后寿宴献艺一事而起。” “你既知道……”施氏豁地起身,睁大眼看着顾九卿,好半晌,才道,“你……你是个有主意的,母亲是拿你没办法了。” 说完,便颤巍巍地扶着许嬷嬷的手离开了。 施氏走到昭南院外,神色有些恍惚:“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没走丢前,她一个笑我这个当娘的就知道她为何高兴,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可现在,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一概不知,就连她的婚事,我都做不了主。我这个母亲,当的真失败!” 许嬷嬷劝道:“姑娘家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 施氏伤心道:“什么心思,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能说。我真想压着她直接给她定一门亲事,看她还能怎么办?” 气话归气话,倒底是清楚顾九卿的性子,真给她定了亲,也无法让她顺利出嫁,到时反而成了燕京的笑柄。 许嬷嬷一边扶着施氏,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大姑娘生的这样好,又有满腹才华,虽性子冷了些,但心思通透,谁也无法真正算计到大姑娘头上,不论嫁与什么样的人家,都吃不了亏。” 施氏心里好受了些,只能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 顾九卿掀帘入内,见桌边少女极为认真,唇角轻轻一扯,也不打扰她,径直坐到靠窗的小榻,顺手拿过那对瓷娃娃攥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把玩。 鲜亮的瓷器,修长白皙的手指,相得益彰。 顾桑甩着酸疼的胳膊抬起头,她看向顾九卿,首先入目的倒不是那对惹眼的瓷娃娃,而是那只白的晃眼的手,再是那张备受造物者偏爱的脸,任何时候看顾九卿,都是一种视觉盛宴。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将字帖递到顾九卿面前,一副讨要夸奖的乖俏模样:“大姐姐,我写好了,是不是比昨天有进步?” 顾九卿看一眼字,并没点评,而是转眸看向顾桑,伸手拍了拍塌边:“坐。” 顾桑依言坐到顾九卿身边,这才发现顾九卿手里的瓷娃娃,她眉眼弯弯道:“好可爱的娃娃!” 顾九卿摊开手掌,露出瓷娃娃的真容,他薄唇微抿:“喜欢吗?” 顾桑点头:“嗯,喜欢。” 他看着她,又道:“想要吗?” 顾桑摇头,一顿又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想。” 顾九卿攥紧瓷娃娃,说:“想的美,不给。” 顾桑:“……” 第31章 “不给就不给, 我自己买。” 顾桑一边故意哼道,一边扭身起塌,却被顾九卿一把拽住手腕, 不让她起身离塌。 顾九卿挑眉看她,轻哂:“急什么, 陪我坐坐。” 说是陪他坐坐,顾九卿手上一使力,就将顾桑扯得仰躺在榻上,她瞬间瞪大眼睛,顾九卿顺势在她身侧躺下, 将瓷娃娃塞在顾桑手中,轻飘飘地说:“躺着也行。” 顾桑低头盯着手上相互偎依的瓷娃娃,没再吭声, 攥着瓷娃娃的手指微微收紧。 两人同塌而卧,距离甚近,呼吸萦绕。 顾桑默默地转头看了眼某人垂在她脸颊的墨色长发,觉得有些痒,犹豫半晌,抬手轻轻将其拂开,虽有过和女主同床共枕的经验,再次同塌, 心里依旧别扭的不行。 小手指将瓷娃娃攥的越发用力,硬质的瓷器棱角咯疼了手而不自知。 顾九卿没说话,只安静躺着,她也就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 天很快黑下, 陌花进屋点燃蜡烛,烛光映着榻上相依的两道身影, 出奇的和谐,甚至透着一股子缱绻意味。 陌花看了两眼,蹙着眉退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桑实在受不了这种漫长的煎熬,转头见顾九卿双眼紧闭,呼吸绵长,似熟睡,她试探性轻唤:“大姐姐?” 顾九卿没回应。 “大姐姐?” 顾桑再次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应答。 “你睡了吗?” 她伸手在顾九卿眼前晃了晃,见顾九卿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轻吁一口气,遂轻手轻脚地爬起,就在她准备溜下塌时,顾九卿却‘嗯’了声,并睁开眼睛。 身子一僵,顾桑绷了一刻才回头,唇角硬生生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呵呵,大姐姐没睡着啊。” 顾九卿冷眼瞧着她:“陪我歇会儿,就这么为难你?” 顾桑讪讪道:“我是担心大姐姐冷,想给大姐姐拿件被子盖上。” 顾九卿冷笑一声,抬手摸了下额头,指腹一点薄汗立现。 入了冬,室内地龙便没断过。原本温度适宜,不冷不热,可同顾桑同榻而歇时,顾九卿只觉得身边的顾桑如碳炉一般散发着阵阵热气,便有些出汗了。 顾桑面露尴尬,一阵心虚:“原是我以己度人了,我以为自己冷,便以为大姐姐也会冷。” 顾九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吩咐陌花取件被子进屋,结果唤了两声都没人应声,他脸色一变,忽的将顾桑用力拽到身后,就在顾桑不明所以时,一道强劲的掌风突袭而至,顾九卿不避不让也不动,那道掌风在临近顾九卿面门时,又戛然而止。 “好胆量!” 来人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人,身材性感,风姿绰约。 黑衣女人一双冷媚的眼在顾九卿和顾桑身上打了个转,冷笑道:“好一个姐妹情深。” 话音未落,女人迅速出手,顾九卿似乎反应不及,也可能根本没打算出手,顾桑就被女人从顾九卿身后狠力拽出并扼其脖颈。 顾桑被掐的频频翻白眼,黑衣女人却只是看向顾九卿,语带嫉恨:“你就是顾九卿?” 顾九卿眸眼微沉:“正是。不知你是……” 黑衣女人一挑眉:“毒娘子。” 顾桑茫然,毒娘子是哪号人物?原书中好像没有提到过。 看这情况,这坏女人分明是冲女主而来,为毛要拿她当人质当威胁的筹码?再看女主这副镇定自若的面孔,哪像是受人威胁的模样。 顾桑火大的很,很想告诉毒娘子,你威胁错了人,甚么姐妹情深,都只是你的错觉。 奈何对方出手狠辣,她被掐的呼吸困难,完全发不了声音。 毒娘子显然是折磨人的个中高手,擅于掌控力度,既让她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又留有一丝余地,不至于立马丧命。 说不了话,顾桑只能寄希望于顾九卿,她费力转眸,眨巴着泪花慘兮兮地望着他。 那双会说话的杏眸无声地传达着:大姐姐,我好难受。 配合脸颊的一滴泪珠滑落,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顾九卿心口狠狠颤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不再看顾桑,他像是从来都不知道寡妇这号人物一般,声音极冷: “毒娘子?听名号像是江湖人士,顾家乃朝堂权贵,从不沾染江湖,不知顾家何时同毒娘子结了仇,竟要如此对待舍妹?” 黑衣女人怨恨冲天:“我跟你们顾家本没仇,跟你顾九卿也没仇,但秦缺是我仇人,此仇不共戴天!” 第40节 顾桑心中哀嚎不已。 这都叫什么事,秦缺的事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再说女主和秦缺的关系,也就是女主琴技高超获得秦缺这个天下第一琴师的褒奖,并获赠一本琴谱罢了。 秦缺都是半截身体入土的白发老人,老人家活了半辈子该是最通透,也不知跟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毒女人有何仇怨? 顾九卿慢悠悠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向毒娘子:“来者皆是客,毒娘子不妨先放了舍妹,凡事好商量。” “商量?”毒娘子扬手打翻茶盏,冷哼,“我可没想同你商量,你跟秦缺什么关系,他那么嗜琴如命的人,居然将世间仅有的孤本名谱送给你?” 顾桑听得一头雾水。 女主跟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关系?顶了天算有些师生情谊,要不就是忘年交。 顾九卿抿唇,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长睫遮掩下的眸光阴翳难测。 “名谱乃能者得之,关系乃知音相觅。毒娘子以为我们还能有何关系?不过同是惜琴爱琴之人。” “知音?那就是志趣相投。”毒娘子咬牙切齿地看着顾九卿,一个没控制住手下使了力,掐的顾桑差点背过气,她使力掰着毒娘子的手,却丝毫撼不动。 窒息感如影随形,顾桑觉得自己再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要挂了。 顾九卿扫她一眼,说:“再不松手,人就要死了。” “死就死。”毒娘子嘴上这般说着,但见顾桑仅剩半口气,却是松了手。 顾桑身子一软,就要倒地,腰间却袭来一只手,是顾九卿扶住了她。他扶她靠在塌边,等她剧烈咳嗽半天,缓和过后,方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下,顾桑才觉得没那么难受,感觉自己得以重生。 “先歇着。”顾九卿说。 毒娘子冷眼瞧着:“都说顾家嫡女性情清冷,无一人无一事可入心,你对这位庶妹挺上心,倒教我刮目相看。” 顾九卿沉眸:“我不管你跟秦先生有何深仇大恨,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今后再有下次……” 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尽显。 毒娘子从不受人威胁,觉得京城世家女的威胁不过就是惩口舌之快。如果她知道顾九卿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将她囚困在沙漠叫天天不定叫地地不灵,满身毒药都不能让她脱身,估计就不会这般轻敌了。 “我毒娘子行走天下,恩怨分明,如果你告诉我秦缺那个混蛋的行踪,等我将负心汉千刀万剐,我自然不会找你们姐妹二人的麻烦。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以身试毒,尝百毒受尽痛苦,肠穿肚烂而死。” “负心汉?毒娘子你又美又飒,秦缺一个糟老头子……”顾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开口道,“我见过秦缺,头发又白,脸上皱纹跟老树皮似的,你们相差也太……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你怎么会?” “怎么不能?他……”毒娘子话说一半,忽的停顿,心道这两姐妹怕是不知道秦缺的真面目,顾九卿跟秦缺怕是当真没那种关系,她自然不会揭穿,遂咬牙道,“那是本娘子以前瞎了眼,现在我只要他生不如死。” 竟敢将她困死在沙漠,如此负心薄情之辈当诛。 毒娘子再次威胁顾九卿:“我没空跟你绕圈子,他在哪儿?不说,我就先拿你这好妹妹试毒了。” 说着,一个闪身就来到顾桑身边。 顾九卿说:“往岭南去了。” 毒娘子手下动作一顿,审视地看着顾九卿,似乎在确认话中的真假:“你们这些贵女最是清高,处处以风骨规矩标榜自身,你会出卖一个赏识你琴艺赠你名谱形同恩师的人?” 顾九卿淡淡道:“这不叫出卖,而是识时务。” 末了,又道:“毒娘子拿捏的可是我……”他一顿,转眸看向顾桑,幽幽道,“我最疼爱的妹妹的性命,我有的选吗?” 顾桑愣愣地看着顾九卿,心中存疑,女主真的已经拿她当最疼的妹妹吗? “你要是敢骗我,我保证你比秦缺的下场还惨。”毒娘子似乎相信了,丢下一句狠话,跳窗出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顾桑确定毒娘子已走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个女人真跟秦缺那老头子有一腿?” 顾九卿扯唇道:“妹妹觉得呢?” 顾桑咕哝道:“我怎么知道,我跟秦缺又不熟。” “我跟他,也不熟。” 顾九卿低眉,盯着顾桑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青紫红痕,转身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棕褐色药瓶:“活血化瘀膏,早晚一次。” 顾桑一愣,从镜中看到自己被掐的惨不忍睹的脖子,才知是给她用的伤药。 “谢谢大姐姐。” 她伸手接药,顾九卿略一抬手,便打开瓶盖,指腹往药瓶里一勾,勾出一点药,径直往顾桑脖上抹去。 清凉的药膏同肌肤相触,顾桑甚至能感受到清凉中的那一点温热触感,是顾九卿的指腹在她脖间来回摩挲。 顾九卿眼眸漆黑,神情极为专注。 顾桑没来由地心一慌,想要缩脖子,却被顾九卿制止:“别动,很快就好。” 为了上药仔细,顾九卿倾身,离她又进一步。绵薄而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门,顾桑身子一僵,并没从女主亲自给她上药事件中感受到多少感动和欣喜,反而只觉窒闷。 姐姐教妹妹写字,姐妹同塌共枕,姐姐帮妹妹上药等等,或许在外人眼中,是姐妹之间关系亲近融洽的体现,可却让她频频感受到越界的危机感。 明明看似很正常,可又不该这样。 该是她攻略女主,傍上女主这个生杀予夺的未来女帝,走上人生巅峰,可怎么会觉得有一种反被女主攻略的错觉? 女主要真像她想的那种不正常,她该怎么办,能及时抽身,改抱别的大腿吗? 这个念头不只一次徘徊在脑间,为了缓解那份惶恐不安,顾桑只好转移注意力:“大姐姐,秦缺当真去岭南了吗?” 顾九卿:“嗯。” 顾桑僵直着脖子,说:“毒娘子张口闭口就是要秦缺千刀万剐的,这样不会真的害死秦缺吧?” 顾九卿上好最后一处药,将药瓶塞到顾桑手中:“他死不了。”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顾桑低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左手药瓶,右手瓷娃娃,她下意识退后两步,拉开和顾九卿的亲密距离,疑惑反问:“毒娘子一听名号就是心狠手辣,擅长下毒害人之辈,这样的人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人命也不会当回事,大姐姐非毒娘子,又如何得知?” 看着两人陡然拉开的距离,顾九卿略微皱眉:“不是跟秦缺不熟么,他的生死与你何相干?” 重新回到安全距离模式,顾桑也不再就着秦缺的事情追根究底,她笑笑:“确实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顾九卿唇角往左侧一勾,掀开珠帘,抬腿走到外间:“好一个毒娘子。” 陌花正躺在地上,毫无知觉。屋门大开,外面的仆婢亦是倒了一大片,昏迷不醒。 顾桑看着眼前的一幕,惊道:“陌花她,还有他们,中毒了?” 顾九卿查看了一遍陌花的情况:“不是毒,是迷药。”虽只是迷药,却不是普通迷药,无色无味无觉,连陌花陌上都中招了,毫无反抗之力。 顾桑一听不是毒药,稍微放心。 毒娘子进出顾府如入无人之地,还药翻了满院子仆人,确实是个危险角色。秦缺就算真如女主所说的死不了,估计也得脱几十层皮吧。 顾九卿伸指往其脖间轻轻一点,陌花随即转醒,第一件事却是跪地请罪。 “主子,是奴婢没用,请主子责罚。” 顾九卿看一眼地上的陌上,狭长的凤眸迸射出森寒的光:“都是不中用的东西,再有下次,回狱楼改造。” 陌花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无比羡慕仍在昏迷的陌上,为何先醒来的是自己,她垂眸:“是,主子。” 此刻的顾九卿,浑身散发着骇人的阴寒气势,直教人胆战心惊。 顾桑缩着脑袋,站在顾九卿身后,她是第一次听到狱楼这种陌生名字,这种类似某种暗黑的组织机构名讳,她确信没在原书中见过,肯定又是一大隐藏剧情。 狱楼,地狱之楼,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对于‘狱楼’的疑惑不同于秦缺毒娘子这种情仇之事,也不敢像刚才那般随意试探发问。 顾桑其实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狱楼肯定跟女主相关,或是女主背后的某种势力,女主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当着她的面暴露出来? 她是女主的妹妹,可也是个心怀鬼胎的妹妹。有原主那个前车之鉴,女主竟敢自爆雷区?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如果自己脸再大一点,是不是可以认为,女主对她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啊。 * 顾桑又做噩梦了。 她梦到了十八层地狱,一层层从拔舌、剪刀、铁树、孽镜等十八层地狱穿过去,在最后一层,她看到了浑身被黑暗笼罩的顾九卿,黑袍加身,被阴森黑气环绕,然后,她就被顾九卿的黑雾吞噬殆尽,永坠黑暗阎罗。 呼,吓死了。 也不知道这般诡异的梦境预示着什么,是不是继续攻略女主的下场就是,等待她的依旧是地狱般的结局。 顾桑很是萎靡了几天,虽照旧去昭南院练字,却是无精打采,整个人闷恹恹的,像是大病了一场。 顾九卿以为顾桑生病,探手试她的额头,却被她惊吓般地躲开。 手顿在半空,顾九卿眉心深凝,似不虞。 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顾桑描补道:“最近日日抄写《关鸠》心有所感,想的太过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大姐姐,我还以为是陌花呢。” 顾九卿收手回袖:“哦,说来听听,有何启发?” 顾桑微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道:“关关雎鸠,君子好逑。我想到自己来年就要及笄,母亲应该会给我找个如意郎君吧,也不知那个人会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顾九卿冷冷打断:“原来妹妹是想男人了?” 顾桑:“……” 她是想暗示女主,自己是正常女孩子,倾慕的对象只会是男。 结合近日女主的种种怪异亲密举动,她觉得非常有必要提醒女主。女主没跟她挑明过,她又不能将这种事摆到台面上分说,总得给自己留有余地,万一是自己误会呢? 虽然,这种误会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她抬眸看向顾九卿,面色微红又露难堪之色,像是被气到了,胸脯微微起伏:“少女思慕不是人之常情么,大姐姐有六皇子,六皇子对大姐姐情深不移,事事以大姐姐为主,大姐姐自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原本只是羡慕大姐姐得遇六皇子这般的良人,真心祝福大姐姐,可现在每每读写《关雎》,心里大受震撼,我也希望能遇到像大姐姐和六皇子,或是像书中男女那般真挚的情感。” 顾九卿轻轻摩挲着手指,看着顾桑的眼神晦涩深沉。 “妹妹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桑低声道:“大姐姐,我不懂。” 顾九卿冷笑:“我看你倒是懂得很,比如我和六皇子,我和你……”一顿,他不耐道,“今日到此为止。” 顾桑低头看着纸上未练完的字,放下笔毫,轻轻‘嗯’了声,起身往外走。 纤细的手指刚刚拂上珠帘,身后便传来顾九卿幽幽沉沉的声音,当顾桑听清楚顾九卿说的什么后,却是手指冰凉,浑身僵硬。 他说:“我要的便是妹妹所思所想的,妹妹给吗,敢给吗?” 顾桑不自觉攥紧珠帘,莹润的珠子被拽落而不自知,她不敢回头去看顾九卿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如芒在背的两道炙热视线,她头皮发麻,近乎于抓狂。 静默良久,空气中响起一道低若蚊音的回应。 “不,不,不敢。” 第41节 说罢,顾桑逃也似地跑了。 直到那抹逃窜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顾九卿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低喃:“不敢么?招惹我时,怎么就敢?” 下一瞬,狭长的丹凤眼如猝了冰一般寒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 * 妹妹给吗?敢给吗? 顾桑满脑子都被顾九卿那句‘妹妹给吗,敢给吗’占据,这几乎等同于挑明,就差女主明明白白地对她说,我就要你,我要的就是你。 女主是男女皆宜吗? 自问承受力算强悍的,可她还是一次次被女主的骚操作吓破了魂儿,脑子忽的灵光乍现,女主逼着她抄写《关雎》,莫不就是暗示她,她们可以像书中男女那般谈情说爱? 就算性别不是障碍,难道就能视伦理纲常如粪土吗?她们可是姐妹,正儿八经同父异母的血缘啊。 顾桑裹着被子,抱着暖和的手炉,依旧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 某种程度上,她这个现代人还不及女主这个古代人开放,简直让她跌破眼球。以前看野史记载古代皇族权贵的一些混乱腌臜事,从字面上理解的不够深透,当自己置身其中,才觉十分荒唐恐怖。 剧情的走向越来越诡异,她都要怀疑女主是不是换了一个芯子。 书中并没提到过女主跟哪个女子交往过密,里面的女性配角无一不是炮灰,无一不是女主的虐渣对象。从她穿书到现在,炮灰女配角才出现三个,一个顾皎,一个北嘉郡主,还有她也算一个。好吧,反正最终都没人在女主手上讨到好处。 顾皎没了她这个冲锋陷阵打头阵的,又因为毁女主琴的事被顾显宗教训了一番,目前很是安分,龟缩在慧心院。而北嘉郡主则因为静安寺‘诬陷女主名誉’一事被皇后斥责,又被家里禁了足,暂时也蹦跶不起来。 至于她,转投女主阵营,巴结讨好女主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玩心机陷害。 哎,可现在…… 某些东西变了,在女主挑明那番话后,她完全没了头绪,不知该怎么办了。 放弃攻略女主吧,前功尽弃。继续吧,过不了心里这关,谁知道到后面会失去什么,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狂抓了几把头发,千头万绪越理越乱,顾桑蒙头一趟,索性暂时摆烂了。 爱咋滴就咋滴,老子不往女主身边凑了。她就不信了,离了女主这个粗大腿,她在古代就活不下去。 第32章 顾桑没去昭南院练字, 顾九卿也没派人来催。 她已经连着三天没去找顾九卿,若是前些日子,但凡去的迟了片刻, 顾九卿都要派个婢女过来问问情况,好一番催促。 顾桑闲着无事, 在院中逗弄鹦鹉。虽然攻略女主的事陷入僵局,但她和鹦鹉的感情却是与日俱增,小家伙对她早已没了防备心,亲昵地拿脑袋蹭她掌心,她教它的吉祥话诗词也能背不少。 原是打算将鹦鹉调/教好, 当个逗趣解闷的乐子送给顾九卿,现在见小家伙这么可爱听话,倒是舍不得了。 “小东西, 还是你简单。” 给它吃的,抽空陪它玩玩,就搞定了。 鹦鹉扑棱着翅膀,在鸟架上跳来跳去,一个劲儿扯开嗓子附和道:“简单好,简单好——” 顾桑被它逗笑了。 “三妹妹,多日不见,怎么看着脸色憔悴了不少?” 顾桑敛去笑容, 淡淡地看着顾皎,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顾皎捻着帕子捂嘴一笑:“三妹妹真是厚此薄彼,有了大姐姐,就不带搭理我这个二姐姐了。我可听说大姐姐近来好为人师, 每日都要教三妹妹练字,可三妹妹好像已经连着三天没去了。瞧三妹妹这神色, 别不是在大姐姐那儿受了什么委屈?” 顾桑说:“二姐姐瞧出我脸色不好,怎么就没瞧出我是身体不舒服,大姐姐体贴我,给我放几天假休息。习字固然重要,但身子更为重要。” 顾皎一噎,直觉顾桑和顾九卿之间肯定有什么罅隙,可昭南院的仆嘴巴紧没探出有用的信息,她想到自己的来意,并没因顾桑冷淡的态度而恼羞成怒,反而比平时很好说话的样子,脸上带了笑道: “原是我想岔了,三妹妹身体不舒服,想来是最近日日练字太累所致,明日羲祖庙将举办一场盛大的庙会,我已经约了四妹妹去逛庙会,三妹妹可要一起去瞧瞧热闹,权当放松?” 看着顾皎脸上刻意堆起的笑,顾桑眯眼道:“好啊,二姐姐盛情相邀,我却之不恭。” “就这么说定了。” 顾皎顿了顿,又说,“我们三姐妹出去游玩,只留大姐姐在府上好像不太好,不如将大姐姐一起邀上?大姐姐对我有成见,我去请,她可能不会愿意。三妹妹,你现在同大姐姐走的近,不如你去给大姐姐说一声?” “大姐姐喜欢清静,喜欢弹琴读书,不会喜欢庙会这种热闹嘈杂的地方。”顾桑为难道,“我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顾皎听出顾桑话中的暗讽之意,暗暗咬牙,还想再说什么,顾桑却已转头看向鹦鹉:“二姐姐,我养的鹦鹉可会背诗了,要不要听听?” “是吗?”顾皎道。 顾桑笑眯眯地摸了摸鹦鹉的脑袋,说:“来,给二姐姐来一首《春宫怨》。” 平日里,顾桑想让鹦鹉背诗时,都会拿它最爱吃的小鱼干引/诱,而此时她的手心却是空空如也,而她也从没教过《春宫怨》这种幽怨诗词。 鹦鹉偏着脑袋看了看顾桑,又看了看顾皎,扑棱起翅膀飞到树枝上:“不,不,就不。” 顾桑故意气道:“不给二姐姐背诗,我就不给你吃的。你明明就会的,怎么二姐姐来了就不给她背,你这鸟做的也太不懂人事了,来,给二姐姐背一句。” 顾皎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面皮抖动,极力控制着怒火。 “做人要有风度有涵养,知礼数识礼仪,做鸟也是这般道理……不就是背诗吗,有什么难的?给二姐姐来上两句,就有很多很多小鱼干哦。”顾桑坚持不懈地说服鹦鹉,然小家伙仍是不配合,昂着鸟脖子,扯破喉咙喊道:“就不——” 许是太过用力,居然蹦出了一坨灰白色的鸟屎,好死不死地落在了顾皎的手背上。 啊! 顾皎瞳孔震裂,瞬间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丫鬟春梨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二姑娘,别怕,奴婢帮你擦干净。” 小家伙真给力。 顾桑看了一眼树枝间跳的欢快似乎向她邀功的鹦鹉,强忍着笑意,板着面孔呵斥呆愣在旁的秋葵:“还不快端盆水给二姐姐洗洗。” 说完,又对着顾皎道:“它只是个小畜生,二姐姐知书达礼,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计较吧。” 顾皎看着手背上恶心吧唧的鸟屎,气得差点晕过去,她白着脸,深呼吸再深呼吸,将满腔怒火迁怒到笨手笨脚的丫鬟身上,一把推开春梨。 “三妹妹,别忘了明天的庙会。”顾皎颤着身子,咬牙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盯着顾皎狼狈离开的背影,顾桑若有所思:“她竟然没发火?” 就这么想她去庙会吗? 也不知庙会上有什么惊喜等着她?或许,应该说原本等着女主的惊喜! 电光火石般,忽然想起了一段无关紧要的剧情,顾桑微眯眼,吩咐梅沁道:“听说粉黛居最近新进了一批胭脂,闲来无事,正好去选些。” 梅沁诧异,顾桑平素出门只带一个婢女的话,都是让春梨随行,她垂首应道:“是,姑娘。” 主仆两出门买脂粉,却是待到夕阳西下方才归府。 翌日,实在不是什么好天气,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似的。 顾皎拉着顾兰过来时,顾桑还赖在床上,她打着呵欠道:“这么早?” 看着捂在被窝里的顾桑,想到自己忍着寒冷爬起床的痛苦,顾皎窝着满肚子的火,催促道:“不早了,我同四妹妹已收拾妥当,车马也已备好,就等你了。” 顾桑看了一眼窗外,将身上的被褥裹得更紧了些,说:“好冷。看这天儿,怕是要下雨,庙会固然热闹好看,可淋了雨生了病就不好了。” 顾兰看了看天空,也怯生生地说道:“二姐姐,三姐姐说的对,八成是要下雨的……” 顾皎转头瞪了一眼顾兰,吓得顾兰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顾桑瞥一眼梳着双环髻的顾兰,悠悠道:“二姐姐喜欢逛庙会,做妹妹的自当舍命陪君子,淋雨受点寒算什么?” 顾皎脸色稍缓和了些,却听得顾桑又说:“不过,四妹妹身子弱,若是淋雨遭了寒怕是要大病一场,四妹妹就呆府上吧。” 顾兰慌乱摆手:“我……我……可以的。” 顾皎本就是怕顾桑不答应,才拿顾兰当借口邀她出门,到时还得想办法支开顾兰这个麻烦,遂道:“四妹妹身子骨弱,就别出去受累了,下回天气好,我带你出去逛。” 顾兰点了点头,声音弱弱道:“谢谢二姐姐三姐姐体贴!” 说完,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桑,似有话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回了青妩院。 顾桑眯了眯眼,慢腾腾地起床,又慢悠悠地吃了点东西,才在顾皎一遍遍催促不耐的眼神下,上了马车,直奔庙会而去。 青妩院。 韦姨娘见女儿回来,问道:“兰儿,你没跟二姑娘三姑娘去逛庙会?” 顾兰小跑着扑到韦姨娘怀里,轻声道:“嗯,我本来也不想去,三姐姐说天要下雨,怕我淋了雨生病,就让我回来。不知为什么,原本是二姐姐硬要拉我去逛庙会,听三姐姐这般说,也就同意了。” 韦姨娘拍了拍顾兰的肩膀:“不去就对了,你这两位姐姐都不简单,你不是她们的对手。” 韦姨娘没说的是,更不简单的是那位大姑娘,就是十个二姑娘和三姑娘联手都不是那位的对手。 顾兰疑惑抬头:“我不喜欢二姐姐,也不喜欢三姐姐,可我现在觉得,三姐姐好像变好了。” 韦姨娘低头看着怀中的傻女儿,直叹气:“傻孩子!” 那是更有心机了。 * 天阴蒙蒙的,乌青色的云笼罩着整个燕京城的天空,没有一丝空隙是白的,不时刮来一阵寒风,冷的直往人脖子里钻。天光透着阴霾,庙街高挂大红灯笼,却是一片热闹喜庆,丝毫没有影响到百姓们赶庙会的热情。 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 庙会上的百戏更是精彩绝伦,南狮舞龙,高跷筋斗,生吞火油,踏索上竿,击剑碎石,昆曲说唱,十分抓人眼球,引得阵阵喝彩声,难怪百姓都不惧坏天气出门。 不愧是古代的庙会!看的人眼花缭乱。 “太好看了。”顾桑忍不住感叹,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各种杂耍曲艺表演,奈何每处都是拥挤不堪,大冷的冬天,硬是挤出了一身汗。 她像是第一次逛庙会,对哪儿哪儿都感兴趣,在庙街上穿梭不停,左看看右瞧瞧,着实将顾皎累的够呛,连带出门带的丫鬟都跟丢了。 顾皎环顾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哪还有自家丫鬟的身影,暗骂一声‘没用的东西’,又怕跟顾桑走散了,转眼就要跟上去,却一下傻眼了。 顾桑也不见了。 “可恶。”顾皎气得攥紧了绢帕。 …… 虚白水榭,坐落于庙街最繁华的地段,燕京城最有名的画室,汇集天下名画,每一幅价值非凡,引得爱画藏画之人趋之若鹜,一掷千金求买。 第42节 内里曲折弯绕,清幽雅致,闹中取静,与外面的喧嚣隔绝。 二楼临街小室,幽幽书墨香混着四溢的茶香,让人说不出的惬意神清。 室内两男子临窗而坐,一边品茗,一边对着壁上画作品鉴。二人衣着不俗,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风流,只是一个坐轮椅,一个面带银质面具。 坐轮椅的是齐王司马贤,虽双腿有疾,依旧不折损于他的天家贵胄风范,温雅,贵敛。 而戴面具的男子则是来历成谜、满腹心机谋略的文殊公子,齐王的门客兼好友,如果忽略那张冰冷的银质面具,不看脸,单论气度背影身段来说,此人绝对当得起风度翩翩的公子之称,颇有世家清贵公子之风。 文殊公子轻啜一口清茶,安静地听着司马贤评赏新到的南朝古画,时不时的轻点下头,表示赞同司马贤的观点。然而,除了那双面具之外深黑沉静的眼睛,无人可窥其真正的情绪。 司马贤也看不透他,一番高谈阔论下来,只得了文殊公子微不足道的几下点头,看似认真听他讲话,实则漫不经心。 他看向文殊公子:“先生,可还有其它高见?” 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对方再点头可就说不过去了。 文殊公子轻转茶盅,随意扫了眼挂在墙壁上的画,道了句:“确是难得的佳作。” 司马贤:“……太敷衍了,说了等于没说,普通的画作入得了虚白水榭?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文殊公子一语截住:“说正事。” 言外之意指他铺垫太多,司马贤一噎,不自然地笑了笑。他也想直奔主题,这不是好久不见嘛。文殊公子明明是他的谋士,是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可他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对方,此人的行踪就像他的来历一样成谜,每次办完事情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事找他,必须用特定的方式才能联系上人。 燕京城就这么大个地方,也不知道藏身何处。 司马贤笑看着文殊公子,说:“吴章死了。” 文殊公子眼也没抬:“我知道。” 司马贤:“国舅爷病倒了。” 文殊公子:“知道。” 司马贤又道:“虽已结案,可太子仍在暗中调查此事。” 文殊公子抬眼:“嗯。” 司马贤讶然:“什么都知道啊?那你可知吴章为何而死?” 文殊公子执杯饮茶,淡淡道:“不是王爷的手笔么?” 司马贤泄气道:“没劲儿。” 文殊公子放下茶盅,说:“王爷倒是替六皇子挡了不少麻烦,原本吴国舅已经疏通狱中关系,只待吴章斩首前以死囚犯李代桃僵,将吴章送出燕京,只可惜计划还没实施,人就死了。”吴章一死,吴国舅病倒,也就没法报复六皇子。 “倒是便宜了老六。”司马贤拧眉沉思,“我是真没想到老六竟然有魄力直接判了吴章死刑,他难道不知道会跟国舅爷彻底交恶,皇后和太子那儿也落不了好?” 文殊公子说:“或许在圣上那里落了好。” 司马贤哼笑了一声:“父皇对老六‘铁面无私’的做法确实很满意,明面上没表示什么,但老六头上代京兆府尹的帽子该换了。”如果不是照顾皇后母家的心情,恐怕六皇子早就挪了地方。 司马贤叹气道:“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反正吴章死不死的,也无关紧要。” 文殊公子认真道:“不,吴章必须死。” 康王和太子的争斗,需吴章的死拉开序幕。 司马贤一愣,随即眯起眼睛:“嗯,确实要死。” 只是阴差阳错帮了老六,让老六在此次命案中大放异彩,他有些不高兴罢了。 文殊公子穿着厚重的鹤麾,窗棂紧闭,屋内似乎有些闷热,他抬手略微推开窗,街上的热闹喧嚣顿时入耳,他回头看了眼司马贤,淡然的声音有些缥缈: “六皇子不足为惧,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王爷不必浪费时间在不成器的人身上。” 司马贤搁在轮椅上的手用力收紧:“是这个理儿,康王和太子才是心腹大患,尤其是太子。”说到太子时,司马贤目光中慢慢渗出一丝狠劲儿,绝然不同于外人眼中的仁厚贤名。 “只是下一步……” 司马贤一顿,见文殊公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定处是一个求签占卜的卦摊,算卦的是个半老头子,周围挤满了问卦解签的男男女女,大多无非是问前程问姻缘。 看了几眼,司马贤并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先生如果对卦象感兴趣的话,不妨哪日去护国寺求上一签,寺里精通此道的高僧算命才灵验,这些行走江湖摆摊的不过骗钱挣口饭吃罢了。” 文殊公子没接话,抬头看了一眼越发暗沉的天空,拢了拢衣襟,低喃:“快下雨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说:“目前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反引其身,适得其反。至于下一步,待到合适之机我会告诉王爷。” 司马贤哼声:“故弄玄虚。” …… 顾桑一把折断手中的签文随手扔掉,嘴里哼哼道:“什么玩意儿,就是一骗子,我要问前程,非要给我算姻缘,非说我命犯桃花,姻缘坎坷……” 手突然被人抓住,顾桑心中一凛,正要一脚踹过去时,忽听得顾皎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三妹妹,可算找到你了,你跑哪里去了?” 顾桑:“逛庙会。” 顾皎:“……” 天空乌云翻滚的越发厉害,黑云压顶,十里庙街的大红灯笼也压不住逐渐暗下的天色,这绝对是一场滂沱大雨,即使大家备有雨伞,也不想同冬日里刺骨冰凉的雨相抗衡,再精彩的曲戏终有散场之时,百姓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归家。 顾桑想了想,说:“二姐姐,我们也该回家了。” 顾皎点头道:“嗯,回家吧。” 顾桑愣了一下,没想到顾皎答应的这般痛快,难不成顾皎放弃了害人的计划? 两人朝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忽的左侧一簇燃烧的火焰喷向顾桑,犹如燃烧的火箭,直朝她面部而来,竟是庙会上表演生吞火油的那个杂耍艺人。 顾桑迅速侧身躲避,虽堪堪躲了过去,奈何转身的动作太快,猛的扑摔在地上。 膝盖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倒抽一口凉气,顾桑惊怒地看向眼前身穿粗袄短褐的男人,竟是方才表演生吞火油的杂耍艺人。 “嗐!干什么!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有那正义心爆棚的路人呵斥上前,却被男人反手喷了一道火油,瞬间将衣服给烧了起来。 大家这才发现火油的威力不小,不敢有人冒然上前帮忙,顾皎更是躲的老远,生怕波及到自身,顾桑却没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顾桑冷声质问:“你,受谁指使?” 男人什么都没说,手一挥,又是一簇窜起的火焰朝顾桑喷去。 顾桑腿疼的无法站立,遑论躲避。然而下一刻,迎面而来的火舌却突然改了方向,随之男人整个身子腾飞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男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不远处,安静地躺着一把油纸伞,伞柄带血。 是伞的主人救了她? 顾桑转头四望,一眼就看见街边屋檐下站着的年轻男子,面带银质面具,身穿鹤麾,异常醒目。 是他救了她吗?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男子径直走过去,捡起那般沾了血的伞。 果然是他。 顾桑动了动唇:“敢问公子可是……” “不是。“ 男子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顾桑盯着男子消失的背影,兀自愣神。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那位传言貌丑却足智多谋的文殊公子,齐王府的门客,也是男女主的对手。据说文殊公子才华惊人,又擅谋略,偶然同齐王相识,齐王被其才华学识所折服,继而将其收入麾下留作己用。 齐王在文殊公子的辅助之下,后期差点就当上了皇帝,足可见文殊公子的本事。 只可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差一步,但依旧败在了男女主手中。 “三妹妹,你没事吧?”顾皎小跑过来,一脸担忧地伸手,却只是虚扶顾桑,“刚刚吓死我了,那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当街伤人?” 顾桑本就摔的腿疼,毫不客气地拽着顾皎的手臂起身,几乎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顾皎身上。 顾皎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扶不起正好找路人帮忙,谁知却被顾桑压的差点喘不上气,她黑了黑脸,却只得咬牙撑着,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将顾桑推开。 顾桑看着顾皎,说:“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伤人,也不知道谁给的胆?” 顾皎的手臂被抓的生疼,实在没什么耐心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桑,气道:“说不定是三妹妹得罪了什么人,引来了报复?” 顾桑:“那就让官府来查查看,我倒底开罪了何人……” 蓦地一顿,顾桑发现袭击她的人居然跑了,只余一地零星的血迹。 * 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势太大,马车停靠的地方距离有点远,顾皎遂提议到就近的如意茶坊避雨,顾桑没有反对。 桌上摆着三两碟精致的茶点,其中的香梅乳饼是此店的招牌,味道乃是一绝。 顾桑并没吃点心,也没喝茶水,只是皱眉揉着红肿的膝盖。 顾皎将手边的碟盘推到顾桑面前,仿佛刚才‘你来我往’的暗流不存在,好脾气地说道:“三妹妹,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怕是要等很久,不如先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尝尝这香梅乳饼,是如意茶坊新来的师傅所做,味道甜香可口,保管三妹妹吃了头回还想吃第二回。” 顾桑抬眼:“腿疼,吃不下。” 顾皎又给她倒茶:“三妹妹今日受了惊吓,又负了伤,不吃东西便喝点茶水,压压惊也好。” 顾桑看着手边的茶杯,目光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继而脸上一喜,随之黯然,默默片刻后,方才低声道:“这还是二姐姐第一次给我斟茶,让我……让我受宠若惊。” 以顾皎的性子,哪有给原身添茶倒水的时候,都是原身巴结这位庶姐在跟前斟茶添水。 顾皎不自然地干笑:“自家姐妹,谁给谁斟不都一样吗?” 自家姐妹? 闻听这四字,顾桑怔忪间,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自家姐妹,怕什么?’,那是她第一次同女主同床共枕…… 脑中不合时宜出的画面适时打住,顾桑端起茶杯:“正好有些渴了,再说二姐姐头回这样待我,我得笑纳。” 说罢,嘴已凑近茶杯。 顾皎突然出声:“三妹妹……” 顾桑抬眸:“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皎暗暗绞紧手中绢帕,描补道,“三妹妹,茶后吃几块香梅乳饼,味道是真的极好。” 第43节 “嗯。”顾桑点了点头。 待半杯茶下肚,她想说些什么,手中杯盏忽的落地,头一歪,半边身子瞬间伏倒在桌边。 第33章 顾皎盯着陷入昏迷的顾桑, 目光略微有些复杂,随之恨声道:“顾桑,怪不得我, 要怪就怪你巴结我最讨厌的大姐姐,你明知道大姐姐事事压我一头, 不论容貌才学,还有嫡女的身份,可你偏要往她跟前凑。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皎起身对来人行礼:“见过北嘉郡主!” 北嘉郡主本是来折磨顾九卿以泄心头之恨, 却只看见顾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不是顾九卿?” 北嘉郡主因静安寺污蔑顾九卿一事沦为燕京笑柄,又被关了禁闭, 骁哥哥也怪她,怪她行事恶毒,竟拿女子最重要的名声滋事。可是,侍女碧波指天咒地的发誓,确实看到有男人进入顾九卿所住的寮房,碧波不可能欺骗自己,只能是顾九卿和顾桑事先将野男人藏了起来,禁闭期间, 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不给顾九卿点颜色,就不知道她北嘉郡主的厉害。 顾皎被北嘉郡主满脸戾气骇到,忐忑不安地回道:“郡主应该知道顾九卿的性子, 向来不喜同我们这些庶妹为伍,不只是家里妹妹, 就是京中各府的王公贵女都不屑往来,我又如何请得动她。不过,顾桑却是个例外,是顾九卿最疼爱的妹妹……我想着没法教训顾九卿,教训顾桑兴许能让顾九卿难受一阵。” 北嘉郡主早就因静安寺的事嫉恨上顾桑,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收拾她。既落到了手里,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用力掐住顾桑的脸颊,北嘉郡主咬牙切齿道:“这张脸看着就讨厌,正好让牙婆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勾栏院子,顾桑只配在那种地方讨生活,顾九卿不是清高孤傲吗,自己最喜欢的妹妹做了这种营生,也不知她作何感想?” 动不了顾九卿,就先从顾桑身上收点利息。 越想越恨,北嘉郡主抬手就要给顾桑几耳光,转瞬瞥见杵在旁边的顾皎,眼神打了几个转,示意她将头上发簪取下:“给本郡主划花顾桑的脸。” 顾皎心眼不正,利用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打头阵,也给顾桑使过绊子,可让她亲自动手正儿八经毁人容貌,却是心生胆怯。她握着发簪,结结巴巴道:“我,我……” 北嘉郡主催促道:“快点,又不是要你杀人。这点诚意都没有,本郡主如何费心促成你的好事?” 想到北嘉郡主承诺的事情,顾皎一咬牙:“是,郡主……” 哪知话音未落,也不知怎么回事,人突然就晕倒在了地上。 “别装了,赶紧起来。” 北嘉郡主以为顾皎故意装晕,抬脚踢了踢,顾皎没甚反应,北嘉郡主皱了皱眉,正要上前查看情况,莫名的也晕了过去。 * 雨停歇,风未止。 冬日里的寒风呼啸而过,窗棂被风吹的嘎吱嘎吱作响,屋外直接对抗寒风的树枝儿在风声中狂舞,燕京城的天儿愈发冷了。 任它冬风过境,室内却是一片温暖如春。 顾桑却是被热醒的,屋内地龙本就烧的旺,身旁还放了两个汤婆子,怪不得迷梦里一直都是岩浆火炉,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她刚睁开眼,意识还没回笼,秋葵就扑将过来:“呜呜呜,姑娘,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晕了多久?” 还没等她说话,门口便传来施氏的声音。 “三姑娘醒了?” 下一刻,施氏便进了里屋,径直坐在床头的矮凳上,脸上的欣喜不加掩饰:“桑桑,饿不饿?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顾桑脸颊因热度泛起一丝红,目光却是茫然:“母亲,我怎么……在家里?我不是在茶坊……避雨?” 施氏看着她困惑懵圈的神情,心疼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你在如意茶坊吃的茶水被人下了迷药,还有二姑娘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 “二姐姐怎么了……嘶。”顾桑一惊,着急正要坐起来,脸颊两边蓦地一疼,她抬手摸了摸脸,澈透的乌眸瞬间腾起雾气,“好疼。” 施氏皱了皱眉,问道:“桑桑,还记得脸上的伤哪儿来的吗?” “伤?”顾桑明显一怔,神色十分疑惑,手指轻触脸颊疼痛处,认真回想了一下,不确定说道,“可能是摔的吧?” 脸上的几道指印清晰可见,泛着乌紫淤青,分明是被人掐出的痕迹。 施氏看向顾桑,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正待仔细询问时,忽来了一拨人。 是顾显宗和蒲姨娘带着一群仆婢,脚步匆匆地踏入屋内。 蒲姨娘眼睛红肿,明显哭过,蒲柳似的身躯摇摇欲坠,攀扶着顾显宗的手臂才不至于踉跄在地。 女儿的失踪几欲将蒲姨娘急疯,一见到苏醒的顾桑,疾步冲到床前,一把抓住顾桑的胳膊,红着眼睛冲她低吼:“皎皎呢,我的皎皎呢,你们一起出的门,怎么就你好端端的回来了?啊,快告诉我,皎皎去了哪里,是不是你将她藏了起来,怎么偏偏你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我……我不知道。”顾桑似是被蒲姨娘的疯狂举动吓傻,小脸霎时发白,无措地摇着头,“不,不知道。”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顾显宗,那双清纯无辜的眸子虽没有蒲姨娘的眼睛红肿,但也是一片红通通,显得又可怜又无助:“父亲……” 几个女儿当中,顾显宗最不喜欢的就是顾桑,小家子气,攀比善妒,姐妹间互别苗头,可此刻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顾显宗心头莫名滞了一下,瞬间涌上一丝愧疚感,但转瞬就被对顾皎的担忧所替代。 他板着面孔,说道:“你跟你二姐姐都去了如意茶坊,同一个雅间喝茶避雨,怎么就她不见了,如实交代,那天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桑愣了一瞬,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脸色愈发的白,随即低声道:“父亲,想让我交代什么。” 顾显宗道:“将你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蒲姨娘也在一旁逼问顾桑:“是不是你故意将我的皎皎弄丢了?” 施氏本来体谅蒲姨娘和顾显宗爱女失踪的心情,不欲同他们争执,可眼见着他们如此逼迫顾桑,登时就气笑了:“老爷,蒲姨娘,这是何意?三姑娘刚醒来,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还是我告诉她,她中了迷药,二姑娘失踪,方知二姑娘出了事,可她第一时间却是担忧二姑娘的安危,就连自己脸受伤的事都顾不上。你们倒好,事情没查明前,不担心三姑娘究竟遭遇了什么,变着法儿想往三姑娘头上乱扣罪名,就差明晃晃的说是三姑娘将二姑娘给戕害了,大理寺办案也得给嫌疑人申诉的机会,顾家倒是直接诱使强逼人认下莫须有的事,这可真教我大开眼界!” 顾桑手捂着自己的脸颊,眸中泪光氤氲,小声道:“母亲,桑桑没事的,桑桑的脸不疼,真的不疼。” 与其说脸疼,倒不如说是心疼,被顾显宗这个父亲偏责的态度伤的体无完肤。 小姑娘嘴上说着不疼,泪珠却溢出眼眶,无声划过脸颊,顾桑生怕被人瞧见,倔强地抬手抹去,可这份故作坚强更让人心酸。 施氏心疼不已,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显宗,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将蒲姨娘拉开,这般疯妇行径,成何体统!” 蒲姨娘掩面哭泣道:“夫人,我的女儿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找不到人,她是跟顾桑一起出门逛庙会,又都去了如意茶坊避雨,我不问她问谁。易地而处,如果失踪的是大姑娘,夫人还能这般淡定自若?” 施氏脸色一冷:“女儿寻不见踪迹的心情,我比你体会更深,但不会如你这般迁怒无辜之人。” 她的九卿可是整整失踪了两年。 蒲姨娘被粗壮的婆子强行拽离床榻,心有不满,却不敢不顾体面,当着满屋子仆婢和顾显宗的面挑衅施氏的主母威严。 蒲姨娘轻咬下唇,扯了扯顾显宗的衣服,哀戚道:“老爷,我们的皎皎还那般小……真出了事,叫我怎么活啊?” 顾显宗被下了面子,脸色亦不太好,可也不至于当着下人面同施氏硬扛,到时传出宠妾灭妻的恶名于他官威不利。 这一点,顾显宗倒是看得清,关起门来如何宠爱蒲姨娘都行。 如今当务之急,是从顾桑这里问出有用的线索,方便寻人。 顾显宗转向施氏,皱眉道:“夫人这般维护顾桑,想必她听你的话,便有劳夫人尽快问出皎皎的下落。” 瞧瞧,这就是差别对待。 一个顾桑,一个皎皎,轻重立现。 顾桑轻轻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然,抬头望了望顾显宗,那是一种渴盼父亲重视且信任的目光,见他视线转过来,又匆匆移开目光。 顾显宗眉头紧锁。 同样的,施氏心里也不好受,想起当年顾九卿元宵走丢的情景,顾显宗正和蒲姨娘缠绵悱恻,打的火热,事后虽尽力寻找顾九卿,却不是源自于对女儿的疼爱和担忧,更多的是因为顾九卿是嫡女,日后的婚嫁可做最有利的政治考量。 久寻不见人,希望渺茫,顾显宗不想再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到京外寻找,便劝她放弃。 甚至,想让顾皎记在她名下,顶替九卿的嫡女身份。 呵呵,顾明哲这个庶子已经记在她名下,有了承袭顾家门楣的嫡子身份,还想让顾皎也白得个嫡女身份,难道以后还想继承她的嫁妆? 幸亏她从不言弃,她的九卿找回来了。 室内气氛凝滞,几人心思各异。 顾显宗见施氏闷头不语,意欲言语间施压,却忽听得施氏冷言道:“好,我来问。问清楚后,该滚就滚,别打扰三姑娘休息。”施氏祖上本就是将门之后,虽家族落败,但骨子里的彪悍并未因阴郁的后宅生活丢失。 这个滚字,既是对蒲姨娘所言,亦是对顾显宗所说。 蒲姨娘身子轻晃,委屈地看了看顾显宗,什么都没说,却将那副被‘折辱’的姿态演绎的十足十。 顾显宗颜面尽失,显然真动了怒,直呼其名:“施明华!别忘了你是顾家妇,肆意顶撞丈夫,动辄让丈夫滚,岂是……” 眼看就要演变成夫妻对峙的场面,顾桑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地掐了掐自己的腿。 随之,啜泣声低低响起,适时地打断了顾显宗。 “父亲,母亲,都是桑桑的错,是桑桑做错了,是桑桑没有保护好二姐姐。”顾桑泪眼朦胧地看向顾显宗,满脸自责,“都是桑桑的错,为什么失踪的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父亲就不会跟母亲吵架了,就不会因为找不到二姐姐而心烦,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二姐姐邀我去庙会,我就该拒绝的。庙会当日看天气要下雨,我本来想让二姐姐不要出门,说到底怪我拒绝的不够彻底……”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抽的,伏在枕头上的身子颤动不已,几乎就要晕厥。 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施氏愈发心疼顾桑,冷眼看向顾显宗:“我本来打算问明情况就告知你,没想到当父亲的上门就是这般作态,三姑娘也只是半大的小姑娘,被你们吓成这样还能问出什么?” 说完,也不管顾显宗和蒲姨娘的脸色如何难看,转头轻声安慰起顾桑。 看着哭得伤心不已的顾桑,顾显宗有气无处发,铁青着脸,坐到一旁的桌边,闷头灌了几口茶水。 蒲姨娘焦躁地站在旁边,指望着顾显宗:“老爷,时间拖得越久,皎皎就多一分危险。” “我知道,等三姑娘哭完了着。”顾显宗语气不好。 蒲姨娘又急又气,她只是担忧女儿,想知道女儿的下落,为何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仿佛她和顾显宗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约莫一刻钟,顾桑在施氏的安慰下止了哭声。 她胆怯地看了顾显宗和蒲姨娘一眼,抬手抹了抹眼睛,小声对施氏说:“母亲,我没事了,二姐姐的事情最要紧,我们先说二姐姐的事罢。” 懂事的让人心疼。 施氏看在眼里,没好气地将‘罪魁祸首’顾显宗和蒲姨娘狠狠剜了一眼,才对顾桑说:“你将庙会上发生的事详尽诉之,别遗漏任何可疑的人。” 顾桑轻应:“嗯。” 许是小姑娘刚才哭的太过伤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顾桑从头天顾皎邀她逛庙会的事开始说起,说到顾皎让她邀顾九卿一同前往时,施氏眉头又是一皱,当听顾桑并未答应顾皎,眉头方才舒展开来,接着便是庙会当日发生的事,原本四姑娘顾兰也要去,只是见天色不好,顾皎担心顾兰身子骨不好淋雨,便提议顾兰呆在家里,顾皎没有反对。 早在顾桑昏迷期间,顾显宗就盘查过荷月院和慧心院的婢女,也问过顾兰,出府前的细节,都一一对得上,顾桑所言不假。 然后,顾桑便说到庙会上的事,当天街上人多,她和顾皎没逛一会便走散了,两人带的丫鬟也不知被人流分散到何处,后面她和顾皎在算命摊附近碰上了,本打算趁雨前归家,结果没来得及就下了雨。 两人只好去如意茶坊避雨。 这里是关键。 蒲姨娘忙问:“茶坊里发生了什么?” 施氏将旁边的温水递给顾桑:“先喝口水。” 第44节 “谢谢母亲。”顾桑喝完水,揉了揉脑袋,使劲儿回想着茶坊里的事,“我记得二姐姐对我特别好,从未有过的好,她说如意茶坊的香梅乳饼好吃,让我多吃点,但我不喜欢糕饼就没吃,二姐姐还给我亲自倒了茶,以前二姐姐对我也好,但从未给我斟过茶,后面……” 一顿,顾桑犹似反应过来什么。 蒲姨娘急道:“后面怎么了,你倒是快说。” 顾显宗目光如炬:“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顾桑怯怯地看了一眼顾显宗,言辞犹豫道:“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可能,你说谎。”蒲姨娘见顾桑方才那般犹豫的模样,又急又怒。 顾桑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姨娘,我该说的都说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施氏冷冷睨了一眼蒲姨娘,略微沉思,忽然问顾桑:“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顾桑抬头看向施氏,似乎诧异施氏为何再次提及她脸上的伤,抿了一下唇,说:“应该是不小心摔的。” 蒲姨娘只顾惦记着女儿的踪迹,这会子才发现顾桑脸上的伤:“三姑娘,昧着良心说话也不怕遭雷劈,脸上能摔出几个手指印?” “手指印?怎么可能?”顾桑惊呼,那般惊讶的表情不像作假,“我不记得有人打过我?” 蒲姨娘自以为窥到了某种真相,推测出她认为的事情真相:“一定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喝茶吃点心,恐怕是你跟皎皎闹了什么矛盾,起了什么争执,皎皎从不动手打人,定是你将她气狠了,她给你了几巴掌,你怀恨在心,就将我的皎皎……”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蒲姨娘身躯颤抖,愤怒地瞪向顾桑,向来柔婉的语调霎时变得异常尖锐。 “是你,一定是你!” 眼看蒲姨娘气得就要扑到顾桑身上,顾显宗一把将人拽住:“瞧清楚,这是掐痕。” “掐痕?”顾桑完全不知情,随即让梅沁将铜镜递给她,待看清脸上残留的手指掐痕,喃喃低语,“怎么会有掐痕?” 看顾桑的表现明显不知道脸上的掐痕,也就是说,有人在顾桑昏迷后,掐了她的脸。 当时在场之人,只有顾桑和顾皎。 施氏略微思忖,冷漠地瞥一眼蒲姨娘,轻搂住顾桑的肩膀,道:“别怕,将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别人就没了诋毁你的机会。” 顾桑定定地看着施氏,怔忪了片刻,触及到施氏鼓励的眼神,一边回想一边继续说道:“脸上的痕迹,我真的毫无印象。之前母亲提到我脸上的伤,我下意识反应就是摔伤的。因为,有人用火油攻击我,那人是庙会上表演生吞火油的杂耍艺人,那人突然用火油烧我,我躲避的过程中摔了一跤,摔的有点狠,我记得膝盖应该是摔伤了,但不清楚脸有没有着地。那人见没有烧着我,故技重施还想烧我一次,幸亏被一个戴银质面具的公子所救,要不然我这张脸就保不住了。当时二姐姐也在场,庙街上很多百姓都看到了,父亲到时派人一查便知。” 说罢,就将腿从被子里伸将出来,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到膝盖的伤势,疼的她一下软在床褥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施氏听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还有这茬意外,见顾桑疼的满头大汗,更是揪心不已,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愈发怜惜这个变得懂事又乖巧的小姑娘。 施氏气道:“都疼成这样,还能作假?” 顾桑仍旧吃力地想要卷起裤腿,轻轻摇头:“母亲,没关系,桑桑不疼的。” 裤腿被卷至小腿处,触目惊心的血迹渗出。 施氏气极,不由分说地将顾桑按回被窝,强硬道:“不许动,安静躺着。” 主子说话下人不能随意插嘴,可秋葵再也忍不住,站出来道:“老爷,夫人,姑娘腿上确实有伤,肿了好大一块,都破了皮,奴婢昨晚给姑娘换洗衣物亲眼所见。” 眼见为实顾显宗不好再说什么,看着顾桑忍痛可怜的模样,倒底是心软了,只是嘴硬道:“刚才为何不说?” 顾桑小声道:“父亲担心二姐姐,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父亲添麻烦。” 顾显宗一滞,不自然道:“此事我会派人核查。” 顾桑小手捏着被褥,手指攥得有些发白,乖顺点头:“女儿不敢欺骗父亲。” 施氏则握住顾桑的手,微微用力:“桑桑,受苦了。你放心,我已报官,官府不仅要找到顾府的二姑娘,暗害你的宵小之徒也要一并揪出,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暗害我们顾家的姑娘。” 第34章 顾桑眸光盈盈, 感动的一塌糊涂。 施氏这般庇护她,她应是将施氏完全攻略。 闻听这话,顾显宗脸色亦稍有缓和。 然而, 蒲姨娘没从顾桑这里得到对找寻女儿有用的线索,不甘心道:“三姑娘, 你顾左右言它,模棱两可,愣是没一句说到茶坊里发生的事?” 顾桑弱声弱气地道:“姨娘,我都说了。” 施氏不耐地翻了个白眼,狐媚子尽长身段不长脑子, 似没想到蒲姨娘如此蠢笨:“事情还不够清楚么?” 顾皎失踪说不定跟她自己有关系。 “没什么好问的了,三姑娘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顾显宗审视着顾桑,这个女儿演技一向拙劣, 以往那些小心思小算计他一眼就能看穿,而这回看她完全不像是演戏撒谎,沉思一瞬,而后沉声道,“将慧心院全部的仆婢婆子重新审查一遍。” 顾桑可能猜到是顾皎算计她,却不知何处出了纰漏,反而是顾皎不知所踪。 没有证据不便明说。 顾皎失踪一事疑点颇多,还有当街戕害顾桑之人, 又是受何人指使? 见顾显宗目光凝肃,蒲姨娘似后知后觉反应回味过来什么,还想说些什么,顾显宗却是大步往外走, 脸色更是黑沉的能滴墨。 蒲姨娘攥紧帕子,赶忙跟了出去。 顾显宗和蒲姨娘前脚刚走, 施氏就让人给顾桑端来一些清淡小菜。 顾桑确实饿坏了,一边小口吃着饭菜,一边听施氏说她昏迷之后的事情。 原来她和梅沁走散后,直到下雨,梅沁都没寻到她,便匆忙回府求助施氏。这一问才发现顾皎也没回府,施氏忙派人去找,最后只在如意茶坊找到昏迷的她,而顾皎却是不见踪迹。 顾显宗第一时间派人去找,甚至动用朝中关系,依旧没找到。 茶坊掌柜和伙计,以及带出去的婢女,她身边的梅沁,顾皎身边的春梨,皆被问过话,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只能确定顾皎失踪之地,是如意茶坊。 顾桑抿了抿唇,犹豫再三,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母亲,真的会是二姐姐吗?二姐姐跟我是有不少矛盾,我们又决裂过,可她应该不至于这样……而且……最后出事的是二姐姐?” 所以,心中的疑惑和假设不成立。 “就看慧心院那边的婢女,能不能审出点什么,如果真是她……”施氏冷笑了一声,“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嗯,只要我问心无愧即可。”顾桑点头,随即一顿,眸色略微暗淡,“只是我昏迷期间,没有找大姐姐练字,也不知道大姐姐会不会生气?” “脸上的淤青,膝盖上的伤尚没恢复,还记挂着练字一事。”施氏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练字练魔怔了,我同你大姐姐说一声,先将身子养好,等恢复一些日子,再去练字也不迟。” “谢母亲。” 顾桑乌眸轻动,轻轻拉住施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依赖般的目光看向施氏:“母亲,桑桑对娘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大体是母亲给桑桑的这种温暖和疼爱吧。” 虽然,她对施氏目的不纯,但施氏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施氏笑着揉揉顾桑的头发:“傻孩子。” 言罢,又让许嬷嬷取来药膏,监督春梨给顾桑涂上药,方才离开。 * 顾显宗这边还没从慧心院仆婢嘴里审出点什么,那边司马睿听说顾桑苏醒,立马登门询问相关案情。京城百姓失踪案件一般由京兆府处理,司马睿仍是代京兆府尹一职,此事自是由他负责。 不仅如此,似乎还事涉北嘉郡主。 因为,北嘉郡主也不见了。 最后失踪之地,也是如意茶坊。 也就是同一天,顾皎和北嘉郡主两位朝廷大员之女,同在如意茶坊消失不见。 其中,北嘉郡主更是重臣遗孤,其父救驾而死,其母又是圣上的表妹,圣上尤为重视,命司马睿哪怕是翻遍整个大燕都要找回北嘉郡主。相比之下,顾皎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男主何许人物,自是不会厚此薄彼。 顾桑非常配合,将庙会当天之事事无巨细全部诉之。 一边说,一边不时拿眼神偷瞥司马睿,待触及对方扫过来的视线,又怯怯低眸。 司马睿皱眉,明显不喜顾桑这副作态,却又发作不得。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三姑娘确定没在如意茶坊见过北嘉郡主?”司马睿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但顾桑毫不在意,祈盼的目光再次落到司马睿身上,白嫩的指尖轻点自己的脸,“六殿下,我知道二姐姐和北嘉郡主的失踪案才是重中之重,可是殿下空闲时可否分一点时间给我.....” 顾桑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司马睿面色不虞,话锋倏忽一转:“我的案子?我跟那名杂耍艺人素不相识,他没道理害我,肯定是受人指使,只是不知背后主谋是谁?” 司马睿沉声道:“自然。” 顾桑从善如流:“有劳殿下费心,小女子感激不尽。” 司马睿略微思忖,问道:“你跟顾二姑娘关系如何?” 顾桑作凝思状,继而认真回道:“姐妹,有时会互怼拌嘴,别苗头,但这都是闺阁女儿的小情绪,无伤大雅。” 司马睿瞥一眼顾桑,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好似时机不对,又闭口不言。 顾桑知道他想问什么,不就是女主嘛。 她偏不戳破。 “殿下,渴吗?喝茶吗?吃点心吗”顾桑的目光追着司马睿,一连三问。 司马睿招架不住,起身道:“三姑娘如果想起其它疑点,请派人告知。” 顾桑应道:“好的。” “告辞。”司马睿转身就走。 跟随司马睿办案的林少尹落后几步,小声问刘尚:“刘侍卫,顾家三姑娘是不是对六殿下有意?” 刘尚回头看一眼顾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司马睿:“……” 林少尹:“……” 顾桑:“……” 话说你们还能再大点声吗? 应对完一茬又一茬的人,顾桑总算可以继续躺平。 而司马睿好不容易有正大光明登门的机会,不愿意轻易离开,本着查案不放过任何疑点的原则,又找顾显宗和蒲姨娘问了事情经过,接着再是施氏、顾兰,最后如愿见到顾九卿,不过女主跟顾皎实在没什么关联,没说上两句话,施氏便将司马睿打发走了。 大约四五天之后,总算有了顾皎和北嘉郡主的下落。 第45节 据查是被京中有名的汤牙婆子给贩卖出了京城,中间几道转手,连中间人都不知道卖去了何处,只知道大致是南方。起初,汤牙婆子以为买的是权贵家里不安分爬床的美貌婢子,被主母发卖出府,哪知道却是正儿八经的京中贵人,吓得连夜跑路了。 官府发下通缉令,但目前还没归案。 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落入人牙子手中,会被卖到什么样的地方,又会遭遇什么,其间的阴暗揣测不言而喻,就算没被如何,亦是众口铄金,百口莫辩。 又两天,司马睿再次登门,不是为这桩备受关注的贵女失踪案,而是顾桑被害未遂一案有了进展。 顾桑被害之事,相比北嘉郡主和顾皎失踪案,实在不值一提。就这点子事本不必司马睿亲自走一趟,只是私心作祟。 司马睿又担心顾桑多想,趁机发散出什么有的没的,他面色冷硬,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意图伤害三姑娘的凶手已经归案,那人名为张风,做的就是生吞火油的杂耍营生,还没上刑就招了口供,并不以杀人为目的,只要毁你容。” 顾桑蹙眉:“动机?” “有人当天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本来是让他利用火油表演将这场谋害制造成一场意外,但没想到你躲了过去。雇他的人只付了一半的银子,张风想拿到另一半,故而铤而走险,再次出手。” 竟是临时起意? 顾桑嗤了声:“看来是运气不好,命中无福消受横财,我又被人救了。” “救你的是文殊公子?”司马睿问。 顾桑不答反问:“重点可是害我之人,而非救我之人,买凶害人的是谁,交代没?” “交代了,但不好找。”司马睿道,“那人戴着面具,就摊贩售卖的普通胖头娃娃面具,逛庙会的很多百姓都有买,戴的人也不少,根本不好排查。” 当天确实许多人都买面具戴着玩儿,其中不乏胖头娃娃面具,有男有女。 顾桑沉吟:“是男是女?” “是个男人,据张风交代,听声音应该是三四十左右,身形精瘦,比张风高个头顶。” 顾桑拧眉,完全没有头绪。 当时被伤害时,第一怀疑对象是顾皎所为。 但似乎不是。 第二个怀疑对象是女主? 但,女主容貌倾国倾城,没道理像是能做出毁人容貌这种嫉妒之事,大概率是直接将她喀嚓掉。 似乎也不是。 北嘉郡主?也不是。 难不成原主还得罪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人? 顾桑关注点在幕后真凶身上,没在司马睿面前释放低级绿茶技能,安静想事情的模样倒有几分乖巧可爱。 但这并不能改变司马睿对顾桑固有的印象,或许这就是男主的官配属性,男主的身心只能属于女主。 司马睿不喜顾桑,但不会在案子上携私报复:“三姑娘,幕后之人没有得逞,定还有下回,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 哈?下回? 顾桑无语。 一回都快吓死了。 说完案情,司马睿本该离去,可前几日匆匆一面,寥寥几语根本无法解相思之苦。九卿冬天怕冷不愿出门,他不便约她相见,可又想知道她的近况,知道她每日都干些什么,读什么书,弹什么琴,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心情如何。然而,从自己厌恶之人口中得知心爱之人的事,让他难以诉之于口。 况且,顾桑对他的心思…… 偏偏他能问的人,似乎只有顾桑。 毕竟,顾九卿是打心底疼爱这个妹妹,她的日常喜好,顾桑大多都知道。 顾桑想了一会事,抬头发现司马睿仍没有要走的迹象,瞬间回味过来:“殿下想见大姐姐?” 司马睿说不出‘不想’,僵硬点头。 如果顾桑识趣上道,就该…… “我可不会帮殿下。” 司马睿脸色一黑,顾桑却笑了起来,“不过,我会告诉大姐姐,殿下对我的事情特别上心。” 果然,就不该对顾桑抱有希望。 “大可不必!”司马睿甩袖离去。 …… 自那天醒来,顾桑就没出过门,一直在房间里静养。 她揽镜自照,面上的淤青指痕早已消散,恢复光洁如初,膝盖红肿破皮处也已痊愈,顾桑将铜镜放入妆奁台下首的抽屉,动作一顿,继而蹙起眉头。 褐色药瓶陡然映入眼帘,是顾九卿送给她的。 准确来说,是她被毒娘子所伤那回,赠予她的药。 而这回,从她出事昏迷到现在,不要说赠药,顾九卿压根就没出现过,当然以前也从未踏足过寒酸的荷月院,但好歹会派婢女支会一声,而现在却是连顾九卿身边的婢女都没现过身,像是将她当成了全无交集的陌生人。 就算伤好了,也没再提醒她练字。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不太好。 她知道,顾九卿在生气。 而且,气性非常大。 她和顾九卿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似乎一下子降至冰点。施氏也发现了异状,探过一次口风,但暂时被她糊弄过去了。 如果不能恢复如初,恐怕攻略成功的施氏对她也会有微词。 耳畔依稀浮现‘我要的便是妹妹所思所想的,妹妹给吗,敢给吗?’,清磁低冷的声线犹似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强势。 顾桑一个激灵,猛一阵摇头,砰地一下,关上抽屉。 她仿佛受到莫大惊吓一般,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口起伏不定,微微喘着粗气儿,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不行不行。 女主冷着她,忽视她,就是等她低头认输,虽然小女子能屈能伸,可女主要的简直太过荒谬,不是她能承受的。 心里那一关着实不好过。 她是正常人啊。 “咦,姑娘何时买的瓷娃娃,好漂亮,这么可爱的瓷娃娃,见了心情就好,应该摆在外面。”秋葵整理箱笼的衣物,发现塞在箱底的瓷器娃娃,顺手拿出来,摆在窗边的花几上。 顾桑急呼:“不要。” 这也是顾九卿所送,只是烫手的很。 秋葵看了一眼相互偎依的瓷娃娃,疑惑道:“姑娘,不喜欢?” 顾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秋葵想了想,说:“奴婢还是收起来吧。” 是她自作主张了,如果喜欢,怎么会压箱底。 顾桑说:“还是摆桌上吧。” 未来泼天的荣华富贵与现在的身家清白,实在难以权衡。 如果女主是个男子,又长得那么好看,自己倒是不吃亏。她肯定将其一举拿下,可偏生是女子。 顾桑长叹一口气,甚是惆怅。 不如交给命运抉择? 她手执一枚铜钱,弹指往上一抛,嘟囔着:“正面朝上,去;反面朝上,不去。” 铜钱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桑看了一眼,是正面。 她扯起唇角:“第一次,不算。” 铜钱再次被高高抛起,这回仍旧是正面向上。 她攥紧铜钱,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去?” 然,踟躇半天,仍是迈不动脚步。 “三局定胜负,这一次也不算。” 顾桑手一扬,又一次抛出铜钱。 反面向上。 顾桑眼睛一亮:“不去,嗯,命运使然。” 这回心安了。 -------- 冬阳微暖,两扇窗开向两边,几枝缀着花骨朵儿的白梅枝垂至窗檐,清冷飘香。 顾九卿身穿白衣,外罩厚重的狐裘披风,他慵懒倚在窗边,手捧着精致的暖炉,阳光透着窗棂落了满身,但他却没感觉到丝毫暖意,许是冬日里这点微薄的温度不足以同严寒抗衡。 风拂过,梅枝儿从头顶掠过,勾乱了他的头发。 顾九卿眉心微敛,眼尾轻轻往上一挑,扬手折断坏他头发的梅枝儿。 上面缀着四五朵白嫩嫩的花苞儿,还没绽放,就已白的清艳出尘。 都道顾大姑娘心性高洁,冷艳绝绝,自有一身清冷傲骨,品性与寒梅一般无二。都道顾大姑娘最喜梅,屋里最爱用梅花点缀,院子里更是种了不少珍贵稀有的梅树。 只是满院梅树,却只有白梅树,而无一树一枝红梅。 而此时,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骨朵儿,在他手中一寸寸碾碎成泥,全无惜花爱花之心。 院子里种着一棵挺拔粗壮的老槐树,只是经过秋的萧瑟,花谢叶落,光秃秃的,全无任何美感,可谓有些丑陋。被各式各样的梅树环在其间,四周全是将欲绽放的白梅,衬得更加突兀。 顾九卿碾碎了花苞儿,将手连同暖炉揣入袖笼,挑眼看向槐树,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忽的笑了一声。 “好妹妹,想全身而退?” 退得了么? 顾九卿狭长的眸倏忽腾起一抹阴翳,随着他转身,纯白的披风划过逶迤的弧度,举手投足之间,美得惊心动魄。 室内洒扫的婢女一时看得呆住,竟失手打翻了插着一束梅枝的花瓶。 第46节 顾九卿冷漠叱声:“放肆!” 婢女慌乱跪地,陌花闻声入内,看到满地碎瓷片混着含苞未绽的梅花,以及窗口蹂/躏稀碎的花骨儿,当即大声呵斥婢子:“没规矩的东西,谁允你私自进入书室?擅闯姑娘书室,摔碎花瓶,该当何罪?你可知道打翻的花瓶是大姑娘最喜的,乃是水木山纹长细颈青瓷花瓶,更是价值百金,就是卖你十次都不够赔。” “大姑娘恕罪,求大姑娘饶了奴婢。”婢女惶恐发抖,磕头求饶,“奴婢打扫外间时见书室开着,以为无人,便想将书室打扫一遍。” 婢女的小心思,陌花心知肚明。 不过是想得到主子赏识。 顾九卿弯腰,手指在碎瓷片中拨弄了一下,指尖被锋利的瓷器刺破,血迹渗出,他全然不顾,只是小心翼翼从一地碎片中捡起花枝儿,娇艳的花苞儿已被瓷器碎片划烂,失了原本的美丽。 他低喃:“可惜了。” 最终,婢女被发卖出府,后宅打卖个做错事的婢子,本就稀松平常。 施氏对婢子的遭遇并不在意,在乎的是女儿的心情,担心还有那不懂事的丫鬟惹恼顾九卿,特将府上的仆婢全部训了一通话,让许嬷嬷再次教了一番规矩,才作罢。 传入顾桑耳中,却是心神一震,如临大敌似的。 婢子犯错惹女主生气,便被打卖出了府。 自己这个庶妹惹女主生气,又会如何?何况,她还堪破了女主性取向的秘密,男女不忌。由她的嘴传出去世人并不一定相信,但这总归是把柄。就算她本人不会乱说,女主也不放心。 顾桑忽觉后脖子一凉,蓦地回想起被女主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佯装淡定,吩咐梅沁笔墨伺候。 写了没多会,施氏便派人过来传话。 “三姑娘,夫人新得了一盏新茶,惦记着你,让你过去尝尝。” 顾桑眸光微闪:“嗯,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字,依旧难以入目,实难有顾九卿那般游龙惊凤的风采,但胜在墨迹新。 她略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想了想,又让秋葵将鸟笼子带上。 “小家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要好好表现。”顾桑给鹦鹉喂了小鱼干,谆谆叮嘱。 到了主院,顾桑让秋葵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拿着写好的字帖进了室内。 梅香上前道:“屋里热,奴婢帮三姑娘解开披风。” 顾桑颔首:“有劳。” 施氏一眼就看到被顾桑小心护在怀中的字帖,示意她坐下,而后才道:“手里拿着什么?” 顾桑软声道:“写的字,正要拿去给大姐姐瞧瞧,母亲就请我喝茶,桑桑就先到母亲这边来了,等会直接去找大姐姐。” 再敷衍,就是不识好歹。 顿了顿,又道:“早该去找大姐姐的,只是脸上淤青散的快,膝盖上的伤却没那么快见好,大姐姐对我好,可我不想让她担心,就想趁着这次静养的机会,一边养伤,一边勤加习字,给大姐姐一个惊喜,但好像写的还是不怎么好。” 这些天,顾桑和顾九卿之间全无往来,就连顾桑出事,顾九卿也是漠不关心,问都没问过一句。顾桑呢,倒是时不时从她这里问上顾九卿两句,却没再去过昭南院。 顾桑有伤在身,不便去顾九卿那边,连同顾桑的搪塞托词,施氏都能理解,可顾九卿这边她不是很能理解。顾桑昏迷养伤期间,不说亲自过问,连派个婢子过去看看情况,代表主子慰问一下,也没有。 施氏试探过顾九卿的口风,顾九卿只是淡淡地说,“我与三妹妹,感情亲厚,并无罅隙,是母亲多虑了。” 顾九卿对她这个母亲是三缄其口,凡事都触及不到女儿的内心。 施氏猜测两姐妹可能闹了矛盾,正想借由昭南院婢子生事的由头,让顾桑往昭南院走动走动,有意缓和她们的关系,此番听得顾桑这般说,倒是放下心。 她拿过顾桑的字帖,皱眉看了两眼:“这是你写的?”确实不怎样。 顾桑苦着小脸,点点头:“嗯,这种豪放派的狂草体太难学了,可能是我太笨了。” 施氏道:“九卿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好,特别漂亮,那才是适合姑娘家练习的字体,她怎么让你练这种字体,小姑娘家柔弱,手腕绵棉无力,练不好这种字形,别白费功夫和精力,学你大姐姐的簪花小楷罢。” 顾桑眸光轻转。 听施氏的意思,也不知道女主会两种字体? 施氏可是女主的母亲,这本就不正常。之前就觉得女主对施氏有所防备,现在更加确定了。 两种字体,一种是适合女子的簪花小楷,一种是适合男子的豪迈草书。 簪花小楷为人所知,豪迈草书却无人知。 不对,她知道。 或许,应该是女主故意让自己知道她的另一面。 这有什么深意? 女主好像是将自己的秘密,倒豆子似的,一点点展露在她面前。照理说,这是好事情。因为,女主信任她。 但是,她高兴不起来。 如果是最开始攻略女主的自己,一定是欢欣鼓舞。欧耶,她离成功抱上女主的粗大腿又近了一步。 现在的心境,一言难尽。 想哭,想躲。 感觉自己好像同女主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退又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簪花小楷是女子习字的最佳摹本,固然漂亮,但桑桑自觉心气儿小,不够宽阔,学习这种酣畅豪放的字体更能锻炼心性,让桑桑拥有更为广阔的心胸,大姐姐是因材施教,想教我完全摒弃以往的那种小家子气。” 顾桑说,“我能理解大姐姐对我的良苦用心。” 啊呸。 写的一手好字,需持之以恒。 施氏并不期待顾桑能练成书法大家,大致过得去,日后嫁入夫家打理中馈用的上就行,她笑笑,示意顾桑品尝新得的茶: “这是前两日礼部侍郎夫人送的老君若白茶,味轻,且带有一丝甜,适合你们这种小姑娘喝。” 顾桑手捧着热茶,轻抿了一口,黑眸倏地晶亮,点头如小鸡啄米:“母亲,好喝的,我喜欢。” 施氏放下茶盏,说:“喜欢,就全部带回去。我喝不惯这种味道,你大姐姐也不喜欢这种带甜味儿的茶。” 顾桑开心道:“母亲,这么好喝的甜茶就便宜我啦。”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小模样清甜,笑起来梨涡微漩,显得乖顺可人,这份乖巧中又透着几分机灵劲儿,施氏打心底喜欢,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对顾九卿的慈母之心,已经开始不自觉往顾桑身上偏移。 谁不喜欢嘴甜又讨喜的小棉袄。 毕竟,顾九卿这个棉袄太凉了。 大姑娘吉祥! 大姑娘如意! 一道粗嘎略尖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施氏问:“是谁在说话?” 许嬷嬷笑着走进来:“是三姑娘的鹦鹉,这小东西被三姑娘调/教的极好,据说还会背诗。” 施氏看向顾桑,“就是你院子里养的那只绿毛鹦鹉?” “是的,母亲。”顾桑笑意甜软,“买回来好久了,当初买它是为了送给大姐姐解闷,我不能陪大姐姐的时候,就让鹦鹉陪大姐姐逗趣解乏。只是小家伙太调皮,未经驯化,只会寥寥几语,还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我就先将它养着,让它多学学说话,背点讨大姐姐欢心的诗,教好之后再送给大姐姐,小家伙肯定会带给大姐姐很多欢声笑语。” 施氏闻言道:“教鹦鹉说话背诗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对大姐姐的这份心,实属难得。” 顾桑弯了弯唇:“小家伙特别有灵气,听得懂我们说话。我让秋葵拿进来,母亲不妨瞧瞧?” 施氏点头。 秋葵将鸟笼子提溜进屋,顾桑抓起秋葵手里的小鱼干,喂给鹦鹉,并起了个头:“来,给夫人说句吉祥话。” 鹦鹉亮起嗓子,扑棱着翅膀:“祝夫人万事如意,日月长明。” 施氏笑得合不拢嘴。 顾桑顺势说道:“既然,母亲喜欢,就将小家伙留在母亲这里。至于大姐姐那边,我重新买只鹦鹉,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教教。” “罢了。”施氏摆手道,“我对这种小动物只是一时新鲜,要让我经常听着它聒噪,指不定如何烦,拿去给你大姐姐,她最近心情郁郁,需要这么个解闷的玩意儿。” 一刻钟后。 顾桑顶着瑟瑟寒风,站在昭南院外,给自己做了诸多心理建设,依旧迈不动脚步。 手里的字帖都快被她攥碎,秋葵小声提醒道:“姑娘,你好不容易写好的字快要被揉碎了。” 顾桑恍似回神,颤着手将纸张捋抻,事到临了,心里打起退堂鼓:“要不明日过来?” 她怕啊。 不敢面对女主。 秋葵不太理解。 自家姑娘同大姑娘的感情不是日渐深厚么,怎么短短数日,姑娘就不敢见大姑娘。 她说:“大姑娘性子再冷,也不是吃人的老虎,又不会将姑娘如何。何况,夫人知道姑娘要去大姑娘院里,如果夫人知道姑娘没去的话,怕是会对姑娘有想法。” 顾桑瞪眼:“谁说她不能吃了我?” 还是那种能将她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随即,又垮下脸:“还是先回去。”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陌花福身一礼,恭敬道:“三姑娘,终于舍得登昭南院的门了。请吧,大姑娘已经等候多时。” 虽是恭谨的态度,话间却暗含奚落。 顾桑抬眸间,脸色立马由方才的愁苦变成一副欢喜之态,她笑盈盈道:“陌花姐姐,大姐姐最近可好,要不是庙会上出了点事,我早就过来探望大姐姐了。” 陌花看她一眼,没接话。 顾桑自讨了个没趣儿,拿过秋葵手中的鸟笼子,跟着陌花往里走。 她脸上带着笑意,步伐却走出了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没办法。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当见到顾九卿的那一刻,顾桑恍然升起一种若浮生隔世的错觉,清冽的声线入耳,尾椎骨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心底却是无惧了。 第47节 他说:“看来……妹妹还是舍不得我?” 顾九卿端坐于桌边,白衣墨发,清贵孤傲,飘然似仙。他眼尾斜挑,目光睨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幽深似寒潭,深不可测,让人胆寒。 顾桑憷了一瞬,来之前的忐忑和犹豫瞬息消散,她不是怯懦的性子,既然躲不过,亦无法敬而远之,那便迎难而上。 那日,她没有应承顾九卿,顾九卿对她的态度骤冷,百般纠结过后,原打算顺势疏远。如果顾九卿从此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妹妹,也就罢了。但显然,那只是她的错觉,顾九卿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顾九卿看似什么都没做,不闻不问,也没逼她,但却借由婢女的事情以及施氏向她示警。如果她还不识趣…… 怎么可能不识趣,她向来是个识时务之人,怎会任由女主同自己彻底反目。而她的终极目标是,傍上女主走上人生巅峰,吃香的喝辣的,在古代这个尊卑制度森严的古代横着走,这点困难怎能打败她? 哎,这该死的功利心。 顾桑修正心态,一手拎着鸟笼子,一手拿着字帖,步伐轻快地朝顾九卿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笑意甜软,自动忽略顾九卿话中的嘲弄,彩虹屁先安排上:“几日不见,大姐姐气质愈盛,这份清贵冷傲可是全天下独一份,满京城的王公贵族之女都及不上大姐姐的风姿,妹妹何其有幸,能够投生在顾家成为大姐姐的妹妹,定是前世修的福分。” 溜须拍马,却处处标榜自己妹妹的身份。 顾九卿淡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才几日么,妹妹怕是记性不好,原以为妹妹是忘了我的存在,让我好一阵伤心。” 顾桑面色一僵,清透的乌眸难掩低落:“大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早就想过来探望大姐姐,只是前不久出了点事,受了一点轻伤,心有余而身子不争气,才没法向大姐姐问安。” 顾九卿侧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拖长了语调:“哦?这些天闭门练琴读书,倒不曾听说妹妹的事,看来是我妄自揣测,误解了你。” 但他绝口不提顾桑出了何事,也不过问受伤之事,显然是知情的。 顾桑抿唇轻笑:“误会解开便好。” 她将鸟笼子放在地上,又将写好的字摆在顾九卿面前:“养伤期间,我也没闲着,只要得空就练习大姐姐教的字,这是今日所写,大姐姐可要瞧瞧我有没有进步?还有,这只鹦鹉大姐姐见过,它现在不仅会背诗,还会说各种吉祥话,可厉害了。嘿嘿,都是我教的,就是养伤期间,也没忘记教它。” 略微挺胸,语带骄傲。 顾九卿视线下移,由脸及胸,目光停驻。 顾桑:“……” 她立马缩背含胸,继续说:“原就是买来给大姐姐消遣解闷,待到现在才送出手,就是为了教它多说些话,多背几首诗。大姐姐,你不知道,教它可累了,不过只要它能讨大姐姐欢心,再多的辛苦都值得。” 说罢,雄赳赳地指向笼中的鹦鹉:“先说两句吉祥话,再背……” 顾桑傻眼。 原本活波乱跳的鹦鹉此时如霜打的茄子焉了,鸟脑袋搭聋着,几乎藏在羽毛里。 顾桑眨了眨眼。 如果没看错,小家伙在发抖? 动物感知敏锐,鹦鹉感知到顾九卿身上那种熟悉的让它害怕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每根羽毛尖都在打着颤儿。 顾桑讪讪道:“可能饿了,没吃小鱼干。” 她掏出小鱼干正要喂小家伙,结果顾九卿随意瞥了眼笼中的鹦鹉,就那么一眼,小家伙抖的更厉害了,对小鱼干也不感兴趣,舌头一吐,脑袋一歪,直接躺在笼子里装死。 顾桑:“……” 没骨气。 顾九卿轻哂,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顾桑:“会背诗?会说话?这就是你不遗余力教导的成果?” 还不是被你吓得。 肯定是女主上回给小家伙的印象太强烈,她那回也快被女主吓得魂飞魄散,好吧。 得亏她是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悍。 关键时刻掉链子,顾桑气不打一处来,哐当摇了两下笼子,小家伙眼皮翻了翻,又闭上,向来胆大的鹦鹉变得又怂又胆小,看得顾桑又好气又好笑。 “我回去再教教。”顾桑无奈,只能将不成器的鹦鹉带回去。 顾九卿却道:“送出去的东西还想收回去?” 顾桑赶紧道:“没想收回去,我是怕它未完全驯化,不能讨大姐姐欢心,反惹大姐姐生气嘛。” 顾九卿慢悠悠道:“小东西装死的蠢模样,倒也……有趣。” 顾桑:“……” 哼,指桑骂槐! 不过收下鹦鹉,是个好信号。 第35章 顾桑黑溜溜的眼睛一转, 扫了眼顾九卿身旁的坐位,挪动脚步,试探性地坐了过去, 见顾九卿看过来,她冲他眨眨眼睛, 模样俏皮又可爱。 顾九卿面色不虞,却没说什么。 顾桑忿忿地看一眼‘装死’的鹦鹉,说:“小家伙还没名字,不如大姐姐帮它想一个吧。平时我都是小家伙小家伙叫着,一点儿都不好听, 这是送给大姐姐的玩意儿,便想着由大姐姐取名字最合适。” 顾九卿掀唇:“偿命。” 顾桑:“长命?” 顾九卿唇角往一边扯起:“不好听?” 顾桑笑盈盈道:“长命百岁,当然好听。我希望大姐姐能够长命百岁, 尽享天下……”触及到顾九卿深沉的目光,顾桑挠了一下面皮,“额,我说的是尽享天下美好” “也罢。”顾九卿深深地看了顾桑一眼,随即吩咐陌花:“将偿命带下去,把东厢房整理出来给它住。” 住宿条件,比荷月院好。 顾桑都是将它挂在屋檐下。 …… 室内寂静。 顾九卿专注地凝视着顾桑呈上来的成果,一整篇密密麻麻的字乃整首《关雎》, 只是那一手张牙舞爪的字实在惨不忍睹,昭示练字之人的态度敷衍。 他嗤笑:“毫无长进。” 顾桑单手成拳抵住下巴,怅然垂下眸,低低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挫败感:“大姐姐说的对, 我虽勤练多日,费了不少功夫, 却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可能是我真的太愚钝,于写字一道远没有大姐姐那般的天赋,估计这辈子是练不好字了,尤其大姐姐那一手龙章凤舞的字我更是十辈子都学不会。” “何况,大姐姐说练字需静心,可我心不静,总也坐不住。”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就不是写字的那块料,就不想练字。 她又没有当书法家的癖好,大致认得出就行,不讲究美感。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忽的将纸揉成团,抬手扔进纸篓:“静不下心,就不必再练。” “不练了?”顾桑按耐住心底的雀跃,控制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兴奋不过一瞬,顾九卿又说:“玩笑罢了,别当真。” 顾桑小脸登时一垮。 就知道女主不会这么好心。 小姑娘微低着头,乌黑的发髻垂落耳际,珠钗点缀,肌肤莹白,黑眸闪动,极富少女的灵动秀美。 顾九卿心头一动,伸手就要摸顾桑的头,刚触上柔顺黑发,顾桑下意识一躲,他的手僵在空中,眉目间腾地升起一抹浓郁的阴郁:“妹妹属实心软,我帮了妹妹大忙,解决掉后顾之忧,妹妹就是这般答谢?” 顾桑心头一震,面上却是一派无辜和天真:“大姐姐帮了什么忙,我怎么不知?” 顾九卿睨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提醒道:“汤牙婆子死了,算不算?” 顾桑头垂的更低了,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的情绪。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抬头却是理直气壮的模样。 “不算,是我先帮了大姐姐。” 顾皎和北嘉郡主真正想害的是女主。 原书中有一段剧情是:顾皎和原顾桑合谋打算将女主卖给人牙子,但是庙会那天,女主没有跟她们出门,毒计自然是泡汤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没有原主掺和,顾皎竟跟北嘉郡主联手算计女主。 顾皎没有引女主入局,竟退而求其次意欲将她卖给人牙子,她只好将计就计,带着梅沁找到书中提到的汤牙婆子,她有原书剧情这个先知,轻易就将顾皎原本的计划做了小小的变动。庙会当天,她给过顾皎机会,只要她放弃,便无事发生。 然而,顾皎没有。 顾皎答应回家时,或许有过小小的挣扎和犹豫,也或许,如果没有那名杂耍艺人放火毁她容,如果没有那场雨,也许顾皎真的放弃了,但没有如果。 至于北嘉郡主,是她装晕后,才发现北嘉郡主竟也牵扯其中。 北嘉郡主比顾皎恶毒,竟想把她卖到勾栏院子,能不给点教训? 顾九卿轻哼:“我没出门,她们原也算计不到我,是你多此一举。” 顾桑振振有词道:“一回不成,还有下回,我帮大姐姐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的法子,只有死。”谈及人命,顾九卿一派风轻云淡,“何况,据我所知,你也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算不得帮我,终归是我帮了妹妹。” 一顿,又道:“妹妹够笨的,被汤牙婆子的人跟踪了都没发觉。” 顾桑一惊:“什么?” 她是让梅沁出面同汤牙婆子斡旋,自己并没出面。 让梅沁参与其中时,她就知道顾九卿肯定会知晓事情的经过,不过被人跟踪属实是她没想到的。 “汤牙婆子的手下跟着你们一路到了平康大街,被陌上发现将人引开了,这条街上除却顾府,只有另四家权贵,细查之下,何愁查不到妹妹身上。” 顾桑握住拳头,低声道:“是我不够谨慎。” “不,我看还是妹妹心善。”顾九卿说。 脑中刹那间犹如雷击,顾桑似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向顾九卿,嘴唇动了动,想问却没问出口。 官府,顾家,还有承显侯夫人(北嘉郡主母亲)几方寻找都没找到顾皎和北嘉郡主的下落,其中必有女主的手笔。 从发现顾皎和北嘉郡主失踪到被人牙子发卖,不过也就几天的时间,人牙子能把她们卖多远,怎么都该找到了。 顾桑没想过人牙子能将她们顺利发卖,顶多给个教训。 顾九卿略略抬手,他的手纤长且白,骨节较普通女子略粗,因着身量高倒也不显突兀,顾桑盯着他的手恍神,看着这只好看的手撩起她额头的一缕碎发,这回顾桑没有躲闪,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他。 指尖是如绸缎般丝滑的青丝,这种轻柔的触感让他喟叹一声,顾九卿想将这缕乌发往手指上缠绕,却发现太短只能作罢。 他对上她的目光,了然道:“看来妹妹是猜到了什么?” 第48节 顾桑被他看穿,在他面前无处遁形,轻轻点了点头:“是,但我不会说。” 顾九卿落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颇感欣慰:“所以,妹妹才是最识时务之人,早早弃暗投明。” * 顾桑不知自己怎么走出昭南院,她站在青石小路上,寒风拂面而过,刺的脸颊生疼,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里衣早已被汗湿,黏腻在肌肤,愈发觉得冷了。 她拢紧衣服,喃喃自语:“这鬼天气可真冷啊。” 回到荷月院,顾桑泡了个热水澡,方觉身子暖和了些,身子渐暖,心里也就没那么凉了。 毕竟,她亲眼见过女主杀人,见识过女主的可怖,顾皎和北嘉郡主的这点子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说,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只是不及女主的狠辣与无情。 这日过后,顾桑同女主的关系似乎和好如初,她将真实的想法和情绪掩埋内心,戴上假面继续同女主虚与委蛇,如前段时间那般经常往来昭南院,凡事想着女主,时时刷好感,有什么好听的笑话也紧着给女主说,包括坦然接受魔鬼般的练字折磨,偶尔的撒娇小幽怨也只是攻略需要,为了心疼她这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顾九卿似乎颇为享受她这种讨巧卖乖的表现,看着她在他眼皮底下虚伪做作,看着她的虚情假意,猜测着其中有几成真又有几成假,究竟是真心的成分居多,还是假意占据上风。 他占着男子的皮囊,却用女子的身份,同她玩这种真情假意的感情游戏,他兴趣盎然,对此乐此不彼。 之前类似于表白的试探无疾而终,顾九卿不愿再次将她吓退,没再逼她正面他的感情,就这样模棱两可,深陷其中。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将那道岌岌可危的窗户纸捅破。 顾桑明面上依旧把自己摆在姐妹的位置上攻略女主,将顾九卿对她的小暧/昧小撩拨全当成是姐姐爱护妹妹的举动,虽有自欺欺人的嫌疑,好歹心里舒坦了不少。 好在这些小举动无伤大雅,无非就是拉拉小手,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教她握笔练字时身体离的有点近,要么就是看她的眼神拉丝带色,只要顾九卿没对她做出真正越线的事,顾桑表示自己还能苟,还能继续攻略。 或许,苟到女主嫁给男主,真正领略到男女之事的玄妙,说不定就对她没想法了。 当然最坏如是,还是有越界那一天…… 额,那都是以后该考虑的事。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顾桑颇有兴致亲自下厨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糕点,先转去给施氏尝了尝,又哼着小曲往昭南院而去。 半道上碰见去给施氏请安的韦姨娘和顾兰,见顾桑春风满面,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顾兰好奇上前问道:“三姐姐,今日何事这般高兴? 顾桑笑着回道:“冬天都快过了,春天还会远吗?” 顾兰梳着可爱的双环髻,迷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顾桑递给顾兰一块如意糖栗糕,说:“因为,看到了希望。” 如果有机会,她自是希望能谈一段美好的感情。若是女主将她吃得死死的,还怎么憧憬? 男女主成婚,让她从无解的死局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顾桑经常出入昭南院,婢女们习以为常,谁都没有阻拦,她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书室,却没看见顾九卿,陌花也不在。 环视一圈,顾桑将食盒放在桌上,随意摆弄起博古架上的摆件,过一会子,又去书架找书翻看,全都是枯燥乏味的经史子集等科普类书籍,没有可供消遣的话本小说,就连野史异闻类的书册都没有,要不就是各类琴谱,反正没她喜欢读的小说话本子之类的。 她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仍不见顾九卿。 不应该啊。 这个时辰照理应该在书室读书,琴阁也没有琴声传出,难不成出门了? 顾桑喝了杯茶,又吃了三两块点心,便去了顾九卿的闺房。 屋内安静无声,似乎也没有人。 顾桑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那张价值不菲的千斤拔步床,床榻虽贵重,但帷幔却不显奢华,反是纯白素色,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饰品挂件装点,唯一的饰品约莫就是帐钩。 轻纱荡漾,迷迷漫漫。 香炉徐徐燃着上好的佳楠香,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淡香环伺鼻尖,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恍若幻境的错觉。 迷迭之中,耳畔犹似听到水声。 顾桑闻声走过去,发现水响是从净室传出,净室与内室一帘所隔,她抬手略略掀开门帘,只一眼,就仓惶低头,不敢再看。 顾九卿在沐浴。 她隐约看到一抹模糊的背影,如瀑黑发凌乱披散于后背,水雾缭绕中,脊背光洁白皙,白的可谓晃眼,两侧蝴蝶骨熠熠而动…… 顾桑转身欲离开,背后却传来一道促狭的声音。 “妹妹可想同姐姐共浴?” 偷看女主洗澡被发现,顾桑顿时臊得面红耳赤,下意识捂住双耳,掩耳盗铃般夺门而逃。 顾九卿侧身,凝着那抹狼狈逃窜的倩影,哼声:“胆小鬼!” ----- 顾桑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吹了一阵冷风,面皮上的臊意渐渐消散。 “顾桑,坏蛋!” “顾桑,坏女人!” “顾桑,不要老奴了!” 听着哀怨熟悉的鸟嚎声,顾桑满头黑线。 好家伙,竟敢背后讲前主人坏话! 顾桑循声去了东厢房,发现门窗紧闭,门上落了锁。 她趴在门口顺着缝隙往里瞧,平日神气活现的小鹦鹉有气无力地瘫在鸟架上,食盘里的小鱼干也没吃多少,只是扯着鸟脖子干嚎。 “顾桑,你不要奴家啦!” 这时,一绿衣小婢走了过来。 “奴婢给三姑娘请安。” 顾桑一把抓住婢子的手:“把门打开。” “奴婢不敢!”绿衣小婢惶恐道,“没有大姑娘的吩咐,奴婢不能放它出去。” 顾桑蹙眉。 听到顾桑的声音,鹦鹉犹如看到了救星,瞬间来了精神,展翅就要飞到门口,哪知下一刻就从空中摔了下去。 顾桑这才发现鹦鹉脚上拴着一条细长铁链,另一端系于鸟架,被禁锢于方寸之地。 她怒问婢女:“大姑娘为何将它拴着?” “好像是鹦鹉不听话,想要飞走,大姑娘才命人拴着它。”绿衣小婢战战兢兢地回道。 小家伙应该是想飞回来找她。 它不喜欢被束缚,她亦不曾关过它,给了它充分的自由,小家伙反而赖着她混吃混喝,没想过飞走。 顾桑走到窗户前,伸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看着瘫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小鹦鹉,顿时心疼不已。 养久了,就有了感情。 明明舍不得,依旧将它送了出去,新主人还是它最害怕的人。 顾桑顿生悔意:“小家伙,大姐姐这儿有好吃的好喝的,你给大姐姐说吉祥话,给大姐姐背诗,赞美大姐姐,她肯定会喜欢你,就不会关你,也不会栓着你。你那么聪明,只要听大姐姐的话,不要调皮捣蛋,大姐姐一定会给你自由。” 鹦鹉看到她,鸟眼睛一下子瞪圆,挣扎着扑棱翅膀想要飞起,却被铁链困住,翅膀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无法飞向她,鹦鹉就将翅膀拢在一起,合成拱手作揖的姿势:“主子万事如意!主子心想事成!” 样子实在滑稽可笑,若是以往在荷月院,顾桑必定捧腹大笑。 而今,只觉酸楚。 小家伙在向她求救,它想让她帮他,帮它解除铁链,带它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讨厌的房间。房间虽华丽,却是囚禁它的牢笼。 …… “大姐姐,在吗?” 顾桑本是为鹦鹉打抱不平,临到门口,心生胆怯,害怕看见不合时宜的画面,假模假样地问了声。 “呵,明知故问。”室内传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进来。” 得到应允,顾桑踟躇片刻,方才提裙踏入。 此刻,顾九卿斜倚软塌,姿态闲适慵懒,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他不喜近身伺候,拿了张干帕子,慢慢擦拭发上的水迹,他的动作并不熟练,也或许不喜欢做这种细致活儿,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平常美人儿做出这副姿态,举手投足必是妖娆妩媚,而他这般状貌,却是慵懒中不损半分清雅孤傲,全不见女子的媚态,就那么清凌凌的眼神,犹如不染俗世的仙子,如雪中风月,云中雾霭,飘忽不定又神秘莫测。 唯一见其媚态,应是匪寨被下药那回,可那种蛊惑人心的魅惑却是清媚之态,非俗气的烟视媚行。 他扫她一眼,不提偷窥一事:“何事?” 顾桑一时语塞,满腹的质问之话说不出口。 她走近软塌,顺势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大姐姐,我来吧。” “你会?”顾九卿质疑。 顾桑歪头一想,斩钉截铁道:“会!” 现代有电吹风,古代有秋葵这个能干的小丫鬟,擦头发这种小事,她确实没做过,但不代表她不会。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一样的道理。”顾桑随之补了一句。 顾九卿:“……” 因着女主倚靠在榻上,顾桑需弯腰才能擦到头发,她一弯身,满头乌发如云倾泻而下,与顾九卿的黑发融合交汇,她轻蹙眉头,搬了张小兀子坐下,高度正合适。 她开始擦拭头发,动作并不比顾九卿熟练,可谓生疏笨拙。间或扯痛头皮,顾九卿面色不虞,既没吭声也没发作,因为小姑娘神情认真,目光专注,仿若拂拭着上等的明珠宝翠。 顾九卿阖上眼睛。 纤细指尖不停穿梭发隙,指尖跳跃,如弹奏琴弦,连同发丝不时带起的刺痛感,勾起心底最隐秘的欢愉。 他薄唇紧抿,似享受,似忍耐。 顾桑则一边擦头发,一边暗暗感叹:女主的头发可真滑,也不知用了何物保养。 心随意动,她脱口而出:“大姐姐,用的什么发膏,将头发保养的这般柔顺丝滑,比绸缎还细软?” 顾九卿眼未睁:“天生的。” 第49节 顾桑:“……” 这让她如何接下去? 顾九卿显然不想同她闲聊下去,顾桑只好继续手上的活计儿,避免扯痛女主的头发,她尽量放柔动作,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头发擦至半干时,顾桑再次开口,试图打破这种宁静。 她翘了翘唇角,说:“大姐姐,我今日做了糕点,放在书室的,都是些口味清淡的,海棠酥,笋丁雪菜青团,如意糖栗糕,不过如意糖栗糕口感稍微带点甜,比之另两样要甜腻几分,大姐姐不喜欢的话,便不吃罢。” “嗯。” 顾九卿睁眼,白生生的小手映入眼帘,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顾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眼皮往上翻了翻,却没缩回手。 就在顾桑以为他又要趁机揩油摩挲片刻,他却松了手,啧啧赞一句:“妹妹这双手倒是巧。” 顾桑面上笑笑,将手背悄悄往衣服上蹭了蹭,顾九卿余光瞥见这一幕,漆黑的瞳仁儿愈深,最终只当没看见。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九卿黑眸掠过一抹诡谲的光芒,他似问顾桑又似问自己:“不知做其它事,可有这般巧妙?” 顾桑:“什么?” 顾九卿看她一眼,低眉看向堆叠在腰腹的裙踞:“没什么。” 显然,顾桑未能领悟其意。 待湿发全部擦干,顾桑将帕子放置一边,拿起梳子梳理顾九卿的头发,她不会挽发,便将头发梳的更加顺滑。 做好这一切,她甩了甩右手:“好酸。” 顾桑抬眸冲顾九卿一笑,笑得甜淡,水灵灵的眼睛带着讨巧卖乖的意味:“大姐姐,看在我卖力擦头梳发的份上,可有奖赏?” 顾九卿道:“免你三日练字。” 顾桑嘟囔,使起小性子:“这算什么奖赏?我不要。” 她伸手抓出顾九卿的衣服,轻轻摇晃:“大姐姐~” 顾九卿视线落至衣角上的嫩白小手,清磁的声线略带一丝哑:“你想要什么?” 顾桑小声道:“大姐姐不要拴着长命,好不好?” “偿命?”顾九卿顿了一瞬,似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那只鹦鹉!它不听话,总想逃,便只好将它关起来,禁其双足,等它适应过后,自然不会拴着。” 顾桑怀疑女主内涵自己。 她仰头看顾九卿,继续摇晃着他的衣摆:“大姐姐,它是一只鸟,喜欢天空,喜欢飞翔,喜欢自由,你老关着它,想掌控它,它会不高兴,会不开心,会抑郁至死。长命就是个不知人事的小畜生,大姐姐跟它什么真?” 顾九卿直视着顾桑的眼睛,薄唇轻勾:“便依了妹妹,将它放了。” 顾桑开心道:“大姐姐最好了。” 顾九卿确实将鹦鹉给放了,可小家伙刚得自由,转头就跟着顾桑一路飞回了荷月院。 顾桑不知顾九卿所谓的‘放’,是彻底放它自由将它放飞,还是只是不再拴着,就在她打不定主意是否给顾九卿送回去时,陌上过来了。 陌上看了一眼顾桑肩膀上的鹦鹉,恭敬道:“三姑娘,主子命小的将鹦鹉捉回去。” 还没等顾桑说话,鹦鹉一看见陌上就准备逃窜,哪知刚展开翅膀,也不见陌上怎么动作,轻易就将其抓住。 “顾桑!主子!”鹦鹉振翅嚎叫。 陌上抱歉一笑:“对不住,惊扰了三姑娘。” 顾桑眼睁睁地看着陌上带着鹦鹉回去复命,第二天便得知,小家伙又被顾九卿关了起来,脚上重新戴起铁链。 她去问顾九卿:“大姐姐,说话不算话,不是答应我将鹦鹉放了吗?” “依妹妹所言,我确实放了。”顾九卿觎她一眼,颇为无奈道,“可它要跑,我有什么办法,这可是妹妹送给我的东西,弄丢了岂非我的罪过。” 顾桑气得红了眼眶,当然也有做戏的成分:“大姐姐成心戏耍我。” “妹妹说笑了。”顾九卿说。 “既然……”顾桑咬牙,“大姐姐不喜欢,便将鹦鹉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归还的道理。”顾九卿漂亮的眸子一片森冷漠然,字字轻吐,“除非,我不要。” 只有死物,他才不要。 顾桑定定地盯着顾九卿,抬手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如果我能让它老老实实呆在昭南院,大姐姐可不可以永远放了它。” 顾九卿轻轻摩挲着指腹,忽的笑了起来:“妹妹这话我可不理解,既老实呆在昭南院,又何谈永远放了,岂非自相矛盾?” 不过是囚笼大点小点的区别。 顾桑再次见识到女主骨子里的卑劣与无耻,一时竟无言以对,还没将鹦鹉的自由问题掰扯明白,前院便传来了动静。 是顾皎回来了。 只是顾皎的精神面貌不太好,遭遇更是令人唏嘘。 顾皎被卖到南方一家李姓富商,被李家二少爷看上收做通房丫头,顾皎自然不愿意,哭求了无数遍,求李家放她回家,告知李家她是忠毅伯顾家的二姑娘,李家不信只当她故意诓骗!笑话!顾家二女会被人牙子以爬床贱婢的名义发卖,说出去谁都不信,直到京中寻人启事的画像传入李府,才发现真真是京城权贵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自也比李家这种商户贵重。 “皎皎,娘的皎皎啊,你终于回来了。” 蒲姨娘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近乎于踉跄的步伐扑将过来,一把抱住顾皎哭的泣不成声。担惊受怕一月有余,总算寻回女儿。 顾皎只是呆呆地看着蒲姨娘,看着眼前这个消瘦却不减风韵的妇人,感受着娘亲久违的温暖怀抱,却是不言不语。 回来了吗? 真的回家了吗? 那些被人牙子毒打的噩梦真的远去了吗?有着这样惨痛的经历,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皎皎瘦了。” 蒲姨娘颤着手抚上顾皎的脸,原本娇艳如花的脸蛋儿此时瘦得露出尖尖的下巴,瘦得几乎脱了相,皮肤也失了往日的光泽,可想而知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大的苦。 好恨,好气,谁将她的皎皎害成这般模样,是顾桑,还是其他人? 蒲姨娘难受的心都碎了,却强撑着安慰:“无碍的,姑娘家瘦点好看。只要娘的皎皎平安回家便好,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昔日娇俏明艳的少女变成如今精神不振呆傻的模样,顾显宗亦是痛心。 他道:“皎皎,听你娘的话,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爹爹替你做主。” 顾皎总算有了反应,呆滞地转动眼珠看向顾显宗:“做主?” 爹爹真能给她做主,庇护她后半生? 顾显宗说:“害我儿的凶手,爹爹定会将其绳之以法。” 顾皎依偎在蒲姨娘怀里,没有说话。 “二姐姐!”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乍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抹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是顾桑。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发丝凌乱,细密的汗珠涔涔而下,显然是一路狂奔所致。 “佛祖定是听到我的祷告,将二姐姐平安送了回来。” 顾桑跑到顾皎面前,双手紧握住顾皎的手,眸眼里的欢喜溢于言表,那份发自肺腑的真诚表现的恰到好处。 “二姐姐回来便好。以后,我们姐妹都要好好的。”质朴的语言最能让人动容。 顾皎想将手缩回,却被顾桑握的更紧。 下一刻,手心一暖,被塞了个热腾腾的汤婆子。 顾桑说:“二姐姐的手好冰,暖暖吧。” 顾皎情绪瞬间激动,一下子扔掉汤婆子:“不要你同情,不要你假好心。” 蒲姨娘护女心切,一把推开顾桑:“不许碰皎皎。” 顾桑顺着力道被推的踉跄坐在地上,她迎上蒲姨娘愤怒的目光,明显瑟缩了一下,垂眼盯着地上的汤婆子,神情黯然低落,手足无措地揪紧衣摆,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我……” 蒲姨娘更是以身挡在顾皎面前,柳眉竖起,怒瞪着顾桑,像是生怕顾桑会伤害顾皎一样。也许顾桑没有害她女儿,但两位姑娘一道逛的庙会,结果顾桑好端端的回了家,顾皎却受尽折磨,怎能不气怎能不怨。 明明该同情的是顾皎,可对比失落无助的顾桑,大家心里的秤有所偏斜。 顾皎明显感受到下人们异样的目光,顾显宗亦是紧皱眉头。 蒲姨娘为顾皎担忧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如今女儿归家,自是满腹心思都在顾皎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周遭微妙的变化。 施氏将顾桑从地上拉了起来,顾桑对她强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我无事的,姨娘只是担心二姐姐。” 看着小姑娘懂事的样子,施氏火气更旺,有心替顾桑撑腰,不打算轻易揭过去,沉声斥道:“蒲姨娘,你一个长辈竟对个小辈动手,也不怕人笑话。你心疼女儿,可三姑娘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关心一下姐姐,却被你这般粗鲁对待。顾府的姑娘血脉相连,理当同气连枝,你却处处离间姑娘们之间的感情,是何居心?” 顾桑垂眸,遮住了眸底真正的情绪。 怎么办?感觉自己像个搅屎棍! 顾皎被找回来,她必须露个面。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顾皎的妹妹,顾皎出事后,她又表演了一番姐妹情深的戏码,不出现说不过去。 还是女主好,想不来就不来,谁敢议半句。 蒲姨娘气得浑身发颤,眸中愤恨之色尽显,全没注意到顾显宗的脸色越来越黑,控制不住想要同施氏当面对峙,却被身旁的柳嬷嬷狠狠掐了一下胳膊。 柳嬷嬷躬身道:“夫人,姨娘只是太过忧心二姑娘,一时失态才会误伤三姑娘,还请夫人和三姑娘谅解。” 蒲姨娘这时也反应了过来,顾桑究竟有没有害顾皎,根本就没有证据。为了顾皎失踪的事,她失态的次数太过频繁,甚至当面顶撞主母,还有诸多不得体的行为,状若市井疯妇,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她的顾郎也会对她失望。 在顾郎面前,她是小意温柔的解语花,不同于施氏的刚毅强悍,这是她抓住顾郎的法宝。 蒲姨娘扫了一眼顾显宗,顿时一惊,顾郎并不喜欢后宅争斗,她的屡次失态正在让顾郎远离。 蒲姨娘收起无谓的好胜之心,抬手轻抚鬓发,略侧着身段,福身认错:“夫人教训的是,是妾失了分寸。” 顾显宗抬眼正对上蒲姨娘的侧脸,线条柔和,皮肤光洁保养得当,那副羸弱的柔美姿态轻易就激起了男人的怜惜。 顾显宗面色稍霁。 顾桑暗叹。 难怪便宜爹宠爱蒲姨娘,这勾人的狐媚子劲儿施氏可做不来。 随即,蒲姨娘转头看向顾桑,面色满怀歉疚之意,且露疲惫柔弱之态:“三姑娘,对不住了。皎皎失踪后,我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日噩梦连连,不知是谁害了皎皎,看谁都像是凶手,这才无故推了你,还有之前恶意揣测你的事,也是我做的不对,三姑娘不要同我置气,可好?” 顾桑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没料到蒲姨娘竟会给她道歉的表情,似受宠若惊,又似无措,她小声回道:“我知道姨娘是为着二姐姐才会变成这样,姨娘怪我没有保护好二姐姐,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不会生姨娘的气,就算姨娘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生气,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些。” 变成哪样?谁要打骂她? 第50节 蒲姨娘恼怒万分,却无法发作,暗暗咬碎一口银牙:“三姑娘说的哪里话……” 施氏适时开口:“寻回二姑娘是喜事,念在蒲姨娘顾女心切,这回便算了。外面风大,二姑娘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先进屋洗漱休息,其余的事容后再议。”要议的自然是顾皎的后半生。 说罢,又吩咐厨房准备顾皎喜欢的吃食,送到慧心院。 显然顾皎更需要的是顾显宗和蒲姨娘这对父母,施氏和顾桑不适合继续呆下去。 离开前,顾桑捡起地上的汤婆子,拿出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顾显宗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顾皎有了一些想法。 施氏一边往主院走,一边等着顾桑,见她拿着汤婆子出来,对她说:“既然二姑娘不领情,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此事错不在你,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为此负疚自责。” 顾桑说:“我知道的,母亲。我只是想确认二姐姐没事。”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二姑娘……”施氏顿了顿,说,“最好的结果,无外乎外嫁出京。” “外嫁?” 施氏点头:“二姑娘被人牙子几道贩卖,又被人收过房,这是姑娘家不可磨灭的污点,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就算留于燕京在婆家人面前也永远都抬不起头。” 污点会时不时被人翻出来,鞭笞一顿。 顾桑问:“嫁谁?” “李家。”施氏说,“你父亲应该也是这般考虑。” 顾桑:“就是收了二姐姐做通房的李家二少爷。” “嗯。”施氏说,“李家父子跟着一道来了燕京城,目前正宿在客栈,据说带了足足五车的聘礼。” 看来李家是想趁机同顾家结成姻亲,明谋正娶,聘顾皎为正妻。李家本是商户,如果就此傍上顾家,无论是对李家的生意,还是李家日后由商入仕,都是极为有利。 这门亲事,对李家百利而无一害。 以李家的门第,属实高攀了顾家,顾皎则算是低嫁,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如果顾皎愿意嫁去南方,从此歇了作妖的心思,相夫教子,说不定是因祸得福。 毕竟书中顾皎的结局比较惨,顾皎从未停止过与女主作对,就是后来嫁了人也不安分,那时的女主已成了秦王妃,秦王自然是男主司马睿,夫家害怕得罪女主,便暗中将顾皎毒杀,作为投靠男女主的投名状。 见顾桑凝眉沉思,施氏摸了摸顾桑的头,郑重叮嘱道:“女儿家的声名最是重要,桑桑定要爱惜羽翼,莫要染上瑕疵。” “桑桑省得。” 顾桑面上乖巧,心中暗自腹诽:她也想啊,奈何有人对她居心不良。 不知施氏知晓顾九卿真实的模样,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早已跟司马睿私相授受,还对她这个妹妹怀揣龌龊心思,究竟会做何感想? 第36章 慧心院。 顾皎难受的不行, 为姨娘也为自己,明明最惨的是自己,需要关怀慰问的是她, 需要做主的也是她,结果却成了顾桑的主场。 姨娘不过只是推了顾桑一下就被施氏苛责, 甚至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卑微道歉。 如果是顾九卿推了她,又或是施氏推了她,她们会道歉吗?不,那是理所应当。 这就是正室与妾室的区别。 她才不要给人做妾, 更不要给人做通房,才会在李家拼死反抗,保全清白身。 噩梦般的遭遇历历在目, 热水不能温暖她的身,顾皎越想越恨,疯狂地拍打着洗澡水发泄,水花四溅,洗头的婢子被她吓了一跳,失手扯痛顾皎的头发。 “嘶。”顾皎斥,“贱婢。” 婢女慌张跪地:“二姑娘宽恕,是奴婢笨手笨脚, 下次不敢了。” 顾皎这才发现伺候自己洗漱的婢女不是春梨,是个生面孔。 “叫什么,原先在哪里服侍?” 婢女道:“回二姑娘,奴婢叫春屏, 是府上新来的。” “春梨去了哪里?” “奴婢不认识春梨。” 这时,蒲姨娘恰巧走了进来, 听到她们的谈话,抬手挥退春屏等一干婢女。 看着身形俱瘦面目颓丧的女儿,蒲姨娘心疼的无以复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然后拿起浴桶旁的毛巾: “皎皎,娘有多久没帮你洗过澡了,应该是你五岁之后吧。” “娘。” 顾皎痛苦地捂着脸,哭倒在蒲姨娘温暖的怀抱,这一月的惊惶恐惧终于以大哭的方式宣泄出来,“娘,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醒来就发现自己落在了人牙子手里,逃跑被打,不听话被打,反抗也被打,还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伤了没药治,病了没医治。 明明该被卖的是顾桑,怎么会变成她。 “皎皎,别怕,你现在回来了,就在家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等顾皎哭够了,蒲姨娘才勉强止住心酸,试探性地问道:“皎皎,李家二少爷有没有要了你的身子?” 顾皎死死咬住唇:“没有,我没让他得逞。” 蒲姨娘确认道:“真的?” 顾皎说:“他逼过我一回,但被我用剪刀戳伤,后来就不敢对我用强。” “没有就好,一切还有转圜之地。” 蒲姨娘擦洗着女儿光裸的脊背,她的女儿生的这样好,怎能嫁给低贱的商户,出了这档子事,虽绝了做权贵正室的机会,但可为妾。京中勋贵官员多如过江之鲫,只要知道皎皎没有失身,将这惨痛的遭遇稍加修饰美化,定有愿纳皎皎为妾的男子。 但只能说,蒲姨娘想的比较美好。 “对了,将庙会当天发生的事给我说一遍,你爹爹肯定要问你。” 顾皎脸上挂着泪珠儿,咬唇道:“我是被害的,爹爹不是说要为我做主吗?” 蒲姨娘看着她,说:“前不久,春梨偷盗府上财物,被打卖了出去。” 顾皎浑身发寒,哆嗦不已:“为、为什么?” “不仅是春梨,还有你惯常用的几个丫鬟,信重的婆子以及外院跑腿的小厮都被处置了。”蒲姨娘轻抚着顾皎的头,柔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不过娘吗?” 从顾显宗严审慧心院仆婢再到发落,蒲姨娘已经隐约拼凑出了事情全貌。 顾皎脸色煞白,再不敢抱有侥幸心,将事情全盘脱出。 “原来你跟北嘉郡主合谋,本要谋害的人是顾九卿?”看着顾皎萎靡消瘦的模样,蒲姨娘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无奈,“上回顾九卿入宫,你偷偷弄坏她的马车,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在顾九卿面前玩弄这些小把戏,也不要同她作对,你全当了耳旁风。顾九卿推你入冰池的事,你都忘了?” 顾九卿发起疯会杀人。 “是郡主找的我。”顾皎悔的肠子都青了。 蒲姨娘问:“郡主承诺了什么?” 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听从北嘉郡主差谴。 顾皎死咬着唇瓣,不愿说。 蒲姨娘深感无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着。北嘉郡主是什么人,什么性子,不管她闹出多大的事,她有个死了都能庇护她的好父亲,还有地位尊崇的母亲,依仗着圣上嫡亲表妹的身份,这些都能让她有恃无恐。郡主要将自个儿摘出来,说不定会推你做替罪羊。” 北嘉郡主的封号,便是来自于其父承显侯李倏的救驾之功。 顾皎被蒲姨娘一顿敲打,结结巴巴地说:“郡主、郡主答应让我嫁给康王殿下。” “什么?怎么可能?”蒲姨娘震惊万分,实在没想到女儿甘愿被人驱使利用的理由竟是这,差点被顾皎蠢哭了。 康王的婚事岂能任由北嘉郡主一个女子操纵。 顾皎不敢看蒲姨娘的眼睛,颤巍巍道:“郡主说、说只要彻底毁了大姐姐,她就会如愿嫁给康王,她会……会让我做康王的平……平妻。” 蒲姨娘头眼发胀,气的几欲昏厥:“荒谬!郡主明显诓骗于你,就算大姑娘当真被郡主毁了,绝了入康王府的机会,但她绝不会让你跟她平起平坐。” 北嘉郡主倾慕康王司马骁的事,京城人尽皆知。旁的贵女就是多看了康王一眼,都要被她嫉妒迁怒。 “上回北嘉郡主污蔑大姑娘借烧香拜佛之地私会外男,结果呢,脏水没泼到顾九卿身上,自己反惹了一身腥。郡主跋扈恣睢,可论城府心机却是远不及顾九卿,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如何能引顾九卿入圈套。”竟然天真的想将顾九卿卖给人牙子。 “你、你、你……”蒲姨娘颤着手指着顾皎,倒底是没说出过分苛责的话,只是劝道,“皎皎,康王殿下虽好,但不是你的归宿。” 顾皎红着眼睛不说话。 顾皎肖想康王一事,蒲姨娘全然不知情:“你喜欢康王?” 顾皎摇了摇头:“没有。” 蒲姨娘惊诧,眉心阵阵发痛:“那你为何……” 好半天,顾皎才说:“我……我想嫁的比大姐姐好。” 所以,北嘉郡主给的这点微薄希望才让她飞蛾扑火,博取万分之一的机遇。 顾皎知道以自己庶女的身份难以攀上康王这个高枝儿,她才会被郡主蛊惑。 “都是娘无能啊。”蒲姨娘震恸,神色哀伤地看着顾皎,伸手揽住女儿的肩膀,不顾顾皎身上的水迹湿了自己的衣,锥心饮泣,“我们可以慢慢谋划,总会谋得好前程,好亲事。你操之过急,反害了自己啊,为何要这般急,等你哥哥来年春闱登科入仕,他又记在嫡母的名下,日后会承你爹爹的爵位,何愁没法觅得好姻缘。郡主骗了你,只是利用你给她做事,她给你的承诺根本无法兑现,皎皎怎么这么傻?” 顾皎脸色煞白,嘴唇颤动:“娘,我……” “皎皎,听娘说……” 蒲姨娘在顾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顾皎震惊地望向蒲姨娘,半晌过后,她沉默地穿上衣服,梳妆整齐,便去见顾显宗。 顾显宗没有离开,一直在外屋闷头喝茶。 几个女儿中,他最看重嫡女顾九卿,最疼惜的却是顾皎,他的皎皎若明月,明月却不再干净被污了,顾显宗心里着实不好受,一方面心疼顾皎的遭遇,一方面权衡该如何圆满解决顾皎的终身大事。 转眼想到从仆妇嘴里审查出来的事,顾显宗眉目沉了沉。 这时,顾皎走了出来。 穿着一身最喜的银缎绣云袄裙,原本合身的衣裙竟显得有些宽大,消瘦的身子已经撑不起往日合体的绫罗裙裳,这套华服原该衬的顾皎如花般娇艳明丽,如今整个人黯淡无光,全无精气神儿。 顾显宗心中发涩,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皎噗通一下跪地,眼中泪点楚楚,对着他重重磕头。 看着女儿红肿的额头,顾显宗艰涩开口:“皎皎,这是……” “皎皎做什么,快起来。”蒲姨娘抹着红红的眼角,作势去拉顾皎,却被顾皎挥手拂开,转而对蒲姨娘磕了个头。 第51节 “爹爹,娘,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辱没了顾家门庭。女儿被卖入李家,虽拼死保住了清白,但倒底是给顾家蒙了羞,连累爹爹被同僚非议,女儿……女儿……” 顾皎喉头哽咽,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下一刻,忽然起身,一头往墙上撞去。 事发突然,顾显宗未及反应。 只听得砰地一声,顾皎直撞得头破血流,身子软绵坠地,她吃力地看向顾显宗和蒲姨娘,眼里全无生机,“女儿无颜活在世上,爹爹……娘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啊!”蒲姨娘眼前一黑,惊叫了声,软瘫倒地。 顾显宗不知该顾爱妾还是爱女,火急火燎地吼:“快!快请大夫!” “妹妹!姨娘!” 顾明哲在国子监读书,听说妹妹找回来了,立马告假回府,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此变故,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慧心院一片兵荒马乱。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施氏。顾皎撞墙自杀,蒲姨娘昏迷,由施氏坐镇主事,满院的仆婢婆子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相比顾家,城西的承显侯府亦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北嘉郡主也找回来了。相比顾皎的遭遇,北嘉郡主似乎更惨。 顾皎被卖入李府后没再经历过毒打,可北嘉郡主却没有顾皎的幸运,被卖入了最南边靠近边陲之地的青楼,偏远之地消息闭塞不通,无人相信她是燕京城金尊玉贵的郡主,以郡主跋扈恣睢的性子怎甘心沦落风尘,自是受尽了折磨与屈辱,除了先前被人牙子毒打,还要经历龟奴们的打骂,以及精神上的折辱,逼她献媚接客,娼门的手段非常人可想象,北嘉郡主受尽苦楚不得不认命,就在她挂牌的日子,老鸨总算相信她是郡主。 但老鸨害怕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最后幸得他人相助,死里逃生,后面被寻她的官兵找到,这才顺利返回燕京。 当然,以北嘉郡主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欺辱她的人。 等到与侯府的家奴护卫会合,北嘉郡主便与官兵分开,带人返回去,将老鸨和龟奴们加诸在身上的痛苦十倍奉还,北嘉郡主太恨了,命人剜了他们的眼珠子剁了他们的手,而后放了一把火,将其全部烧死,连同青楼付之一炬。 自然,不乏无辜死去的人。 北嘉郡主刚踏入燕京城,初时情绪尚算平稳,可当她躺在温软的床上却被噩梦惊醒后,情绪彻底崩溃,精神恍惚,华丽的屋子仿佛转瞬变成了如炼狱般的青楼地窖,又脏又臭,老鼠虫子遍地都是,它们往她身上爬,那股附骨之疽的恶心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害怕,她恐惧,可她更恨。 双眸赤红充血,整个人被滔天的仇恨掩埋,发了疯般打砸屋里的物件发泄。 一边疯狂打砸,一边痛苦尖叫:“滚!滚开!” “啊!我要杀了顾九卿,杀了顾桑,还有那个蠢货顾皎!” 如果不是顾皎办事不力,她怎会落到这副田地。 北嘉郡主瘦的几乎脱了形,早已没了在燕京城养出来的珠圆玉润,面色惨白扭曲,发癫的样状若女鬼。 身边的婢女婆子无人敢上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饶是这样,依旧成了北嘉郡主泄愤的对象。 “杀了你们,全杀了。” 北嘉郡主举着承显侯当年上过战场的宝剑,乱砍乱挥,吓得众人四下逃窜。 索性承显侯夫人及时出现,命护卫制住发疯的北嘉郡主,卸下凶器,又让身边健壮的婆子将北嘉郡主用绸缎捆缚双脚,绑在床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北嘉郡主披头散发,面目可憎,凄厉挣扎,见无法挣扎不过,而又低声下气,痛苦哀求,“不,求你,求你们,放了我,我是郡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承显侯夫人心痛不已,命身后的婆子给她灌了碗镇定的汤药,待北嘉郡主渐渐安静,方才对着屋内的丫鬟婆子喝道:“郡主流落在外,精神略有失常,今日疯癫之举,以及郡主的疯言疯语,你们权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但凡有一句传至外面,连坐,在场之人全部杖毙!” 众人瑟瑟发抖:“是,侯夫人。” 承显侯夫人挥退一屋子的人,只留下身侧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 “去,给郡主检查身子。” “是,侯夫人。” 北嘉郡主目光呆滞,当嬷嬷脱她衣物时,情绪再次激狂,她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拼命扭动身子抗拒:“不,我不要检查,我没有,没有。” 承显侯夫人看着北嘉郡主,凄楚道:“明欢,娘知道,娘知道。” “没有,没有。”北嘉郡主死命摇头,并不配合。 承显侯夫人给两个嬷嬷使了个眼色,两嬷嬷会意,一人按住北嘉郡主,一人褪去她的衣裙。 饶是承显侯夫人心里早有准备,可当她看到北嘉郡主的身体,心神俱骇,身子摇摇欲坠,震得后退了几步。 那是怎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子,遍布鞭伤针眼,除了手和脸,几无完好的肌肤。 承显侯夫人不忍再看,扭过头:“继续。” 听着身后痛苦呜咽的惨声,承显侯夫人心如刀绞。过了会儿,两嬷嬷躬身禀道:“夫人,郡主、郡主……” “说!”一声厉喝。 “郡主非完璧。” 承显侯夫人身子一颤,手中的佛珠被扯断叮咚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四下安静,就连被嘉郡主也出奇的安静了下来,眼神空洞地盯着帐幔,默默地淌着眼泪。 良久过后,承显侯夫人温柔地抚摸着被嘉郡主的头:“明欢,你想要什么?娘帮你。” “无论什么?” 北嘉郡主重复:“无论什么?” “对,只要你想要的,娘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助你达成所愿。”承显侯夫人说。 “我、我要……骁哥哥,我不要人知道,不要……骁哥哥知道。”北嘉郡主断断续续地说,空泛的眼睛里隐约燃起一丝希望,“娘,娘会帮我吗?” “会!”承显侯夫人忍着巨大的悲与痛,微笑着点头。 如果不是明欢得知宫中意图给康王和顾家嫡女指婚的风声,怎会昏了头,怎会在禁闭期间偷溜出门,又怎会遭此劫难? 顾家嫡女,顾家庶女,一个两个都是明欢的克星么? 承显侯夫人有意替北嘉郡主遮掩过去,封了府中护卫家奴的口,但郡主流落青楼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当初率先找到北嘉郡主的人是司马睿,北嘉郡主没让他知道自己是从青楼逃出来的,但她带府兵回去寻仇报复的事,有目击者。地方官吏为了不得罪承显侯府,自是极力控制消息源头,甚至想圆一个体面的说法,但越压制似乎越印证了郡主流落风尘的事。 只是北嘉郡主这边死不承认,咬死没被卖入青楼,反而编撰了一个说辞:原本是要被人牙子卖入青楼,但中途被好心人搭救,那名‘好心人’甚至现身燕京城力证郡主的名誉。 承显侯府意图压制此事,不愿北嘉郡主成为燕京城非议的焦点对象,不愿再起波澜,至于北嘉郡主同顾皎为何会被卖给人牙子,侯府给出的说法是,郡主为上回污蔑顾九卿清誉的事过意不去,有意让顾皎牵线搭桥约顾九卿私下见面道歉,因为郡主与顾皎有过一两面之缘,哪知道两人竟被人牙子盯上了。 至于顾桑,似乎无人在意,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顾显宗本就不愿牵扯出更多的是非曲折,自是顺杆而下同承显侯府一起将事情捂下。 顾皎和北嘉郡主被卖的缘由,真要细究本就不是光彩体面的事,摆到了台面上对两家都没好处。何况,顾家三个姑娘牵扯其中。 但这样看来,北嘉郡主似乎依旧是冰清玉洁的郡主,顾皎却是被卖做了通房丫头。 昭南院内,顾桑手托香腮,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端坐窗边读书的顾九卿,院里的梅花凌寒绽放,一支红白艳艳的梅花自窗棂斜下,恰好横亘顾九卿头顶,花好看,人更好看,傲骨凌霜的寒梅竟远不及顾九卿光华夺目。 须臾,顾九卿放下书卷,眼尾轻挑,声音如山泉流水般动听悦耳:“好看吗?” 顾桑愣愣点头:“好看。” 顾九卿唇角一勾,诱哄道:“便让妹妹一辈子都看着,可好?” 顾桑一个激灵回神,吟笑道:“梅花年年盛开,我年年看,当然可以观赏一辈子。” 他说的是人,她说的是花。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微眯,声音渐冷:“字练完了?” “啊,没完。”顾桑坐回案几,有模有样地摆出笔墨纸砚,继续练字。 其实,早就写完了。 顾九卿懒得戳破顾桑这点小心机,起身倚在窗边,眸光幽幽沉沉地凝着她,似端详似沉思,漆黑的瞳孔深的不见底,顾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正襟危坐,手下笔耕不辍。 她一边写一边问:“大姐姐觉得北嘉郡主真的被卖入了青楼吗?” 顾九卿闻言轻笑:“人们越是遮掩什么,越是害怕什么。” 那便是真的了。 落笔的动作一顿,顾桑抬眸看向顾九卿,他的视线不曾移开,一直瞧着自己,顾桑没来由地心惊,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不是我。”顾九卿幽幽道,“我对女人,心没那么毒。” 真该死的女人,直接送其见阎王便罢。 他只是让人将顾皎和北嘉郡主卖远些,眼不见为净,至于卖到何处,凭的是各自的运气。显然,北嘉郡主的运气不太好。 顾桑小声嘀咕:“我又没这么想。” 不对,女主对她就挺狠的。掐脖子,曾经还想杀过她。 哦,也不对。 女主说的是毒,不是狠。 顾九卿看着她,说:“不是她,便是你。” 顾桑乌溜溜的眼睛轻动,随即小声道:“我晓得。” 否则,北嘉郡主的遭遇,便是她。 下一刻,她低眉看着纸上的杰作,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九卿懒洋洋地开口:“笑什么?” 第37章 晋江首发 “大姐姐, 你看。” 顾桑献宝似的举着画纸,朝他弯眉而笑,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如果只看表象的话, 一看就是那种清纯又乖巧的小姑娘。 顾九卿将目光移到纸上,顿时忍俊不禁。 上面画着一只小乌龟, 还是只四仰八叉肚皮朝上的乌龟。 栩栩如生,滑稽可笑。 他低笑:“不错,像你。” 顾桑:“……” 顿了顿,顾九卿又说:“过两日,我要去一趟静安寺, 约莫耽搁三天,你可不必练字。” 第52节 女主去静安寺并非烧香礼佛,静安寺不过是个借口。 顾桑立马道:“大姐姐, 我也去。” 顾九卿觎她一眼:“不行。” “啊?可我也想去。” 那简直太好了,顾桑面上表现的甚是失落,实则内心乐开了花。 “以后有机会再说。” 顾桑苦着小脸,说:“大姐姐不在府上的这几天,我一个人好无聊,可以过来陪长命玩吗?” “嗯,可以。”顾九卿出奇的好说话。 离开昭南院前,顾桑转去东厢房找鹦鹉玩, 打算陪它说说话,缓解小家伙被关押的苦闷和抑郁,好在在她据理力争下,顾九卿虽没解开鹦鹉的脚链, 但却没再将它一直关在屋子里,允许将鹦鹉放到院子里透口气。 一方鸟架挂于树上, 长命站在树干上,许是知道铁链的长度,只在就近的树干枝叶间活动了一番。 长命看到她,显然很高兴,兴奋地煽动翅膀:“三姑娘来啦!三姑娘来啦!” 顾桑掏出小鱼干,笑眯眯地喂它:“乖哦,你看大姐姐多好的人啊,担心你在屋子里闷,就让人把你放在外面……” 说着,把小家伙抱在怀里,顾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取下鸟架,重新换了个地方挂着。 长命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顾九卿。 长命越害怕,顾九卿就越不高兴。 动物对危险的敏锐度远高于常人,她必须消除长命对女主的恐惧感。 鸟架置于转角的廊檐下,这个位置绝佳,顾九卿看不到长命,但长命扑腾翅膀飞起来却可以看到顾九卿。当长命慢慢适应和女主共处一个空间,发现顾九卿并不会真的伤害它,说不定就不会再害怕了。 她絮絮叨叨地对长命说:“无聊的话,就温习一下我教你的东西。” 都是一些阿谀奉承的话,啊不,是夸其女主的溢美之词。 她又吩咐照看长命的婢女:“以后就将长命挂在此处。” * 顾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步伐轻快地往荷月院走,路过莲池时,颇有兴致地将长命没吃完的小鱼干撒下池塘。 鱼儿以为到了投食的时间,纷纷游过来,围着小鱼干吃起来。 “大鱼吃小鱼?”顾桑摇头晃脑道,“本是同根生……” 身后有人接过去:“相煎何太急?” 顾桑一顿,看向身后十六七岁的少年,轻蹙眉头,随即对来人行了个礼,乖乖巧巧地唤道:“大哥哥好。” 来人是顾明哲,顾府的大公子,顾皎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记在施氏名下的嫡子。顾明哲长的不像蒲姨娘,像顾显宗这个父亲,相貌堂堂,俊朗无比。 顾明哲为专心科举入仕,吃住都在国子监。其实,顾明哲是家中嫡子,大可不必非要靠读书考试,家族荫蔽也可以拿到进入官场的入场券,但他似乎是想证明不靠这个嫡子的身份,不靠家族庇佑,他也能做到。 顾桑穿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府大公子。 顾皎失踪出事,顾明哲原本回了一趟府,有心询问顾桑当天庙会的事,但被施氏拦下。蒲姨娘前脚逼迫完顾桑,她的儿子后脚又来一次,施氏不免动了气,训斥了顾明哲一顿。顾明哲见找寻妹妹的事自己插不上手,国子监课业又重,在家陪了几天蒲姨娘,便回了国子监。 因为顾皎的事,顾明哲面色不太好看,刚又在施氏那边碰了壁,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讥诮: “我听说三妹妹同二妹妹的关系疏远了不少,近来倒是同大姐姐亲近有加?” 顾桑怔了怔,乌黑透亮的眼睛顿时黯了几许,她睫毛纤长且密,衬得眸底像蒙了层水雾:“大哥哥应该清楚,二姐姐不喜欢我,也……看不起我。” 顾明哲愣了愣:“二妹妹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去哪儿都喜欢带着你。” “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施舍,不是利用我做筏子给大姐姐找不快?”顾桑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会长大,不会一直傻下去。” 顾皎确实经常在他面前说,顾桑如何蠢如何傻,那副巴结谄媚的模样跟府上的下人一般无二。 顾明哲自知理亏,倒底又是少年心性,看到女孩子委屈,再说不出其它过分的话。 顾桑迟疑:“二姐姐还好吗?头上的伤严重不?听说二姐姐想不开,我本来想去看望她,劝劝她,但蒲姨娘和二姐姐可能都不愿见我,我怕惹得二姐姐情绪激动,就没去讨这个嫌。” 见顾桑被薄待依旧关心顾皎,顾明哲心底的负疚感渐浓,自己方才竟还想在顾桑面前摆兄长的谱教训她,是他小气了。 “现在人是没事了,在姨娘的劝说下,暂时歇了寻死的心。但是……李家上门提亲了。” 顾明哲倏地握紧拳头,双眼冒火,恨不得揍李氏父子一顿。 顾皎自杀未遂,被救的第二天,李家父子便登了顾家的门。 按照燕京城这边的规矩,聘礼、媒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蒲姨娘自是百般不愿意,眼见害了女儿的人就在眼前,恨声谩骂,可人家一句话不说,任由着蒲姨娘出气,骂过后,李家人还能笑脸相迎,不愧是商贾出身练就一副厚脸皮。 这门亲事基本成定局,只是不能应承的太容易,顾李两家目前就亲事拉锯中。 蒲姨娘见顾显宗大有同意的迹象,使出浑身解数磨缠,依旧不能让顾显宗改变想法,顾显宗觉得跟李家结亲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对顾皎还是对顾家。 顾明哲不愿姨娘为妹妹的亲事伤神,便过来求施氏这个嫡母。 然而,嫡母与父亲的想法一致。 “三妹妹,你也觉得欺负了二妹妹的李家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吗?” 顾桑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做主。” 顾明哲一噎:“日后父亲母亲让你嫁谁,你便嫁谁?” 顾桑点头:“自然。” 前提是过了女主这一关,女主肯定会暗中插手她的婚事。 顾明哲气道:“愚蠢。” 被个毛头小子骂蠢,顾桑不高兴了,她又不抱他的大腿,凭啥将就他:“大哥哥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大哥哥苦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道自古女子婚嫁都是这般道理么,难不成大哥哥希望二姐姐越过父母礼数跟人私定终生,无媒而合的亲事又有几个圆满的。不说女子,就论男子,难道大哥哥以后还能随心所欲,想娶谁就能娶谁吗?” 顾明哲是嫡子,婚事更不由自己做主。 姨娘让他娶贵女,父亲和母亲让他娶对顾家有利的女子,都是要有利可图。至于他喜不喜,无人关心。 顾明哲脸色涨的通红,却也不得不承认顾桑说的是事实。 但他嘴上不饶人:“事情未发生在三妹妹身上,三妹妹当然说的轻松。都说三妹妹变了,我看三妹妹这张嘴依旧是伶牙利齿,巧舌如簧。” 顾明哲显然是无处发气,不敢冲顾显宗也不敢冲施氏这个嫡母,便将矛头对准最弱的顾桑。 顾桑不想同顾明哲争论这些无聊的事,她转头便走,顾明哲却一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三妹妹,北嘉郡主和二妹妹遭遇同样的事,为何北嘉郡主不需要嫁人?”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同顾明哲这个幼稚鬼说话。 她耐着性子,说:“二姐姐跟北嘉郡主不一样。” 顾明哲追问:“哪里不一样了?不都被人牙子卖过,二妹妹被卖入李家,郡主……” “二姐姐是在李家后宅找到的,大家都知道二姐姐被人纳过。”顾桑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焉知二姐姐这回不是因祸得福?” 顾皎嫉妒女主成性,留嫁燕京,眼见着女主步步高升,能接受同女主之间如天斩般的差距? 顾明哲还想说什么,顾桑轻声打断他:“我知道大哥哥有气无处撒,可我人微言轻,二姐姐的事我又能如何?” “我……” 顾明哲顿时羞愧难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这个亲哥哥都没法左右妹妹的婚事,就连姨娘这个生母亦是毫无办法,在这里同顾桑争辩又有什么用,顾桑虽非他一母同胞,可倒底也是他的妹妹,自己这般作态完全失了兄长的气度。 “对不起。” “大哥哥是第一个跟我说对不起的人。”顾桑佯装诧异抬眸,眼底尽是不可思议,随即埋下头小声道,“其实,大哥哥不必跟我道歉的,我知道大哥哥是关心则乱,二姐姐有大哥哥这样疼爱她维护她的好兄长,真真是好福气。” 说这话时,清亮的眸中不乏艳羡之情。 顾明哲愣了愣,兄长的保护欲霎时爆棚:“三妹妹,我也是你的兄长,以后大哥哥会像爱护二妹妹一样爱护三妹妹。” “真的吗?”顾桑顿时开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我也有亲哥哥了。” 顾明哲被小姑娘明灿的笑容感染,连日的烦闷憋堵逐渐消散。 * 顾李两家的婚事最终定了下来。 李家父子屡次登门拜谒,意欲聘娶顾家二女为新妇,即使被顾家姨娘怒斥为难依旧坚持,顾家被李家的诚意打动顺水推舟成其好事。 “听说那李家二少爷长得不赖,性情端良,当初顾二姑娘落难做了他的通房,人家也没逼迫为难,是个厚道人。” “一南一北相隔千里都能成就好事,李家二少爷和顾二姑娘缘分不浅哪。” “李家是商贾出身,如今傍上燕京顾家,虽然只是庶女,但却是顾大人最疼宠的庶女,其兄又是嫡母名下,李家真是好运道瞎猫碰上死耗子,阴差阳错跟京城权贵官宦家结了亲,有了靠山,日后改换门庭入仕当官可就有了门路。哪怕不做官,做生意也比以前容易多了。” “诶!顾二姑娘不嫁给李家,难道还能嫁给京城里门当户对的夫家不成?以二姑娘的身份,原本嫁给家世稍逊于顾家的男子做正妻是没问题,如今怕是不成了,哪个男人能忍受头上青青草原。” “女孩子名声不好听了,可就难找婆家哪。” 有说顾李两家成就好姻缘的,也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反正好话坏话参半。 人们议论顾家这门亲事的同时,自然免不了带上北嘉郡主,毕竟两人遭遇相似,境遇却不同。 一个仍是‘冰清玉洁’的郡主,一个却即将远嫁作商人妇。 顾府这边既定下亲事,便连同婚期一并敲定,日子定在腊月,时间上有些仓促,但顾显宗不愿面对同僚异样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更不愿顾家姑娘一直处于舆论中心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想尽快平息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 顾显宗本意不愿顾皎远嫁,可顾皎做过他人通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就算日后京城有夫家愿意接纳,不在意这件事,或许情浓时无甚关系,情淡时,这桩事便会成为丈夫对准妻子的矛头再起波澜,毕竟是顾家理亏,就算为顾皎撑腰腰杆儿也挺不起来。 顾皎是他最爱惜的女儿,顾显宗自是希望她往后的日子过得顺遂。 李家门第不显,无权但有财,顾皎嫁过去便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会为银钱这种阿堵物发愁。何况,李家若要借顾家的势,便不敢刻薄顾皎,只会尊着她巴结她,就算真受了什么委屈,自有顾家为她撑腰做主。 女子的一生无非就是荣华富贵,顾皎这门夫家虽不贵重,但占了富裕二字。 顾显宗耐着性子将这番利弊给蒲姨娘剖析了一遍,蒲姨娘便没再反对,只轻声啜泣着偎依在顾显宗怀里,红着眼睛看向他:“顾郎,我们的皎皎以后当真会幸福?” “嗯。”顾显宗说,“你也劝劝皎皎,就算是低嫁到李家,也别太骄纵任性,商人重利可也看重脸面,关起门来可以使小性子,外人面前可不能拂了夫家的脸面。” 蒲姨娘柔声道:“妾省得,之前是妾目光狭隘,不懂顾郎的苦心。” 顾显宗见蒲姨娘如此懂事,亦是松了口气,遂又道:“我仔细观察过李子舆那小子,即使不是家中长子,却也是个有想法的有主见的,似乎有心入仕,等他和皎皎成婚后,寻得合适的机会现在外地给他找个差事做做,有顾家帮助提携,李家又有钱财,只要他善于钻营自身本事又过硬的话,以后还愁皎皎回不了京城么?” 有了这话,蒲姨娘顿时安心多了。 只是顾皎反对的厉害,死活都不愿意嫁到李家,就连李家二少爷派人送过来的珍珠玛瑙头面首饰等物全都打砸到了地上,要知道,这些可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顾皎坐在床边,头缠绷带,气怒不已。由于太过气闷,刹那间受伤的部位一阵剧烈疼痛席来,疼的她伏倒在床上呻/吟不已。 她不明白,爹爹不是说要给她做主吗?怎么转眼就要将她嫁回到李家? 第53节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辈子只能做商人妇。 蒲姨娘进屋看到一地狼藉,紧皱眉头,抬手挥退下人,弯腰捡起一窜翡翠手珠,晶莹剔透的颜色一看就是上品,可见李子舆花了是真花了心思。 她走到顾皎身侧,叹息一声,轻轻环住顾皎起伏不定的身子。 “皎皎,女儿家一辈子就活个好名声。” 顾皎猛地抬头,尖声厉气地道:“娘也觉得女儿不干净了,没人要,只能嫁到李家。” “你是我的女儿,在娘心中无论如何都是最干净最纯洁的姑娘,可旁人不这般想。近来京城的谣言恶语,想来你也听过一些,这些可怕的言论,刀不见血却能要人性命,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被人指摘非议,也不能让未来的婆家看低你。目前来看,李家是最好的选择,李家人身份低下,资望不高,但李子舆是个努力上进的人,又能花心思对你,他日何愁不能重回京城?” 顾皎听得不甚明白,蒲姨娘摸摸她的脑袋,解释道:“你爹爹答应给他找个差事做,因缘际会,重回京城指日可待。” 蒲姨娘将翡翠手珠戴在顾皎的手腕,拨动了几下珠子,说:“皎皎喜欢的东西,日后在李家可随心置办,不必涩于囊中束手束脚。” 顾府的份例虽不至于委屈了顾皎,但也不能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且花销皆要在施氏的管筹之下。 顾皎看着手上漂亮的翡翠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头没那么难受,她才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难道这罪白受了。” 原本就是害怕牵扯出顾皎和北嘉郡主害人不成反被害的缘由,北嘉郡主那边率先捂下,顾皎似乎是白白撞了墙。 “也不算。你爹爹心疼你,会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作为补偿,以后也会尽可能提点你的夫君。” 顾皎沉默。 好半天过后,她才问道:“为什么北嘉郡主还能跟以前一样?” 蒲姨娘没说话,只是愈发抱紧了顾皎。 因为,顾显宗看重官名,看重顾家的名声。 因为,顾家没有承显侯府门第高。 也因为,顾显宗圣心没有承显侯夫人那般浓重,跟圣上没有亲眷关系。 …… “儿子,李家跟顾家的亲事能成全靠菩萨保佑,一定要多捐些香油钱。” “知道了。” “跪拜时,要心诚,不要三心二意惹怒了菩萨。” “知道了知道了。” 说话的两人正是来静安寺烧香拜佛的李家父子,在燕京城磨了大半月,总算是结成了这门亲事,虽舍出去不少银两,但相比顾李两家的婚事,这点银钱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李冬阳是个信佛之人,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一般都是逢庙必拜,保佑家宅平安,保佑生意顺利。连同这门婚事,李冬阳也觉得是上天的眷顾,怎么偏就他们李家将落难的顾二姑娘买入了府。但他的儿子李子舆却跟他完全相反,对佛祖神灵的保佑向来嗤之以鼻。 进入主殿前,李东阳再次叮嘱李子舆:“心诚则灵。” 李子舆嗯一声,大咧咧地撩袍跨了进去。 李子舆跪在蒲团上,转头瞥一眼虔诚跪拜的老父亲,扯了扯嘴角,也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拜了拜。 拜过菩萨后,李冬阳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庙里的和尚一个劲儿对他说‘阿弥陀佛,施主乃大善人转世也。’ 李子舆噗嗤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抬头望天,见天空飘起了细雨,李子舆想起了初见顾皎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下着绵绵小雨,只是南方的雨没有北方的冷。他和三两好友喝完酒,归家途中路过人市,打算买两个貌美婢子送给他的好大哥,进去挑选时,一眼就看见最漂亮的顾皎。 一排排年轻的姑娘低头站着,只有顾皎被绳索绑住双脚,显然是逃跑过多回。 她头上的乌发早已被雨水打湿,湿哒哒地黏在面颊,狼狈的很,顾皎的五官长相偏向于明艳,但小脸毫无血色,唇齿惨白,纤弱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当真是楚楚可怜。 真是可怜啊。 大哥应该喜欢这样的姑娘。 一个脑满肥肠的男人上前拉扯她,满嘴浑话:“小娘子身段不错,就她了,以后给老子暖被窝。” 顾皎惊恐地往后缩,整个身子抖如筛糠:“不!不要!我爹爹是忠毅伯,是工部侍郎,你敢侮/辱我,他定要杀了你。” “哈哈哈,疯了吧?忠毅伯府的姑娘能被卖到这里?”男人大笑着问人牙子,“你们信吗?” 人牙子道:“她有癔症,当初就是妄想爬主家的床才被府上的女主人发卖,一会儿说自己要嫁贵人,一会儿说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一会儿又说自己是遭小人暗害了,脑子糊涂着,到现在还认不清现状。” 然后,他多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下她。 忠毅伯府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亏。 万一是呢?两三百两的银子赌个前程,稳赚不赔。 第38章 晋江首发 李子舆撑着把伞, 心情颇好,在寺庙里闲逛起来。 他站在许愿树下,望着满树的祈福条, 不以为然地哼了哼。忽的,目光顿住, 李子舆疑惑地眯起眼睛。 那是—— 定晴再看,哪儿还有什么人影,许是眼花了。 肩膀倏忽一沉,李子舆转身看向满面怒容的李冬阳,无奈道:“爹。” 李冬阳吹胡子瞪眼:“跑哪儿去了?我就跟主持聊了两句, 你小子就跑没影了。” 李子舆揉揉鼻子:“随便转转。” 李冬阳狐疑地看了李子舆一眼,不太相信他的话,倒也没多问。 …… 后院一处僻静的寮房, 茶香阵阵,满室皆是此起彼伏的落子音,大珠小珠落玉盘,极为动听。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激烈。 然而,执棋人却是风轻云淡。确切的说,只有手执黑子的人才是真正的淡定从容,另执白子的人面上虽镇定自若, 但额头渗出的薄汗早已泄露出他的焦躁。 顾九卿执一黑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的男子:“殿下可确定了?” “不……”司马睿下意识想反悔重新落子,然而下一刻,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落子无悔。” 黑子落下,顾九卿说:“殿下, 你输了。” “九卿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司马睿想要擦掉额头的汗水,又觉得不过是一场棋局就被对方逼的溃不成军,不想让顾九卿小瞧了去,他一边抬手擦拭汗,一边描补道,“何故这般热?莫不是炭火烧的过旺?” 顾九卿扫一眼身后垂侍的陌花:“将窗子全部打开,顺便将炭盆往我这边挪挪。” 陌花垂首:“是。” “别别……别开窗,将炭盆往你家姑娘跟前挪一些便好。”司马睿急忙道,“九卿怕冷,可别冻着了,我一个大男人这点热受得住,九卿的身子最要紧。” 陌花见顾九卿对她颔首,立即会意,没再开窗,只将炭盆往顾九卿旁边挪了一下。 即使炭盆远离自己,亦没了对弈时的剑拔弩张,司马睿依旧觉得浑身冒汗,不是精神高度紧张激起的汗液,而是面对心上人……热的。 司马睿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仰头饮了几口热茶,哪知热腾腾的茶水入腹,感觉整个人都热腾起来。 他看向顾九卿:“九卿,我……” 一方洁白的帕子伸至眼前:“殿下似乎还是很热,擦擦汗。” 眼前的绢帕不同于其他姑娘鲜艳的款式,除了用料讲究,却是洁白如雪无任何绣样图式。 司马睿怔忪片刻,接过帕子,一股清幽的淡香随之袭入鼻端,愈发教他心猿意马。 下一瞬,凛冽的寒风拂面,伴随着轻咳声。 司马睿一个激灵,神智瞬间清醒。 司马睿皱眉,扭头看向半开的窗户,忍不住责怪陌花:“你家姑娘身子骨弱,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 顾九卿咳了声:“是我的吩咐。” 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司马睿又欢喜又自责,欢喜的是顾九卿主动关心他的冷热,自责的是他让九卿受罪了。 司马睿快步走过去,关上窗户:“我没事。” 他闻着帕子上的幽香,不自觉抬手擦汗,那股子香味扑鼻而来,如他设想的那般愈发浓郁,只是纯白如雪的帕子瞬息沾染上了汗渍,有损它的洁净。 莫名的,司马睿觉得自己似乎亵渎了心中的神女。 他呐呐的:“帕子脏了……我……” 顾九卿说:“脏了便放在桌上。” 司马睿本想顺势拿回去,他不舍地放下帕子,想要将其收入囊中的想法没法宣诸于口。 顾九卿淡淡地扫了一眼司马睿,吩咐陌花取出一个精美的黄花梨木长匣子递给司马睿:“恭贺殿下到大理寺主事,这是贺礼,聊表心意。” 自上次太子母族纵马踩踏案过后,魏文帝就想重用司马睿,只是顾忌吴皇后的面子才没有立即任命。这回借着寻回北嘉郡主一事,将司马睿调离京兆府,主管大理寺。 司马睿是皇子,升降贬谪不是循着官吏升官那套准则,有无官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掌握实权,能不能封王封爵,能不能离皇权更进一步。 大理寺主审判,主要职责是负责全国各地案件的审核,还有就是审查犯事的达官贵人,能被大理寺关押的都不是一般官员。 虽没具体的官职,但权力却是极大。魏文帝既然让司马睿主管大理寺,其权力凌驾于大理寺卿之上,大理寺卿不确定的案子需得请示司马睿。 更重要的是,可参政议事。 以前魏文帝让司马睿到京兆府做事历练,纯粹是打发给他一个苦差事,压根就没机会上朝议事。 司马睿打开长匣子,里面是一支玳瑁狼毫笔,笔管做工讲究,笔尖齐圆,显然是精挑细选得之。 比帕子贵重多了。 胸中激荡,他不禁脱口而出:“我去向父皇请旨赐婚。” 顾九卿问:“几成把握?” 满腔热忱顿时被一盆冷水浇下。 司马睿垂头丧气。 父皇才开始重视自己,明显是希望自己干出成绩,如果沉溺于儿女情长,父皇定会对他心生不满,前功尽弃。 顾九卿漠然地瞥了一眼司马睿,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殿下既无把握,我便等到殿下有把握那一日。” 司马睿抱着木匣子傻笑,整个人飘飘然,犹如踩在云端,连自己怎么出的寮房都不记得,淋了雨也不知。 第54节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九卿果然心悦我。 刘尚默默给自家主子撑伞,看着主子傻乐的模样,忍不住忧心忡忡:这大姑娘还没过门,殿下就被人家姑娘拿捏得死死的,以后可还有活路? 房内,顾九卿随手将帕子扔进炭盆,面无表情地看着纯白的帕子被炭火吞噬殆尽。 火光有些晃眼,顾九卿抬手遮眼,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面对司马睿,他似乎连敷衍都不耐了。 还没辨出这种危险的情绪由何而来,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嘴唇霎时失去了血色,眉眼发梢逐渐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瞬间,冷的全身发抖。 “主子。”陌花惊呼。 守在门外的陌上瞬间入内:“去后山。” * 目前顾家头等大事便是顾皎的婚事,定于腊月初二,不到月余的时间,婚期着实仓促,但在施氏的操持下,一切皆有条不紊地进行。 虽是庶女出阁,但顾皎做的是正妻,有些流程规制能够化繁为简,有些却不能。若施氏事事亲力亲为,必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好在有蒲姨娘这个亲娘在,太过琐碎的事便让蒲姨娘去操心,施氏把控大方向即可。 事关女儿的婚事,蒲姨娘不敢像往常那般夹酸带棒阴阳内涵施氏,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谨纯良。 妻妾之间倒是难得的和谐。 施氏身着靛青缎面锦服,手腕戴着质地上乘的玉石镯子,圆润大气的脸庞透着当家主母特有的威仪风范,与下首的蒲姨娘形成鲜明的对比,蒲姨娘时刻尽显柔态弱势,低眸流转是勾人的狐媚子劲儿,十足的妾室做派。 施氏端坐主位,认真翻看拟定的嫁妆单子。 顾桑坐在旁侧抻长脖子观看,长长的一页纸,半晌看不到尾,什么金银手镯,玉石项链,珠钗发簪,什么陪嫁礼金等囊括吃穿住用,就连丧服都准备好了,这么多的嫁妆,怕是一大间屋子都装不下。 这还只是庶女的规格。 如果是顾九卿出阁的话,嫁妆岂不是一辈子都用不完。 结婚让人暴富啊。 待看到末尾处,施氏面色陡然凝重:“这几处田庄铺子是怎么回事?” 蒲姨娘笑着解释:“这是老爷额外给皎皎皎添置的,老爷心疼皎皎远嫁出京,拿出自己的私产为皎皎撑面,并非府上的公账财产。妾身知道皎皎出阁不能越了大姑娘去,头面裙裳,金银首饰等一应物件都是严格按照庶女的规格拟定,不敢逾越分毫。” 顿了顿,铺姨娘拿帕子压了压唇角,转头看向顾桑:“待三姑娘日后出嫁,老爷也会依例添置,只是二姑娘先出阁,占了个头先而已。” 顾桑说:“我年纪小,还早着呢。我要等大姐姐风光大嫁后,才会考虑亲事。” 蒲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施氏将单子递还给蒲姨娘,淡声道:“既是老爷私产,便这样罢。”如果没记错,那几家铺面是顾显宗私产中盈利最丰的。 说完,便打发走蒲姨娘。 顾桑沏了一壶茶,给施氏续上:“母亲,喝茶。” 施氏抿了口,似想到了什么,放下茶盅,转头吩咐许嬷嬷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里面是三套华丽精美的头面首饰: “这是我去岁命人打造的头面,原本是给你大姐姐的,可她不喜这些奢华之物。你选一套送给二姑娘作添妆礼,剩余的两套,便送给桑桑。” 话刚说完,便觉怀中一暖,竟是顾桑扑将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施氏低头,正对上顾桑亮晶晶的眼睛:“桑桑最近正在为二姐姐的添妆礼发愁,不知送何物合适,母亲便替我考虑到了,还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首饰,桑桑太喜欢母亲,太爱母亲了。” 喜欢?爱? 施氏从未被儿女直白地表达过孺慕之情,一时竟怔住。 须臾,施氏慈爱地摸摸顾桑的小脑袋,惆怅一叹:“桑桑如今比你大姐姐乖巧懂事多了,你大姐姐痴迷佛法本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让她礼佛不必过勤,她是半分劝都听不进去,要是哪天你大姐姐绞了头发当姑子,我怕是都不会意外。” 养女儿谁不希望养个伶俐听话的小棉袄,冷心冷肺的棉袄太冷了。 女主杀生,对佛法视如敝履。 祈福诵经,不过是掩人耳目,方便同男主见面。 思及此,顾桑倏然想起一事,静安寺后山天然的温泉洞内,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药味,女主赤身泡澡,头发被冰霜覆盖,冰凉彻骨的肌肤…… 当时的猜测是,女主应该是中了某种毒。 顾桑面上不露声色,心中知晓施氏的忧虑,遂道:“大姐姐只是性子冷了些,却非超然世俗看透世事,不可能常伴青灯古佛清苦一生,母亲莫要说这般胡话了。” 一顿,顾桑犹似想到了什么,略显迟疑地看向施氏:“母亲,我有一个猜测……” 施氏:“什么?” “大姐姐好像特别怕冷,手脚比冰块还冷,是不是身子上有些女子惯常的小毛病,久调不愈。所以,大姐姐才会经常去静安寺祈求佛祖保平安,保健康。” 施氏拧眉:“畏寒发冷?病症当直接表现在女子月事上面,可九卿的身子并无这些毛病。以前请大夫诊过脉,没什么问题,只是身体比常人怕冷一些。” 顾桑思索道:“会不会大夫医术不够精,瞧不出病理?” 施氏摇头:“不会,大夫是燕京城专瞧女子病的名医。” 顾桑:“许是大姐姐的身子异于常人,才会比普通人畏寒,只要身子没有问题,我便放心了。” 看来施氏也不知道。 女主对母亲隐瞒的事情还不少呢? 施氏对女主的关心疼爱她可是看在眼里,说是拿女主当眼珠子疼都不为过,面对一个毫无原则护着自己的母亲,却要防备隐瞒,甚至不信任,会是什么样的原因? 顾桑百思不得其解。 时值中午,施氏留顾桑用膳,吃完饭没多久,宫中便来了人宣纸赐婚。 是顾九卿和康王司马骁的赐婚圣旨。 顾桑震惊不已。 这是原书没有的剧情。 书中,康王对女主一直都是单相思,爱而不得,静安寺北嘉郡主‘攀诬’女主幽会外男的事,虽被女主化险为夷,但康王仍旧起了疑心,跟踪调查女主,甚至借此欲促成他和女主的好事,但最终没有如愿。 而现在,剧情发展有了出入。 因为她在静安寺证明女主私会乃子虚乌有的事,康王对女主没有生出疑心,只当北嘉郡主嫉妒成性故意污蔑,对女主仍旧秉持君子风范,没有做出原书中跟踪查探等小人行径,反倒得圣上给他和女主赐婚。 难道是因为自己穿书,剧情已经开始崩坏了? 阖府上下全都跪在前厅,接旨谢恩。 作为正主的顾九卿远在静安寺,无法亲自接旨。圣旨抵达顾府,自没有返回去重新宣读的道理。 手拿明黄卷轴的大监,声调尖细地说道:“既然,大姑娘不在府上,便由顾大人和夫人代为接旨。等大姑娘回了府,去宫里谢恩即可。” 说罢,便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毅伯府顾氏嫡女顾九卿,行端雅仪,品貌出众,有咏絮之才……” 施氏早前探听过宫里的风声,心里有所准备,但当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还是抑制不住的震惊,但更多的是忧虑。反观顾显宗,满面春风,一扫顾皎亲事带来的阴霾,那份狂喜藏都藏不住。 至于蒲姨娘面上看似淡定,实则攥紧的帕子泄露了她的不平。顾皎呢,则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愤恨地咬紧牙关,咬出了血而不自知。 顾九卿一朝成凤,自己却身陷泥沼,那样的殊荣华贵是她一生再难望其项背,她和大姐姐之间的差距,这辈子都追不上。 “……时值待字闺中,与康王司马骁堪称天造地设,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许配康王为正妃,择良辰吉日完婚。望汝与康王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大监合上卷轴,呈递给顾显宗:“恭喜顾大人和夫人。”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顾显宗激动地接过圣旨,托举于头顶,恭敬叩首:“臣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万万岁!” 众人亦是跟着道:“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万万岁!” 一排宫人手托金漆黑盘,里面摆放着奇珍异宝,每一样都是价值不俗。 大监手指着为首宫人盘里的托举之物:“这枚龙凤呈祥玉佩是皇家赐给大姑娘的信物。” 顾显宗再次叩谢天恩以示皇恩浩荡,随即拱手笑道:“本官新得了两盏古树普洱茶,是存了几十年的野生老茶,公公留下吃口茶。” 大监心念一动,道:“这可是好茶,不过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实在是今儿不得闲,皇命在身,圣上还等着咱家回话。等令嫒同康王大婚之日,咱家定要讨杯喜茶喝。” 施氏笑了笑,示意许嬷嬷将提前备好的银子和普洱茶塞给大监身边的小太监:“劳公公辛苦走这一趟,哪儿能让公公等到大婚才喝上,今儿办完差事便可品上。” 大监瞥一眼鼓鼓囊囊的锦袋,笑眯了眼:“咱家谢过夫人。” 离开前,大监又说了一句:“那枚龙凤呈祥玉佩是陛下佩戴多年之物,太子殿下的未婚妻都未有此殊荣,大姑娘真真是好福气。” 只一句便说明今上对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 施氏心里顿时有了数,将大监等宫里人送走后,顾显宗捋着短须道:“还是夫人办事稳妥。”天将喜事一时兴奋激动,竟忘了准备酬谢之物。 宫里的大监官位品级虽不及自己,却是圣上的伴读太监,如果暗地里使个绊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施氏白了顾显宗一眼,没有搭理他,吩咐下人将宫里的赏赐全部送到昭南院,又谴人去静安寺通传一声。 安排妥当后,直接忽视顾显宗,径直往主院而去。 喜事当前,顾显宗毫不在意施氏的漠视,毕竟九卿是施氏所生,一切皆可宽宥。他拿着圣旨又看了一遍,见施氏走远,几步追了上去。 顾显宗面上的笑容不加掩饰,喜滋滋道:“夫人,九卿成了康王妃……” 施氏猛地转身,被顾显宗脸上刺眼的笑激得胸间无名火起,她冷着脸子道:“你可曾管过女儿愿不愿意?” 顾显宗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女儿怎会不愿?能与皇家攀上姻亲,不只是女儿的福气,更是顾家祖上庇佑。” 施氏冷哼一声,讥讽道:“老爷真当皇家妇好做,莫不是贵人多忘事。” 顾显宗一愣,脑门瞬间冒起冷汗。 十二年前那场皇权倾轧,顾家……差点满门倾覆……就差一点点。 顾显宗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施氏,说:“之所以被牵连,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清楚……”施氏柳眉倒竖,声音突兀拔高,“不就是因为施家是…….” 顾显宗一把捂住施氏的嘴,目露惊恐,压低声音斥道:“小心隔墙有耳!如果传到宫里,顾家有几个脑袋够砍?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九卿和康王的情况不同于当年……” 话锋一转,顾显宗半警告半宽慰:“夫人莫要杞人忧天!” 啪地一下,施氏毫不客气地打落顾显宗的手,但倒底心有顾忌,低呵道:“我只是一介无知妇人,见识浅薄,不及你高瞻远瞩,但你在朝为官,朝堂上的风云暗流总该比我敏锐,我只是不想九卿成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夫人多虑了,朝堂近日甚为平静。”顾显宗说。 施氏目光直直盯着顾显宗:“是吗?” 第55节 顾显宗一顿,笑得不甚自然:“当然,只是太子和康王于政见上有些不合,但都是为了大燕的江山百姓嘛。” “政见不合?”施氏冷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 顾桑坐在支棱窗前,手托香腮,回忆《女帝》一书中的情节,又结合现实的发展,仔细推敲,认真分析。 对于赐婚,最难过的莫过于男主。男主会如何做,会同康王争抢女主吗? 还有女主,赐婚时没在府上连抗旨的机会都没有,事后女主会为‘爱’拒婚吗?家人接了旨,女主再去抗旨退婚,以女主的智商能做出这种脑残祸及满门的事吗? 以她认识的顾九卿,显然不会。 但顾九卿非弱质女流,有武功有心计,背后还有狱楼这种势力组织,若想毁婚,暗地里怕有的是法子。 顾桑黑溜溜的眼珠一转,突然福至心灵,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瞬息袭上心头: 难道女主是故意躲到静安寺? 就算女主是因为身体去静安寺,可没道理如此巧合,传旨赐婚的时候偏不在府上。 女主跟康王的婚事,男主肯定又痛又恨,定会因此嫉妒怨恨康王。 “原来如此!”顾桑私以为想通了事情的关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顾桑估摸着,崩了之后的剧情大致会这样发展: 女主被赐婚给康王后,其间又经一番曲折风波,然后解除婚约,成功嫁与男主。因为女主,男主和康王的关系急剧恶化,彻底对立,最后势同水火,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得不感叹女主挑拨离间玩的溜! 皇子王爷皆被女主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裹紧衣襟:“幸好,幸好。” 秋葵疑惑道:“姑娘,幸好什么?” 顾桑挽唇:“幸好你家姑娘聪明。” “那是自然,姑娘本就冰雪聪明。”秋葵不吝夸赞,见顾桑拢着衣襟,立马拿了一件披风给顾桑系上,“姑娘可别冷着了。” 第39章 晋江首发 翌日。 静安寺, 寮房。 陌花和陌上默默地收拾行装,准备下山回府。 施氏昨天已派人将圣上赐婚之事告知,按照惯例, 顾九卿该入宫谢恩,原该当日便下山, 但天时已晚,又时值雨后,山间夜路不好走,只能延迟一晚。 顾九卿坐在桌边,面上皮肤泛白, 不是平时正常的白皙,而是那种病态的白,像是生了病, 透着一丝憔悴,但丝毫不损其倾世容颜。 对于赐婚之事,眼里未见喜亦未见悲,没什么情绪,仿若这件事与他无关。 他抬手,似乎颇有闲情逸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棋盘上零落的黑白棋子。 陌花将桌上一套精美的茶器收进箱笼,便同陌上将物什全部搬到马车上, 马车停靠在寺庙外,等她返回,顾九卿仍在拨弄棋子。 她恭敬道:“主子,一切收拾妥当, 可以下山了。” 顾九卿说:“再等等看。” 他扭头看向窗外,经昨儿白日的那场雨, 寺庙里的空气尤为清冽,靡靡香火气息似乎都被冲淡了一些。 有人狂奔而来。 顾九卿唇角一勾。 他收回视线,低头盯着棋子,忽地挥手打翻棋盘,棋子挥洒了一地。 陌花垂首侍立,余光扫见门口熟悉的身影,立即劝道:“大姑娘,马车已备好,夫人也派人来催过了,大姑娘……该回府了。”人前称呼大姑娘,人后主子。 顾九卿手撑在桌沿,却恍若未闻,只低声道:“怎会如此突然?” 司马睿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倏然握紧拳头。 他的九卿向来冷静自持,鲜少失态,更不会做出砸损物什这种有失身份的举动。 何况,还是九卿最喜的棋。 司马睿悲痛出声:“九卿。” “你?”顾九卿回头,声音亦如往日清冽,却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殿下不是下山了?” “今天一早上的山。” 司马睿又痛又恨,短短一日间,心情便由云端坠入泥地,他怎么都没想到父皇竟将顾九卿赐婚做康王妃。 “昨天得知赐婚的消息,我本想立刻冲进皇宫,求父皇收回成命。可是,我不确定,我不确定你是否同我一样坚定。” 司马睿痴痴地看着顾九卿,胸间涌起莫大的勇气和信心,“可现在,我确定了。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告诉所有人,你该嫁的人是我,而非康王!就算拼着皇家的身份地位不要,我也不要你嫁给别人!” 语落,司马睿就去牵顾九卿的手。 还未碰到,就被顾九卿甩开。 “殿下,请自重!” 司马睿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错愕:“九卿,你?”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退后两步,冷声道:“殿下这样做置我于何地?我是顾家嫡女,我不可能与你抗旨拒婚,抗旨的后果顾家承担不起。” 他说的是顾家担不起,而不是顾九卿。 司马睿显然没听懂顾九卿的话外音,只是呆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言语。 顾九卿心中暗骂‘蠢货’,面上却道:“殿下忤逆圣上的后果,同样承受不起。” “不!我承受得起。”司马睿倏忽抬头,双眼充血,目光中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顾九卿叹了口气:“婚事非我意!我说过,殿下既无把握,我便等到殿下有把握那一日。” …… 半个时辰后,司马睿阴沉着脸下山。 一切都是司马骁的错。 别以为他不知道,司马骁早就觊觎上了他的九卿,此时怕是高兴死了。 面对这桩突降的婚事,九卿能怎么办,九卿又能如何,如果抗旨,整个顾家都要遭难,九卿可以不顾自己,可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赔上全家人的性命。 连他都没办法同父皇抗衡,冒然求父皇,只会遭到唾弃于事无补,甚至还连累九卿遭人非议。难道九卿一个弱女子还能令圣上改变心意么? “殿下,我不可能弃顾家不顾,但我也不可能违背本心,大婚前夕,我会暴毙身亡。既保全了顾家,亦是给我和殿下一个交代!” 他的九卿竟存了死志? 想到九卿最后同他说的话,司马睿心如刀绞。 没有人能逼顾九卿,康王不能,他自己也不能。 他不能让她以死明志,他要娶她,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皇家婚事,一切礼仪典制,皆由钦天监和礼部操办。一整套繁琐流程走下来,快则大半年,慢则一两年,如此长的时间,定有转圜的余地。 这桩婚事必须作废。 可婚不能由顾家退,司马骁也不可能主动退婚。 有什么法子让司马骁放弃? 司马睿绞尽脑汁也暂未想到好办法,如果他是康王,遇到顾九卿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傻子才会放弃。 越急越想不到好方法,司马睿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忽想起一人,司马睿心头一喜,加快脚程下山。 方诸肯定有法子,上回便是他替自己解决了难题。 司马睿将大理寺的公务抛至一边,马不停蹄奔至方宅,方诸知晓自己和顾九卿的关系,自是没甚好隐瞒。 方诸看了一眼焦躁难安的司马睿,先劝六皇子稍安勿躁,等他心绪稍静,方道:“以利诱之?可他已经是康王,生母又是圣上最宠的妃子,已位及贵妃,仅次于中宫,显然没有更大的利益可迫使他退婚?” 司马睿颓然道:“康王倾慕顾家大姑娘。” 方诸叹息:“还有喜欢这层关系,那就更难了。” 司马睿崩溃道:“先生也没有好办法?” “法子肯定有。”方诸说,“不过,殿下可否告知,顾大姑娘是何意,殿下是否已经见过她?” 司马睿道:“大姑娘自是不愿意嫁!” 不愿嫁? 方诸沉思一番,似明白了什么,忽然笑道:“这种事不如让他人代劳。” …… 顾九卿前脚刚回府,不消片刻,顾桑后脚就去了昭南院。 哪知顾显宗和施氏到的更早,两人正襟危坐,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顾九卿以及他手中的圣旨。 顾九卿正在阅看圣旨,神情极为专注。 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顾桑行礼问安后,便伫立在施氏身旁。 施氏全部心神皆在顾九卿身上,显然并无说话的兴致,只对她点了下头。 顾桑悄悄抬眸,朝顾九卿看去。 他盯着手中明黄的圣旨,一字字看下去,速度极慢,似乎认真过了头,然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漆黑的瞳孔更是没有一丝光亮,无端教人心悸,又不辨喜怒。 这一刻的顾九卿,危险莫测。 她知道,女主心里不快活。 非常的不快活。 这边。 第56节 顾显宗几次欲言又止。 顾显宗虽是顾九卿的生身父亲,此刻却猜不透顾九卿真实的想法,刚入昭南院急于同嫡女分享喜讯的大好心情,在顾九卿捉摸不定的态度中荡然无存,甚至心生忐忑不安。 难道顾九卿不满意皇家赐婚? 想到施氏指责他不顾女儿的意愿,顾显宗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祈祷,女儿千万不要对赐婚有任何不满,万一不愿意,他可拗不过嫡女的性子,甚至打心底发怵,以当今圣上对这门婚事的重视程度,自己一个小小的忠毅伯更是担待不起。 不同于顾显宗的坐立不安,施氏的焦虑更多来源于这门亲事是不是女儿意愿,能不能让女儿后半辈子平安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卿终于看完了,他慢慢合上圣旨,随手将圣旨搁至一旁。 散漫的态度全无对皇家的敬畏,寻常女子面对皇家赏赐,必是感恩戴德,更不要说皇帝的儿子要娶你做新妇这种泼天的荣耀富贵,在顾九卿这里却是无动于衷。 桌案上的玉石翡翠、金银器皿等赏赐之物,亦是不屑一顾。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眉眼低垂,黑羽鸦的睫毛垂落恰好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恹戾。 顾显宗眉头狠狠皱起,自己在朝堂上承蒙圣上夸赞两句便觉脸上有光,是天大的荣幸,自家嫡女却是这般大不敬。 顾显宗下意识就想训斥两句,可对上顾九卿那张冷漠的面孔,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憋屈半天,只挤出一句话:“你和康王的婚事,依为父看来,极好。” 施氏不满地瞪了一眼顾显宗,说好了先询问顾九卿的意思,结果顾显宗倒好,直接拿父亲的身份给女儿施压。 施氏刚要说什么,却听得顾九卿道:“好在何处?” 顾显宗见状,心头一喜,立马分析的头头是道:“康王天家贵胄,品性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宽宏豁达,有容人雅量,于朝中颇有建树,备受朝臣称誉,其母华贵妃后宫地位仅次于中宫,荣宠万千,十余年圣宠不衰,你嫁……”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康王的品性真像顾显宗说的这般好,在得知男女主的事后,难道不该秉承君子风范主动退出么,可他后面做的那些争风吃醋的事…… 啧啧啧,真是豁达,真是有容人雅量? 本想说顾九卿嫁康王是高嫁,但想到顾九卿在燕京女子当中也是独一份的出色,顾显宗停顿了一下,不无骄傲道:“康王配我们顾家女,绰绰有余!你非高嫁,康王亦不是低娶,你与康王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当真是……甚好!” 顾显宗从始至终都没从顾九卿脸上看到类似于喜的表情,他试探性地问道:“真的满意?” 施氏皱眉,狠狠地剜了顾显宗一眼,对顾九卿说道:“九卿,不必顾虑你父亲,也无须顾虑我,更不必考虑顾家,如果你觉得皇家的婚事不好,非你心中所愿,你一定要如实告诉娘。” 如果女儿不愿,她愿意豁出性命帮女儿悔婚! 瞧瞧!施氏对女主可真是没话说,女主对其母却是…… 顾桑暗自摇头。 顾九卿从一堆赏赐物件中挑出那枚龙凤呈祥玉佩,手指随意勾着玉佩上的丝绦带子:“没什么不满的,就这样罢。” 顾显宗心情大好,谁料下一刻便被惊得魂飞魄散。 细长的丝绦带剧烈晃动,价值连城的玉佩起起伏伏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顾显宗双眼大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顾九卿手一松,玉佩就坠地破碎。 “九、九卿,你小心些,皇家信物损毁不得。” 顾九卿仿若未闻,手一扬,龙凤玉佩便被抛至桌边,他的声音淡漠无比:“父亲说笑了,我自有分寸。” 顾显宗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往里面一推,眼见着玉佩安然至桌子中央,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落于实处。 顾显宗干巴巴地说道:“为父自然知晓!既然,你没有异议,即刻进宫谢恩!” 原本担心顾九卿面圣时说出不恰当的言论,甚至当众拒婚,这才过来敲打提醒女儿,现下知道嫡女并不反对,自是大喜过望。唯一美中不足之处,自己这个父亲似乎毫无威信,说是敲打提醒,结果倒像是被嫡女牵着鼻子走。 即使顾九卿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施氏却未见半分喜悦,反而心里憋堵的发慌,顾九卿那样子哪像有寻常女子面对嫁郎君该有的欢喜和羞怯。 施氏喉头哽咽:“九卿,我知道你是为了顾家着想,你不必委屈自己。若真不愿,母亲会帮你,母亲一定会帮你。” 顾九卿轻飘飘道:“母亲,你多虑了。诚如父亲所言,那康王殿下不是极好么?” 一顿,又道:“抗旨拒婚,可是杀头大罪!” 施氏一滞。 见施氏总拿顾九卿不愿说事,顾显宗有些恼怒:“夫人,女儿都说了没有意见,你这是做什么!非要顾家满门的性命搭进去,你才满意么,女儿明明可以富贵荣华一生,做甚非要挡了女儿的锦绣前程,难道女子低嫁就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十二年前的事,虽让顾显宗心有余悸,但他不认为,同样的噩运会再次降临顾家。 嫡女的才华,品貌,心计,普通门第的男子可拿捏不住。 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憷这个女儿。何况,那些平庸无能的男子。 这一点,顾显宗自信比施氏看得更长远。 施氏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轻易就被十二年前的祸事吓怕了。 顾桑知道施氏只是不愿女主卷入权力之争,可施氏并不知权力是女主最向往之事。 她默默叹息一声,伸手握住施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我信大姐姐,你也要相信大姐姐!” 施氏动了动唇:“相信?” 相信什么?相信十二年前的权力倾轧不会发生在顾九卿身上,相信顾九卿能在权利漩涡中平安活到老,还是相信这本就是顾九卿发自内心愿意的? 顾桑用力点头,掷地有声道:“对,相信大姐姐,无论何种境地,都会过得很好。反正,我是无条件相信大姐姐的聪明才智!” 古代女子婚事本就身不由己,就算女主不入皇室,谁又能保证千挑万选的男子就一定好呢。 施氏就是过于操心女主的未来,担心这担心那,才无法心平静和,失了平日的威严果决。 顾九卿深深地凝了顾桑一眼,唇角轻勾,隐约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施氏抬眼之际,恰巧看到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容,当即一愣,随即无力道:“也罢!” 顾桑歪头盯着顾九卿的脸,眼珠一动,忽然问道:“大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顾九卿面上肤色泛着病态的白,不是往日的白皙剔透,同上回静安寺泡温泉药浴时的面色极为相似。 顾九卿睨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顾桑心里有了计较,正欲说什么,却被施氏接过话头:“山中下雨,你大姐姐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大舒服。” 顾桑面带关切,一叠声地问道:“大姐姐瞧过大夫了吗?吃过汤药……” 陡然触及顾九卿幽沉如墨的目光,顾桑肩膀一颤,麻利地闭上了嘴巴。 顾九卿轻飘飘地扫向顾桑:“聒噪!” 施氏看看顾桑,又看看顾九卿:“九卿,你身子不便,不如明日……” 顾显宗一听,顿时急了:“何需明日?本该昨日进宫谢恩,女儿已经耽搁一天,再耽搁一天,可说不过去,怠慢皇家旨意,若被有心人治个大不敬之罪,可是得不偿失。等女儿从宫里回来,请个大夫好好给女儿诊治一番。” 顾九卿淡淡道:“大夫不必请了!” 施氏知道顾九卿嫌药苦,最不耐烦吃药,也知道顾九卿性子执拗,便道:“如果风寒久不痊愈,还是要适当吃些汤药!” 顾九卿点点头。 讳疾忌医?不爱喝汤药? 女主是不愿自己中毒的事被人发现! 中了毒却要隐瞒?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因为什么中的毒,中毒的背后缘由因果,恐怕才是女主隐瞒的真正原因。 女主最后登上帝位,想来毒应该是解了。 顾桑想的入神,没发现顾显宗和施氏何时离开,当发现只剩自己和顾九卿时,心里突地一下,她抬眸对上顾九卿幽深的目光,心下沉的愈发厉害。 “大姐姐,你要进宫一趟,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逃也似地转身。 眼前一花,顾九卿错身挡在她面前。 逃跑的速度太快,顾桑来不及停下,猛地撞到了顾九卿身上。 她捂住撞疼的鼻子,呜咽一声:“大姐姐?” 她仰着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顾九卿。 顾九卿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迫感十足,他的手按压在她肩上,顾桑恍然觉得犹如千斤重,身子不自觉倭下去寸许。 他的目光如利剑射向她,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冰:“好妹妹,你倒是会给我找事?” “什、什么啊?”顾桑声音发颤,仍不忘无辜地眨眨眼睛。 “你说呢?” 顾桑欲哭无泪:“我、我没有要说的,哦,有有有,祝大姐姐和康王殿下百年…….好…….哎哟,好疼。” 肩膀一痛,顾桑忍不住叫出声,疼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 她想骂娘! 女主这手劲儿,哪儿像是中毒生病的样子。 彼时敌强我弱,顾桑再不敢卖弄小心机,可怜巴巴地望着顾九卿:“大姐姐,我疼,真的好疼,我真的不敢乱说话了。” 顾九卿冷笑一声,卸了手中力道,却没松开,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放在顾桑肩上。 他慢条斯理地揉捏了一下她的肩膀,隔着绵绸衣料,掌心下是温香软肉。 顾桑目露惊悚,捂着鼻子却不敢吭声,怕女主再次下黑手折磨自己。 顾九卿视线从顾桑的肩慢慢移至脸上,待看到她捂鼻子的手,指尖莹白如玉,衬得指缝间渗出的血迹异常醒目。 他挪开她的手,黑眸瞥见鼻间的鲜血,拧了拧眉,随即掏出一张雪帕递给她:“有血,擦擦。” 顾桑看着手上刺目的血迹,这才发现鼻子竟然撞出了血。 嗐,刚才被吓得都没反应过来。 她接过雪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鼻间的血迹,方才垂着脑袋小声说道:“谢谢大姐姐!” “谢?”顾九卿顿觉好笑,眉梢略挑起,又须臾敛眉,“说说看,我不在的这几天,瞎捉摸出了些什么?” “没,没啊。”顾桑打哈哈,“大姐姐说不必练字,我没事时就到昭南院逗逗长命,其它的也没做什么呀。” 顾九卿像是被她糊弄过去了,一副颇好说话的样子:“没什么便没什么。” 稍顿,他的视线紧紧缠绕着她,语气幽幽的:“且不知我不在的这几天,妹妹可有想我?” 顾桑手指骤缩,猛地攥紧染了血的帕子,对上顾九卿幽暗晦涩的目光,小幅度埋下头,声若蚊音:“没……自是想了。” 第57节 她想说,没想过的。 “还说没有瞎捉摸,心口不一的小骗子。”顾九卿斜睨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御赐之物,“喜欢什么,挑回去。” “都可以?”顾桑眼睛倏忽一亮,谁都不会嫌钱多。 何况,她的份例实在不够丰厚。 第40章 晋江首发 顾九卿略微颔首。 一顿, 便道:“除了这枚玉佩,其它随意。” 龙凤呈祥玉佩是赐婚信物,不可转赠。 “嗯, 知道。” 顾桑伸手拨弄漆盘的金银饰物,指尖轻触其间一枚翡翠玉镯, 似想到什么,又猛地将手缩了回来,“可是,这些毕竟是宫里赏给大姐姐的,我听说敕赏之物都要在家里供着, 大姐姐转手送人不妥吧。” “不喜便算了。”顾九卿斜乜一眼。 “别别别。” 女主敢送,肯定不怕被问责。 女子佩戴的头面首饰,顾桑没有选取, 这些都是宫中造册记过档的,她穿戴不出去。 保险起见,她挑了几根阿堵物——足金的,黄金金条。 顾桑抬手重重敲了敲黄金,听着黄金碰撞发出的响声,笑眯了眼。 顾九卿低哂:“没想到妹妹还是个财迷。” 顾桑得了便宜,权当自己没有听见顾九卿的奚落。 顾九卿凝眉凝视着少女的娇颜笑脸,眸底兴味渐浓, 哑着嗓子低问了句:“我要沐浴,妹妹可要一起?” 顾桑吓得登时变了脸色,手里的黄金差点都拿不稳了。 “不,不用, 我刚洗过。” “瞧你这点出息。”顾九卿意兴阑珊,挥手便将顾桑打发走了。 偷看他洗澡, 胆子倒是大。 邀她共浴,却不敢。 “我的好妹妹,你又一次错失接近真相的机会。”顾九卿看着那抹仓皇离去的背影,低声呓语。 呼,好危险! 顾桑抱着沉重的金条,心里狂跳不止。 * 且说顾九卿沐浴更衣后,便向宫里递了牌子。 魏文帝在御书房接见了他,吴皇后也在。 殿内庄重威严,内里布置格局,诸如十方宝砚、大理石御案、就连批阅文书的朱笔,似乎一如往昔,但再也不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孔,而是仇人之面。 顾九卿跪在地上,叩首谢恩,平静地说着违心的祝皋之词。 屋内温暖如春,甚至些许微热,但他并不觉得暖,而是由身到心的发冷,冷着冷着便麻木了,恨着恨着便平静了。 魏文帝端坐御案之后,打量着下首的顾九卿:“抬起头。” 上回宫宴,相距较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顾九卿闻言抬头,他面色如常,没有所谓的天家龙颜不可冒犯,而是坦荡地直视魏文帝的目光,他算计着足以让魏文帝看清他这张脸的时间,便移开了视线,顺势低下头。 魏文帝困惑。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回瞧的更仔细,确实不一样。 若真说关系,恐怕是顾显宗的夫人施氏同那人有那么一丁点亲戚关系,且是出了五服的亲缘。 吴皇后一边观察着魏文帝的神色,一边想着事儿,康王和顾九卿的赐婚本该是太后发下懿旨,不知为何最后转从皇帝这边下发。 帝后都恍了神,一时竟都忘记让顾九卿起身,待听闻底下一声刻意压制的轻咳声,魏文帝才回过神:“起身。” “谢陛下!” 顾九卿站起身,整个御书房刹那犹如清雪铺面,竟驱散了室内的热气,他身量高挑,玉树琼枝,清傲不可方物。 魏文帝看着他,再次陷入沉思。 吴皇后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活了大半岁数,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女子可与顾九卿的容貌和那份独一无二的傲然清贵争锋。 就那么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便让世间万物黯然失色。一曲《山海止息》,更是名动天下。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便就罢了,到头了不过也就是同那人一样红颜枯骨。可是,真会如此吗? 吴皇后见顾九卿脸色泛白,遂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九卿缓声道:“大监传旨时,臣女尚在静安寺礼佛,不甚偶感风寒,原该昨日入宫进谏陛下和娘娘,雨后山路湿滑,时逢身子不争气,这才拖至今日,不想未曾痊愈,殿前失仪,还请帝后宽宥!” 潺潺如清泉的声音,尤为清冽悦耳,实乃一场听觉盛宴。 吴皇后笑了笑:“大姑娘言重了,想来是下头人办事不力,事先没有核查顾姑娘是否在家。” 吴皇后眼眸余光扫一眼魏文帝及身侧垂首躬立的大监,暗自思忖,大监跟随魏文帝数年,揣摩圣心的本事非她所能及,不至于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便是……皇帝的意思。 专挑顾九卿没在时,上府宣旨。 且不知是何用意? 但终归是给儿子赐婚,没有纳入后宫的心思,这么一想,吴皇后倒是安心不少。 大监立即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娘娘,是老奴御下不严,导致手下人偷奸耍滑没有查清楚大姑娘是否在府邸,便去宣了旨,老奴已经重罚办事不力的小太监,老奴愿自请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魏文帝沉声道:“下不为例!” 此事便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吴皇后又道:“既身子有恙,不妨宣御医过来瞧瞧。” 顾九卿回道:“在静安寺时,已得玄叶高僧请过脉,现下身子已大好,休养几日便可,不必叨扰御医。” 玄叶高僧懂医理,其医术凌驾于众御医之上。 吴皇后没再坚称宣御医:“有玄叶高僧为你诊治,倒是不需担心。” 魏文帝似有些怅然:“朕听闻顾家嫡女棋艺高超,世间难逢对手,原想与你对弈一番,看来只好等下回了。” 顾九卿缓声道:“陛下谬赞,臣女棋艺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坊间虚名罢了。” “是虚名,还是实至名归,待朕有机会同你切磋两回,便知真章。” 魏文帝眉目威凛,又随便问了顾九卿两句,便让他退下。 吴皇后见魏文帝有公文批阅,便也退下了。 御书房内,紫纱麒麟纹三足香炉徐徐燃着龙涎香。 魏文帝熏的头脑昏沉,搁下朱笔,仰躺在龙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人老了,总是不自觉想起一些旧事。” 大监道:“陛下春秋鼎盛,福泽延绵,得天运庇佑,就算老奴老了,陛下都不会老。” 魏文帝看一眼大监,嗤骂了句:“你这个腌臜老滑头!” 大监惶恐跪地。 …… 乌青色的天幕下,红墙绿瓦,殿宇耸立,石狮雄伟,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顾九卿沿着石阶往下走,待他走得远些了,忽的驻足,回首望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视线略停顿片刻,他朝着出宫的甬道走去,一步步,再也没有回头。 他会回来的。 无论离开多久,无论是否还有人记得他,他终将回到这里。 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不远高处,几道人影凭栏远望,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 正是太子,齐王和六皇子。 三人神情各异。 齐王司马贤坐在轮椅上,忽然说道:“顾大姑娘平时鲜少入宫,今儿莫不是面圣谢恩?” 谢的什么恩,自是赐婚康王妃咯。 太子司马承和六皇子司马睿都没有搭话。 太子毕竟是储君,早就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司马睿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宽袖下隐藏的手早就紧握成拳。 司马贤随口一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 那道白衣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时,有人追了过去。 是康王。 “咦,四皇兄也进宫了?”司马贤探头奇道,“这么巧啊?”说者貌似无心,听者却有意。 太子近日有意针对康王,司马睿本该听取方诸的策略,进一步激化康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和争斗,此刻便有合适的时机,可几番于腹中斟酌,都说不出任何挑拨离间的话,拿他最珍视的女子做筏子,心里这一关委实不好过。 他的九卿是神圣美丽的,不该染上权利纷争。 可什么都不做,她只能嫁给别人。 司马睿暗暗攥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而不知痛,他就这般摇摆痛苦,片时,比起失去顾九卿的痛苦终是让他下定决心,只是无关紧要的几句言语挑拨,不算亵渎了心中的神女。 刚做好心理建设,还没等他开口,司马贤便笑着道:“四皇兄真是好福气,得父皇看重,让他娶到顾家嫡女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琴瑟和鸣,当真是羡煞旁人。” 司马睿忍着心痛附和了一句:“四皇兄和顾家大姑娘确乃……一对璧人。” 简单一语,便已让他痛彻心扉。 司马贤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司马睿,感慨道:“也不知父皇何时给我指一门婚事,我倒是不求父皇给我指个像顾九卿这般好的女子,但求有她一半足矣。顾九卿这样的女子,清雅端方,世间少见,不过……” 第58节 他转眼看向太子,笑道:“未来的太子妃姿容冶丽,亦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倾城,是太后祖母亲自从万千贵女当中为太子皇兄精挑细选,太子皇兄亦是好福气。” 一句话便道出太子是太后懿旨赐婚,可康王却是皇帝赐婚。 何况,那未来太子妃虽好,但品貌却是远远不及顾九卿。唯一比顾九卿好的,约莫便是太子妃的父亲比顾九卿的父亲……官大。 白衣琴曲,恍若神女入梦,太子心生仰慕,却也没到为其神魂颠倒的地步。 但,自从查出康王戕害表弟吴章,又害得国舅重卧在床,太子心中便不得应。几个不安分的皇弟中,竟是康王率先对他发难,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 想来也正常,华贵妃处处跟母后作对,康王怎能超然事外? 太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司马贤,目光垂落在司马贤的腿上,紧抿着唇,最终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 “看来太子不屑与我等为伍。”司马贤揉着腿笑。 “太子顾念兄弟情分,不作计较。”只要不拿顾九卿说事,司马睿便能从善如流,“许是太子对当年事心生愧疚。” 司马贤叹气:“我早就忘了。” 说罢,抬手指了指司马睿心口的位置:“六皇弟,听皇兄一句劝,天下美人何其多,既然名花有主,六皇弟就莫要想着念着了。” 来啊,互相戳心窝子。 司马睿松开的拳倏然握紧:“顾大姑娘非我心所属!” 原本不确定,这下反而确定了。 司马贤眯着眼睛,文殊诚不欺他也,顾九卿不是祸水胜似祸水,他可不能被女色迷失了心智。 司马贤面上道:“不喜欢最好,我只是觉得顾家嫡女那般风姿的女子,想来没有几个男子不喜?” “这么说,五皇兄也喜欢顾家姑娘?”司马睿转头看向司马贤,问道。 司马贤闻言一笑,随即锤了捶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我,就算了吧。我从不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如果哪家姑娘不嫌弃,真心待我,我便烧高香了。” …… 宫门口,马车旁。 司马骁望着马车里的人,解释道:“顾大姑娘,父皇赐婚的事,我事先不知情,还请你不要误会。上回累你名声受损,我已是悔的寝食难安,原想就此负起责任,但你不愿,我便作罢了。” 司马骁想到静安寺的事,本就心怀愧疚,哪知转眼父皇竟赐了婚。他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能娶到心仪的女子,忐忑她不愿意嫁他,非她本意。 但是,他刚才撒了一个小谎。 不算完全不知情,事先有听闻过风声。 车帘微掀起一角,顾九卿漠然地看了一眼司马骁,声音也毫无起伏:“陛下金口玉言,非你我所能违抗!” 司马骁眸子一紧:“你不愿?” 顾九卿没有回答,只是道:“宫门口人多眼杂,我们虽有婚约,但尚未成亲,还需恪守男女大妨。请康王殿下见谅,允我先行一步。” 说罢,便要撩下车帘。 “我送你?”话出口便后悔的不行。 都说了成亲前要恪守男女大妨,他还说出这种讨人嫌的话。 “多谢,但不必了。”顾九卿说。 车帘垂下,彻底挡住了司马骁的视线。 马车渐远,司马骁仍旧呆站原地,如石雕一样望着马车远离的方向。 他知道顾九卿内心不愿,但他们已经有了牢不可破的婚约,等她嫁入康王府,他有的是时间感化她,让她爱上他。 当日琴阁,一曲《漠北十八拍》名动燕京城,惊为天人,也撬动了他的心,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他没想到幸福来的如此之快。 她即将嫁给他。 * 顾桑被女主‘共浴’的邀请吓得惴惴难安,回荷月院的路上,正好碰见来找她的顾兰。顾皎出阁在即,顾兰发愁置办梳妆礼的事,想邀她参考。 正好心情不太美丽,顾桑便应了顾兰,一道出府去了。 两人接连逛了成衣铺,首饰铺,胭脂水粉铺。 顾兰想选一份精巧不失贵重的梳妆礼,挑来挑去,总是不太满意。说是让顾桑参谋,但顾桑提的意见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顾兰挑花了眼也没选到她心目中的梳妆礼。 小女孩心性单纯,虽然顾皎对她并不算好,但只要想到二姐姐的遭遇,又想到她即将远嫁,顾兰便想尽己所能给姐姐送上最好的祝福。 顾桑没有不耐烦,不合适继续选就是了,说话挑物什的空当,反而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底的憋闷烦躁。 新颖贵重的东西花的银子自然多,便宜的质感差又拿不出手,顾兰的份例不高,就算韦姨娘给她添了一笔银钱,依旧有些捉襟见肘。 韦姨娘知道顾皎看不上顾兰送的东西,但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便由着她去折腾。 顾桑也知道,顾皎不愿意嫁到李家,就是再华贵精美的梳妆礼,顾皎看了怕也只是气。至于梳妆礼,走个场面就行。 顾兰小心瞄了眼顾桑,见三姐姐陪她逛了这么久,没有任何不耐,而自己百般挑剔颇觉过意不去。 顾兰再次放下一件蝴蝶式样的头簪,面露沮丧,懊恼道:“三姐姐,你准备的什么梳妆礼,我不想选了,要不跟你送一样的。” 顾桑说:“一套头面首饰,母亲帮我备的。” 那套头面虽是去年的款式,但不过时,且用料讲究,做工精妙,价钱上自是不便宜。 顾兰更沮丧了。 母亲帮三姐姐备的肯定很贵。 顾桑发现顾兰纠结的原因是银钱不够,当即摸了摸顾兰的小揪揪:“我送的是头面首饰,四妹妹不如就送胭脂水粉,既实用又美观。” 女孩子喜欢打扮,妆容护肤比较适用,古代化妆品的奁匣制造的精美别致,瞧着就赏心悦目。 顾兰欢欣道:“好,听三姐姐的。” 最后,选了一套胭脂水粉,是时下燕京贵女最喜欢的那一款,价钱嘛,稍微有些小贵,顾桑自掏腰包添了些进去才够。 顾兰不好意思道:“三姐姐,等我下月领了例银,立马还给你。” “不用。” 顾桑现代时就从没为钱发愁过,来了古代,虽说例银不高,但施氏时不时给她一些好东西,这不大姐姐又送她真金白银,腰包鼓的很。 “我最近发了一笔横财,不差钱。你是我妹妹,姐姐为妹妹花点钱天经地义。” 顾兰笃定道:“那也不行,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三姐姐,这是我从你这儿借的,有借有还。” 顾桑叹气:“四妹妹这个想法要不得呢。” 她用女主的钱,可是理直气壮的很。要不是那些都是宫里的赏赐,还想给女主一锅端了。 顾兰一本正经道:“三姐姐不要我还,是顾念着姐妹情谊,我却不能仗着年纪小,占姐姐的便宜。” 顾‘占大姐姐便宜’桑:“……” 嗐,聊不下去了。 “……行吧,有就还,没有也别勉强。” 顾兰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尽快还钱。” 顾桑见天色尚早,拉着顾兰往旁边酒楼而去:“走,我请你吃饭。” “是我麻烦三姐姐,该……”顾兰一顿,一看地方就不是她能请得起的,她手握着瘪瘪的荷包,小脸腾地红了起来,声音也渐弱下去,“我下回请三姐姐吧。” 顾桑捏捏小姑娘的脸颊,笑眯眯道:“你呀,年纪不大,面子思想倒是重。跟着姐姐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对。 她就是这般想,吃香的喝辣的算什么,她要跟着女主飞黄腾达。 片刻后。 顾兰看着满满一大桌菜,咋舌不已。 什么松桂鳜鱼,珍珠鸡,一品官燕,红烧鹿筋等等,每道菜都是店家的特色招牌菜。 简直太奢侈了。 不仅如此,三姐姐直接放弃楼下吵闹的大堂,带她去的是楼上雅间,环境自不用说,清幽安静,里面的茶水糕点一应免费,味道比外面专门制作糕点的铺子还要美味。 这家酒楼名为醉饕鬄,意指能让饕鬄都吃醉,并非吹嘘营销,而是当得起此名。 这是顾兰第一次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韦姨娘也没带她来过。 顾兰面上有些局促,看着桌上又好看又香的菜,一时竟忘了动筷子。 她是真相信三姐姐发了一笔横财。 逛的又累又饿,菜还没上齐,顾桑便动筷子夹了块鱼肉,之前手头紧张,都没得外出吃饭的机会。这回手头丰厚,可着劲儿造。 转头见顾兰盯着美食发呆,顾桑夹了个香喷喷的鸡腿放在她碗里:“愣着做什么,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兰瞪大眼看看顾桑,说:“三姐姐,我们吃的完吗?” “有点多,好像吃不完。”顾桑挠了下面皮,让秋葵和顾兰的丫鬟春菊一并坐下来,“你们,也一起。” 哪有下人跟主子同桌而食的道理? 春菊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秋葵也道:“姑娘,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顾桑故意板着脸,“我最讨厌浪费粮食了。” 浪费就不会点这么多。 秋葵对上顾桑的眼神,咬了咬牙,倒是坐了下来。春菊见秋葵坐下,犹豫了下,也跟着坐下。 两个小丫鬟只是吃手边的菜,并不像顾桑那般大快朵颐。 顾兰歪头想了想,三姐姐对下人都这般好,没有架子,果真是个好相与的好姐姐。 所以,姨娘说的不对。 顾兰看看碗里的鸡腿,又见顾桑吃的欢,便不再拘束畏缩,埋头同美食奋战。 顾桑喝了口老鸭汤,抬头看了一眼顾兰。 第59节 顾兰不同于顾九卿和顾皎,没啥心眼子,纯良小白兔似的,她不必拐着弯儿应对,逛逛街吃吃饭,除了身体累些,心里倒是轻松。 如果是顾九卿,她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41章 食之过半, 头戴小帽的店小二上最后一道菜,刚将门推开一条缝,忽然就被身后的人大力将门推开, 若非店小二反应快,盘子都要被来人撞翻。 顾桑蹙眉看过去, 门口站着四个陌生面孔的姑娘,看穿着打扮应是两主两仆。 无礼推门的是一个小婢女,给她依仗的自然是她的主子。 她的主子是其中身穿绿袄裙大脸圆盘的少女,是那种有福气的长相,但她一开口就让她整个人染上了几分刻薄之相。 “顾家人真是好规矩, 今日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没想到竟是这般教导府上女眷尊卑礼仪,主子下人同桌而食, 不知道的还当主子就是丫头,丫头就是主子呢?” 秋葵和春菊脸色一白,当即就要起身,却被顾桑伸手按住。 她目露迷茫:“你是……谁?” 一句话气得杨靖儿瞬间涨红了脸。 搞了半天,顾桑竟不认识她。 顾桑认真回想剧情,还是没甚印象,估计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炮灰。 她抬眸看向气汹汹的绿衣少女,被惊吓似的缩了缩头, 却仍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不要这么凶,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何时得罪过你,让你看我不顺眼, 我先向你赔个不是,有什么事不妨好好说。” 一下子占据道德至高点, 将自己的懂事谦和展现的淋漓尽致,将对方牢牢置于无理取闹的一方。 顾桑甚至起身,朝着对方福了个标准的礼。 隔壁雅间有人出来瞧热闹。 “这哪家小女娃脾气暴的很哩,分明是故意滋事找人家不痛快。” “顾家的小姑娘长得就乖乖的,性子也真好,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想着息事宁人。是我这暴脾气,可忍不了。” “小小年纪粗鲁无礼,还好意思说别人不知礼数,她自己没点数吗?以后怕是婆家都难找。”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杨靖儿臊红了脸,气得圆盘脸直接涨成了猪肝红。 “你!顾桑你听好了,我是……” “你说,我听着呢。” 顾桑立时直起身子,作洗耳恭听状,认真地听对方自报家门。 杨靖儿气极:“顾桑你,我,我是……” 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打断了。 “吵什么吵什么!吃个饭都不能好好吃,你管人家丫鬟上不上桌。杨靖儿,听说你家猫崽子还上桌吃饭,你们杨家岂不是人畜不分?” 替顾桑出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府世子侯天昊。 杨家也是公侯之家,杨靖儿才不管对方的世子爷身份,大怒道:“什么猫崽子,不识货!那是外祖派人从波斯带给我的波斯猫,金贵的很。” 杨靖儿? 顾桑眉心微凝,还是不知道这是哪号人。 顾兰轻轻扯了扯顾桑的衣袖,小声道:“三姐姐,真不记得这位杨五姑娘了吗?” 顾桑耸耸肩。 她该记得吗? 顾兰提醒道:“去年春末,母亲曾办过一场茶花宴,邀请各府官眷小姐到府赴宴。当时,这杨五姑娘也在,你和二姐姐还……” “不用说了,我想起来了。” 这是原身的记忆。 当时,原身和顾皎还上杆子去巴结杨靖儿。 施氏办茶花宴的目的,是担心顾九卿性子孤僻,希望她能交到性情相投的手帕交。顾九卿直接抱恙不出面,委实将施氏气得够呛,但也没办法。 至于她和顾皎,则将茶花宴当成攀附的好机会。当然,顾皎虽是庶女,但心气儿比较高,推着她打头阵,原身比较蠢但好歹知道那些清高的嫡出贵女瞧不上她,便将算盘打到了杨靖儿头上。 杨靖儿虽同为嫡女,但排行老五,从小被家人娇生惯养,宠溺的刁蛮任性,喜欢被人捧着。当时,原身对杨靖儿殷勤备至,眼看就要将人拿下,结果说错话马屁拍到了马腿子上。 要说这杨家,不仅跟国舅吴家沾亲带故,本身就是燕京城底蕴深厚的老牌勋贵。 顾桑看向门外吵嚷的一堆人。 杨靖儿和侯天昊争论不休,但明显侯天昊的战斗力更强,吊儿郎当的,脸皮也比姑娘家的厚,将杨靖儿怼的急赤白眼的。 两个小学鸡吵架,幼稚! 顾桑将视线投向其中那名拉劝杨靖儿的蓝衣少女,杨靖儿唤她‘四姐姐’,原是杨家四姑娘杨思思,只是杨思思是庶女,杨靖儿却是嫡出。 方才杨靖儿找事时,这位庶姐可没出声劝过一句,这会儿倒是又拉又劝,时不时还给对面的侯天昊柔声赔个不是。 杨靖儿怒:“四姐姐,你跟这家伙道什么歉!” 杨思思柔声道:“五妹妹,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嘴,父亲知晓定是要罚你抄书……” 侯天昊掏掏耳朵,早就不耐烦了,跟个黄毛丫头逞口腹之欲简直有失身份,他怒目瞪向杨靖儿,挥了挥拳头,凶神恶煞道:“再不滚,信不信小爷揍你!” 俩少女登时都被他凶恶的模样吓住。 杨靖儿哇的一声,直接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杨思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少年凶煞的脸,咬着唇,也跟着离开了。 …… “你要不是个女的,小爷早就给你掀街上去了,用得着跟你墨迹半天。”侯天昊冲着杨靖儿离开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拳头。 哼,敢欺负他的人。 一扭头看向顾桑,转瞬就换上一副笑脸,大马金刀地朝顾桑走了过去。 顾桑手托香腮,澄澈杏眸微眨,一派雀跃惊喜:“漂亮小哥哥,又见面了。” 侯天昊脸立马笑成了花儿,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与方才凶狠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反差。 顾兰惊呆了。 三姐姐竟同世子爷如此熟稔,还以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见侯天昊走过来,秋葵和春菊赶忙让座,侯天昊顺势坐到顾桑身旁的位置。 “小丫头,小爷帮你解围,打算如何谢我?” 顾桑伸指,将茶杯推了过去:“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此茶中。” 侯天昊端起茶杯,咕噜咕噜一口灌下腹:“不行!为人排忧解难哪有不请人吃饭的道理,必须请小爷好吃好喝一顿。” 顾桑立时瞪圆了眼睛。 不需他出马,她也能让杨靖儿知难而退。 这点小事就想骗她一顿饭?亏大发了。 “小二,过来收拾桌子,再加几道招牌菜。”侯天昊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边让跑堂的伙计收拾残桌,一边让店小二添箸加菜。 一恍神的空当,侯天昊已经报了一连串菜名。 就那么几根金条,可吃不了几顿。 “等等。”顾桑急道。 侯天昊和店小二齐齐看向她。 顾桑对上侯天昊狐疑的目光,找借口将店小二打发出去,才说:“这家店的菜不过尔尔,我们另选一家味道更好的,更绝的。” 醉饕鬄的菜好不好吃,侯天昊能不清楚。 侯天昊扫了眼三个碍事的家伙,立马作恍然大悟状:“我们?”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顾桑:“就……我和你?” 顾桑唇角一僵,点头:“对。” 侯天昊勉为其难:“也行吧。” 她果然想和他独处。 * 一处简陋搭建的棚子里,四面漏风。 少年心里拔凉拔凉的,唯有眼前的混沌冒着热乎气。 侯天昊瞪眼,不可置信道:“你就请我吃这?” 堂堂镇国公府世子爷,竟只配吃街边小食。 为了不让对方有心理负担,顾桑也给自己要了一小碗,笑眯眯地吹嘘道:“这家的小馄饨特别美味,汤汁鲜香,我每次来都要吃三大碗呢。” 掌勺的大叔闻言看过来,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笑得一脸自豪:“就是,小姑娘是我这儿的熟客,别看人瘦瘦小小的,饭量可大了,还不是因为我家的馄饨香。公子,小姑娘可是第一次带人过来,你可要多吃两碗。” 侯天昊看向大叔:“第一次带人?” 大叔笑呵呵的:“对,以前每回都是自己过来吃。” 侯天昊眼睛一亮,豪气一挥手:“再来两大碗。” “好嘞。”大叔答应的特别响亮。 顾桑:“……”大可不必。 她也是第一回 来吃。 大叔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分,吹嘘居多,好在不算难吃,但也算不得特别美味。 若是平时,侯天昊压根就看不上,尝都不屑尝,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公子,小姑娘可是第一次带人过来”,让他忘记了馄饨原有的味道,竟觉得异常好吃,胜似人间美味,一口一个,吃的分外得劲儿。 这种被特别对待的待遇,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顾桑先头吃过饭,勉强吃了小半碗,已是极限。 她看一眼近乎于狼吞虎咽的少年,有些怀疑地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馄饨。 第60节 难道吃的不一样? 眼见少年吃完两碗,开始奋战第三碗,顾桑扑哧一笑:“小哥哥,没骗你吧,这家馄饨是真的好吃。” 侯天昊嘴里包着馄饨抬头,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只觉得顾桑唇角的梨涡又甜又美,脑中一片空白,便想冲她回以一笑。 结果,嘴里的馄饨掉汤里了。 “哈哈哈。” 顾桑被他的样子逗得捧腹大笑,完全不知自己撩/拨了纯情少男的心。 不远处青石街道上,缓缓驶过一辆马车。 顾九卿收回视线,漆黑的眸子染上几分沉戾,以及浓烈的妒忌。 不一样,不一样。 她在他面前,从没笑的如此肆意。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呵。 最是容易滋生情愫。 她,喜欢这样青涩的? 第42章 侯天昊打着饱嗝放下碗, 感觉肚子快要撑破,吃时尚不觉得,停下便觉难受的紧。 顾桑付完饭资, 眉眼弯弯道:“小哥哥,我该回家了。” 说完, 转身便走。 侯天昊不想这么快分开,顾不得肚子难不难受,大步追了上去。 他眉峰高扬,暗戳戳瞅了顾桑两眼,问道:“小丫头, 你怎么跟杨靖儿结下了梁子?” 顾桑装傻:“不太清楚。” 总不能说,原身拍马屁没拍到位结的梁子。 侯天昊哼道:“傻不傻,被人嫉恨上了都不知道。” 顾桑:“……” 不想理他。 侯天昊反应过来自己话说的有些重, 又拉不下脸道歉,便道:“杨靖儿的堂姐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皇后。杨家将水涨船高,权势更盛。 这……倒是不知道。 顾桑停下脚步。 侯天昊以为顾桑害怕了,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也不必虚那杨靖儿,小爷替你撑腰,我们镇国公府虽然出不了这样妃那样后的,但庇佑你一个小丫头不被人欺负绰绰有余。” 顾桑仰头, 不无自豪,又一派纯稚道:“我大姐姐还是未来的康王妃呢?” 侯天昊白一眼顾桑:“太子比康王大。” 顾桑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表情生动:“我的可是亲姐姐。” 什么太子,太子妃统统都不是事儿, 反正都是炮灰,太子的剧情还没康王多呢。 侯天昊:“……” 说她傻还真是个傻丫头, 不管亲姐堂姐,太子比康王厉害,还真是单纯没经历过权力压人的荼毒。 不过,小丫头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侯天昊一挑眉:“不说这些了,反正你是小爷罩着的人。” 顾桑气鼓鼓地瞪他,非常有骨气地说道:“我不需要谁罩着!” 她只需要女主罩着即可。 女主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再说了,以镇国公府炮灰的属性,日后谁罩谁还不一定呢。 “好,你不需要。”他偷偷罩着她就是,侯天昊又道,“对了,你干嘛把狗洞堵了?” 顾桑乌溜溜的眼珠一动,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狗洞堵了?”她都不知道呢。 她不是原身,没有钻狗洞的爱好。 连狗洞何时被堵,都不知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小爷就是知道。”说他想钻狗洞找她,那也太丢脸了。 顾桑揉着鼻子哦一声,见侯天昊狗皮膏药似的跟着自己,她笑眯眯地问道:“小哥哥,你不回家吗?” 侯天昊不想回家啊。 “不着急,小爷先送你。”少年倨傲昂着头,一副‘小爷送你是你的荣幸’的表情。 送你二大爷?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看了眼四周,又垂下眼睛:“可是,被人看到,肯定要被说嫌话。” 侯天昊挥着拳头:“怕什么,谁敢说小爷撕烂他的嘴!” 顾桑满头黑线。 这人脑子缺根筋吗? 侯天昊一路跟着顾桑,完全没注意到某人的不耐。 “小丫头,你让小爷做的三件事倒底想好了没?没想到的话现在就想一件,小爷先帮你把第一件做了,后面两件留着慢慢想。” 顾府的院墙太高,爬墙容易被当做窃贼,顾桑又久不找他兑现承诺,如此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见面机会,少年盘算的很美好。 但顾桑却不这么想,以侯天昊的身份,肯定不能轻易浪费掉机会。 她抿了抿唇:“我肯定要找小哥哥兑现承诺,只是暂时想不出来嘛。” “这很难吗?小爷帮你做完三件,还能再帮你做三件……哎哟!”侯天昊忽然捂住肚子,暗道遭了,定是刚才吃了太多馄饨,他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的响动,猛地夹紧双眼,瞬间涨红了面庞。 顾桑心中了然,面上却问道:“小哥哥,怎么了?” “没,没事,下回再见。”这种出恭之事哪能说给姑娘听,侯天昊仓惶丢下一句,夹着腿,以一种奇怪的走路姿势遛了。 顾桑扯着唇一笑。 出来一趟,心情真是轻快了不少。 * 顾桑踱步朝顾府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前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即使只是一道简单的背影,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文殊公子。 庙会上救过她的恩人。 那人一身湛青鹤麾,身姿挺拔,如松间山月,光风霁月,即使整张脸几乎被银色面具遮盖,依旧不损其周身高雅卓然的气质。 世人皆传文殊公子智谋过人,同样貌丑过人,但不知为何,顾桑看着他那令人过目难忘的身形气度,脑子里自动匹配‘君子有翡’、‘世无其二’,文殊公子给她的感觉不像是老谋深算的谋士政客,反像是清高独绝的文人雅士。 文殊公子是齐王的门客,跟女主不是同一阵营,但他救过她,于情于理,都该当面致谢。 但他用伞击退那名泼火油的杂耍艺人后,却矢口否认,明显就是不需要她感恩。事后她便没有主动找她表达感谢,可现在,既然遇到了…… 顾桑兀自琢磨着,并没立即上前,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着文殊公子,一前一后,可他始终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似乎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 警惕性这般差? 也或许是街上人声鼎沸,衬得顾桑不起眼如同来去匆匆的行人罢了。 她跟着他走了一路,走过热闹的长街,又走过寂静的暗巷,最后到了虚白水榭。 文殊公子脚步略顿,似乎想要回头看看跟踪他的人是谁,但又放弃,然后便走了进去。 原来他知道有人跟着,许是没有恶意,便没理。 顾桑蹙了蹙眉,也跟了进去。 虚白水榭的人对文殊公子极为熟悉,一路礼遇有加,就连顾桑跟着进去时,里面的下人默认是一道,便没有阻拦。他对这里亦是轻车熟路,径直去了二楼一处房间。 文殊公子长身伫立,观摩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卷。 顾桑就站在门口,这么大的活人,依旧被他无视的彻底。 她犹豫一翻,直接走进去,抬眼打量着文殊公子的银质面具,笑盈盈地开口:“公子,还记得我吗?” 文殊公子头也没抬,冷冷道:“姑娘跟了一路就是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顾桑弯了弯唇,笑得更灿烂了:“那公子觉得什么不无聊,反而有趣的紧呢?不妨说说公子救我这件事,想来应该是一件让你觉得有趣有意义的事,若是无聊,公子何必出手。比起救下我,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火舌舔舐一点点变成丑陋之颜,岂不更有趣?” 她话语一顿,恬不知耻地道:“所以,是我这个人让公子觉得有趣,值得一救。”就差没明说,文殊公子看上她。 文殊公子总算回过身子,抬眼看向顾桑,像是回想了很久一般,方才恍然记起她这号人:“原来是你!人有时候觉得无聊的事未必不会去做,让人觉得有趣的事却未必会做。” 顾桑蹙眉道:“公子抒发感慨,可是心情不好?” “姑娘又自作聪明了。”文殊公子意有所指,“聪明的人可活不长久。” 顾桑从善如流:“公子聪明绝顶,可绝非短相之人。” 文殊公子怅然叹了口气:“我也活不长。” 顾桑好奇追问:“公子有病?” 文殊公子说:“非也。” 顾桑看着他,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作为齐王的谋士,除非齐王上位,否则会有什么好下场。或许,文殊公子料到皇家权利斗争本就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原书中的剧情是文殊公子全身退了。 第61节 齐王虽败在了男女主手下,但文殊公子结局还算好,隐匿山川河流之间。 齐王败后,女主曾对文殊公子招安,希望他能辅佐男主,但文殊公子拒绝,此生绝不侍二主,永不再入朝堂。女主被他的忠义所感,放他离去。 难不成实际上是死了? 以她对顾九卿的了解,女主可不是什么心善大度之人,文殊公子怕是暗中遭了毒手。 顾桑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文殊公子郑重道:“当日羲祖庙庙会上,若不是公子出手搭救,小女子轻则毁容,重则丧命,虽说公子不需我这点子浅薄谢意,但我既碰到了公子,不能不当面道一声谢。还请公子告知住所,改日再备上薄礼送到公子府上。” 文殊公子看她一眼,忽然道:“喝酒吗?” 这……跨度有些大。 她向他道谢,他却问她喝酒吗? 顾桑眼眸垂下,颇有些为难道:“我不胜酒力,恐怕……” 文殊公子打断她,“你不是要道谢么?” 顾桑恍然反应过来:“公子想喝酒?” 文殊公子说:“我这里没酒。” 顾桑微愣:“我去买。” 说完,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顾桑带着两壶酒回来,一壶上好的杜康酒,一壶果子酒。 杜康酒是文殊公子喝,果子酒是给自己所买。 面具遮脸,她虽瞧不出他的脸色,但她知道他的心情不大好,可能非常不好。 杜康酒性烈,她怕喝醉,果子酒不太醉人,倒是可以陪着恩公小酌两杯,以解忧愁,权当谢了他的救命之恩。 她倒了一杯杜康酒,递给文殊公子,又给自己斟了杯果子酒。 文殊公子闻着酒味,莫名低笑了一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酒倒是应景。” 说罢,一饮而尽。 有了酒,文殊公子便不怎么搭理顾桑,自顾自地喝着闷酒,五六杯酒下肚后,已有了微醺之态。 顾桑虽不像文殊公子那般喝闷酒,但想到女主心中未免有些惆怅,她捧着酒杯,时不时地轻抿两口,果子酒带着点甜味,发现味道不错,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她不是贪杯之人,对于不太相熟的人又存有戒备心,毕竟文殊公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文殊公子救过她,感恩是真的,不相信也是真的,顾桑告诫自己只许喝三杯即可。 喝完第二杯,正要给自己续第三杯时,文殊公子却忽然伸手端过她手中的酒杯,往里斟满杜康酒,继而将酒杯放回她手边:“尝尝这个,说不定比果子酒更应你的景。” 她才没有愁到需用烈酒解闷的地步。 顾桑微蹙眉头,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随即抬眸一笑:“好,我尝尝。” 酒香醇厚,但也够烈,入喉辛辣十足。 文殊公子醉眼醺重,偏头睨向顾桑,忽地语出惊人:“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这话……颇为暧/昧。 但是,顾桑却没从文殊公子眼里看到任何猥/琐色意,他脸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即使染上了醉意,依旧如黑洞般深邃不见底。 一种莫名的怪异感骤生。 鬼使神差般的,顾桑当真凑上前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酒味:“酒、酒味。” 她盯着他的面具出神,面具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十足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要窥探那方面具底下,倒底掩映的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倒底是丑,还是美? 都道文殊公子才智不输任何人,却貌丑无比,可这样一个气质清绝的公子当真是颜丑之人? 可能凑得过于近,文殊公子略一抬手,顾桑一时不察,猛地被推开,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文殊公子说:“女子当有女子的模样,无端靠男子这么近作甚,失了女子当有的矜持仪态。” 顾桑:“……” 分明是他叫她闻的。 她恼怒地瞪向他,文殊公子却转眼又抱着酒壶饮酒,压根就不看她,权当她透明似的。 没两杯,就醉的不省人事,歪头倒在桌上。 顾桑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伸出手指推了推他:“诶,文殊公子,还喝吗?” 见他没反应,她伸手去取他的面具。 手指刚碰到面具,银质的冰凉感瞬息从指尖传来,她猛地缩回手,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奇害死猫!” 文殊公子呓语一声,似乎含糊说了句什么,当顾桑倾身去听时,只闻得轻酣声。 * 站在昭南院门口,顾桑抬袖闻了闻,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她蹙起眉头,准备打道回去时,陌花推门走出。 顾桑立时展颜一笑:“我来找大姐姐。” 陌花恭敬行礼:“三姑娘,主子从宫里回来身子疲乏,已经歇下。” “大姐姐今儿肯定累坏了,那我明日再来探望。” 从静安寺赶回家,又进宫面圣,这一趟趟的,肯定没有时间休息。 顾桑眯着一双好看的杏眸,从背后掏出一个油纸袋子递过去:“陌花姐姐,这是我外出时买的栗子糕,烦劳你转交给大姐姐。” “是,三姑娘。”陌花应道。 第二天,顾桑给施氏请过安后,照例来昭南院。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陌花道:“三姑娘,主子今儿身子不适,不便见你。” 顾桑深深拧眉:“大姐姐身子不好,我去看看。” 语落,便往里走去。 陌花伸手一拦:“三姑娘,主子需静养。” 顾桑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便走了。 第三天过来,依旧被陌花拦在了院外。 陌花不卑不亢道:“三姑娘,主子最近新得了一道琴谱,等会儿要练习,恐怕没空与三姑娘闲话家常。” 顾桑不悦地瞪了陌花一眼,也没说什么,转头就走。 第四天、第五天仍被拒之门外。 顾桑清楚意识到,顾九卿在生气,且气性非常大。 初时,以为是那日试探女主身体状况的事惹恼了他,可女主送她黄金,还有闲心撩/拨她,她便以为此事算是揭过,哪知道女主突然不愿意见她了。好吧,就当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女主,毕竟女主的心思太过诡谲难测,可她已经连着五天放低姿态主动给女主递台阶,女主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她是以攻略女主为目标,又不是低女主一等,真没必要事事迁就。 顾桑笑容尽敛:“明人不说暗话,大姐姐的心思太难猜,还请陌花姐姐告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如此冷待。”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躬身道:“奴婢也不知。” “陌花姐姐的嘴倒是严实。”顾桑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陌花折回屋内,回禀道:“主子,三姑娘已经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在窗边,狭长的凤眸漆黑如墨,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抹远去的倩影,直至彻底消失眼帘,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抬手抚上胸口,似问自己又似问陌花:“你说如果她知道,我是因为馄饨摊上她对别人的笑……会不会以为我心生妒忌?” 陌花垂着脑袋,颤颤巍巍道:“奴婢不敢!” “出去!”顾九卿冷哼一声,挥退陌花。 自见她与人欢喜同食,肆意而笑,他便一直有种疯狂想要撕碎那个毛头小子的冲动。 只想她对他笑,只想她对他说话,只想她眼里心里所见皆是他,这是他所图的情感,她只对他的情,图谋没变,可初衷却背道而驰,这份几乎险失理智的嫉妒之心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对她的在意、对她付出的情感大有超过三成的趋势。 她与他之间,他的情绪不能由她所掌控,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觉得危险。 只有他玩弄他人的情感,不许别人掌握他的。 她,凭什么例外。 顾九卿拧眉看向小几,熟悉的油纸袋子映入眼帘,他眉头拧的越发紧了,那是五日前顾桑送过来的栗子糕,而她颇有闲情跟人吃馄饨,回家途中随意买的栗子糕就想打发他。 这对比……还真是讽刺。 难道不知他最喜的是茯苓糕? 她对他,也未见得多少真心。 不过,各有鬼胎,各有算计。 栗子糕放了五天,始终未动过一口。 他走过去,取出一块栗子糕放入嘴里,入口冷硬难咽,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软酥香味。 好吃的东西,放久了味道都会变。 顾九卿一口吐了出来,视线重新投向案几上的栗子糕,随手将其扔入纸篓。 眸色冷的犹如结了冰霜,下一瞬,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底的冰冷之意有所消融。 …… 顾家嫡女和康王的婚事是时下燕京最热议的事,原本婚期要定在来年夏末,但钦天监合了顾九卿和司马骁的八字后,说夏末的黄道吉日与之相冲,将婚期延后定于次后年春末,距今尚有整整一年半。 未真正成亲,变数太多,这不婚期刚定下没几日,承显侯夫人便进宫为北嘉郡主请旨赐婚。 承显侯夫人是太后的亲侄女,魏文帝的嫡亲表妹,已逝的承显侯更是为魏文帝的登顶之路立下汗马功劳,及至救驾而死。可以说,没有当初的承显侯,便没有如今的圣上。 “陛下,陛下也是从小看着欢欢长大的,明欢性子虽骄纵,却是因为早年丧父,被臣妇过分疼爱了些,臣妇想将她失去的父爱一并弥补给她。臣妇跟侯爷就明欢这么一个女儿,所求惟愿她顺遂平安。可事与愿违,贼老天偏要折磨臣妇的娇娇女,害得她吃尽苦头。” 承显侯夫人身穿诰命服,匐跪在地,哽咽着道,“这孩子打小就喜欢康王殿下,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他身上,就是这份执念撑着,明欢才能拼命从人牙子手里逃出生天。” 承显侯夫人红了眼睛,却忍着没有落泪,她神色哀楚:“表哥,明欢的执念有多深,表哥你也清楚,她不能嫁给康王,肯定会寻了短见,臣妇不能失去这唯一的女儿,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全了明欢这孩子的一片痴情。她一定会改掉小性子,成为康王殿下的贤内助。” 魏文帝看着下首哀戚绝望的妇人,面色有所松动。 魏文帝道:“朕知道明欢一直想成为康王妃。” 承显侯夫人闻言,立马磕头道:“求陛下给个恩典,让明欢成为康王殿下的平妻,对外她和顾家女皆是康王的妻,对内以顾家女为尊。” 第62节 魏文帝没有说话。 承显侯夫人心中忐忑。 旁侧的太子忽然插言道:“娥皇女英的故事固然传为佳话,可大燕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将两家贵女同许皇家为正妃的先例。” 若能这般,他不就能有两个太子妃,一国可有两个皇后,岂不乱套了。 话锋一转,太子又道:“不过北嘉郡主对五皇弟确实一片痴心,可感天地。父皇,儿臣斗胆谏言,不如许郡主为康王侧妃,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承显侯夫人看了一眼太子,知道做平妻是她冒言奢望,顺势说道:“陛下,做正妻属实是明欢不知天高地厚,只要能入康王府,不论是侧妃,就是侍妾也可。臣妇实在不愿看见明欢整日以泪洗面,为情所伤,求陛上恩准。” 以明欢如今现状,陛下是不会让她做平妻的。就算卖入青楼这件事被强按下去,但陛上心中不会全然没有计较。 魏文帝自不会让北嘉郡主为妾,下旨封北嘉郡主为康王侧妃。 不论是康王正妃,还是侧妃,都无人问过康王本人的意思。 这边康王还没从顾九卿即将嫁给他的喜悦回过神,便被北嘉郡主嫁他做侧妃的消息砸懵了。 康王正在钟粹宫探望华贵妃,突闻此事,立马便要去面圣。 “不行,我不能娶李明欢!” 顾九卿尚未爱上他,府内又入了侧妃,以顾九卿的性子,绝对会对他冷了心。 华贵妃却一把拉住他:“骁儿,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这一去,惹怒了龙颜,被罚事小,失了圣心得不偿失。” 司马骁倏地握紧拳头,情绪激动道:“儿臣只知道不能娶李明欢。” 华贵妃见拉他不住,轻飘飘道:“如果陛下一怒之下连同顾家嫡女跟你的婚事一并取消呢。” 司马骁愣住,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再也迈不动脚步。 华贵妃眼见着司马骁因为顾九卿欢喜得像个傻子,被迷得神魂颠,全然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这让她极度反感。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北嘉郡主,那样粗鄙性子的女子怎堪配她的骁儿。 但,抉择权不在她手中,也不在康王手中。 她记得魏文帝事先问过她,“你觉得顾家嫡女和老五可堪为良配?” 她当时表达过婉拒之意,但转过头魏文帝便下旨赐婚。 都说魏文帝给了她后宫独一份的宠爱,可这点子要求,他都不应,算哪门子的宠冠后宫! 华贵妃抚了抚鬓发,对着发愣的司马骁说:“听说承显侯夫人面圣时,我们那位储君正在同陛下商谈政事。骁儿,你无同他夺嫡之心,可他却视你为对手,甚至故意针对你。退一步,以母妃与皇后多年的恩怨,你觉得太子和皇后日后会放过我们吗?” “母妃。” 司马骁望向雍容华贵的华贵妃,他知道母妃一直希望他能更进一步,可他只想保全自己和母妃安稳度日。 树欲静风不止。 太子在朝堂上对他步步紧逼也就罢了,可他竟干预他的婚事。 钦天监原定的婚期是来年夏末,后面又改期,以钦天监监正和吴家旁支的渊源关系,定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华贵妃一把拉住司马骁,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放缓了语气劝道:“我知骁儿良善,小时连只蚂蚁都不忍踩踏,可在帝王家身不由己。我更知你不愿娶北嘉郡主,可我们犯不着在这种姻缘小事上同你父皇生分离心,北嘉郡主是陛下顾念太后母族的情分以及已故承显侯对陛下的忠义有心照拂一二。虽非你愿,但至少顾九卿是你真心想娶的人,不是吗?” “母妃,儿臣知道了。” 司马骁再抬头时,眸眼里有些东西渐渐变了。 第43章 东宫。 吴皇后端坐上首, 拂了拂杯盖,抬眸扫了一眼太子,面露不悦道:“为何促成北嘉郡主和康王的婚事?这不无异于让太后偏向于康王那边么?” 太后是承显侯夫人的亲姑母, 对守寡的承显侯夫人和北嘉郡主本就多有照拂。若非如此,那李明欢也不至于被宠的跋扈恣意, 有恃无恐。 太子摇头轻笑:“父皇仁孝,但太后从不过问朝政,就算太后因为北嘉郡主偏向康王几分也不碍事。何况,如今的承显侯府早已今非昔比,只余一副空架子, 后继无人,于朝政本无话语权。但我了解老四的性子,他这个人眼里容不得半分沙子, 而李明欢又非那忍气吞声之人,再加上顾家那位大姑娘可是老四的心尖尖儿,康王府日后可就热闹了。” “早日见此盛况岂不快哉?”皇后抿了口茶,不解道。 “非也。”太子再次摇头,漆黑的眸中满是冷意。 他怎能让康王轻易抱得美人归? 康王害死吴章,累国舅缠绵病榻,无暇分身帮他,是康王先对他宣的战。 …… 北嘉郡主做不成康王的平妻, 又疯又闹,最后求着承显侯夫人再次进宫,她要比顾九卿先进门,这种具体到谁先进门的小事魏文帝可没闲心管, 直接甩给康王。结果康王说什么都不同意,北嘉郡主绝不能越了正妃先入府。 见康王油盐不进, 承显侯夫人又去求姑母太后。 还没等太后应下,康王便闻风赶到慈宁宫,直接跪在太后面前,同样一番诉求,太后不便为着母族逼迫孙儿,又不愿为着孙儿寒了娘家人的心,便甩锅给魏文帝。 “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表态让你们自行商议,哀家便不好管了。” 闹了好大一场戏,最终无疾而终。 北嘉郡主只能等个一年半载才能入康王府。 据说,北嘉郡主都快气疯了,脾气愈发暴躁,承显侯夫人怕她生事将其拘在家中。 顾家这边。 顾显宗初时尚有些想法,面对同僚的询问非议颇感烦躁,有恭贺他的,也有看他笑话讥讽他的,但见顾九卿岿然不动,心境全不受影响,又觉得自己历经朝堂更迭竟不如一个女儿家经事,枉为他官海浮沉多年,便又逼着自己放平心态。管他北嘉郡主和承显侯夫人如何蹦跶,等入了康王府,北嘉郡主还不是要被他的嫡女碾压一筹。 这样一想,心态彻底稳了。 施氏坐在正屋,心里想着顾九卿的事,瞥见下首吃糕点的顾桑,便道:“桑桑,芳菲院已经修葺完工,这两日便搬过去吧。” 顾桑乖巧应道:“好,听母亲安排。” 芳菲院,就在昭南院隔壁。 荷月院比其他几位姑娘的住所寒碜破败,但在施氏派人拾掇之后,已大为改观。 施氏从主院拨了四个下人仆妇帮忙,秋葵和梅沁负责收拾顾桑的衣物首饰,原以为没多少东西,结果一收拾就是八九个箱笼包裹。顾皎将荷月院的首饰等物收罗殆尽,但施氏添补进来的东西更多,零零碎碎的,攒了不少好东西。 绫罗绸缎,衣物钗环,赏玩的摆件,以及院里的绿植花卉,都非往昔的荷月院所比拟。 住了这么几个月,顾桑颇有些不舍。 好在感伤一会子,待看到更大更好的居所后,那点子微不足道的伤怀早已抛诸脑后。 芳菲院里面物件一应俱全,该添置的东西施氏早已吩咐管家置办妥当,螺钿拔步床,别致高雅的素娟屏风,精美的妆奁台,黄梨木的柜子等闺阁里每一件皆比之前的好上数倍。 秋葵忍不住惊叹:“这里比荷月院好太多了,就那张床可比姑娘以前睡的大这么多。”说着,双臂张开比了个夸张的长度。 梅沁摇头一笑,继续低头整理东西。 顾桑则推开窗子,往外望去,一眼就望见了隔壁的昭南院,目光顿了顿,轻叹一声,她抬手关上窗户。 女主可真难伺候。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女主拧巴的是什么,甚么都让别人猜,自己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猜得到。 许嬷嬷指挥着下人归置整理物什,见顾桑倚在窗边发呆,便走过去将窗子重新推开,指着院里一棵棵桃树说:“三姑娘,等来年开春,桃花盛开,那副美景不比大姑娘昭南院的寒梅之景差。” 顾桑略抬起眸子,再次看向昭南院。 院内的梅树,一朵朵如雪白梅凌寒绽放,欺霜晒雪,美不胜收。 “桃花和梅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我已经见识过大姐姐院中寒梅绽放的盛况,听嬷嬷这么一说,我倒是无比期待春天的到来,届时满树桃花绽放,一定好看极了。” 顾桑弯了弯眉,俏皮一笑,“不过,我觉得芳菲院更好,夏天能吃到香甜解渴的桃子。” 桃花鲜活烂漫,就像是三姑娘。 白梅却太过冷艳清傲,宛若大姑娘的性子,甚至比之更冷艳。 许嬷嬷看着顾桑脸上清甜明灿的笑容,忽然道:“其实,大姑娘以前也如三姑娘这般天真烂漫,爱笑。” 她的笑不过伪装,顾桑略垂下眼睛一脸纯稚无辜:“大姐姐后来为何不爱笑了?” 许嬷嬷说:“大姑娘曾经走丢过两年,寻回后,性情便跟以往大不相同,跟夫人的母女情也疏远生分了。三姑娘当时年幼,但已记事,应该有些印象。” 许嬷嬷一提,顾桑便想起来了。 原书中确实提到过女主失踪两年的事,但并非主剧情,仅一笔带过,女主好像是沦为乞儿,以乞讨为生,小小年纪历经人情冷暖,尝尽心酸苦楚。 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一夕低至尘埃忍受嗟来之食,甚至无衣可御寒,无处可住,无食充饥,对于一个弱质孩童,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都无法过上从前万分之一的生活。 这便是女主性情大变的原因,从天真可爱的稚童变成心机深沉的冷情女。 顾桑低下头,长睫掩映投下一处暗影:“大姐姐定是吃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那两年大姐姐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 许嬷嬷酸楚道:“是啊,大姑娘寻回时瘦的不成样子,那眼神更是冷漠的不像样,看夫人更是如同陌生人一般。好好的孩子变了一副心肠,任谁都受不了。” “大姐姐以前吃了苦,往后余生便只剩下享福。”顾桑安慰道。 “瞧老奴让三姑娘笑话了!”许嬷嬷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人总该往前看,老奴不该旧事重提,可老奴是看着大姑娘出生长大的,大姑娘亲缘浅薄,只待三姑娘与旁人不同,可大姑娘为人傲气,遇事从不低头,还请三姑娘多担待些。三姑娘和大姑娘一脉同气,老奴希望你们一生和睦,亲密无间,相扶相持。” 说罢,许嬷嬷躬身一拜。 “嬷嬷这是做什么?”顾桑赶紧伸手扶起许嬷嬷,“便是不用嬷嬷说,我也是知晓的。大姐姐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待我这个妹妹更是……好的没话说。只是近日大姐姐要读书练琴,让我莫要打扰她。” 她要仰仗女主过活,怎可能不知抬举。 哎,施氏和许嬷嬷太过关注女主,一点风吹草动就想东想西。 女主是要做女帝的人,注定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许嬷嬷笑道:“是老奴多话了。” 顾桑笑笑。 若真论亲缘浅薄,她才是。 她有时羡慕女主,有时又觉得女主不识好歹,施氏对女主的拳拳慈母心,女主却漠然置之。 这种纯粹的母爱,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如果女主不是施氏的女儿,她能取代女主在施氏心中的地位就好了。 她环视了一圈精美华丽的房间,告诉自己,这种实打实的物质好处才是看得见的,感情这种奢侈品,她不需要。 搬入新地方,睡上更舒适更贵重的大床,她以为自己会睡的更香,结果却是失眠了。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63节 外间值夜的梅沁听到响动,问道:“姑娘,可需添水?” “嗯,有些口渴了。” 梅沁掀帘进屋,将兑好的蜜果甜水递了过去,顾桑就着她的手喝完,抬眸斜了一眼梅沁,忽然开口道: “大姐姐可找过你?” 梅沁一震,随即摇头:“没,没有。” 顾桑靠回枕上,直视着梅沁:“我要听实话,以前没问过,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戳破罢了。” 梅沁紧抿着唇:“奴婢不知姑娘的意思。” 顾桑看着她,忽的一笑:“你明白的。否则,羲祖庙会那日,我为何只带你出府?”本就存了让女主兜底的心。 侍主最忌讳三心二意。 梅沁噗通跪在地上,半晌憋出一句:“奴婢,不能说。” “这是做什么?我只想知道近日大姐姐可有找过你,很难回答么?”见梅沁沉默不语,顾桑面色一点点冷下去,“既如此,不如送你回大姐姐身边?” 顾桑说的是回大姑娘处,而非施氏身边。 梅沁骇然,伏低身子道:“姑娘,奴婢说的是实话,大姑娘确实没找过奴婢,只陌花问过姑娘的近况,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吃睡如何。” 陌花不就代表顾九卿的意思。 顾桑看梅沁一眼:“原是我没说清楚,那你如何回的?” 梅沁头埋的更低:“如、如实相告。” “怎么个如实法?” “吃得好,睡得好,有兴致下厨做些糕点小食,去主院请安,每日一遍五禽戏锻炼身体,练字……”梅沁越说越小声,就差明说自己监视顾桑的一举一动。 知道梅沁是女主的耳目,一言一行皆瞒不过女主,可听梅沁这般事无巨细地将她的事禀告于女主,心里着实膈应。 再者女主本就不痛快,自己咸鱼般的悠闲日子落入女主耳中,又叫女主作何感想,怕是心里更不痛快了。 顾桑黑着脸道:“行了,出去。” …… 后半夜方睡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大晌午。顾桑还不想起,直到顾兰兴冲冲地过来参观她的新住所,她才慢吞吞地洗漱起床。 “三姐姐,你这里好漂亮,母亲对你可真好。”小姑娘不无羡慕地说道,但眼中没有嫉妒。 顾桑随手将一支金簪插/入发髻:“四妹妹喜欢的话,可随时过来找我玩。” 顾兰眼睛一亮:“真的吗?” 顾桑:“骗你不成!” 顾兰开心道:“三姐姐莫要嫌我烦。” “我别的优点或许没有,但绝对有耐心。”顾桑挑唇道。 “三姐姐。” 顾兰高兴不已,一时兴奋上前给了顾桑一个大大的熊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手足无措地松了手,怯怯地去看顾桑,见她没有丝毫不悦,方才安心。 顾兰有个同胞哥哥,但男孩子跟女孩子心思不同玩不到一处去,上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可大姐姐高冷不敢接近,二姐姐又瞧她不起,三姐姐对她同样没有好脸色,顾兰每每都觉得孤单无聊,想跟姐姐们玩却融不进去。 现在好了,她发现三姐姐其实挺好相处,会对她笑了,会同她耐心讲话,会陪她逛街,还会自掏腰包帮她。姨娘说,女孩子长大了就会变得懂事明事理,三姐姐应该是长大了,有了好姐姐的模样呢。 顾桑不知顾兰这番想法,伸手拍了拍顾兰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四妹妹,桌上有点心,想吃自己拿。” “谢谢三姐姐。”顾兰挑了一块梅花糕,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不仅好吃,还好看。” “好吃便多吃点。” 小姑娘拒绝不了这种轻甜小食的诱/惑,不消片刻,便吃了半碟盘。 顾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鼓胀的肚皮,突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贺三姐姐迁居之喜。” 说罢,从春菊手中拿过一个梨木匣子递给顾桑。 “四妹妹客气了。” 匣子里装的是一支小小的紫钗,虽不算精致,但胜在样式新颖好看。 顾桑取下头上的金簪,抬手将紫钗戴上,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不错,挺衬我这身衣裳。” “三姐姐戴着真好看。”见顾桑不嫌弃礼物粗鄙,顾兰更开心了,三姐姐真是个顶顶好的人呢。 顾桑挑眉看了一眼顾兰,带着目的与人交往属实心累,偶尔也需同真正单纯的人相处缓解时刻紧绷的心弦。 顾兰转头望向窗外的院子,常青树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冬日未见凋敝,有好几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开出明艳的花朵,若不是呼啸的寒风刮在脸上,还当自己身在春日。 “大姐姐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去瞧瞧。”顾桑转了一下眼珠,怂恿道。 顾兰登时吓了一跳:“不,不不,大姐姐不喜欢别人去她的院子。” 顾桑道:“我们又不是别人,是大姐姐的妹妹。” 顾兰低下头:“我,我不敢,大姐姐发火的样子太吓人。” 顾桑以手托腮,叹气:“其实,大姐姐不发火的样子也挺吓人。” 顾兰对顾九卿敬畏颇深,说什么都不去,顾桑不便勉强,独自去了昭南院。 这回无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便进了内院。 一路上没看见陌花陌上,应是被女主派出去办事。 一阵悠扬的琴音由室内传出,悦耳动听。 顾桑驻足聆听,抬眼望去。 只见顾九卿一身白衣,临窗抚琴,高山仰止,绝代风华。就算天上真有神仙,也不过如斯。 顾桑听得入神,忽一道煞风景的粗嘎声音突兀响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是长命昂着鸟脖子,振翅吟诗。见到顾桑,长命翅膀拍的更用力,嚎的也更卖力了。 “思之,思之若狂,好妹妹呐!” 顾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可不是她教的。 不远处,廊下鸟架上,一只绿嘴鹦鹉兴奋地跳来跳去,浑身透着一股子活波机灵劲儿,全无初到顾九卿身边的郁郁惊恐之态。 顾桑的法子确实管用,同时也说明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当小家伙每日偷摸观察顾九卿,适应了他的存在,发现他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的伤害,便逐渐放下芥蒂,胆子也变得大起来。 果然,建立信任的基本原则,就是经常在一起。 可她跟顾九卿在一起的时间颇多,顾九卿对她的信任还是少得可怜,她并不能真正走近。 她抬头看向顾九卿。 顾九卿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就那般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平静幽深的眸子却仿佛隐匿着滚烫的岩浆,顾桑被他的目光灼得一颤,不自然地别开脸。 等她再看他时,他已不再看她。 顾桑提裙移步室内,顾九卿已经收起琴,正用长匙拨弄着香炉里的佳楠乳香,他长身玉立,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清贵优雅。 长匙沾了点微末香灰,他轻轻一吹,灰尘随之散入空中。 顾桑望着他,轻声道:“大姐姐,我昨日搬入芳菲院,日后见大姐姐就更方便了。” 顾九卿没说话。 顾桑又道:“大姐姐愿见我,可是气消了?” 顾九卿仍是沉默不语。 她双手交叠于抱腹,继而展露一抹乖顺无辜的笑容,继续道:“时至今日,我都不知晓自己究竟错哪儿,不知大姐姐可否提点一二,让我长长记性,下次也好规避。” 顾九卿看着她脸上消散的笑容,终于开了尊口:“笑!” “笑?” 顾桑满脸问号。 顾九卿一字一顿道:“对我笑。” 虽不知女主用意,顾桑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咧嘴,冲着顾九卿清甜一笑。她自以为笑得甚是甜美,顾九卿却皱眉道:“不对,再笑。” 顾桑扯起唇角,再次对着顾九卿勾出一抹灿烂的笑。 顾九卿定定看着她,说:“不对,不是这样。” 灿烂有余,却不够肆意,也不够真诚。 顾桑被他整懵了,扯唇勾勒出一个好看无瑕的笑容:“这样呢?” 顾九卿眸色幽晦:“还是不够好。” 女主的喜怒完全无迹可寻,顾桑说:“那我……再试试。” 顾九卿冷道:“不必了,其心不诚,再如何笑都是枉然。” 顾桑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女主究竟何意,为甚半句都听不懂。 “还请大姐姐明示。”顾桑还想探究,顾九卿却不想继续深聊下去,转移了话题:“最近没时间督促你,字练习的如何?” “大姐姐交代的事,我自不敢一日懈怠。每有空闲时,便写上几页,虽看不出大的进步,但小的精进还是有的。” 顾九卿冷硬的面色似有所舒缓:“写几个字,我看看。” 顾桑坐到桌边,执笔沾墨,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 字写的不够好尚在其次,但坐姿仪态一定要拿捏到位。 等她写下几字,抬眸正见顾九卿幽幽地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有些头皮发麻,顾桑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仰头道:“大姐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无。” 顾九卿将视线重新移至宣纸上,淡淡扫一眼:“确有进步,倒是能认出写的何字。” “这不是得益于大姐姐的悉心指教嘛。” 第64节 顾桑唇角刚勾勒出浅笑的弧度,就见顾九卿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她僵了僵,唇边笑意尽敛。 顾九卿薄唇紧紧抿着,狭长的凤眸一片深幽。 那种疯狂失控的感觉卷土重来,大有喧嚣尘上之势。就算他竭力平复心境,以仇恨抑制情爱,可有些东西就是这样,越克制越无法自已,越压制反弹的越发厉害。 越是让自己不要嫉妒,那份折磨人的嫉妒心越甚,几乎焚毁理智。 他按压着指骨,面上并未露出多少情绪:“如果我与他人成婚,妹妹可会欢喜?”若是从前的自己,绝不会问这种幼稚蠢笨的问题。 欢喜吗?谈不上。 不欢喜吗?似乎也谈不上。 但她面上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丝沮丧和失落,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不……不大欢喜。” 这应该是女主希望的答案,她自会投其所好。 “人人都道大姐姐和康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门亲事更是陛下亲赐,我本该祝贺大姐姐喜获良缘,可……可我就是不希望大姐姐嫁给康王。” 女主要嫁的人是男主。 这话似乎取悦了顾九卿。 “好妹妹哪,一日不见思之若狂!”鹦鹉沉浸般忘我的鸟诵声再次响起。 顾桑:“……” 顾九卿面色瞬间黑沉如浓墨。 可恶! 他不过夜时人静感发一句‘妹妹,一日不见竟如隔三秋兮,思之思之若狂’,小畜生竟偷听了去。 顾九卿反将一句:“这就是妹妹教导的成果?” 顾桑悄悄瞅了眼顾九卿阴郁的脸色,反驳的话顿时吞咽回去,非常上道地揽于自身,“对,就是我教的,容纳百家长嘛。” 顾九卿薄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雌雄莫辨的脸阴晴不定。 就在顾桑惴惴不安时,顾九卿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精巧的盒子,啪地一声打开,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手镯。 他取出手镯,不甚温柔地攥住她的手腕,顾桑欲抽手,却被他攥的更紧。下一瞬,肌肤感受到一阵凉意,手镯已然戴在她手腕上,衬的皓腕肌肤莹白如玉。 顾桑垂眸盯着琉璃手镯:“这是……” 顾九卿启唇:“权当赠予妹妹搬新居的贺礼。” “大姐姐未免也太讲究了,既然大姐姐有心,我定当好生保管。”顾桑干笑,不太习惯手腕上佩戴饰品,想要将其取下,放回匣子收藏。 顾九卿制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取下!” 顾桑:“……” 顾九卿啊,你可是女主,搁这儿演霸道总裁的戏码呢。 她又看了一眼顾九卿。 这莫名其妙的闷气应该……勉强算是消了吧。 虽然,消的也挺莫名其妙。 * 转眼便是腊月初二,顾皎出阁之日。 这天甚为热闹,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一片喜庆。 “李家虽只是商户门第,可人家给的聘礼比燕京城诸多大户人家都要阔绰。李家不是那种小商小贩,在当地小有名气,可谓富甲一方……” “二姑娘是个有福分的,一嫁进去就有花不完的财帛,穿金戴银一辈子。蒲姨娘,你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年头上尚为二姑娘的婚事发愁,年尾上姑娘就顺顺当当出嫁,儿子更是了不得,没养几天就成为嫡子,日后顾家都要他说了算。” “府上的大姑娘是未来的康王妃,大公子与大姑娘非一母所出,可都是嫡母的儿女,大公子可就成了嫡亲的康王小舅子,生母亦是脸上沾光。” “蒲姨娘,你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公子前程不可估量,可别忘了提携一下蒲家的侄儿们。” 嘴碎的七大姑八大姨皆是蒲家的亲眷,将蒲姨娘奉承的喜笑颜开,不需她们这些小辈锦上添花,顾桑和顾兰将添妆礼送给顾皎,略坐了坐,便从屋里出来了。 而顾九卿连过场都不必走,直接派人送了一份添妆礼,都没现身。 “三姐姐,二姐姐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她连看都没看一眼。”顾兰有些伤心,这是她跟三姐姐精挑细选的礼物,可二姐姐却不屑一顾。 顾桑说:“我们做妹妹的,该做的礼数该尽的心意做到即可。我送的,二姐姐也不见得喜欢,还瞪我呢。” “三姐姐说的对,我们问心无愧便是。”顾兰的情绪来得快消散的也快。 顾桑眯了眯眼,说:“走,去前院看看热闹。” “三姑娘,请留步。”一个清秀的丫鬟叫住顾桑,躬身道,“奴婢是二姑娘的贴身婢女春屏,二姑娘想同三姑娘单独聊两句,不知三姑娘是否方便?” 顾皎端坐铜镜前,已穿戴整齐,经过这段时日的精细调养,面色红润了些,不似刚回府时的瘦骨行销,亏损的身子也补回了些。她着一身红嫁衣,衬得精神面貌更好了几分,难怪出嫁当穿红,这般鲜艳的颜色,即使是陋颜女子怕也会呈现出新嫁娘的喜气。 出嫁本该是姑娘一生最欢喜的时刻,但顾皎眉宇间并未见多少喜悦。 认命,不代表欣然接受。 顾桑抬头看了一眼被红嫁衣衬得娇艳的顾皎,问道:“不知二姐姐想同我说甚么?” 顾皎怒目瞪向顾桑,咬牙切齿道:“三妹妹,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顾桑装糊涂:“没听懂。” 见顾桑抵赖不承认,顾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嫁给粗鄙商户子做新妇,都说是天造良缘实则是笑话她。 她也不会傻到相信自己和北嘉郡主是运气不好,卖人不成反被卖,不可能这般巧合,只能是被人算计了去,吃了这天大的哑巴亏。 “三妹妹敢做不敢当吗?我即将嫁离燕京,临行前,还不能得你一句真话,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蠢笨好拿捏,没想到是我眼拙,三妹妹其心之毒之恶比恶霸匪徒都甚,三妹妹藏得可够深!” 顾桑反唇相讥:“做什么又当什么,二姐姐不必在此阴阳怪气胡乱攀扯。你怀疑什么,大可告官告父母,让他们纠出害你的真凶,为你做主还你公允!” 笑话!她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罢了。 再说顾皎是不是蠢,没有证据之前,她怎么可能承认授人于把柄。 顾皎低吼:“北嘉郡主都不欲追究,我能报什么官。如今大姐姐又成了康王未婚妻,爹爹为了大姐姐,也只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知晓这个道理,才会有恃无恐。” 没有顾九卿和康王的婚事前,顾显宗也不会给顾皎做主,顾显宗虽宠爱顾皎,可显然还有一些东西是重于这个宝贝女儿,比如脸面,家族荣辱,他的仕途等。 顾桑淡淡道:“二姐姐既然不欲追究,就安心出嫁罢。那李家二郎长得又好,家中又有财,且花了重金聘娶你,不论是真心喜欢二姐姐你这个人还是另有所图,目前来看李家人都不会薄待你。当然,做长远计,二姐姐最好希望家中父兄姊妹强大得力,母家的威势震慑才能保你一辈子安稳无虞!” “哼,你如今倒敢对我说教,不就是巴结上大姐姐和主母?”顾皎冷笑连连,心里那股子滔天憋郁邪火发又发不出。 顾桑幽幽道:“人往高处走,二姐姐莫不如学我一般也去巴结大姐姐?二姐姐以往寻傍的那些贵女,哪个比得上大姐姐的前程。” 顾皎喃喃:“巴结大姐姐?” 她只觉世事不公,只有对顾九卿的嫉恨与怨憎,从未想过巴结。 顾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慢悠悠道:“二姐姐出嫁前听多了七大姑八大婆华而不实的讨吉恭维话,不如听我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你总是嫉妒大姐姐,厌憎大姐姐,想要比大姐姐嫁的好,事事都想超过大姐姐,可你与大姐姐不论容貌气质就是学识才华,哪一样比得过。就是自出生起,你是庶她是嫡,身份上碾压你,年岁上碾压你,你得尊她大姐姐。这么说吧,你生来就不如大姐姐,后天努力也追赶不上,你与大姐姐的差距犹如天斩,一辈子都逾越不过去。当然,不只是你,就是我与大姐姐亦是如此,人贵有自知之明,过好自己不行么,非要往死里折腾自己。”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顾桑一口气说完,也不管顾皎听没听进去,转身就出去了。 反正天高路远,顾皎算是摆脱了炮灰的命运。 嗐,她可真是个好人。 …… 施氏将顾皎的婚事操持的热闹又喜庆,招揽宾客,周到尽心,轻易便博取了嫡母和善大度的好名声。不论施氏与顾显宗私下如何不睦,对外,两夫妇皆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夫唱妇随。 施氏忙里偷闲时,瞥见不远处观看少年们投壶的顾桑,将她招呼至身前,笑问:“桑桑,今日做客的儿郎众多,可有看对眼的俊俏少年郎?” 顾桑张了张嘴,娇憨道:“母亲,我又不着急嫁人,留意他们做甚?” 施氏摸摸顾桑的头,慈爱道:“你大姐姐二姐姐皆有了婆家,顾兰还小,便剩你了。我记得桑桑来年夏至及笄,到时可是大姑娘了,万不可再推脱。” 顾桑仰头看着施氏,忽然说道:“母亲,不如让我招婿上门吧。” 这个时代,男子向来以上门为耻,何况她只是个小小庶女,招婿更是天方夜谭。 施氏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 入赘的郎君要么家境贫寒想要借势,要么就是自身平庸无能之辈,能有几个好的。 顾桑垂下眼睛,委屈巴巴道:“可是,这样大姐姐嫁人后,我便可常伴母亲左右。母亲身边虽有大哥哥,以后娶了新妇,大哥哥会和新妇一起孝敬母亲,但总归没有女儿贴心的,我和大姐姐总要留一个在母亲身边。” 施氏皱眉。 顾明哲有蒲姨娘这个生母在,就算日后娶妻生子,也只会和新妇偏向生身母亲,与她这个嫡母倒底是隔了的。别看顾明哲现在对她孝顺,回府必请安问候,嘘寒问暖,可恭敬有余,却不亲近。 嫡母和生母倒底不一样。 就拿顾皎的亲事来说,顾明哲见说不动顾显宗,便来求过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也不知是否存了嫉恨之心。从此事亦可看出,顾明哲并没为整个顾家作考量,只是一味维护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胞妹生母。 这个‘嫡子’真能当得起顾家满门荣辱? “入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容后再说吧。”施氏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坚决,显然有几分动摇。 招婿入赘比议亲嫁人要麻烦许多,能拖便拖呗! 顾桑如是想。 * 吉时将至,振聋发聩的礼炮声中,李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到了顾府。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中尤为扎眼,皮囊确实不错。在被顾明哲为首的几个顾家子弟刁难时,亦是翩翩有礼,沉着应对,原本大家以为市侩商户子肯定是一身铜臭味,没甚学问,只打算稍加为难简单做诗即可。 结果,新郎官略沉吟,张口便是三四首令人惊艳的催妆诗。 顾明哲低声对着旁侧的堂兄弟们,道:“这厮定是有备而来。” 说罢,临时起意,现场考据起对联。 顾明哲在国子监求学,没道理比不过不学无术的商户子。然而,几番回合下来,新郎官都对了出来。 对联皆是顾明哲现想出题,新郎官不可能提前准备答案。 顾桑看了几眼意气风发的李子舆,暗道,这家伙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买下顾皎这个倒霉蛋? 迎亲的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到送顾皎上花轿时,顾九卿总算漏了个面,在顾皎含泪拜别双亲后,顾九卿聊表几语作为长姐对庶妹的祝福和关爱。 “……夫妻和顺,一生喜乐!还望万事慎行,莫要行差就错!” 虽然,语气比较冷淡,但字面意思是祝顾皎幸福安康。 第65节 吹拉弹唱声中,花轿渐行渐远。 顾显宗第一次嫁女,自是黯然神伤,蒲姨娘更是哭成了泪人,几乎哭倒在顾显宗怀里。 施氏看了一眼顾显宗和蒲姨娘,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了。 顾桑想跟上去,却被顾九卿叫住。 “三妹妹。” “大姐姐有何吩咐?” “边走边说。” 两人朝芳菲院的方向走去,待走至无人处,顾九卿方道:“听说三妹妹想招婿上门?” “大姐姐消息灵通,我前脚说与母亲,大姐姐后脚便知晓了。”顾桑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透灵光,“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母亲跟我提过几回议亲的事,都被我以年纪尚小拒绝,可母亲只当我女儿家脸皮薄,口是心非,我想着母亲也是一片好心,屡次拒绝便是好赖不分了,才想出这般托词。” 她一顿,对着顾九卿轻眨杏眸:“不知大姐姐对我这番解释,可还满意?” 看着少女姣好的脸蛋,顾九卿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漆黑如墨的眸子幽幽沉沉的:“不满意。” 顾桑嘟囔:“大姐姐要如何才满意?” 顾九卿斜睨着她,冷笑不语。 …… 第44章 及至年关, 各府走动频繁。 施氏带着顾桑出门交际,怕她怯场,先是将她引荐给了几位交好的世家夫人, 顾桑一一行礼问好,态度恭谨, 礼数周到,长得甜美可人极具欺骗性,嘴甜又会哄人,轻易便将夫人们哄得眉开眼笑,引得她们争先夸赞。 施氏顿觉脸上有光, 开始频频带她赴宴交际。 这是顾皎不曾有过的优待,以前顾皎千方百计想让施氏带着她出门,哪怕有顾显宗的授意, 施氏也不待搭理。 对于顾九卿这个亲女,施氏倒更愿意带上,只是顾九卿宁愿练琴读书礼佛,也不爱去这些场合。 年底各府之间宴请颇多,有的只需备上厚礼送过去,不必亲自到场,有的交情匪浅,无法推脱, 施氏免不了亲自走一趟,有时上午赴了这家,下午又得匆匆赶往另一家。 不是在赴宴,就是在赴宴的路上。 这可真是个体力活, 当然也是极耗精力的。 女人扎堆的地方,免不了各种攀比掐尖, 比衣裳比首饰比脸蛋比高矮胖瘦,比哪家父兄官职高,比谁家亲事好,比哪个郎君有本事长得好看,比哪家宴席上的茶点精巧好吃,诸如云云。 同时,顾桑收获了一堆八卦。 衡阳老王爷被老王妃赶去睡书房,未来太子妃有个青梅竹马,杨太傅家的小儿子爬墙摔断了腿,承恩公家的次子喝花酒差点冻死在街头,六皇子有了心上人不知是谁家姑娘,还有祈伯侯家的小公子多看了柳家幺女一眼,次日就传出对人家一见钟情,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这可真是古代绯闻聚集地。 顾桑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差点吃撑了。当然,作为未来康王妃的女主更是被姑娘们议论的神乎其神,没见过顾九卿的都来找她打探呢,什么顾九卿当真长得像九天仙女,你有这么个仙女姐姐是不是压力很大,你大姐姐这般有学问每日都读的什么书,师从何人……就不一一列举了。 有艳羡女主的,自也有嫉妒女主的,顾桑碰到那种不怀好意别有心机的姑娘,提高警惕,坚决不给他人可趁之机。 其间杨靖儿找过她一次麻烦,因其醉饕鬄的事大家先入为主认为杨靖儿又是故意找茬,轻松便应付过去。 总的来说,女主没在场就没有发生大的纷争,如果是女主在场,那便另当别论。 各府家宴顾九卿尚能躲过去,作为未来康王妃,除夕宫宴却是避无可避。 大年三十,除夕。 顾桑醒来时,顾九卿已经同顾显宗和施氏入宫赴宴,她慢吞吞地洗漱起床,给院中的仆婢小厮发了提前备好的喜钱,好像就无事可做了。 顾兰穿着漂亮的花袄子,带着兄长顾明柏来找她,邀她一道剪裁窗纸,贴窗花,这种手工类的活儿还有点兴趣,等后面玩的什么骑竹马,兔儿爷,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兴致便不怎么高昂。 她看一眼两兄妹,顾兰拎着一盏骑黑虎的兔儿爷玩的兴奋不已,顾明柏却显得有些畏缩,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顾明柏比顾兰大两岁,却长得十分瘦小,顾家不可能短缺吃穿,多半挑食不长肉。因为口吃说话不利索,性子比妹妹更为胆怯惧生,面对顾桑时,除了方才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三姐姐,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一丝惧怕之意。 “二弟弟,你怕我?”顾桑笑着问他。 顾明柏顿时慌乱不已,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顾桑蹲下身子,与顾明柏平视,并掏出两颗饴糖塞到他手里,诚恳道:“三姐姐为以前做过的错事,向你道歉,是三姐姐做的不对,你能原宥三姐姐吗?” 原身以前打骂过顾明柏,没少欺负他,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 顾明柏惊诧,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桑,怀疑自己听错了。 “二弟弟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了。”顾桑眉眼含笑,拿起他手里的饴糖伸至顾明柏嘴边,哄小孩子的语气,“啊,张嘴。” 顾明柏呆愣愣张开嘴,只觉唇齿间溢满甜丝丝的味道。 顾兰跑过来,小脸笃定道:“我就说吧,三姐姐可好可好了,哥哥还不相信,现在可信了。” 顾明柏看看顾兰,又看看顾桑,大着胆子低眼说道:“三……三……姐……姐姐,糖……糖很……甜甜,我……我很喜欢……吃。” 这就是小孩子,单纯,善良,一声道歉一块糖便能轻易原宥。 顾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弯唇笑道:“二弟弟的声音真好听。如果下回能看着我说话,便再好不过了。” 顾明柏抬头,只看见顾桑眼里温良的笑意,并没有从前的嘲讽鄙视。 晚上的团圆饭尤为丰盛,鸡鸭鱼肉皆是基本标配,还有其它数道珍馐菜肴。 这是主桌的席面。 还在院中给府上下人们置办了六桌,虽不及主桌花样繁多,但每一样皆是色香味俱全,比他们平时的吃食不知好了几倍。 这些都是施氏进宫赴宴前提前安排好的,主家记着仆婢们为顾家的劳累辛苦,下人们感念主家的恩德与赏赐。不仅置办团圆席面,还有赏银和年货发放。 “今年夫人发的赏银比去年提高了一成,大家日后可要更加尽心为老爷夫人做事。” “是啊!夫人看似威严,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赏罚分明,处事公允,从不克扣工钱,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发的米粮都是市面上的好货,家里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这般好的米。” 外面赞誉施氏的话传入膳厅主桌,蒲姨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哼道:“我们这位夫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韦姨娘见蒲姨娘停下箸筷,也跟着停了筷子,顾兰和顾明柏见状,自也不敢动筷。 顾桑正夹了一块醋溜排骨,仿佛没看到顾兰给她频频使的眼色,也没看见蒲姨娘的冷脸,将排骨径直放入嘴里,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细嚼慢咽,腮帮子鼓鼓的。 “厨娘今日烧煮的糖醋排骨火候到位,肉香软嫩,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酸了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味。”顾桑认真点评道,而后给出中肯的建议,“如果不喜欢吃酸的,可以忽略这道菜。” 顾兰崇拜地看了一眼顾桑,在蒲姨娘的目光投过来时,又赶紧低下头。 顾桑又去夹鱼肉,边吃边道:“嗯,味道也不错,就是刺太多了,喜欢挑刺的大可尽情享受这道红烧鱼。” 句句点评菜肴,却句句不离讽刺。 蒲姨娘本就看顾桑不顺眼,因着顾皎一事愈发怨上了,啪地一下,重重拍了下桌子,疾言厉色道:“没规矩的东西,不敬长辈,言语放肆,长辈都没动筷,你倒没脸没皮地吃起来,这就是嫡母教你的规矩礼仪?” 这话既骂了顾桑,又指责了施氏。 顾兰握了握拳,不顾韦姨娘劝阻的眼神,小声道:“蒲姨娘,三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蒲姨娘窝着一肚子火,将矛头对准顾兰:“四姑娘,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家姨娘都未开口,竟敢顶撞长辈,我不介意代行母职,替韦姨娘好生管教不孝女!” 蒲姨娘在顾显宗和施氏面前伏低做小百般隐忍,面对比她更弱者便肆无忌惮,可谓将欺软怕硬演绎的淋漓尽致。 韦姨娘白着脸,瑟缩着头,不支声。 蒲姨娘扫一眼韦姨娘,嗤道:“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 顾明柏和顾兰两兄妹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顾兰蹭的想要站起,却被韦姨娘一把按住,低斥道:“兰儿,不得对长辈无礼!” 蒲姨娘轻蔑道:“这就对了嘛。” 一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顾桑咽下鱼肉,准备铆足火力应战时,顾明哲豁地站出来,不满地瞪了一眼蒲姨娘:“姨娘!” 少年面上显露羞愧之色,绞尽脑汁替蒲姨娘找理由描补:“姨娘因二妹妹出嫁离京,正值团圆佳节,不免触景伤情,心绪郁结,一时言语无状,还请韦姨娘和弟弟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便对着众人躬身一揖。 “身为人子未能做到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我的罪过,我愿代母向韦姨娘和弟妹致歉。” 蒲姨娘气道:“明哲,你!” 顾明哲亦提高声量道:“姨娘!” “哼。” 蒲姨娘不可能当着旁人面拆儿子的台,直接甩袖离席。 “如果大哥哥能代母道歉,那些身犯死罪的死囚,是否也可以让子孙代上刑场?我虽没入过正经学堂,没学过多少道理,可也知道最基本的明辨是非,敢作敢当,谁的错就该谁认!” 顾桑抬眸定定地看着顾明哲,眸色黯淡,那张清纯甜淡的小脸满是委屈不解:“大哥哥说,未能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你的罪过,可大哥哥为何不能在姨娘言行出错初见端倪时,便将其扼杀摇篮,恶语伤人六月寒,等伤害已造成,补救亦是枉然。” 蒲姨娘一听顾桑竟敢指责顾明哲,顿时气得就要回头撕了顾桑,却被柳嬷嬷连拉带拖地拽走了。 “姨娘,莫要着了三姑娘的道,三姑娘是故意气你失去理智,莫让大公子难做。” 大公子不能落个刻薄弟妹的恶名,也不能落个不孝其母的污名。三姑娘是故意拿大公子对付蒲姨娘,心机了得。 只听得顾桑又说:“大哥哥,你不只是二姐姐的兄长,也是我们的兄长呀。”不能一味偏袒顾皎,而全然不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 顾明哲看着伤心难过的顾桑,想起了自己那日说的话‘三妹妹,我也是你的兄长,以后大哥哥会像爱护二妹妹一样爱护三妹妹’,可他做了什么,在姨娘斥骂无辜的妹妹时,他竟优柔寡断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顾明哲为自己不能信守承诺,羞愧不已。 蒲姨娘气得头眼发昏,几欲昏厥。 她的儿子跟顾皎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下一刻,听到顾明哲说‘三妹妹教训的对’,蒲姨娘更气了,柔媚的脸再也绷不住,尽显扭曲之色。 对什么对! 顾桑那个小贱人,这是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妹情。 “姨娘,注意仪态!”柳嬷嬷低声提醒道。 蒲姨娘这才发现已行至外院,自己这一脸嫉恨凶相竟全落在下人们面前,忙收敛了脸色,狼狈离去。 这边。 第66节 韦姨娘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桑。 每年除夕,韦姨娘及一双儿女免不了受蒲姨娘欺/凌奚落,所谓的团圆饭就是他们娘叁的挨训饭。顾显宗和施氏要入宫同贵人们过年,顾九卿不屑与他们一众庶子姨娘为伍,都是单独在昭南院用膳,以往都是蒲姨娘和顾皎两母女伙同顾桑一起欺辱他们,顾明哲看不过去时会帮他们说情,但他一人拗不过三人,反而让她们变本加厉地找补回来。 今年原以为同往年一样,闭着眼睛忍过去就行了,谁曾想蒲姨娘和顾桑打上了擂台,显然顾桑技高一筹。 顾兰和顾明柏皆是一脸崇拜地望着顾桑,三姐姐好厉害。 每次蒲姨娘端长辈的架子教训他们,他们就没招了。 顾明哲深感蒲姨娘做的过分,现下愧疚难当,便道:“三妹妹,四妹妹,二弟弟,等会儿用完膳,我带你们去崇德门看烟火。” 顾明哲虽是蒲姨娘亲生,自记在施氏名下后,便没养在生母身边,大多都是由顾显宗亲自教养,毕竟是儿子不同女儿家,不能让妇人教的目光短视,眼皮子浅薄。但顾明哲养出去时,已到了知事的年纪,对蒲姨娘和顾皎的血缘亲情淡不了。 一边是生母胞妹,一边是嫡母及立身准则,可谓两难全。 “多谢大公子,兰儿和明柏要同我守岁,便不出门了。”韦姨娘代两兄妹婉拒了顾明哲的好意。 顾兰亮起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顾明柏也想去,但没有顾兰表现的这般明显。 韦姨娘默默叹了口气。 蒲姨娘前脚拿他们出气,后脚就让他们跟顾明哲出门。蒲姨娘若是知晓了,不会对顾明哲如何,却会暗地给她的一双儿女使绊子。 她只想在后宅里,将顾兰和顾明柏安安稳稳地养大。 当年,孔姨娘得施氏庇护,依旧撇下顾桑一个孤女撒手人寰。就算依傍上蒲姨娘,她和两个孩子不过是成了蒲姨娘攻奸施氏的利用对象。 这也是韦姨娘既不投靠施氏,也不同蒲姨娘沆瀣一气的原因。 顾明哲又看向顾桑,目露期待:“三妹妹可愿去?” 在家里守岁甚么的,可太无聊了。 顾桑对方才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点头应道:“好。” 顾明哲喜道:“三妹妹吃完饭,记得回屋添件厚衣,出门前我来接你。” 说完,对着韦姨娘和顾兰顾明柏道了一声‘慢用’,便离了席。 蒲姨娘和顾明哲相继离开,顾兰和顾明哲总算能安心吃饭。 用膳完毕,韦姨娘带着两兄妹往青抚院而去。 顾桑说:“韦姨娘,我可以带他们去看烟花。” 顾兰眼中重拾希冀,摇晃着韦姨娘的手臂,撒娇道:“姨娘,就让我和哥哥跟三姐姐去嘛,我们保证不会乱跑。” 韦姨娘摸摸顾兰的头,晓之以情:“你跟哥哥都出去看烟火,姨娘便只能独自守岁。今儿是除夕,阖家团圆,姨娘希望和你们兄妹一起过。” 阖家团圆? 顾桑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顾兰也不再闹着出去,听话地点点头。 …… 顾桑出门时,添了一件红色的连帽锦缎斗篷披风,厚实暖和,完全不惧外面的风寒。 略显宽松的斗篷衣,将她衬的娇小玲珑,惹人怜爱。一双明净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当真是美极了。 这个三妹妹,也太好看了。 完全不输顾皎。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顾明哲着实被惊艳到,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 “今日人多,三妹妹要避着行人,不要走散了。” 顾桑应声一笑:“我会跟紧大哥哥。” 崇德门下,已是人山人海,挤满围观的百姓。 “好多人,这可比羲祖庙上的人多,都无处下脚了。”顾桑感叹道。 顾明哲笑道:“今年放的可是宫中御制的烟花,不同于我们平常所见,图新鲜热闹的人自然多。而且,这也是普通百姓得见天颜的唯一机会。” 顾桑转了转眼珠:“这么说,皇帝也会出现?” 除夕之夜的烟火一年难得一见,尤其是这种大型宫廷烟花,花样百出,更是妙不可言,往年都是于宫里燃放,只供贵人们观赏,平民百姓哪有机会近观。 谁知今年有大臣提议,将燃放地点改定于崇德宫门开阔处,届时除夕宴结束,帝后携群臣妃嫔共登崇德楼一睹观瞻,以示与民同贺,共享这太平盛世之意。 崇德楼是燕京第一高楼,亦是观赏烟花的绝佳之地。 顾明哲指着不远处威耸的一座五层高楼,说道:“宫宴结束后,帝后将携众人登崇德楼观赏烟花。” 顾桑又问:“大姐姐也会来此处观看烟花吗?” “应该……会吧。” 顾明哲不太确信,这位嫡姐向来厌恶嘈杂吵闹,也可能宫宴结束便寻机会出宫回府了。 “那就是可能不会来。” 顾桑心里有点小失落,从早到晚都还没见到顾九卿,都没祝他新年快乐,等她看完烟花回去,顾九卿怕是早就歇下。 崇德楼每层顶檐皆挂满红灯笼,将整座楼宇映照的流光溢彩,宛若一座美妙绝伦的灯楼。 长街两旁亦是蜿蜒数里的大红灯笼,亮如白昼。 节日氛围甚浓。 此刻,崇德楼每层皆站满了人,光影折射之下,只能看到一幢幢人影,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顾桑双手合成筒状,拢在眼睛前,极目远眺,眼睛睁大到极致,寻觅良久,依旧只能看到灯影之下珠翠环绕的人头以及一片花红柳绿。 顾桑咕哝:“太远了,什么都看不清,我还想看看皇帝长得何般模样?”穿书这么久,都还没见过古代帝王呢。 顾明哲怕人多挤着顾桑,才寻了一处稍远偏僻地,反正烟花绽放在天空,不用凑到跟前也能瞧清,距离过近,零星火花落至身上可是相当危险。 就是离的远了,看不清崇德楼上贵人们的相貌。 顾桑从未入过宫,有此好奇,实属正常。 好在准备齐全,顾明哲掏出一方竹制的千里望递给顾桑,颇为得意道:“有它,万事无忧,三妹妹想瞧谁便能瞧谁。” 顾桑低头看着竹筒状类似万花筒的物什:“这是……” “千里望,行军打仗必备之物。” “望远镜?”顾桑将千里望对准右眼,闭上左眼,“还是单目的。” 有了千里望这种好物,她再次看向崇德楼,从底楼一层层往上搜寻,终于在第四层观澜台看见了顾九卿。 即使赴宫宴,顾九卿也未盛装打扮,穿着与平日一般无二,一袭白衣外罩纯白狐裘披风,满头墨发仅简单簪了一支白玉珠钗,也未描眉画红,无异于素面朝天,可站在珠围玉绕的贵女们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枝独秀,无人可与之争锋。 而他身侧几近绝缘,行单影只,无人与之攀谈交耳,旁侧贵女们都是三两成堆,娇笑俏嫣。 这样的顾九卿与周遭隔绝,自成一世界。 寂寥,冷漠,无人可走进。 顾桑微微蹙眉,一抽一拉,重新调整千里望的可视距离,以期将顾九卿看得更清楚些。 目镜之下,是顾九卿陡然拉近的面孔。 顾九卿仿若不经意间抬头,遥遥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猝不及防之下,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 放大的眼珠子遽然映入眼帘,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 顾桑心里莫名一悸。 顾明哲疑惑问道:“三妹妹,怎么了?” 顾桑抿唇:“没,没什么。” 那么多人,顾九卿怎么可能看见她,怕是恍神了。 第45章 待顾桑稳定心神, 再次看过去时,顾九卿身边多了一人,是康王司马骁。 司马骁低头看着顾九卿, 正与他说着什么,眼中不乏缱绻情意, 只是顾九卿回应冷淡,眉宇间隐露不耐,大多都是司马骁的独角戏。 顾桑慢慢转动方向,再次拉长距离,发现男主竟躲在暗处行窥伺之举, 司马睿一脸羡慕嫉妒恨,手指几乎将椽壁抠出个洞,心上人就在眼前, 却无法正大光明与之诉衷肠。 “呵呵,好惨呐。” 顾桑啧啧摇头。 顾明哲狐疑:“谁惨?” “鲜妍亮丽的姑娘们可漂亮了,那些没有千里望的人看不到这般好看的风景,你说惨不惨。”顾桑弯唇笑道。 不论男女皆喜欢观赏美人,顾明哲本就是青春少年郎,一时好奇心大盛,不容分说夺过顾桑手里的千里望,径直朝崇德楼看去。 “我看看。” 顾桑:“……” 她双手环臂, 揶揄道:“可有让大哥哥心仪的姑娘?” 顾明哲闻言,将千里镜调转方向对准顾桑:“三妹妹此言差矣,我倒觉得她们都不及三妹妹好看。” 顾桑眯着一双狡黠的双眸,故意问道:“敢问大哥哥, 我与二姐姐谁更好看?” 顾明哲一愣:“各有千秋。” 顾桑轻哼:“大哥哥这碗水倒是端的平。” 说话间,陡然传来一阵山呼万岁, 百姓们全都跪拜在地,顾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明哲拉拽着跪下。 “三妹妹,不可直视天颜!” 还没看清皇帝老儿长啥模样呢,顾桑无奈低头,古代这点相当不友好,动辄下跪不说,正视皇帝一眼就是大不敬的罪名。 魏文帝立于崇德楼顶楼,只他站立,群臣百姓皆伏跪,他看着臣民,颇有一种俯瞰众生舍我其谁的皇者霸气。 第67节 此时此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皇帝自然要发一阵感慨应应景。 皇帝说的无非就是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管辖下如何的繁盛太平,自己的臣民如何为这个国家尽心竭力,百姓臣子皆听得一脸激昂,与有荣焉。 “……朕与尔等共迎太平盛世,同乐也。” 等顾桑听完皇帝老儿亢奋激越的发言,腿都快跪麻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振聋发聩的高喊‘祝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嗐,耳朵也快震聋了。 魏文帝俯视百姓,露出满意的微笑。 十二年,那个人的痕迹终是被他彻底抹去。 …… 魏文帝发言完毕,数名宫侍端着堆满银钱的托盘,往下抛撒铜钱,漫天铜钱如雨而下,引得百姓们蜂拥而抢。 现场有维持秩序的皇城守卫,大家抢归抢,只局限于地上的铜钱,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顾桑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颇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人群。 过了一会儿,顾明哲艰难挤出来,兴冲冲地将两枚沾了灰的铜钱塞到顾桑手里:“诺,沾沾喜气,这些铜钱可是由护国寺高僧赐过福,百姓们太过疯狂,我只勉强捡了两个。” 顾桑:“……”沾灰吧。 “谢谢大哥哥。”她看一眼略显狼狈的少年,衣冠系带都歪了,随即将其中一枚铜钱递还给顾明哲,笑盈盈道,“这喜气不能只给我一个人,大哥哥来年春闱,望能借助这份好运道一举中第。” 顾明哲握紧铜钱,一副势在必行的自信:“借三妹妹吉言。” “大哥哥一定行的。”顾桑笑得甜软,随即又道,“大哥哥,千里望可否再借我用一下?” 顾明哲将千里望递了过去,笑着道:“三妹妹喜欢,便赠与你吧。” 顾明哲心地属实不坏,比起蒲姨娘和顾皎可谓算得上纯良。 顾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顾明哲,拿着千里望继续朝崇德楼望去。 先看了身穿龙袍的古代帝王,比电视剧上的皇帝气派威严,更有帝王气势,端的是一副明君的模样,但这只是表面,书中所描写的魏文帝是一位心狠手辣的皇帝,他的登基伴随着血腥杀戮,兄弟相残,才能坐于万人之上的至尊高位。 与皇帝并肩而站的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吴皇后,凤袍加身,端庄大气,尽显国母风范。 挨着皇后的年轻男子身穿四爪蟒袍,应是储君太子,气宇轩昂,长相倒是不错,且不知政务能力如何,不过后面被废黜,抛却男女主的猪脚光环,估计自身能力也有所欠缺。 皇帝右侧近身的女人雍容典雅,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想来就是最受宠的华贵妃,也是康王的生母。华贵妃能在皇后的压制下圣宠不衰,自不是简单的女人,而华贵妃一直希望康王能上位,暗地里时常教唆康王,加之女主的推波助澜,康王和太子的争斗才会演变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身在皇家,有时就是这样,就算你不争,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都会推着你去争去抢。 还有一些臣子皇子随侍左右,康王和男主也在,好一副君臣后宫和睦的画面。 面上融洽和谐,背地里如何有待考据。 顾桑又朝第四层观澜台看去,早已没了顾九卿的身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嘭地一声巨响。 辞旧除新之际,千束礼花齐放。 铺天盖地的烟花瞬间绽放于夜空,火树银花,绚烂夺目。 最令人称奇的是,五颜六色的烟花竟汇聚成‘山河无恙’四个大字,百姓们激动不已,一场烟花看得热血沸腾,心中涌动的家国情怀被无限放大,纷纷振臂高呼‘山河无恙,佑我大燕’。 又是嘭嘭嘭地数声巨响。 天空中‘山河无恙’的字迹消散后,随之出现一个‘天’字,应该完整呈现在百姓们眼前的字体是‘山河无恙,天下皆安’,只是最后三字还未显现,变故骤生,本该美丽绽放的烟火霎时变成阵阵升腾而起的浓烟黑雾。 众人纷纷咳呛不止。 大家都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有人惊呼‘着火了’,顿时引得在场百姓们惊惶失措,纷纷捂住口鼻,四下逃窜躲避。 地面上开阔,百姓们尚能四处逃避。 崇德楼却无异于一座牢笼将众人困顿于此,高楼里面空间狭隘,每层皆聚满了人,大家见势不妙都往楼下逃去,可楼梯就那么大点地方,容纳不了多少人,很容易造成拥堵。帝后等位高权重之人皆被困于顶楼观澜台,寸步难行。 护驾声一道高于一道,却只是干着急。 浓烟往上空走,魏文帝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只隐约看见一些火光,刹那间胸腔剧烈颤抖,惊惧的整个人都站立不稳。 这么多年高枕无忧,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如果起了火,火势将整座楼包围…… 楼下四层大多是妃嫔以及身娇肉贵的官眷贵女,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楼梯上更是堵滞不前。 * 一处暗巷的密室中。 杜乘风看着隐匿在暗影中的顾九卿,颇为不解:“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我们趁乱放一把火,那人连同子嗣可尽绝于此。”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然后呢?” “然后?”杜乘风一愣,“然后,你就大仇得报,不必耗在燕京。”顾九卿如今服用的压制寒毒的药丸,已远超正常剂量,再这样下去,身体早晚被拖垮。 顾九卿说:“崇德楼上不仅有我的仇人,还有维持这个国家正常运转的朝臣。” 一旦朝政崩塌,将民不聊生。 至少这点上,他不会跟父兄的理念背道而驰。 何况,一把火烧了,岂非死的太过容易。子嗣相残,父子相忌,人伦惨祸,那人总要历经一二。 …… 顾桑站的较远,并没受到波及,在百姓们乱起来前,被顾明哲护着退到安全之地。 “三妹妹,父亲母亲和大姐姐都被困在崇德楼里,我去看看情况,你呆在这里别乱跑。”顾明哲叮嘱了一句,转头往崇德楼的方向跑去。 “诶,大哥哥。” 顾明哲回头:“怎么了?” 顾桑本想说大姐姐不需他费心,但想到还有顾显宗和施氏,便改了话锋道:“大哥哥,记得保护好自己。” 顾明哲心里熨帖,重重点了下头,便头也不回地重回事故地。 顾桑则找了一处高地,举着千里望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上空弥漫的浓烟来自烟花燃放地,十分肯定是烟花的问题。 在这般重大的节日,竟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纰漏? 而且,今夜的风向恰好将烟花产生的烟雾,全都吹向了崇德楼。 以次充好的劣质烟花,计算风向,才能导致整座崇德楼被滚滚浓烟包围。 这些只能是人为。 顾桑蹙眉思索间,一时不察,被慌张赶路的行人撞了个正着,千里望脱手掉落,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往旁边倒去。 这要摔下去,绝对不轻。 下一刻,腰间丝绦带一紧,被人扯着系带拉拽起来,许是用力过大,顾桑还没站稳,冷不丁就扑腾到了少年怀里,惯性使然,救她的少年又被她扑倒在了地上。 少年惊愕地睁大眼睛,闻着小姑娘身上的幽幽香气,僵直着身体,手也僵在半空中,竟不知该放于何处。 顾桑囫囵爬起来,抬手理了理额头的乱发,看着仰躺在地上目瞪口呆的侯天昊: “小哥哥,我撞疼你了吗?” 侯天昊这才回过神,麻利地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有没有,你这点儿重量算什么,就是百斤大石压在小爷身上也不在话下。” “谢谢啦。”顾桑呵呵一笑,打趣道,“这回需要我请你吃馄饨么?” 想到吃撑了蹲茅厕的痛苦,侯天昊立马回绝道:“不用。” “那便……大恩不言谢了。”顾桑捡起地上的千里望,转身便走。 侯天昊长腿一迈,几步追上来,不容顾桑拒绝的态度:“街上乱,小爷送你回府。” 顾桑偏了偏头,说:“世子小哥哥,你家没人困于崇德楼上吗?” 镇国公府肯定有人被困。 侯天昊半点不担心,颇有自知之明:“父亲常年上阵杀敌,拳脚功夫比我好百倍,肯定能脱险,娘亲有父亲的保护定然也不会出事,小爷去了八成是添乱。” 顾桑略沉思了一下,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半开玩笑似地问道:“小哥哥,你该不会喜欢上了我?” 心中隐秘被戳破,侯天昊登时涨红了脸。 看着面前娇俏灵动的小姑娘,侯天昊一颗心无处安放,既然被对方堪破,也不愿藏着掖着,可向姑娘家表白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难免有些难为情。 他扭头看向旁处,支吾道:“小丫头,小爷确实……” 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顾桑打断了。 “小哥哥,我想到让你做的第一件事了。” 顾桑盯着少年红透的脸以及那双隐露情愫的眼睛,唇角的弧度往下一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侯天昊愣住:“什么?” 顾桑看着他,一字字道:“第一件事是,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侯天昊愕然,仿若晴天霹雳。 满心欢喜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我说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单纯喜欢,而是男女之情的这种喜欢。”顾桑轻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哥哥千万要做到哦。” 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侯天昊对自己的喜欢,可他非她的菜。 看着逐渐走远的小姑娘,侯天昊呆愣在原地,他的喜欢还未说出口,便已折戟沉沙。她说千万不要喜欢上她,可他好像已经喜欢上了。 眼看着小姑娘即将消失于眼前,侯天昊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顾桑的手腕,两眼直直地盯着她: “小爷不应。小爷就是要告诉你,小爷喜……” “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一辆马车悄然行至两人身旁,伴随着一道冷冽至极的斥喝声响起。 马车里,顾九卿面色黑沉如墨,狭长的凤眸透着危险的光芒,冷冷地盯着那只白皙皓腕上的咸猪蹄子。 昏暗的光线下,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阴沉。 “多管闲事,小爷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侯天昊怒而转头,还没看清马车里的人是谁,就先骂上了。 妇道人家? 顾桑满头黑线,根本不敢看顾九卿的脸色。 第68节 她扯着侯天昊,制止道:“别说了,是我大姐姐。” “什、什么?”当知道自己骂的是何人时,侯天昊瞬间无地自容,恨不得当街找条地缝钻进去。 心迹还没表明,就得罪了小丫头的长姐。 侯天昊抬头看了一眼顾九卿,不知为何心底竟隐生出一股惧意,理智告知他,当着小丫头家姐的面,他应该松开她,可他却是下意识攥的更紧了。 仿佛这一放手,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顾桑眉心深蹙,想要甩开侯天昊的手,却没挣脱。 她悄悄望向顾九卿,顿时惊惧不已,那双漂亮的凤眸仿若结了一层千年寒冰,冷的能将人浑身血液冻住。 顾桑垂下眸子,微抿着唇,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世子爷,请自重!” 侯天昊没动,直觉不能放开顾桑。 顾桑无奈,透澈的杏眸霎时氤氲起水雾:“疼,放手。” 侯天昊这才惊觉自己竟将顾桑抓疼了,赶忙松开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桑心不在焉道:“嗯,我知道。” 顾九卿眸底寒意更甚。 该死! 她竟当着他的面,对另一个男人扮柔弱博同情? 他沉下脸,幽幽道:“妹妹莫不是做了什么让世子爷心生误会?” 言外之意,是误会就该澄清。 顾桑滞了几息,面色冷淡,对侯天昊道:“世子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与你绝无可能。如果我的言行让你有所误会,我会改正。” 侯天昊自有少年人的傲气,被人三番两次拒绝,非那死皮赖脸之辈,当即便道:“小丫头,恐怕是你误会了,小爷对你本就……无意。” 最后两字被他咬的颇重。 顾桑说:“无意,便最好。” 侯天昊被气得差点吐血,再也呆不下去,转身便走了。 ……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眸色无温:“上车。” “哦。” 顾桑揉揉鼻子,提裙登上马车,坐到顾九卿对面。 “其实,大姐姐不必刻意提醒,我也会同小……世子爷说清楚。” 她对侯天昊本没有男女之情,可被女主言语施压,心里着实不太畅快。 顾九卿:“那你不高兴什么?” 顾桑负气道:“没有不高兴。” 顾九卿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喜欢他?” 顾桑无语:“我若喜欢他,就不会对他说那番话。” 顾九卿薄唇紧抿,一字一顿道:“他牵你手,你并没拒绝。” 顾桑纠正道:“还没来得及拒绝,大姐姐便来了。” 顾九卿唇角微微一扬,转眼扫见雪白皓腕上异常醒目的红迹,眉目倏忽沉下,他一把将顾桑拽到身旁坐下,又掏出一方纯白帕子,近乎蛮力地擦拭那抹红痕。 顾桑蹙眉呼痛,顾九卿却恍若未闻。 那抹红印越擦越明显,他燥郁不已,忽的捧起那抹皓腕,一口咬了下去。 顾桑疼的浑身一颤:“啊。” 她美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瞪着顾九卿。 顾九卿低眉凝视着那抹深深的齿痕,深到几乎掩盖了之前的红印,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疯子! 顾桑暗骂了一声,将手腕缩回袖中,背靠在车壁上,也不说话,兀自沉默。 她确信了一件事,顾九卿在吃醋。 且醋坛子不轻。 空气里陈年老醋的酸味。 这种情形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 侯天昊并没走远,而是躲在暗处,一直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仍没有离开。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厮临风找了过来:“谢天谢地,小的总算找到了世子爷。国公爷和夫人已经顺利脱险,全须全尾地回到了镇国公府,今晚上的浓烟只是瞧着渗人,没有起火……” 侯天昊不言不语,保持远望的姿势。 临风顺着侯天昊的方向看过去,空荡荡的街巷实在没甚可看的,不禁好奇问道:“世子爷,瞧什么呢?” 侯天昊忽的握拳,一脸激愤道:“小爷长得不够帅?” 临风愣了愣,不吝夸赞道:“世子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纵马过市,鲜衣怒马,燕京城有几个少年郎比得过?” 侯天昊眉头深皱:“那就是小爷家世不够显赫?” “这……”临风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自家世子爷抽的什么疯,如实道,“镇国公府都叫家世不显,皇城脚下能有几个家世威显的?” “比之忠毅伯府如何?” “自是远胜于忠毅伯府。” 提到忠毅伯府,临风总算知道世子爷的症结所在,原是顾家的三姑娘。 侯天昊满目疑惑:“既然,小爷这般好,她为何拒绝小爷?” “这……” 临风犯难了,他哪儿知道人家姑娘心里如何想的,他看着失魂落魄的世子,试探问道:“可是世子爷对顾三姑娘表白被拒?” “她说,让我不要喜欢她,她与我绝无可能!”侯天昊满脸失落,黯然神伤。 临风小心翼翼地说:“哪有姑娘私下同郎君们定情的,莫不是姑娘家的欲拒还迎?” “欲拒还迎?” 可他觉得不像。 “男女的喜欢,最终不是归于婚嫁么?世子爷当真喜欢顾三姑娘,非她不娶,就该让长辈上门提亲,给足人家姑娘体面。” 侯天昊一脸怀疑:“真是这样吗?” “小的听说顾三姑娘是忠毅伯庶女,并不得宠,如果得以嫁入镇国公府,不只是三姑娘高攀,亦是他们顾家高攀了镇国公府,就算给世子爷做妾,亦不算折辱了三姑娘。”临风看多了权贵勋爵家的联姻婚配,自以为是这番道理,就算那顾三姑娘非真心喜欢世子,为了家族怕也是愿嫁到国公府。 做妾? 如果顾桑知道,定要道一句‘我谢你八辈子祖宗’。 侯天昊抬头望天,半晌才说:“小爷才舍不得让她做妾。” 第46章 晋江首发 那牙印……分明像是咬伤 马车缓慢行驶过长街, 转过暗巷,最后从角门拐进顾府。 一路上,俱是长久的沉默。 顾桑没说话, 顾九卿也没说话,待两人下了马车, 走过青石小路,穿过月洞门,一直走到昭南院附近,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顾桑,抬腿就要进入昭南院时, 顾桑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大姐姐,新年快乐!祝大姐姐来年心想事成,顺遂安康。” 说完, 便往芳菲院走去。 脚步停顿,顾九卿回头看去,只看见一抹翩跹轻盈的背影,转眼便踏进了小院,随着一道房门的关阖声,那抹倩影消失不见。 他略怔忪片刻,慢慢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昭南院。 顾桑坐在铜镜前, 怔愣地盯着手腕上深重的齿痕,细腻肌肤上的齿印入肉三分,没有特制的祛疤药膏,短时间怕是难以消除。 秋葵瞧见顾桑腕子上触目惊心的伤, 既心疼又惊讶:“姑娘,这牙印如何留下的?怎么好端端的跟大公子出府看烟花, 还受了伤,早知道奴婢就该跟你一道出去。” 秋葵身子不舒服,留在府上休息。而梅沁是女主的人,顾桑出去玩乐自不愿带个人形监控器。 两丫鬟谁也没带出门,秋葵和梅沁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顾桑如何受了如此刁钻的伤。 那伤,那牙印……分明像是咬伤。 顾桑咬了咬牙,没好气道:“狗咬的。” 狗能咬出这般整齐的印子? 秋葵心下诧异,还想细问,却被梅沁打断了。 “姑娘,奴婢给你上药。” 顾桑杏眸微动,抬手拉下袖子,堪堪遮住那抹齿痕:“一点儿小伤,不必用药物处理。” 说罢,又吩咐梅沁道:“如果母亲回府,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顾桑眉间隐露疲惫之色,挥手便让她们出去了。 门外,秋葵对梅沁说:“那伤哪儿像是狗咬的,分明就是人为。” 梅沁扭头望了一眼内室,点头道:“我知道,可姑娘明显不愿多言。” 秋葵小声道:“我是担心姑娘被人欺负,吃了亏。” 欺负?吃亏? 两丫鬟的窃窃私语隐约落入顾桑耳中,她自嘲一笑,在女主面前,自己确实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第69节 谁叫女主道行高深?谁叫女主是未来的女帝?谁叫她要抱女主的大腿? 说起来也挺失败,攻略女主这般久,大腿都还没抱稳,连女主的信任都还没完全得到。 看起来她好像比旁人,比施氏这个生母更得女主的信任,她知道女主的两副面孔,知道女主的心机谋略,知道女主的狠毒,知道女主并不是简单的闺阁女子,手中甚至握有隐秘的江湖组织势力。然而,实质上只是冰山一角。 女主身上的秘密太多,哪怕有了剧情作为先知,她依旧犹如被蒙在一层深重的迷雾里,隐约觉得自己好似要堪破女主最大的隐秘,好像就要隐隐得知某种真相,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临门而不得其入。 就像她不知女主为何会对她这个妹妹怀有别样的情感,世间爱恨情仇皆有迹可循,女主虽幼年沦落在外受尽磨难,变得有权欲心的同时,难不成连取/向也发生了改变,心理一并发生了病态变化。 顾桑不是太能理解。 还有今夜,女主竟丝毫不担忧顾显宗和施氏的安危,是不在意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知其并不会遇险? “姑娘,夫人回府了,是同老爷和大公子一道回的府。许嬷嬷说夫人受了惊吓,简单洗漱一番,便歇下了。”梅沁进屋禀告道。 “知道了。”顾桑说,“今天过年,本就折腾的太久,这都过子夜了,你也下去歇息,不必守夜。” “谢姑娘体恤。”梅沁躬身退了出去。 …… 大年初一。 顾桑醒来后推开窗棂,呼啸的寒风登时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惊讶地发现,昨夜竟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雪,树上、路上、屋舍瓦檐皆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此时,雪未停,仍在下,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当真是好看极了。 这场雪景来的可谓迟,本该是去岁冬日下的雪,却在新年伊始姗姗来迟。 害的她误以为燕京城的冬天,只是冷,不下雪呢。 顾桑倚在窗边,看了眼遥遥相对的昭南院,仍紧闭门户,顾九卿怕是还没醒。 哼,懒虫! 她关上窗户,撑起一把伞,往主院的方向而去。 施氏昨晚受了惊吓,女主肯定不会探望,她得去。 待到了主院,油纸伞上已落满了雪,顾桑的衣裙头发上皆飘了一些雪花,许嬷嬷赶忙将她迎到屋内,拿出张帕子帮她擦拭头发,又吩咐人将炭盆挪到她跟前暖身。 “三姑娘,外面雪下的这般大,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来给母亲请安。”顾桑顿了顿,目露担忧,“许嬷嬷,母亲没事吧?昨晚知道母亲平安回府后,我便想过来看看母亲,只是听说母亲歇下便作罢。” 许嬷嬷说:“夫人无碍,只是被吓到了。老天保佑,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就好。”顾桑拍拍胸口,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我同大哥哥看烟花,当时也在附近,那阵仗着实将我吓得够呛,还好只是一些烟雾。大哥哥去查探情况,我本该等母亲脱困的,只是后来遇到大姐姐,见她……状态不好,便先陪大姐姐回府等消息了。” 这时,施氏从内室走了出来。 “我知道。事发时,九卿因身子不舒服提前离开。” 施氏被困高楼时,浓烟滚滚之下,大家都以为高楼被火烧了起来,都以为自己即将葬身火海,哭天嚎地的,好不凄惨。谁不畏惧死亡,施氏自然也怕死,绝望无助之下,唯一庆幸的便是女儿运气好没有遇险。 施氏逃出来时,好像听见有人被踩死,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想到当时的混乱场景,施氏就面如土色。 见施氏脸色难看,顾桑上前轻轻地拥抱住施氏:“母亲,莫怕,都过去了,你跟大姐姐都会好好的,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桑桑惯会哄人。”施氏暖心地笑了起来。 “可不是哄母亲的,母亲不信且看,母亲天大的福分在后头呢。”顾桑软声道。 施氏嗟叹道:“什么天大的福分,只要你跟你大姐姐平安健康,姻缘和满,就是我最好的福气。” 顾桑留下陪施氏一道用过早膳,又陪施氏聊了会儿,方才离开。 离开前,施氏还给她封了一个厚重的压岁包。 雪扑簌簌而下,一点儿都没停歇的迹象,反而愈下愈大,入眼白皑皑一片,飘舞的雪花灵动无暇,银装裹素,分外圣洁。 顾桑没有回芳菲院,而是踩着雪路去了毗邻的昭南院。 此刻,顾九卿正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漫天飘雪,狭长的凤眸倏忽眯起,一个熟悉的倩影在眼底逐渐清晰,只见漫天大雪中,顾桑撑着落满雪的油纸伞,步伐轻盈地走过来,一步步地走向他。 她乌眸灵动,唇角含笑,裙踞被风掀起旖/旎的弧度。 她走近他,站在窗外。 她与他一窗之隔,手中伞微微倾斜往上,恰露出顾桑那张灿笑的小脸。 顾桑看着他,乌眸熠熠生辉:“大姐姐,你在看雪吗?” 呵,明知故问。 顾九卿斜眸睨了一眼顾桑手中的压岁包,看得出来她心情极好,他似想起了什么,忽道:“你觉得燕京的雪好看,还是江城乌镇的那场雪好看?” 如他意料的那般,小姑娘唇角的笑容立时僵住,但只是一瞬,又重新展颜。 顾桑自顾自地转移话题:“大姐姐,我给你堆个雪人吧。” 说完,便在院中忙碌起来,毫不客气地使唤起陌花帮她撑伞、陌上帮忙收集积雪。 陌花陌上看了一眼顾九卿,见他默认,只好陪着顾桑折腾。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雪中忙碌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顾桑忙着堆雪人,勉强压制住心里陡然升腾起的那股子无状情愫。乌镇,客栈,那一夜的同床共枕,在她堪破女主对她的心思后,原先单纯的姐妹共枕早就变了味儿。 过了一会儿,梅树下一个胖乎乎的雪人雏形初现。 顾桑刻意忽略顾九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又吩咐陌上找来木炭充作雪人的眼睛,胡萝卜做鼻子,一小截红绳当做嘴巴,两个树枝撑在雪人左右当做手臂,她看着雪人还是不太满意,又回芳菲院拿了一顶不常用的帽子给雪人戴上,最后用一小块红绸布给雪人围了一件披风,自此算是大功告成。 她走到窗子前,微仰着头,对着窗内凛然而站的顾九卿邀功道:“大姐姐,好看不?” 顾桑堆雪人的功力委实差劲。 雪人立在风雪中,头颈歪斜着,笑口大张,看起来不伦不类,勉强显出几分滑稽可爱。 顾九卿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到雪人身上,略微颔首,权当回答。 “我从母亲那儿回来,知道大姐姐参加宫宴时……”顾桑忽的一顿,俏手指向雪人,笑得纯稚美好,“希望大姐姐能像它一样笑口常开,不为世间万物而烦忧。” 她知道女主不会为微不足道的小炮灰烦恼,但不妨碍她习惯性刷一波好感。 顾桑从施氏那里得知,女主参加宫宴时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开宴前,顾九卿正欣赏御花园的池鱼,二公主司马娉趁四下无人时竟想把顾九卿推入冰冷的池塘中,只是推的时候,顾九卿恰好侧身躲了过去,司马娉反将自己扑腾进了水里。 司马娉是中宫皇后所出,向来同华贵妃所生的三公主司马婷交恶,见顾九卿独自一人,顾九卿又是未来的康王妃,也就是司马婷未来的嫂嫂,司马娉上回在司马婷手里没讨到好,便想借此机会教训一番顾九卿。顾九卿丢了脸,也就相当于是司马婷丢了面子,才有了这茬事。 司马娉被救后,意图将落水之事诬陷到女主身上,幸亏这一幕被路过的齐王司马贤瞧了个正着,司马娉的奸计才没有得逞,最后被皇后斥责了几句勒令她回宫自省,算是给了顾九卿一个公道。 这只是一件小插曲,加上皇后有心压下,并没闹至御前。 看似只是女子间的小争斗,可她们恰好隶属两个阵营吴皇后与华贵妃,她们身后又分别代表着太子与康王,自然而然上升到了政治斗争的高度。 不过,管他炮灰舔狗男配们如何疯狂,如何斗来斗去,都与她无关。 同女主打好关系才是正道。 看着顾九卿眸底明明灭灭的幽光,顾桑顶受不住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如果女主只当她是个单纯的妹妹,她就真正的万事无忧了。 顾九卿定定地盯着顾桑,她撑伞站在风雪中,漫天飞雪皆成了她的陪衬,唯有她是冰寒天地里的一抹鲜亮。 他忽而倾身,隔着窗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将她拢向自己,略微低头,清淡怡人的少女香袭入鼻端。 这一刻,他仿佛无法思考,头低的更低了,那抹鲜润红唇近在咫尺,忽瞥见她冻得通红的双手,视线略顿,再抬眸对上一双惊悚万分的明眸,掌心下的细长脖颈亦是梗的僵直。 “回去!” 一掌推开顾桑,砰地一声关窗,独留顾桑在雪中惊骇凌乱。 手中伞惊落在地,她一手轻抚红唇。 顾九卿是要……吻她吗? …… 主院。 梅香将除夕晚膳上的风波一字不差地禀告给施氏。 “桑桑这孩子刚在我这儿呆了这么久,只字未提蒲姨娘刁难她之事,既没向我邀功,也没让我给她主持公允。”施氏道,“这孩子是不想蒲姨娘给我添堵。” 此事也算因施氏而起,顾桑是为了维护施氏才会出言顶撞蒲姨娘。 许嬷嬷一边帮施氏按摩肩颈,一边说道:“不过,大公子倒是有心了,不惜同蒲姨娘杠上也要维护弟妹们。夫人同老爷被困崇德楼时,大公子更是急的不行,就差冲进来救夫人。” 施氏不以为然:“大公子是有心,但不多。” 诚如顾桑所言,当真有心维护弟妹们,就该在蒲姨娘一开始针对时,就站出来规劝。而不是等场面收不住的时候,才出面应对。 至于焦急她安危的事,施氏并不太领情,冷哼道:“嬷嬷也说了,大公子是差点冲进来救人,这差点就是差点。” 许嬷嬷躬身道:“老奴见大公子那般焦急不似作伪,一时冒言了。” “不怪你。顾明哲本质算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是蒲姨娘所出。”如果是孔姨娘或者韦姨娘生的,她都会视若己出。可蒲姨娘生的就是不行。 施氏与蒲姨娘积怨已久,就算顾九卿劝她安坐顾夫人这个位置,她也始终不得疏解,人到中年已不屑同蒲姨娘争风吃醋,可她就是见不惯蒲姨娘,除非哪天蒲姨娘被扫地出府,她才会彻底甘心。 提及蒲姨娘,施氏心口便窝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她喝了口热茶,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既然,蒲姨娘爱拿规矩压人,怪我这个主母没立好规矩,从今日起,就让她每日到我这儿请安站规矩,我先好生教她为妾的规矩礼数!” 施氏向来不愿看见蒲姨娘那副狐媚子样,便免了府上姨娘们日日请安的规矩,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韦姨娘……”施氏沉吟道,“算了,她自己立不起来,就算替她撑腰也无济于事,能撑一回,难不成每回还能撑着。” 施氏没得那闲心。 韦姨娘被蒲姨娘欺负过后,从未寻求过施氏的庇护,也从未让施氏替她出面做主,只会唯诺忍耐。 大过年的到主母院中站规矩受磋磨,还是雪天里,蒲姨娘自是百般不愿,哭求到顾显宗面前,顾显宗不落忍蒲姨娘大雪天去聆训受苦,便向施氏说情,哪知施氏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不惜放下狠话,如果顾显宗执意偏帮蒲姨娘,就不要怪她去告他一个宠妾灭妻。 顾显宗在施氏这里碰了钉子,面子上不太好过,回头看见犹如西施垂泪的蒲姨娘,头一回不觉她可怜无依反觉烦躁,蒲姨娘见情形不对,立马伏在顾显宗膝上,展现出自己的温柔小意,柔声说道: “夫人要磋磨妾,妾受着便是了。妾原只是担忧自己身子弱,怕久站落下病根无法侍奉顾郎,才想让顾郎帮妾说说情,没曾想夫人如今是越发不顾念与顾郎的夫妻情分……不说这些了,总归是妾做的不对,见小辈们吃饭没规矩,便多嘴了两句。”蒲姨娘略侧着脸仰眸,顺势撩了撩鬓发,泪中带笑,“顾郎,妾新学了一首曲子,给你弹奏完,妾便去向夫人请安告罪。” 一首琵琶曲弹完,顾显宗心情舒坦了,对蒲姨娘升起的那点芥蒂烟消云散。 蒲姨娘柔柔地放下琵琶,扭着腰身到主院站规矩。晚上,顾显宗自然而然留宿于蒲姨娘房中,以示抚慰。 顾桑知道施氏是为自己出头,只是不得不感叹,蒲姨娘拿捏男人的手段确实到位。蒲姨娘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折腾翻搅,只要牢牢抓住顾显宗,便等同有了护身符。 第70节 有宠和无宠,真是两个极端。对比无宠的韦姨娘,连同儿女在顾家犹如透明人。 不同于蒲姨娘,施氏不靠男人庇佑也能活的如鱼得水。因为,这个家是施氏掌中馈,花销用度,迎来送往,皆是施氏一手操持,顾显宗离不开施氏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贤内助。 顾显宗明面上没有护住蒲姨娘,便在暗里宠着护着蒲姨娘的行为,何尝不是一种挑衅。当然,这种袒护的后果便是,施氏气恼之下变本加厉地加诸在蒲姨娘身上,主母要惩戒小妾有的是名头和法子,且名正言顺,谁也不会说施氏刻薄反赞她一句治家有方。 蒲姨娘苦不堪言,这个年过得着实不怎么好。当然,蒲姨娘也不是那种默默领受的人,没少在顾显宗耳边吹枕头风,挑拨顾显宗和施氏的夫妻关系。 但是,蒲姨娘心知肚明,无论自己如何挑唆,顾显宗都不可能休妻扶正她。如今顾九卿成了康王未婚妻,就更不可能了。 顾家内斗暂放一边不论,且说除夕夜的烟花秀事故后续。 地面上的百姓们没有发生严重的伤亡事件,大多因混乱拥挤造成的一些小伤。然崇德楼上的达官贵人则伤亡相对较重,仓惶逃命之际,于狭窄的楼梯上发生踩踏,被困楼上不同于宽阔的地面,一旦火势失控,无异于活活烧死。 当时许多人隐约看见楼里有火光,又是遮天蔽日的浓烟弥漫,大家都以为崇德楼已经起了火,才会恐慌到极致,谁摔了,又踩了谁,根本无暇顾及,都想趁火势失控前逃出生天。 这种情况下,自然少不了我们的天选男主角司马睿,在火光混肴众人判断之际,司马睿第一时间查明崇德楼的真实情况,所谓的火光不过是来自于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浓烟遮蔽之下,造成的视觉假象。 临危之际,率先控场,护着帝后顺利脱险,并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伤亡情况。饶是如此,初时的踩踏事件,依旧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不少贵女们都挂了彩,其中七八名贵女摔折了胳膊腿儿,更有两名女子被踩死了,其中一个是世家贵女,另一个则是刚被晋升的宫妃。 受伤较重的大多是女流之辈,身强体壮的男子们受伤较轻,只是相对比较狼狈而已。 这场与民同乐的烟花秀变成了一场天大的闹剧,皇家在百姓们心中的威严和脸面荡然无存。 魏文帝亲历灾祸,龙颜大怒,将此次事故全权交由司马睿查办。 结果一查,康王和太子皆被牵涉其中。 第47章 除夕夜的烟花是一批不合格的劣质烟火, 才会在燃放时释放出漫天浓烟。 而此次负责采办烟火的官员则是华贵妃母家的姑表舅郑锋,是沾了华贵妃和康王的光才做了采办司的一名官差,负责宫廷的外用采办差事, 这人平时没少中饱私囊,这回也不例外, 采购烟火时对烟火商一再恶意压价,以权压人,最后被人糊弄买回来一批真假参半的假冒伪劣烟火。 原本这事儿跟太子没多大关系,哪曾想那名烟火商跟吴国舅有些牵扯,早年搭上吴国舅的关系, 专为皇家提供烟火爆竹,有了皇商的名号,烟火生意越做越大, 这些年更是没少打着吴国舅和太子的名头为自己谋取私利,欺男霸世,甚至为祸乡里。 那名叫郭久福的烟火商为皇家专供的烟火就是最上等的,价格也定的低,这早已是两方心知肚明的事,哪知这回同他接洽的不是以前那名官员,而是采办司另外一个官员,上来就将往年的价格又往下压了几番, 就算他报出吴国舅和太子的名号也不好使,人家说他还是康王家的真亲戚,可比他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强,这不烟火商一气之下就故意给了批劣质烟火。 烟火商利欲熏心, 再如何昏了头,也不敢用假烟火糊弄皇家, 毕竟还要靠着皇家的名头吃饭。他卖给皇家的烟火虽是劣质,只是比不上往年的璀璨漂亮,但还是能放出来,不至于将近一半都哑了壳变成浓烟。 最后,负责采办的官员因中饱私囊,办事不力,贪污受贿,疏职等多种罪名被革职杀头,烟火商在当地早已引起民愤,加之烟火的事,则被抄家斩首。 至于太子和康王,被魏文帝劈头盖脸一顿骂,各自罚俸半年,算作两人各打五十大板。 康王迫于华贵妃的面子任人唯亲,倒也说得过去。可太子就算得上有些无辜,魏文帝痛骂他给奸商庇护私德败坏,可他压根就不知情。 烟火商的事,吴国舅就没同他提过一嘴。 当然,卧病在床的吴国舅也难逃干系,官职连降三级,无诏不得重返朝堂,相当于太子变相失去了吴国舅这个助力。 与烟火案与之相关的一应官员,上到太子康王,下到库房看守杂役,皆被问责,无一人幸免。 如果这只是寻常的一场烟火藏污纳垢案,事涉太子和康王,魏文帝或许就轻拿轻放。可这回却是让魏文帝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丢尽了脸,在群臣嫔妃面前露了怯,帝王威严所剩无几。 当灾难降临时,魏文帝堂堂九五之尊,意识到自己竟同普通人无异,恐惧生死,甚至比普通人更畏惧死亡。 魏文帝吓得差点当场就晕了。 国舅府。 太子身着常服,面色阴沉着来回踱步。 吴国舅强撑着病体,一边咳嗽一边涕泪纵横道:“殿下,是臣连累了你。臣就是害怕郭久福恐惹出麻烦牵连到殿下头上,才从未告知过殿下。臣因章儿身死,一直重病在家,浑浑噩噩的,无暇过问,没曾想竟出了这等岔子。” 每年的烟火供应,吴国舅都要过问敲打一番郭久福。 吴国舅早年扶持郭久福将烟火生意做大,郭久福则上供银钱珠宝作为酬谢,这些钱财皆用于太子身上,为太子扩展人脉,结交朝臣,做疏通笼络之用。 “但是,郭久福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子蠢事,他虽不满郑锋压价逼迫,可也不至于拿假烟火糊弄皇家,一旦事情败露,就是抄家灭族的惨祸。”吴国舅咳嗽了好一阵,方才继续说道,“臣以为……是有人故意陷害,在烟火上动了手脚。” 郭久福就是做烟火生意的,想要利益最大化,赚取更多的银子,有的是门道节约成本,绝计不会弄出假烟花砸了自己多年经营起的招牌,顶多制造的烟火有好坏之分。这种放不出火花只出烟的,根本就不可能生产出来。 “康王!”太子咬牙切齿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咳咳咳。”吴国舅剧烈咳嗽了几声,咳的都快喘不过气,太子赶忙扶着吴国舅重新躺下,“舅舅,你安心养病,康王的账我会同他一笔笔算清楚!” 吴国舅伸出苍老枯憋的手,紧紧地抓住太子的袖袍,费劲地道:“殿下有没有想过……也可能是齐王?” 齐王司马贤看起来是个老好人,但谁知道里子是怎样的? 太子皱眉:“我查过,不是齐王,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 “齐王身边的文殊公子可不简单,齐王若没有争权夺利的心,豢养谋士算怎么回事?”吴国舅道。 “什么谋士?不过是齐王结识的一个好友罢了,略有点才华便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文殊公子不在燕京久居,齐王一年到头都没见过文殊公子几回,谈何豢养?”太子不以为然,面露轻视道,“我曾见过文殊公子本人,听声音很年轻,常年戴着一个面具故弄玄虚,半点都不像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之人,能为齐王谋划什么,此人还不如我宫里的几位幕僚。” 吴国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齐王能以一介残躯得陛下重用,殿下就没想过缘由吗?” 当初,齐王身体健全时都没得魏文帝重用,反让魏文帝忌惮其母族。身子残了,倒受魏文帝待见,岂不反常。 这一切,皆从齐王结识文殊公子开始转变。 太子看了一眼吴国舅,眸色略暗:“舅舅,齐王的腿并无治愈的可能!” 腿残,与皇位无缘。 吴国舅没再多言。 能让太子愧疚又轻敌,亦是齐王和文殊公子的本事。 有时候,明面上的敌人容易对付,隐匿于暗处的对手就不那么容易对付。 * 烟火案中最大的获利者自是司马睿。 太子康王被斥后,于朝政议事上备受魏文帝打压,没了以往的话语权。而司马睿则得到了魏文帝的抬举,时不时诏司马睿伴驾左右,每有政事商议时,魏文帝都要问询司马睿的意见,对于司马睿分管的大理寺更是尤为看重。 但朝堂风向并未发生明显的改变,老奸巨猾的臣子都在持观望态度,毕竟太子和康王的地位没那么容易动摇。众臣皆知这是魏文帝常用的帝王平衡之术,这几年惯常如此,哪个皇子犯错了,就抬爱另外的皇子行打压之举。 殊不知等魏文帝气顺了,朝堂之上还是要以太子为首,康王和齐王分足而立,且看六皇子能否趁此机会彻底跻身朝堂,与太子、康王和齐王势成平衡之势,那才算是真正站稳脚跟。 司马睿事业得意,情场则失意。 自魏文帝下旨赐婚后,司马睿便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顾九卿,除夕之夜,仅遥遥望了几眼,眼见着顾九卿站于旁的男人身侧,自己却无法触及,那种嫉妒让他险失心智。 司马睿喝的酩酊大醉,酒精的麻痹并不能减缓他的痛苦,反而头疼愈裂,让他更难受。 哐地一声,司马睿突似狂性大发,猛地砸碎了酒杯。 一边往外冲,一边崩溃自语:“我要入宫,我要面见父皇,求父皇收回赐婚圣旨……” “她不能嫁康王,不能嫁!” 方诸轻飘飘扫一眼旁边发愣的刘尚,叹气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晕六皇子殿下!真等你家主子醉酒闯宫惹怒天颜,那就前功尽弃了。” 刘尚反应过来,立马冲上前,一记手刃,便将醉的神志不清的司马睿敲晕了。 刘尚看向方诸:“方先生,殿下他……” 方诸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司马睿:“你家殿下是个运道好的。” 自古拼杀上位的皇子,除了深沉的心机和铁血手腕,运气也缺一不可。 显然,六皇子能力或许欠缺,但运气却是不错。 …… 自初一那天堆雪人,顾桑成功的被冻病了,加上顾九卿将落未落的吻搅闹的她心烦意乱,无法静心休养,古代医疗水平又落后,这一病就缠/绵大半月才见好。 哪知身子还没好两天,又来了葵水。女子月事实属正常,可天杀的她痛经了。 两辈子都没痛经过,这是第一次,她捂着肚子痛的死去活来,那滋味堪比死了还难受。大夫说是因为寒气入体,凝滞内腑,不还是雪天堆雪人受了寒凉所致。 早知这般受罪,她就不堆了。 雪停后,不到半天,千辛万苦堆的雪人就化成一滩雪水。女主就瞧了个新鲜,她却还在遭罪。 暖宫的汤药,姜茶红糖水,全都喝了依旧不管用,只能说稍微缓解了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无异于杯水车薪。 施氏见状,又命人重请了一个大夫。大夫诊治过后,同上位大夫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法,不是一两剂汤药就能根治,需慢慢调理,假以时日方可见效。 这种时候,顾桑无比怀念现代的止痛药,什么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片,要是给她来一片,立马就不痛了。 顾桑强忍着腹部的不适抬起头,对担忧的施氏虚弱地笑了笑:“桑桑吃过药好多了,母亲不必守着我。” 施氏见她小脸发白,额头冷汗淋漓,哪像是好转的模样,这孩子如今懂事的越发让人心疼。 施氏留在这里,也无法缓解顾桑的痛苦,反而让她拘谨着无法肆意宣泄自己的难受。 细心叮嘱一些女子月事的注意事宜以及饮食忌讳,又给顾桑换了个汤婆子放在她肚腹上,施氏方才离开。 顾桑躺在床上,疼的直哼哼。 她蜷缩起身子,双手捂着肚子上的汤婆子,那股子暖意渐渐缓和了些许痛苦,汤婆子明明灌的滚烫,都快将皮肤烫红了,可顾桑还是觉得不够热乎。 肚腹里就像是鞠了一捧冰凉的雪水,绞的内里冰寒入骨。 身上是热的,肚里是寒的。 折腾半晌,顾桑又痛又困,渐渐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桑被肚子里阵阵绞痛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汤婆子已经冷却,秋葵守在床边早已困得睡死过去,没有及时帮她更换。 “秋葵。”顾桑的声音又嘶又哑。 “姑娘?”秋葵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下一瞬,猛地跳将起来,一叠声道,“姑娘醒了?可有舒服一些?可要吃饭?还是先喝药?” 顾桑扔掉冷的汤婆子,指指自己的嗓子:“水。” 她只想喝水。 秋葵一边倒姜茶红糖水,一边让在小厨房熬煮汤药的梅沁换个热乎的汤婆子。 等汤婆子到位,热水下肚,顾桑又躺回床上,翻来滚去地呻/吟。 太难受了。 太难熬了。 眼泪都疼出来了。 就在顾桑纠结要不要将自己撞晕时,一道似讥似嘲的冷冽声音传来。 第71节 “妹妹的身子骨当真是弱?” 随着珠帘掀起,恍如谪仙似的白衣身影随之踏入,带起一股凛冽的风。 顾桑哆嗦了一下肩,下意识将被子拢的更紧了。 顾九卿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顾桑:“这病可折腾了快一月。” 顾桑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面,弱声弱气地说:“我病早好了。”心道,还不是为你病的。 顾九卿施施然地坐在床边,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将顾桑整张脸露将出来,小脸白的毫无血色,双颊的婴儿肥已然消失,这病了一场可谓清减许多。 他状似无意地抚过她的脸颊,轻叹:“妹妹口是心非的烂毛病何时能改?” 顾桑死撑着说道:“女子月事,又不是病。大姐姐难道没有疼过吗?” 女主是畏寒体质,肯定也疼过。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微闪,余光瞥见床侧矮凳上雪白的月事带,那不是寻常见的东西,而是经过顾桑改良过后的女性用品,上面两条细长的带子异常醒目,那是围于腰间防止移动侧漏。 至于他为何如此清楚? 自然是顾桑曾将这种物什,当做什么了不得的礼物送于他。 他还记得她送礼时,那副献宝似的表情,那副极力想让他夸她的模样,尤为鲜活生动。但他怎会需要这种东西,只觉得荒唐可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他非女子,对女子这种痛苦自不能感同身受,但这种疼痛应该不及寒毒发作时的十分之一痛。 顾九卿看着顾桑,轻哂:“自是疼过。但,没有你这般没出息。” 指腹忽的抚过顾桑眼角,擦掉一滴泪珠。 “我可没疼哭过。” 父母兄长,连同他身边一切的人死绝后,他再也没流过一滴泪。 唯有流血,不流泪。 顾桑用力按着疼痛难忍的肚子,咬着唇道:“我本来不必疼的。” “怎么?后悔为我堆雪人了?”顾九卿幽幽道。 “没有。我从不为做过的事而后悔!”只是大意,将自己弄病了。 顾九卿说:“巧了,我也是。” 汤婆子并不能完全缓解顾桑的痛楚,她想如方才那般打滚呻/吟,可当着顾九卿的面,不知为何,就是不想他瞧见自己的丑态。 她想催顾九卿离开,可顾九卿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姐姐,你应该很忙吧?” 顾九卿看她一眼,答非所问:“真的很疼?” 顾桑一愣,随即摇头,然后又是点头:“疼。” 顾九卿啧了声,忽然掀开被子,冷风入体,顾桑登时打了个寒蝉,她不解地望向顾九卿,而他又拿走她的汤婆子。 一只冰凉的手顿时抚在她腹上,顾桑惊呼一声,将他的手挥开。 女主的手比冰块还冻人,她如何受得了。 顾桑呲牙咧嘴道:“冰。” 重新将被褥裹在身上,她抬眼看着顾九卿手里的汤婆子,正要让他还回来时,却听他说:“我忘了。” 顾桑一头雾水。 女主忘了什么?话说女主要做什么啊? 顾九卿冰凉的手指握着滚烫的汤婆子,薄唇轻抿:“暖暖就不冰了。” 他一边暖手,一边挥退屋内碍事的两个丫鬟。 秋葵和梅沁见顾桑脸色极差,又不敢违抗顾九卿的命令,默默地看了一眼顾桑,便依言退出去。 顾桑缩在被窝里,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用她的汤婆子捂手。 女主手虽冰冷,却不疼吧。 她现在可是又疼又冷。 怎么看都是她比较需要汤婆子。 过了一会儿,等顾九卿再次掀开被子,将略微有些温度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时,她才反应过来顾九卿暖手的举动……是怕冰到她。 因为她说了句‘冰’,他便为她暖了手。 须臾间,顾九卿的手变得炙热无比,比汤婆子更热,顾桑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掌流出融入自己体内,腹间的冰寒凉意竟慢慢被驱散。 比汤药、姜茶红糖水以及汤婆子都要管用。 简直太神奇了。 “这是……”顾桑惊奇道。 “内力。”顾九卿说,“用内力驱散你体内的寒气,便没那么疼。” 不止不怎么疼,还感觉有些舒服。为了更舒适些,顾桑不自觉抓住顾九卿的小臂,企图让他的手更紧地贴近自己。 此刻,她完全忘记女主对她的不轨之心,只想让自己好受些。 顾桑仅穿了一件绵薄的里衣,顾九卿虽心无杂念,但掌心下薄透的衣料简直犹如无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寸寸细腻肌肤,以及那双紧抓着自己的小手,是如何的柔若无骨。 他知道,里衣掩映下的少女娇躯是何等风光。尤其腰间那一抹血月胎记,又是何等的妖冶生姿。 静安寺后山温泉池的一幕,如浮光掠影般浮现于眼前。 然,无论心里如何翻腾搅扰,顾九卿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欲念,只眸光略暗沉了些。 他忽垂下眸,低声道:“你,不是我妹妹。” 顾桑正舒服地闭上眼,乍然闻得这一声,眼皮一颤,索性装睡。 她知道,女主从未当她是妹妹。 顾九卿盯着眼前故意装睡的人儿,狭长的凤眸霎时沉戾,原本给她渡完内力缓解她的痛苦后,他便打算离去。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侧身躺过去,负气般将顾桑的身子堪堪捞入怀中。 感受到怀中身躯的紧绷僵硬,他唇边噙着一抹恶劣的笑,见她始终不敢睁眼,他握住她的手,沿着他的身躯一路往下,滑过小腹的位置,略作停顿,带着她的小手继续往下探去。 倏忽间,那只小手紧握成拳。 顾桑豁地睁眼,一把掀开被褥:“大姐姐!” 顾九卿慢悠悠的语调,似刀子扎在顾桑心尖:“呵,原来醒着。” 随即,又是一叹:“可惜,就差一步。” 顾桑猛地坐起身,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顾九卿,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顾九卿略一挑眉,对上她恼怒的视线,却是一派风轻云淡慵懒随意的姿态。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 何况,她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主儿,不过因为顾九卿比自己强太多,不得不收敛脾性装巧卖乖。 忽的挽唇一笑,顾桑杏眸漾起:“既然,大姐姐喜欢这样,不如我帮大姐姐落实最后一步,如何?” 她笑得别样明灿,澄澈的眸底映着顾九卿的身影,手却不安分地朝顾九卿身/下迅速探去。 手刚触及绵绸的布料,便再难进一步。 因为,她的手被顾九卿死死地攥住。 顾桑仰脸望着他,唇角轻勾起一抹无辜的弧度,显出几分天真无害的模样:“这不是大姐姐想做的事么,我帮大姐姐做完,大姐姐为何阻挠我?” 没想到事到临头,反是女主不敢。 顾九卿面目沉静,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顾九卿无视她的挑衅,眸眼深深地凝了一眼床上的斑驳血迹,将她的手按压在那抹血迹上:“就算我想,恐怕不合时宜。” 一顿,余光扫过矮凳上的月事带:“妹妹改良过后的物什,似乎也不怎么好用。” 说罢,起身离去。 顾桑愣愣地盯着被褥间渗出的点点血迹,还有里裤上刺目的红,呆怔半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捂住脸,直想将自己重新埋入被褥里。 太丢脸了。 即使,顾桑安慰自己同为女生怕甚么,可还是觉得分外羞耻。 要知道,她本就不是脸皮薄的人。 这份羞耻心让她……无所适从。 为何会滋生出这种心理? 第48章 天幕黑沉, 已是掌灯时刻。 一阵阵悠扬的琴音流泻而动,嘈嘈如急雨,亦扬亦挫, 时而深沉,音律依旧美妙动听, 细听之下,却能听出琴音中的浮躁之意,可见弹琴人极不平静。 啪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琴音止。 顾九卿垂首,看着自己被琴弦划破的手指, 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任由鲜红的血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落下,慢慢将琴弦染成血红色。 待血止住, 顾九卿的心缓缓回归平静,他方起身,移步室内。 陌上将两封信递给他,态度恭谨:“主子,一封是六皇子的信,送信的侍卫说六皇子希望见主子一面。另一封则是那边送过来的,那人也希望见主子一面,说是有要事相商。” 顾九卿一眼都没看司马睿的信, 直接扬手扔进火盆里。另一封用蜜蜡封过的信,他拆开粗略扫了两眼,随之也扔进火里。 眸底的阴翳,掩映在火光之中。 * 得益顾九卿渡的内力, 加上大夫开的各种汤药,顾桑总算将难捱的痛经熬了过去。 第72节 她揽镜自照, 抬手捏了捏自己清减的脸颊,又看了看正在吃糕点的顾兰,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来比年前更可爱了些,人家过年都长胖了,就她过个年将自己折腾瘦了。 哎! 这要补多久,才能将脸上的二两肉长回来。 顾兰放下糕点,小碎步蹭到顾桑身边:“三姐姐,还是身子不爽利吗?” 顾桑摇头叹息:“那倒没有,就是我瘦了啊。” 顾兰仔细打量着顾桑的脸,认真道:“三姐姐是瘦了,可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呀。” 顾桑捏捏顾兰的小脸蛋,笑眯眯道:“还是胖些好。” 太瘦,身体底子薄,容易生病。一病就要折腾月余,身子哪里受得住。 顾兰腼腆一笑,抬头看了看顾桑,又垂着脑袋,迟疑地问道:“三姐姐,那个……真的很疼很疼吗?” 顾兰见过顾桑疼起来的惨状,害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韦姨娘见她年纪小,只告诉她这是每个女孩子长成大姑娘的必经之事,并没同她细讲过。 “当然疼了。”顾桑不假思索道,前两天的经历恍如噩梦般,“要是手里有一把刀,我都想给自己一个痛快!” 顾桑转了转铜镜,镜面里映出顾兰发白的小脸,知道把人吓着了,顿时噗嗤一笑:“骗你的,没那么可怕。” “姑娘家少吃寒凉之物,少碰冰水,不要受寒,就不会疼,每月那几天跟平时没甚区别。”顾桑说,“我以前都不疼的,这还是第一回 ,就是因为来葵水前着凉生病,才会痛经。” 顾兰想到自己夏天爱喝凉水和冰镇过的水果,立马道:“那我以后再也不吃冰的东西了。” 顾桑笑道:“不贪凉就没事。” 顾兰放下心,拿出手绢开始绣花,磨炼闺阁女子必备的女红,别看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穿针引线已是相当熟练 不论贫家女子还是富家姑娘,女红都是最基本的技能,也是嫁人找夫婿的一个优势,女子可以无才但不能连花都不能绣,家境贫寒的女子还可凭借这门手艺改善生计,千金小姐虽不至为吃穿发愁,却可锦上添花做消遣之用。 但,顾桑对女红不感兴趣。 比起绣花什么的,她还不如练字。毕竟,针可戳破手指,会有血光之灾。 虽然,练字也无趣。但在顾九卿魔鬼般的鞭策下,她竟已经养成每日写上几篇的习惯,就算顾九卿不督促,她也没懈怠。 习惯真可怕。 将她不喜欢做的事,变成每日必做之事。 顾桑心里想着事,手下却笔耕不辍,没一会儿,就写了四页纸。只追求结果,而不重过程,最后的结果便是,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一手鬼画符似的字。 毫无精进。 写完字,见顾兰仍在埋头绣花,顾桑又去院里锻炼身体,毕竟运动才是增强体质少生病的最好办法。 她摆开架势,练起了五禽戏。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只是姑娘家做这种类似于动物的神态和动作不甚雅观,也毫无美感。 顾桑不在乎,能将身体锻炼好才是王道。五禽戏是现代顾老爹最喜欢的锻炼方式,她才投其所好,花了大功夫学会这套五禽戏,每个动作都做的无比标准。当然,她也体会到五禽戏给她身体带来的好处和变化。 当她划拉完一遍后,忽瞥见院外的顾九卿。 “大姐姐要出去吗?” 顾桑眉眼弯弯地同顾九卿打招呼,那股子殷勤劲儿像是完全忘记了——痛经那日的‘尴尬与羞耻’。 顾九卿脚步停顿,抬眸看向顾桑。 小姑娘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儿,小脸红扑扑的,面色总算有了几分红润。 他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去书斋买几本书。” 顾桑眼眸骤亮。 “我也去!”好久都没出府,人都快发霉了。 她兴致勃勃道:“大姐姐喜欢读什么书,我可以帮忙挑选。” 年前随施氏赴宴,那些姑娘们打听顾九卿喜欢读的书籍,她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攻略的简直太失败,连女主的喜好都未完全摸透,还好她机智,说顾九卿最喜研读佛经才搪塞了过去。 事实上,书室里的佛经类书籍,虽占据半壁江山,顾九卿平时却甚少翻阅,唯有去静安寺礼佛时才会带上两本,装装样子。 另半壁江山,则是经史子集类枯燥的书籍以及琴谱和棋谱,相比研读书册,顾九卿似乎更喜欢摆弄琴棋两道。 “今日……”不行? 眼见顾桑雀跃地凑将到他身侧,那双晶亮的眸子映着他漆黑的瞳孔,原本拒绝的话在嗓子眼囫囵两圈,又收了回去。 顾九卿略一颔首:“嗯。” “大姐姐,稍等片刻。”顾桑飞快地跑回芳菲院,等她再出来,手上牵着拘谨的顾兰。 顾兰畏怯地看着顾九卿,小声唤了声:“大姐姐安好。” 顾九卿拧眉。 顾桑牵着顾兰的手,眯眼道:“四妹妹正好在芳菲院,她一个人也无聊,不如同我们一道逛书斋。” 顾九卿冷漠地扫了一眼顾兰,什么都没说。 顾兰忍不住颤了颤,大姐姐分明什么都没做,也没说话,她就是感觉不寒而栗。三姐姐真的好厉害,敢跟大姐姐谈笑风生一点都不带怕。 顾兰小心挣脱顾桑的手,根本不敢看顾九卿,垂着脑袋,怯怯道:“大姐姐,三姐姐,我……我的手绢还没绣完,就不同你们去书斋。” 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顾桑不满地咕哝:“都是姐妹,大姐姐做甚吓四妹妹?” 顾九卿深深地凝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哪门子的姐妹!” 顾桑:“……” 陌花陌上等候在马车旁,瞧见顾桑同顾九卿一起出来,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 * 马车里,顾桑和顾九卿各自占据一角,一个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车外的街景,一个则闭目养神。 互不打扰。 待马车到达一处岔路口,顾九卿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吩咐驾车的陌上:“城南青藤书斋。” 顾桑一愣,抻长脖子望着眼前分岔的路口,一条街道通往城南,一条街道却是通往城西。 原来,不过是托词,顾九卿没打算去书斋。 后面因她同往,才临时改变行程。 顾桑看着顾九卿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歪了歪头,颇为体贴地说道:“如果大姐姐有别的事,可以将买书的事交给我。” 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闭上眼:“聒噪!” 顾桑努了努嘴,撩起车帘,继续欣赏热闹的街市。 青藤书斋是燕京城最大的书斋,共有三层,每层面积诺大,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名目齐全,不论是名家典籍,还是民间轶事,天文地理,数算等书籍,应有尽有。 顾桑对晦涩乏味的书不感兴趣,只喜欢读一些趣味性浓的闲书。本想陪顾九卿挑完书后,便给自己挑几册话本子解闷。 谁知顾九卿随意从书架上抽取两本书,就算完事了。 这……恐怕连书名都没看。 未免也太草率了。 她都还没发挥,女主就已选好。 “大姐姐,你选的什么书?” 顾九卿随意晃了晃书册,长眸微眯:“列国游记。” 单听书名便知作者写的是各国的旅游日志和攻略,兼具地方风土人情。 “大姐姐喜欢远游?”顾桑问。 顾九卿薄唇轻吐:“一般。” “那大姐姐可有最想去的地方?”顾桑弯了弯眉,“我可以陪同大姐姐前往,这样就不会单调无聊啦。” “有机会再说。”顾九卿深深地扫了一眼顾桑,扬手将书丢给她,转身往外走去。 “诶,大姐姐,我也想买几本。” 顾九卿充耳未闻,脚步未停。 顾桑只好手忙脚乱,也没看书名,径直从摆放话本子的那一排书架上横扫一摞,待她付完书资,抱着厚厚的书册晃悠悠地走出书斋,顾九卿正等在门口,她刚走到他身旁,一辆马车几乎擦着她身子呼啸而过,速度极快,完全不避街边行人。 “啊。” 顾桑惊得往后退,手里的书落了一地,她几欲站立不稳时,腰间蓦地一紧,一只冰凉的手堪堪扶住她。 “小心。”清磁的声线萦绕于耳。 顾桑一怔,略微抬眸,便看见顾九卿乍然放大的面孔,完美到无懈可击,犹如鬼斧神工般的杰作,无一丝瑕疵。 顾九卿低头凝了一眼顾桑,并未留念掌心下的柔软触觉,待她站稳,便松了手:“没事吧?” “没、没事。”顾桑不自觉地别开眼,莹白如玉的小脸微微泛红,“也不知马车里的主人是谁,竟纵容车夫超速驾车,也不怕真的撞到路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天哪,撞到人了。” “好多血,车轮子把腿压住了。” 顾桑:“……” 自己还真是乌鸦嘴。 她探头瞧去,马车已经停下,掀起的车帘里露出一张妙龄少女的脸庞,头饰奢华,脸色发白,又怒又气,正目光幽沉沉地看向她……不对,应该是顾九卿。 “她是……” “二公主司马娉。”顾九卿接过话头。 顾桑惊讶:“就是她在除夕宫宴上意欲推大姐姐落水?” “嗯。” “这么说,二公主刚才也是故意的。” 第73节 顾桑立刻反应过来,司马娉恐怕真正想撞的人是顾九卿,这点小伎俩就妄想谋害女主,怕是异想天开。 前有吴章纵马踩死人,后有司马娉的马车撞翻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这方出现事故,大家纷纷驻足围拢过来,马车一时被堵住动弹不得,司马娉只好打消逃离现场的念头,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顾九卿。 可恶!阴魂不散! 若不是顾九卿,怎么可能撞到人?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娉勉强压制心头的狂郁,做出一副焦急的表情询问正在车外查探情况的贴身婢女:“银环,快告诉本……小姐,那人有没有死?” 听到司马娉自称小姐,银环瞬间了然,回禀道:“小姐,人还有一口气,只是腿应该是被压断了。” 司马娉顿松一口气,只要没当街撞死人就好。 “快快将人抬出来,给他一笔钱让他去治伤。” 此话一出,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是哪位千金大小姐,人被车轱辘碾压的要死不活,就让人家自己去医馆治伤?” “哎,估计是不知人间疾苦,想让人自己爬去医馆呗。” “我看悬,就那样子爬都爬不起来。” 听着车轮底下微弱的惨叫声,有好心人实在看不过去,出言道:“小姐,你还是赶快谴家丁将人送去医馆,再耽搁下去,怕是性命堪忧。” 司马娉的脸气得青红交加,偏又发作不得。 银环上前提醒道:“小姐,您可能需先下马车,我们才能将人抬出来。” 司马娉不愿面对这些粗鄙的贱民,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关心伤者的表情,等护卫挪开马车将受伤的男人从车轱辘地下抬出来,司马娉仅匆匆扫了一眼,便面露嫌恶地移开眼。 男人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靠卖点小货补贴家用,此时双腿血肉模糊,有气无力地呻/吟,好不凄惨。 司马娉让银环给男人塞一笔钱,便吩咐护卫将人抬去医馆。 男人见肇事的马车主人欲离去,强忍着泼天的痛苦,卑微地说道:“小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双腿怕是残废,日后一家人的生计……该如何是好?还请……小姐留下姓名和地址……” 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不是讹人,是真的走投无路。 “看这家小姐的马车怕是富贵人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哎!” “小姐,毕竟是你撞人在先,许货郎此人老实,没想报官追责,小姐可不能给点钱就算完事,这一家人以后怎么活,小姐可要给个说法。”有认识的同乡人忍不住道。 “我姓周,名柔婉,家住春景大街双桂巷,到时我会让家人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司马娉只想赶紧离开,随口丢下一个名字和地址,便上了马车。 马车正要离开时,就听见有人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她不叫周柔婉,是我朝二公主!” 众人震惊。 “什么?是二公主差点撞死人!” * 坤宁宫。 吴皇后将茶盏摔在地上,气怒交加道:“本宫如何生出你这种蠢笨蛮横的东西,这才过了多久,你又生出事端,上回是顾九卿,你是因为人家是康王未婚妻的身份算计她,总归有点理由。这回路边素不相识的卖货郎哪里惹着你,至于让你堂堂一介公主之尊,竟自降身份行此恶毒事,竟当街驱使车夫压断他的腿。” “朝堂上满是弹劾你的折子,身为公主,受天下百姓奉养,却肆意残害百姓,行事恶毒,视百姓性命如同儿戏,事发后竟妄想脱罪,此举已然引起民愤,近半朝臣要求治你的罪。你是太子的胞妹,难免有心人带上你皇兄拉节奏!” 司马娉跪在地上,真真是百口莫辩。 她哆嗦道:“母亲,我真不是故意的,是马车突然失控了。” 司马娉刚关完禁闭,便去国舅府看望吴国舅的病情,当然探病是次要的,出宫散心才是主要目的。 哪知半道上遇见顾九卿,气不过想要给个小小的教训。司马娉自然不可能真的当街撞死人,只是让车夫加快速度,快速从顾九卿身边驶过,让他吃一脸灰。 结果,车速过快,停不下来,街边的摊贩就遭了殃。 司马娉不想将事情闹大,本想给受害者一大笔银钱息事宁人,便故意捏造了假身份,哪知道被人当场戳穿。 如今太子皇兄屡屡不顺,国舅府出事,她也不想惹麻烦,实在是那顾九卿和司马婷太过分。 这时,景嬷嬷走到吴皇后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吴皇后明显更气了。 一连指着司马娉骂了三次‘蠢货!’ “没想到还是跟顾九卿有关!”吴皇后真是恨铁不成钢,头眼阵阵发昏,“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一回两回皆是如此。 “滚去跪佛堂自省,本宫不想见你!” 司马娉哭着道:“母后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去罚跪。” 景嬷嬷看了眼司马娉离去的身影,见吴皇后抚着头,立马上前帮其按摩。 “二公主怎么就没有随本宫和太子的聪明劲儿?”吴皇后难受的紧。 景嬷嬷劝慰道:“娘娘,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娘娘不必为二公主担忧。其实二公主也不笨,只是年岁小,又养尊处优,没经历过风浪,做事才会有欠妥贴。不过……老奴觉得顾家那位大姑娘似乎有些邪乎?” 吴皇后深深皱眉:“怎么说?” 景嬷嬷想了想,反道:“具体怎么个邪乎法,老奴也说不太清楚。但老奴一见到顾九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偏又瞧不出什么端倪。还有那北嘉郡主,娘娘是知道郡主的性子,这些年因为康王被她戕害的姑娘还能少了,可顾九卿却什么事都没有,毫发无伤,甚至还成为康王的未婚妻。” 吴皇后皱眉道:“康王痴情于顾九卿,如此,顾九卿才会无碍。”这话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景嬷嬷迟疑道:“比起康王的维护,老奴倒更愿意相信是此女本人的缘故。” “顾九卿?”吴皇后略微思索一翻,徐徐道,“如果当真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倒也没主动算计过谁,若非必要,我并不愿与她为敌。只可惜,造化使然!” 康王与太子对立,最终只会你死我活。 顾九卿难逃这漩涡,康王无疑多了一个得力的‘贤内助’。 “但愿是本宫和你多思了。” * 朝堂上虽有近半臣子要求惩治二公主,但魏文帝心知肚明,其间部分臣子确实是心怀社稷百姓,就事论事,但还有部分臣子其心不纯,不过是想借此事攻奸到太子头上。 近几月,太子一脉诸事不顺,若没有人搞鬼,魏文帝绝计不信。 魏文帝端坐龙椅,看了一眼闹腾最凶的御史大夫,轻飘飘道:“依爱卿所言,朕不如砍掉二公主的腿,血债血偿?” 御史大夫一愣。 这哪儿敢附和? “爱卿不说话,朕便当这也是你的意思。”魏文帝面色沉怒,挥手道,“来人,二公主恶意伤人,罪不可赦,立即废其……” “陛下!”御史大夫仓惶高喊一声,慌忙跪倒在地,惊得冷汗淋漓,“二公主天真烂漫,想来绝无恶意害人之心,怕是无心之失,当不起陛下如此重罚,还请陛下三思。” 如果陛下当真废掉二公主的腿,改明儿,怕是要找个由头砍他脑袋。 最后,魏文帝下令二公主的吃穿用度一律降级,并移居城郊白云庵代发修行,修身养性,两年内不得踏出白云庵半步。 算是变相坐牢。 比起许货郎失去的腿,司马娉的处罚可谓轻,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许货郎不止获得了一笔丰厚的补偿银,魏文帝还特许许货郎的儿子秀才身份。 秀才不纳粮,见官可不跪。有的读书人终其一生都考不上秀才的,也大有人在。对于走街串巷的货郎家,这可是无法想象的恩赐! 如果许货郎的儿子日后争点气,再考个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 顾桑一边翻阅话本子,一边唏嘘: 司马娉这枚小炮灰还没害到女主,就暂时退场了。 不过,原书中司马娉的剧情着墨也不多,出场较晚,找了女主一两次麻烦,太子就失了势。司马承储君之位不复存在,坤宁宫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司马娉也就没心思挑事。 看了会儿话本子,顾桑觉得眼睛有点干涩,放下书转去昭南院。但顾九卿不在,她便转道去了东厢房,给长命喂了一些小鱼干,听现场般的鹦鹉学舌。 她说什么,长命就说什么。 她说:“大姐姐是个好人。” 长命扑腾着翅膀,跟着说:“大姐姐是个好人!” 她说:“我好喜欢大姐姐的。” 长命也说:“我好喜欢大姐姐!” 须臾,她眸光微闪,抬手摸摸长命的脑袋,略有惆怅道:“可大姐姐要嫁人啊,等她嫁了人,我就不能经常见到大姐姐了。” 话有点长,长命一时记不全,歪着鸟脑袋大喊着:“嫁人!嫁人!不见!不见!”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哂笑。 “这般不舍?不如我带你一起!” “什、什么?”顾桑瞳孔瞬间震裂。 顾九卿站在她身后,修长好看的手径直越过她头顶,摸了摸长命的脑袋,长命竟然没躲,甚至还有些享受地闭上眼,顾桑暗自腹诽,果然她的法子管用,长命都不怕女主了。 顾桑忽的浑身一僵。 那只摸过鸟毛的手,落在她头上。 他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轻捻慢碾地说道:“妹妹这么聪明,听不明白么?” 顾桑低垂着脑袋,默然不语。 原本只是试探一下,女主嫁人后,打算如何待她?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女主竟然要带她一起出嫁。 女主自不会真嫁给康王,那便是带着她一起嫁给男主司马睿。 该不会是想在男主眼皮子底下…… 好吧,以古人的角度看,姐妹同嫁一人太过稀松平常,可这似乎也太乱了。 顿了良久,顾桑才仰头道:“大姐姐莫不是同我说笑?” 顾九卿凝着她,表情异常认真,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当然……是玩笑!” 怎舍得让你嫁于其他男人? 第74节 第49章 春回大地,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水木清华。 春天是个好时节,到处都是春意盎然, 生机勃勃,鲜妍的姑娘们脱掉厚重的冬衣, 穿上薄软漂亮的春衫,或踏春出游,或筹备春日赏花宴,好不惬意。 一扫崇德楼烟花事故带来的阴影和恐惧,心情重拾欢快明媚。 春日嫁娶之事亦是颇多, 良辰美景,春和景明,恰是好事成双。燕京城场面最壮观盛大的婚礼非太子成亲莫属, 据说太子接亲那日,队伍宛若长龙,礼炮轰鸣,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时过半月,京中仍是这场婚礼的热议。 尤其是燕京城的贵女们,不论是有幸现场观礼,还是从别人嘴里听闻, 莫不是艳羡不已。 “啧啧啧,听说太子赠予太子妃的夜明珠足有两个拳头那般大,放在房间里,不需点蜡, 便亮如白昼。还有一株堪比人高的红珊瑚,价值连城, 是当今陛下亲赏,估计是全天下独一份的。” “太子大婚,是我见过最奢华的婚礼。不过,毕竟是储君娶妻,我们羡慕不来的,过过眼瘾罢了。” 又一姑娘接过话头:“所以啊,投胎是个技术活儿,有人生来就不需努力。太子妃,就是天生命好,出生就有这么一门又贵又好的亲事。” 太子妃何许人也! 太子妃是宣威公府杨家嫡女,名杨清雅,自打出生起便与太子有了婚约,俗称娃娃亲。 只是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其父魏文帝也不是皇上,但杨家却始终屹立朝堂。 杨家不仅是百年世家,更是朝中重臣,老宣威公杨玄蔺历经三朝,曾任先帝太傅,是先帝的辅政大臣,后又扶持初登大宝的魏文帝稳定朝局,方才功成身退。杨玄蔺虽不在朝为官,但影响颇深,魏文帝更是待其如师,敬重有加。现任宣威公杨慎是杨家长子,在朝中颇有建树,时任户部尚书一职,亦是天子近臣。 这便是太子妃的祖父和父亲,家世显赫,贵不可言。 在女主声名不显时,杨清雅可是燕京城第一才女。 只是女主声名渐起后,杨清雅便退居第二。 如今,杨清雅的婚事又让她成为燕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顾桑坐在亭子里,一边欣赏着满园花色,一边磕着瓜子听姑娘们大发感慨。 如果太子顺利继位,太子妃顺理成章母仪天下,杨清雅无疑是一路顺风顺水的福运甜宠文女主。只可惜,后半生要陪废太子吃糠咽菜。啊不,咽了两年糠菜,太子就被鸩杀。 今日是宁远将军府谢二姑娘谢宝珠的及笄宴,但大家似乎都没记起谢宝珠这位正主儿,就连杨靖儿的关注度都比谢宝珠本人高,杨靖儿被一堆姑娘们围着各种吹嘘逢迎,堂姐就是太子妃杨清雅,自是水涨船高,可不得巴结一番。 谢宝珠亲自挑选准备的茶点无人夸,漂亮的衣衫没人赞,头上的簪子钗环也没人看见,大家倒是变着花样儿称赞杨靖儿的妆容着装,从头到脚都能找到奉承的点。 “杨五姑娘,你今儿戴的七宝发簪真好看,衬得你如仙女般,不知是在哪里打造的,我也好差人去买。” 杨靖儿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七宝簪:“这是堂姐送于我的,好像是宫中之物,只此一支,恐怕不好买。” “太子妃对你可真好。” 杨靖儿下巴高昂,圆盘子脸上不无得意道:“可不,家中所有姊妹间,堂姐最喜欢最看重的就是我,旁的姐妹可没有这份厚待。” 谢宝珠用力一捏,手上的核桃瞬间碎的稀巴烂:“哼,不就一支簪子,瞧把杨五嘚瑟的!” 顾桑看了一眼谢宝珠气鼓鼓的圆脸蛋,同是大圆脸,但谢宝珠却是珠圆玉润,没有杨靖儿那副趾高气昂的刻薄相,就是生气也比杨靖儿讨喜的多。 谢宝珠是年前施氏带她赴宴时所识,谢宝珠是武将之女,同那些文臣之女相处不太融洽。 谢宝珠力气大手头准,投壶一投一个准,本该引得满堂喝彩结果反被那些娇贵的小姑娘一顿讽刺,说她粗鄙不堪一身蛮力,带头讥讽她的人就是杨靖儿。谢宝珠被气得不行,偏她又不擅长文的,只擅长武的,又不能将人按在地上揍,憋了一肚子火气。后来见杨靖儿找顾桑麻烦,本着被同一个人欺负过的缘分,那她们就是朋友。 谢宝珠不是跟女主作对的配角,顾桑自然乐得多一个朋友。 顾桑笑眯眯地捏了捏谢宝珠的圆脸,说:“簪子是好物,但你觉得跟她搭吗?” 杨靖儿满头珠翠,生怕旁人瞧不见似的,每一样皆是好物什,但哪有像她那样左一个七宝簪,右一个金步摇,将自己捯饬的像唱大戏的,为了让自己的大脸盘子显小,刻意顺了两缕头发搭在脸边,脸倒是没显小,风一吹,两缕头发乱飞,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偏杨靖儿自己还觉得美的很。 谢宝珠嫌弃地看一眼,深表赞同:“真丑!她们眼睛瞎了不成?爹爹说燕京城的人最喜欢睁眼说瞎话,果然如此。” 小姑娘似乎觉得自己这话不绝对,牵连甚广,又补了句:“不过,我觉得桑桑你就不是这样,像我一样实话实说。” 顾桑喝茶的动作一顿。 大可不必。 她说起瞎话来,都不带眨眼的。 谢宝珠虽看不过杨靖儿的做派,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及笄宴,不希望闹得太过难看,只狠狠地瞪了一眼杨靖儿,也没打算如何。偏杨靖儿被人一阵吹捧,就找不着东南西北,见顾桑和谢宝珠坐在亭子里赏景,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 “各位姐姐妹妹能赏脸来我的及笄宴,是我谢二的荣幸。这是我第一次办宴,如果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谢宝珠作为主家,自然不可能冷落旁人,起身道,“想必大家赏景累了,此刻离膳食尚早,不妨先坐下吃些茶点,等会儿便可移居宴厅吃席。” 这些客套场面话,提前演练过。 谢宝珠原本没打算邀请杨靖儿等人,实在是气不过她们说她粗俗没文化,跟个大老粗似的,只会舞刀弄棍,做不来文雅之事,这才想借筹备及笄宴之事让她们瞧瞧,她们这些燕京贵女能做的事,她这个从边塞来的谢二也会做。 杨靖儿先是看了一眼顾桑,许是在顾桑手头上吃过亏,没有率先发难,而是横眉扫了一眼长桌,嫌弃道:“就这?确实招待不周。” 杨靖儿从碟盘里拿起一块牛乳馍饼瞧了瞧,又随手扔到桌面上,嫌恶地擦了擦手:“这种粗陋的东西,就是我家的猫崽子都不吃,拿这种东西招待贵客,未免太过敷衍,这就是你们谢家的待客之道?” 方才那些奉承的姑娘们大多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奉承归奉承,无伤大雅,可为着杨靖儿同谢宝珠作对,落个文臣之女看不起武将之女的恶名可就划不着,虽然大家自恃清高有轻视武将之女的嫌疑,可都是放在心里,并不会真的傻到宣诸于台面。 只有以杨靖儿马首是瞻的两位姑娘,跟她沆瀣一气。 “就是,我家虽不是豪门显贵,但只要招待客人,必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用最好的吃食款待。” “上回翩翩家设宴,摆盘,茶点,插花,每一样都是用了十二分心思,既精致好看,又美味可口。可不像谢二,就这些狗都不吃的粗饼来埋汰人呢?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哎!可叹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竟只配得你这般对待?” “可不是,我挑的钗头凤可是跑了三四家铺子,费了不少功夫,早知道就随便选一件得了。” 一唱一和的两位姑娘,分别是户部侍郎之女柳翩翩和国子监祭酒之女黄嫣,她们的父亲皆要仰仗杨家,一个在杨慎手底下谋职,一个是杨玄蔺的学生。 牛乳馍饼是谢宝珠以前在边塞时,最喜欢吃的食物。本想着燕京贵女没吃过,才想让她们也尝尝鲜,结果被人弃如敝履。 谢宝珠怒了,反唇相讥:“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拿着你们的及笄礼滚蛋,我谢二不稀罕。” 杨靖儿怒道:“这就是将军府的教养,竟然让客人滚,我倒要让谢将军评评理。我们好心好意带着礼物来贺他的女儿及笄,竟然要被赶出府!大家都听见了,到时可要替我作证,免得冤枉了谢二!” 谢宝珠瞬间涨红了脸,双手叉腰:“你敢!敢去告状信不信我揍你?” 柳翩翩和黄嫣被谢宝珠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杨靖儿却瞧出谢宝珠只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打人,冷笑着往亭子外走去。 “我不只要找谢将军,还要找将军夫人。” 谢宝珠快要气炸了,反正都要被爹爹棒揍,还不如先将杨靖儿这个可恶的家伙暴打一顿,至少不亏。 她刚要撸起袖子,手就被顾桑拉住。 “不如将杨老太傅和杨大人一并请过来评理。” 一道轻透的声音随之响起。 杨靖儿猛地转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桑抬眸看向杨靖儿,露出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颇为好心地建议道:“五姑娘,你不觉得只找谢将军和谢夫人为你主持公道,未免有失公允,万一他们偏袒谢二姑娘徇私,你不就白白受委屈了?将两家长辈都找过来坐在一起,谁也不能偏着谁,不如就让长辈们评断是非对错,看看你和谢二姑娘之间的纠纷究竟是如何引起,又是如何闹到要见长辈的地步?” 一顿,顾桑伸手拿起桌上的牛乳馍饼:“好像都是因为它!它似乎不合五姑娘的口味,不该出现在宴桌上。” 说罢,顾桑咬了一口,随即深深蹙眉,状若不解:“可是,挺好吃的啊,还有一股奶香味呢。五姑娘好像尝都没尝一口,就断定它粗鄙难食。可据我所知,就是这小小的饼子却是边关将士最喜欢吃的食物,更是行军打仗必备的干粮,在将士们看来,这块馍饼口感比其它坚硬难嚼的干粮口感好,还方便携带储存,倒是不怎么入五姑娘的眼,嫌弃它的紧。” 杨靖儿渐渐听出不对味儿,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桑眨眨眼,笑得一脸纯稚无辜,“边关将士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挺辛苦的。” 谢宝珠恼怒地瞪着杨靖儿,总算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秉承着你告家长我也要告家长的原则,大声道:“对,将杨老太傅和杨大人全都请过来,让他们为你做主!” 接着,又转眼瞪了一眼柳翩翩和黄嫣,“还有你俩的父亲一并请过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好女儿是如何煽风点火。” 柳翩翩和黄嫣脸色一白,当即扯了扯杨靖儿的袖子:“靖儿妹妹,要不算了吧?” 事情闹大,谁都没好处。 杨靖儿死死咬着唇,凶巴巴地盯着顾桑,总算反应过来顾桑提牛乳馍饼和边关将士的言外之意。 不过是姑娘间别苗头之争,竟被她瞎扯到政治高度,挑起文臣武将的对立。 顾桑瞄了一眼杨靖儿,似被她的眼神吓得肩膀一缩:“杨五姑娘,你这般瞪我做甚,我害怕,是不是我说的不对,你该不会想打我吧?” “打你?”杨靖儿用力磨着后牙槽,硬生生挤出几字,“怎、么、可、能!” 顾桑后怕似的拍拍胸脯,微掀的眼帘一片纯稚无邪:“我就说嘛,肯定是我看错了。五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会打我?” 明事理? 谢宝珠不可思议地瞅了一眼顾桑,又看了看气到浑身颤抖却无法反驳的杨靖儿,忽然头一次明白,爹爹说的兵不血刃是何意。 其它没掺和的姑娘们瞧够了热闹,便站出来说些活络气氛的场面话,杨靖儿自是要顺着梯子往下走,被大家拉着重新坐下。 这时,一个牛乳馍饼伸至杨靖儿面前。 只见顾桑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脸真诚道:“尝尝吧,可好吃了。” 杨靖儿下意识便要挥手打掉,可对上顾桑灿烂的笑脸,手刚抬起,又硬生生放下。肯定没安好心,她要是将馍饼打掉,顾桑肯定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等着对付自己。 杨靖儿接过馍饼,将它当做是顾桑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咦,味道还……不错? * 不远处,南安公主和将军夫人林氏正在赏景叙话。 亭子里发生的这一幕,尽数落入二人眼底。 南安公主收回目光,面带微笑道:“宝珠这孩子,性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性情中人,我倒是挺喜欢。” 林氏看了一眼谢宝珠,叹气道:“说好听了是性情中人,不好听就是粗莽。燕京不比边塞不拘小节,我与她爹屡次说教,凡事要讲规矩,要以理服人,她却每次都想用拳头说话。” 林氏了解女儿的脾性,如果不是顾桑拦着,宝珠怕是要被激得当场打人。 “就宝珠这脾气,以后的亲事可有的我愁了,也不知哪家儿郎敢娶?” 燕京女子时下以瘦为美,男子尤其看重女子细腰。可这两样,皆与谢宝珠无缘,就那张大圆脸生生将她不算太胖的身子显胖了不少。脾气不好,如果容貌上乘,男子为容色,亦会多加担待宽容。 南安公主掀眸瞥了眼发愁的林氏,并不接这茬话,只道:“燕京儿郎多如过江之鲫,总会有对上宝珠脾气的男儿,莫要杞人忧天!” 林氏瞬间了然。 镇国公府同宁远将军府结亲的事怕是不做数了。 镇国公对谢将军有提携之恩,谢将军虽是镇国公部下,但两人更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生死之交,早年两家有意撮合侯天昊和谢宝珠,不如结成儿女亲家,如今听南安公主之意,应是另有打算。 “公主说的是。”林氏掩下心底不畅,笑道,“左右宝珠刚及笄,亲事慢慢相看着,承公主吉言,总归有合适的。” 第75节 南安公主看了一眼凉亭方向,若无其事道:“刚才替宝珠出头的小姑娘,我好像没怎么见过?” 林氏道:“那是顾家三姑娘顾桑,是家中庶女,以往忠毅伯夫人甚少带出门,这不年底才带出来走动。年前衡阳老王妃的寿宴上,宝珠同她认识上的。” “看着倒是个好孩子。”南安公主不甚走心地赞道,“长得好,嘴皮子也利索,浑身透着一股聪明机灵劲儿。” 虽然,伪装的好,但应该算不得真正的乖巧,充气量只是表面乖巧而已! 想起儿子将此女夸成花儿,南安公主不免头疼。 什么人美心善,什么乖巧可爱,什么他要保护她,什么他要娶她为妻…… 林氏瞧着南安公主的脸色,试探道:“既然公主喜欢,不妨差人将顾三姑娘唤过来说说话,能得公主赏识,也是她的造化。” “算了,小姑娘们玩的正好,就不打扰她们的兴致。”南安公主摇了摇头。 …… 及笄宴结束后,顾桑正要离开,谢宝珠却神神秘秘地拉住她。 “桑桑,杨靖儿实在太过分,不给她一个教训,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不是你帮我,我的及笄宴肯定全毁了。” 顾桑挑眉:“你打算如何做?” 谢宝珠摸摸下巴,说:“不能当面打她,找人暗地里打一顿总行吧。” 顾桑点头:“可以,记得套麻袋。” 谢宝珠一愣:“套麻袋?” 顾桑敲敲她的脑门:“傻啊,被认出来,查到你头上,岂不麻烦?” 谢宝珠握拳:“我知道了。” 原以为谢宝珠没那么快下黑手,结果顾桑回家没多久,便听闻杨靖儿回家路上被人打了,被打的鼻青脸肿,又是偏僻无人的暗巷,又是套着麻袋,完全没看清楚是谁下的黑手。 顾桑躺在床上,看着始作俑者的亲笔书信,嘴角抽了抽。 居然还是亲自去的。 谢宝珠听取了套麻袋的建议,想着杨靖儿反正看不见,就亲自出马了。 做了‘坏’事,谢宝珠不忘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战果。 * 这日下午。 顾桑小憩片刻,提笔准备练字,就被许嬷嬷风风火火地请到主院。 不曾想顾九卿也在,见她甫一进屋,茶盏一放,幽沉沉的目光瞬间落至她身上,直把她盯得心底发毛。 夭寿啦!女主又怎么了? 反观施氏面色如常,甚至平添一丝喜色。 就在顾桑毫无头绪时,施氏开口问道:“桑桑,你何时入了南安公主的眼?” 顾桑惊诧:“什么?” 施氏放下茶盏,说:“镇国公府有意同顾家结亲。” 此话一出,顾桑几乎是下意识望向顾九卿。 那张雌雄莫辨的绝世容颜此刻犹如乌云过境,黑沉的厉害,似暗无天日,那双诡谲的凤眸漆黑幽暗,仿佛要将她拖拽进无尽深渊一般。 顾桑惊得眼皮一跳,不敢再看他,转头看向施氏:“怎会如此突然?” 分明已同侯天昊讲清,为何还搞出结亲这一出? “我也觉得事出突然,你跟世子的事并没摆到明面上议,只是南安公主私下探了探我们顾家的口风……” 说罢,施氏便将事情始末告知。 上午,南安公主邀施氏到品茗居吃茶,言语间透露出镇国公府有意同顾家结亲的意向,顾皎出嫁,顾九卿已有婚约,顾兰年纪尚小,看上的自然是顾桑。 当然,依照南安公主的意思,镇国公府只是想让顾桑嫁给世子做妾,如果两孩子感情浓厚,待日后生下孩子,要扶正也不是不可以。话是这般说,实质上是南安公主觉得以顾桑的身份秉性,为妾是她为儿子做的最大让步。 施氏尊卑嫡庶观念亦较强,在她看来,这门亲事的确算顾桑高攀镇国公府,当然只是单论门第来说。至于那位世子爷,燕京城的风评并不算好,顾桑配他是绰绰有余。 施氏是打心底疼爱顾桑,对于这门亲事,既没推脱也没应下,只说回府商议再给答复,就是想首要征询顾桑的意见。 “不知桑桑意下如何?南安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双方都没意见,镇国公府便会在你夏初及笄后上门提亲。” 且不说镇国公府的炮灰属性,就说侯天昊本人也非她心中所愿。 顾桑立刻道:“我不愿意!” 一语落定,那道压迫性的视线总算有所消散。 施氏抿了口茶,问道:“为何?” 见顾九卿面色稍霁,顾桑垂了垂眸眼,认真道:“母亲,我曾说过要招婿上门,这不是玩笑话。而且,我与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脾性不合,绝非良配!” “既三妹妹不愿,母亲就帮她推拒掉这门亲事。”顾九卿薄唇轻勾,低低叹息,“顾家总要有人的婚事真正合乎自己心意,不是吗?” 施氏一愣,随即诧异地看向顾九卿:“也罢,我找机会同公主说清。” 顾桑乖巧道:“有劳母亲费心。” 施氏亲热地拉着顾桑坐在身旁,笑道:“桑桑,我将你视若己出,自是希望你觅得一个好郎君,以你的心意为重。” 第50章 施氏婉拒亲事, 原以为南安公主会动怒,谁知南安公主只平静的一句‘小儿属实没这个福气’,施氏便明白, 南安公主应该压根就没瞧上顾桑,约莫只是那位世子爷想要成其好事, 南安公主不忍拂儿子的意,才勉为其难同顾家商谈。 然而,侯天昊不甘心亲事轻易告吹。 “娘,你怎能让顾桑做妾,她怎么可能愿意?我都说过了, 要娶她为妻,做我的世子妃。” 南安公主看着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没好气道:“混小子, 就你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压根就没瞧上你。忠毅伯夫人亲口说了,她家三姑娘要留在顾家招婿,这般托词都能说出,偏你还想纠缠不休。” “招婿?”侯天昊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娘,儿子愿上门做顾家的三女婿啊!” 南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侯天昊, 颤着手指向他:“你,你说什么?” 而后,叱道:“荒唐!你是镇国公府的独苗苗,绝无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可能!” 侯天昊丧气地瘫在椅上:“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那我怎么跟她在一起?” 南安公主眉心突突直跳, 耐着性子问道:“你当真喜欢顾三姑娘?” 侯天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字道:“是,非常喜欢,她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我喜欢看她笑,喜欢同她说话,喜欢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 “可她喜欢你吗?”南安公主乜他一眼,“或者,她有说过喜欢你么?” “这……”侯天昊目光飘忽,打心底不愿承认顾桑可能不喜欢他这个事实,随即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女孩子脸皮薄,不可能对儿子说这种话。” 南安公主哼了哼:“那就是没有了。” “娘,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等成了亲,她肯定会像我喜欢她这样……喜欢我。娘和爹成亲前,不是互看生厌么,不照样恩爱到白头?”侯天昊据理力争,对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至少,我能感觉到她并不讨厌我,我们以后肯定会比爹和娘的感情还要深厚。” 南安公主甚感无力,苦口婆心道:“如果你们当真是两情相悦,娘不介意促成这门亲事。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样样好,她却不想进我们镇国公府的门,莫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侯天昊霎时涨的脸红脖子粗,蹭的起身,“不可能!” “娘为何要求顾桑只能做妾?”南安公主慢慢道,“那是因为我调查过顾三姑娘,人家属意六皇子。我之所以替你走上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她的心思,她对你当真是无意。昊儿,莫要深陷其中,她不值得。” “不!我不信!” * 燕京城时下最受人热捧的《惊鸿落》正在上演,主要是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分分合合的,不知赚取了多少姑娘们的眼泪。 顾桑到戏楼时,台上正演到男女花旦互生情愫的时刻,她对戏曲不太感兴趣,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二楼雅间而去。 谢宝珠看见顾桑,兴奋地招手道:“桑桑,你总算来了。” 顾桑坐下后,对着楼下戏台的方向略一挑眉:“宝珠,你不是说最近被母上大人逼着减肥么,怎么有空邀我看戏?” 谢宝珠肉嘟嘟的小胖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道:“嗐,还不是有人害了相思病,央我帮他这个小忙。” 顾桑蹙眉:“是侯天昊?” 谢宝珠点了点头,好奇地凑到顾桑面前:“还不快从实招来,你跟他有什么猫腻,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顾桑哭笑不得:“我跟他什么猫腻都没有,就单纯认识而已!” “看来某人是单相思一场。”谢宝珠恍然大悟道,“也对,他那个自大狂自恋狂,你能看上他才怪!” “谢胖妞!”一道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侯天昊气煞煞地推门进来,两眼冒火地瞪着谢宝珠,咬牙切齿道:“你说谁自大自恋!” 谢宝珠不甘示弱,叉腰冲着侯天昊吼回去:“谁问就是谁!” 侯天昊挥着拳头:“信不信小爷揍你!” 谢宝珠也挥着小胖拳:“谁怕谁,信不信我将你打趴下,打得你哭爹喊娘。”说完,又回头看向顾桑,“桑桑,我告诉你哦,自大狂根本就打不过我,小时候没少屈服于我的铁拳之下!” 侯天昊气得涨红了脸:“那是小爷让你。” “打不过就说让,也不害臊。”谢宝珠双手抱拳,扮了个鬼脸,无情地嘲笑道。 顾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乌眸微眯,冷不丁道:“我看你们倒像一对欢喜冤家!” 谢宝珠:“胡说!” 侯天昊:“瞎扯!” 两人异口同声道。 顾桑噗嗤一笑:“这么有默契,还说不是。” 谢宝珠扭头:“谁跟他有默契。” 侯天昊瞪眼:“谁跟她有默契。” 俱是不约而同出声。 谢宝珠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侯天昊。 侯天昊也凶煞煞地回瞪了一眼谢宝珠。 第76节 顾桑手托香腮,有心打趣:“不是欢喜冤家,却是青梅竹马。” 谢宝珠坐回到顾桑身边,白了侯天昊一眼:“跟这个讨厌的家伙,算了吧。”一想到侯天昊嘲笑她胖的样子,谢宝珠就气得牙痒痒。 侯天昊沉默地看了一眼顾桑,又看了看碍事的谢宝珠:“小爷有话同顾桑单独说。” 谢宝珠没动:“哼,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世子爷,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顾桑开口道,态度冷淡,“其实,我上回已经回答的很清楚,世子爷非要死缠烂打么?” 她叫他世子爷,不再是小哥哥。 侯天昊向来不知忧愁是何物,头一回尝到满心苦涩的滋味。 “小丫头,你之所以拒绝小爷,是不是因为……”侯天昊艰难道,“你喜欢六皇子?” “六皇子?”谢宝珠捧着腮帮,两眼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魂,“桑桑你喜欢的人是六皇子?” 顾桑:“……世子爷追问这个有何意思,我对你无意,便一定是因为对他人有意么?”六皇子是原主喜欢的人,又不是她。 侯天昊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顾桑,强忍着心中悲苦道:“这对小爷非常重要,如果你没有心有所属,那定是小爷不够好,不足以打动你,小爷便还有机会。” 如果有喜欢的人,他便将这份喜欢默默存于心,控制自己不去死缠烂打。 顾桑黑眸轻动,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轻声道:“我确实喜欢六皇子。” 稍加打听,便可知晓原主对司马睿的觊觎。 那一瞬间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侯天昊身子踉跄了一下,瞬息失了言语,他双手撑在桌上,呆滞半晌,方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戏台上已唱到男女主分离,如泣如诉的曲词,倒有几分应景。 谢宝珠看了一眼侯天昊离去的狼狈背影,许是被哀怨的词调所感,不禁叹道:“我很少看到自大狂有这般魂不守舍的时候,怕是真被你伤透了心。” “长痛不如短痛,他要的我给不了,何必拖着他。”顾桑说罢,峨眉略一挑起,“怎么,你心疼了?” “哈哈哈!”谢宝珠大笑三声,“本姑娘心疼他?开什么笑话!我要送自大狂两字,活该!” “不过,你是怎么喜欢上六皇子的,快给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谢宝珠饶有兴致地打听道。 她才不喜欢。 顾桑敷衍道:“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谢宝珠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若我喜欢一个人,定不会像你这般无缘无故就喜欢上,必定是某一方面吸引我,与我志趣相投。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嫌我胖,不能像我娘一样要求我减肥保持身材,他得接受我的好,更要接受我的坏!” 顾桑端起茶杯,弯眉笑道:“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谢宝珠也举杯,轻碰了一下顾桑的茶杯,笑眯眯道:“也祝你早日嫁给六皇子!” 顾桑:“……” 戏楼的雅间面朝大堂的戏台子,并非全密闭性空间,不怎么隔音。司马睿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饶是夹杂着台上靡哗的戏曲声,依旧将隔壁雅间里的谈话声听了个大概。 此刻,司马睿的脸色异常难看。 顾桑竟然……妄想嫁给他? 端坐轮椅之上的司马贤瞄了眼司马睿,颇为语重深长道:“六皇弟,还真是艳福不浅哪,这顾家三姑娘对你当真是情根深种,连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都拒绝了,与其念着即将嫁作他人妇的……镜花水月,还是莫要辜负深爱你的眼前人。” 顾家这对姐妹还真有意思,顾桑喜欢司马睿,司马睿喜欢顾九卿,顾九卿要嫁给司马骁,司马骁嘛,自也是喜欢顾九卿。 可问题是,顾九卿真心爱慕的又是谁? 感情这事还真是乱,幸亏他没有掺和进去。 司马睿盯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眸光冷锐无比:“镜花水月?” 因司马贤早已堪破他对顾九卿的心思,故而没有刻意隐瞒,他咬牙道,“且行且看。” 倒底谁才得一场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是他,还是司马骁? 司马贤执手折扇敲了敲毫无知觉的腿,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 《惊鸿落》未唱完,顾桑和谢宝珠便离开了戏楼,两人又去醉饕鬄饱餐一顿,方才分开。 顾桑吃得有些撑,遂弃车马,慢悠悠地往顾府的方向漫步而去,权当消食。 途径一家首饰铺子,本打算给自己挑买两样喜欢的钗环,毕竟古代首饰的繁复精巧非现代珠宝首饰可比拟,就算不常戴,闲暇时欣赏把玩一番亦是赏心悦目。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琉璃手镯,略微犹豫,最后买了一支款式简单质地却是上乘的白玉发簪。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她身边,马车的主人司马睿面色不善地盯着她,警告道:“天下女子尽绝,我也不会看上你,我劝你别白日做梦!” 丢下这么一句,马车扬尘而去。 豁!男主还真当她爱他爱到要死? 看来她的人设维持的不错,最近都没机会往男主身边瞎凑还能让他有此错觉? 顾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说明她演技感人啊。 就在这时,顾桑忽然感觉腰间有异,低头一看,发现荷包不见了。她抬头看向从她身旁快速跑过去的乞丐,手中明晃晃就是她的荷包,顾桑当即喝一声:“站住!” …… 河岸边停着一艘精致的画舫,上面并无助兴的歌舞乐姬,也无随侍仆婢,空荡荡静悄悄的,唯有文殊公子侧卧舱内小榻,独自饮酒。 文殊公子听着船舱口的动静,眼也未抬:“来了?” 两名侍卫将司马贤的轮椅抬上船舱内,便躬身退了出去。 司马贤按动轮椅上的机关,来到小榻边,含笑看向文殊公子,揶揄道:“先生难得有此雅兴,何不召几名舞姬助乐?” 文殊公子不答反问:“王爷似乎心情颇佳,不知有何喜事?” “喜事谈不上,勉强看了一场好戏。”司马贤掂了掂手中的折扇,煞有介事道。 文殊公子好似被勾起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司马贤挥扇一笑:“一对姐妹,妹妹喜欢的男子爱上的却是姐姐,而姐姐却要另嫁他人,先生向来神机妙算,不知可否猜出这位男子最后是会始终对姐姐爱而不得,还是会回头与妹妹鸳鸯欢/好?” 第51章 文殊公子把玩着手中杯盏, 斜眼乜了一眼司马贤,慢条斯理道:“王爷高看在下,儿女情长的事, 我如何猜得透?” “是啊,感情之事向来不可捉摸, 猜不透便不猜了。我与先生大业未成,无心男欢女爱,倒是未有此烦恼。”司马贤悠然一叹,随即正色道,“言归正传, 不知先生近日下榻何处,总算将先生约出来一叙。” 文殊公子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我出城了, 不在燕京。” 司马贤恍然道:“难怪我给虚白水榭的老夏传信,他说找不见你。先生如今返京,愿与我见面商谈,可是到了先生曾说的合适之机?” 文殊公子略坐起身子,依旧是一派懒散慵然的姿态:“太子党和康王一派的争斗日渐激烈,朝堂近半臣子皆牵涉其中,王爷滞留燕京时日已久,该离京就藩了。” 司马贤惊讶道:“此时离京?” 当年被封齐王时, 就该离京就藩,因秋猎那场事故,太子害他从疾奔的马背上跌落摔折了腿,父皇方允他暂留燕京治腿。这几年, 腿一直没治好,父皇也就没提过就藩的事。 文殊公子道:“远离京中是非, 也正好借此机会医治王爷的残腿。我为王爷寻了方外的一名游医,其医术不亚于宫廷御医,王爷的腿或可痊愈。” 司马贤激动道:“当真可治?” 文殊公子道:“约莫五成。” 司马贤面露失落,复又重拾希望:“五成,总比没机会好,这本就是奢望之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看向文殊公子,又道:“原来先生离京是为我寻访治腿的医士,先生待我之心,赤城坚贞,我日后定不会辜负先生。” 文殊公子勾唇。 司马贤同随行侍卫下船后,文殊公子踏出船舱,长身站立在甲板上,吩咐掌舵的老夏将船开至河中央。 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荡漾起巨大的水波。 此时已是日落斜阳,河面上并无多少的船只。 老夏忽的大喊:“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九名黑衣蒙面刺客破水而出。 文殊公子撩袍后退一步,抬手接过老夏扔过来的长剑,举剑指向为首刺客:“来者何人?” “杀你之人!” 刺客们也不废话,齐刷刷攻向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举剑相迎,一手剑法举世无双,出神入化,且招招狠辣无情,身形更是快若闪电,刺客一时竟无法近身。 老夏亦纵身跃至甲板,手握长棍,与刺客交缠起来。 别看老夏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须发老者,但那一手棍法可谓虎虎生威,棍棍杀机致命。 以文殊公子和老夏的武功,想要解决区区几名刺客不在话下,可当文殊公子反手斩杀一名刺客后,动作忽的一顿,他略微弯身,脸上似痛楚难忍,就在这分神的片刻,一柄锋利的刀直朝文殊公子脖子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侧身躲避,仍被避之不及的刀锋划伤手臂。 鲜血汩汩而流。 刺客们瞬间看出文殊公子身体有恙,立时改变暗杀策略,立时分出两人拖缠住老夏,剩余几人全部围攻文殊公子,誓要取其性命。 “想要我的命,尔等也配!” 文殊公子露在银色面具外的眼睛扫过在场刺客,森寒冷漠,再出剑,其剑法比之前更凌厉,刺客们竟被逼退数步。 等老夏解决掉身边的两名刺客,正要相助文殊公子时,远处几道利箭破空而来,瞬息间,便将剩余的刺客悉数射杀。 射箭援助的是自己人,是暗中保护文殊公子的手下。 文殊公子心神稍懈,身体强撑至极限,长剑哐当落地,整个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 老夏赶紧扶住他:“公子没事吧?” 文殊公子无力地摆手:“无……” 刹那间,又是数道利箭破空袭来,老夏大叫一声‘不好’,赶忙挥棍抵挡。刺客们竟然还有后招,暗杀不成,便放冷箭。 老夏又要抵挡暗箭伤人,又要护着文殊公子,可谓是分身乏术。 下一刻,文殊公子就被暗箭逼的跳入了水里。 第77节 老夏仓惶大喊:“公子!” …… “可恶!竟然追丢了。” 顾桑撑手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为了追回荷包,她竟然一路从长街追到了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饶是如此,还是将人追丢了。 那名乞丐看起来长得瘦不拉几,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竟然这么能跑。 可恶! 刚发的例银,还有没用完的金条,全都放在荷包里,就这般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顾桑从怀中掏出白玉发簪,还好新买的发簪还在,要不然她真要呕死了。 等她歇息够了,正要离开小树林时,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器械打斗声。顾桑赶忙躲进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一片草叶探头望出去,发现是两拨人在斗狠。 两伙人皆以面巾遮面,看不出是什么人,唯一可区分的便是他们的穿着服饰不同,一伙是黑衣劲装,显得有组织有纪律,一伙则显得比较随意,除了面巾是统一配备的,衣裳应是平时各自的常服,像是比较随性的江湖组织。 打斗异常激烈,皆是殊死之搏。 双方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真刀真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着统一制服的黑衣杀手明显不敌,不一会儿,便横尸数首,死状颇惨。 其中一人死前大睁着眼睛,正瞪着顾桑的方向,将她吓得浑身一哆嗦。那人断胳膊残肢的,血肉模糊,煞是可怖。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桑心惊肉跳,不敢停留,趁着无人发现,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逃离。 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倒大霉了,先是被乞丐偷了钱,又瞧见这般血腥的杀人场面。等女主去静安寺礼佛时,她也要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天色逐渐暗下,直到听不见任何厮杀的声音,顾桑才一阵后怕地停下脚步。 脚尖似碰到什么软绵之物,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全身戒备。缓了一会,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或野兽蹦跶出来,她强稳心神,定晴再看,发现河边草丛里竟是躺着一个人,无声无息,不知死活。 顾桑大着胆子踢了一脚,见那人没反应,本不欲多管闲事打算转身离去,不想瞥见那人脸上的……面具? 等她拨开草丛,将人完全翻转过来,可不就是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全身湿透,从头到脚无一处干的地方,那张透着寒光的银色面具上也全是水迹。 这是溺水了? 顾桑探手试了一下鼻息,来不及多想,立马横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胸口开始做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也不知做了多下,顾桑直累得满头大汗,许是文殊公子命不该绝,就在她力气用尽前,总算是将呛入肺部的水悉数吐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从文殊公子身上下来,就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先是茫然,而后是恼羞成怒。 文殊公子冷喝:“你在干什么!” 顾桑:“救你啊。” 文殊公子:“下来。” 顾桑麻利地爬下来,见文殊公子恍若杀人的眼神,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弯了弯眉,坦然道:“是我发现了你,你昏迷在岸边,呛了水,呼吸微弱,危在旦夕,也是我将你体内的水按压出来。至于为何坐于你身,那是因为方便用力,一时情急之下,唐突了公子还请见谅。” 天空中升起一轮明月,破开云层绽放清辉,清冷的月光透过树叶折射而下,隐约映着小姑娘姣好的面容。 文殊公子抚着胸口,有气无力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顾桑说,“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这才算真正的恩情相抵。” 文殊公子薄唇轻抿,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又倒了下去。 顾桑凑上去一看,蹙眉道:“你受伤了?” 文殊公子说:“一点小伤。” 顾桑:“那也很疼啊。” 文殊公子愣了一下,就听得哗啦一声,只见顾桑从衣裳上撕下一段布条,而后又蹲在他身边小心查看伤势,待顾桑看清文殊公子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瞪大双眸,不可思议道:“你管这小伤?” 不等文殊公子回答,她便上手帮他包扎伤口,动作轻柔,一边包扎一边说:“没有伤药,只能简单帮你处理一下。” 说话的功夫,顾桑便包扎好了,甚至还扎了一个蝴蝶结。 文殊公子注视着手臂上的蝴蝶结,温声道:“姑娘可否扶我起来?” 他如今是半分力气都无,连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不想躺着,仰视她。 顾桑点了点头:“可以。”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其间不知几次拉扯到文殊公子的伤口,她拖抱着他上半身,哼哧哼哧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方才将他扶靠在树上。 这番动作下来,两人免不了肢体上的接触,顾桑一心救人倒未做他想,而文殊公子闻着小姑娘身上的幽幽清香,阖了阖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也靠在树上喘气。 她看了一眼文殊公子,面具遮脸虽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似乎相当痛苦虚弱。 顾桑蹙眉道:“你的伤泡了水,必须要大夫医治敷药。不过你也瞧见了,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搬不动你,不如你先歇着,我帮你去叫人。” 文殊公子抬眼:“不用麻烦,我的仆人会找过来。” 顾桑:“好吧。” 文殊公子虚眸睨着顾桑,垂在地上的手指轻动,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支白玉发簪。 他道:“这是姑娘的簪子?” “啊?是我的。”顾桑伸手去拿,却被文殊公子扬手躲了过去,他攥紧簪子,说,“以姑娘容颜,似乎不适合这般素雅的发簪。”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啊。”顾桑白了他一眼,“这是我送与长姐的,你快还回来,要不我就硬抢了,如果伤到你,后果自负。” “长姐?”文殊公子低眉,顿了片息,将白玉发簪递还给顾桑,“看来,你们姐妹感情颇为深厚。” “那是,大姐姐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她好。”顾桑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好,不无骄傲道,随即又垂下眸眼,想到女主对她的图谋不轨,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大姐姐能不惦记……我就更满意了。” “惦记什么?”文殊公子问。 “我们姐妹之间的事,岂可为公子一外人道尔?不说我了,说了你也不懂。”顾桑微微眯了眯眼,眸底划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不过,我听说公子机智近妖,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掉入河里?” 她以为,以文殊公子寡言深沉的性子,定不当同她说这种事。 没想到文殊公子今日话却异常多,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隐瞒:“百密必有一疏,游河赏景,遭了暗杀。” 顾桑随口一问:“谁要杀你?” 文殊公子:“若我所猜不错,刺客应是吴国舅豢养的死士。” 顾桑想了想,道:“吴国舅要杀你,那不就是太子的意思?” 康王和太子争斗如火如荼,吴国舅怎么不帮着对付康王,反而要暗杀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眸光轻闪:“不确定。”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应当是不屑派人刺杀他,多半是吴国舅私下的主张。 “不对。” 顾桑回忆起原书的一些剧情,理清了一些关键,霎时福至心灵,不禁脱口而出。 按照《女帝》一书的主线剧情,结合现实中对女主的熟悉与认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女主以及女主暗中推波助澜的原因,才会彻底激化太子和康王的矛盾,然先渔翁得利的却是齐王司马贤,焉知背后没有文殊公子这位能人门客的功劳。 还有,树林里两拨人的厮杀,说不定也与文殊公子有关。 文殊公子轻问:“什么不对?” 顾桑蹙眉瞥了一眼文殊公子,见他紧紧地环住双臂,身体有些瑟瑟发抖,顺势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很冷?要不我帮你生堆柴火?” 春日料峭,浸湿的衣物黏在身上,定是不好受。 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书中的女猪脚,肯定要抱着男猪脚以身体驱寒,然她不是女主,文殊公子也不是男主。 所以,当文殊公子摇头说不用,也不管人家是当真客气话,还是另有缘由,顾桑听罢,便歇了生火的心思。 她看一眼渐暗的天色,拍拍手站起身:“如果你的仆人没有找来,我总不能陪你一直等,恕不奉陪,我该回家了。” 万一先找过来的人是刺客呢。 看着顾桑离去的背影,文殊公子黑眸的光明明灭灭,他忽然出声道:“姑娘,请留步!” 顾桑回头:“公子还有事?” 文殊公子咳嗽了一声,强撑着问道:“我与姑娘似乎颇有缘分,不知姑娘可愿将这份缘分维持下去?” 顾桑看着他,皱起眉头。 文殊公子慢慢道:“不如我换一种说法,不知姑娘可愿与我携手白头?” 这话太过突兀,也太过荒谬。 什么?文殊公子脑子莫不是进了水? 顾桑惊诧不已,她指着自己,一字字道:“你喜欢我?” 她才拒了侯天昊,就又有人对她表白。 桃花这般繁盛么? 文殊公子颔首:“对,姑娘于我很特别,我不想错失姑娘抱憾终身!” 顾桑偏了偏头:“可我不喜欢你,我连你相貌都不知晓,怎会对你有感情?” 文殊公子勾唇,温雅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可以摘下我的面具,看看我的长相,想来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顾桑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这么说,公子并不如坊间传言那般貌丑无比,反而貌似潘安?” 她朝文殊公子走了两步,想要摘取他的面具,最终却又放弃了。 “还是算了。”顾桑面露纠结,最终战胜了好奇心,“万一我摘下你的面具,你非让我负责怎么办?” 文殊公子低喃:“真的不看吗?说不定你真的会爱上我。” 顾桑哼了哼:“那我……就更不能看了。” 第78节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文殊公子仰靠在树干上,注视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唇角。 第52章 夜色深沉。 戌时三刻, 顾桑刚从角门进府,就看见外出应酬归府的顾显宗,她脚步一滞, 趁着顾显宗发现前,埋头加快步伐往芳菲院而去。 “站住!” 一声醉醺醺的怒喝传来。 顾桑一顿, 转身,小跑向顾显宗。 顾桑伸手扶住顾显宗的手臂,仰头望向便宜老爹的澄澈眸子里满是孺慕之情:“父亲,你实在太辛苦了,每日不仅要处理诸多公务, 时不时还要应酬疏通关系,桑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看着父亲为这个家劳心劳力, 却无法帮父亲分忧解难。” 听着女儿软糯清甜的声音,又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再加之酒精的作用,顾显宗深感女儿的贴心,即使被自己冷落无视依旧不对自己生怨怼,反对自己这个老父亲百般体贴,飘飘然之下,顾显宗完全忘记了质问顾桑晚归的事。 “你有这份心足矣, 为父不需要你们姑娘家为这个家做什么,姑娘家就该锦衣玉食享受父兄的庇佑。”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如果真不要她们当女儿的做什么,就不会非要顾皎顾及名声远嫁李家,也不会生怕顾九卿不同意康王这桩婚事。 她内心腹诽, 面上却带着微笑:“父亲疼爱女儿,女儿也心疼父亲操劳辛苦。父亲今日喝了许多酒, 身体定然吃不消,我这就去熬煮一碗醒酒汤,官场上的事女儿无法帮助到父亲,但照顾父亲的身体,这种微薄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说罢,便将顾显宗交给了随行的小厮,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 等小厮将顾显宗扶将到屋里,没过多久,顾桑就端着熬好的醒酒汤过来了。 “父亲,这是桑桑亲自煮的,里面还加了一些陈皮葛根,醒酒开胃。” 一碗热乎乎的醒酒汤下肚,顾显宗没那么难受了,心里也十分熨帖。 他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顾桑,忽的想起已逝的孔姨娘,他早已不记得孔姨娘的样貌,但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老实的女子,同样的不因他的冷待而生怨,顾桑这般良善不愧是她所生。 但仅是一瞬,心底的愧疚和怜悯消失的荡然无存。 脑子清醒了些,顾显宗便询问顾桑镇国公府的事,施氏将亲事推拒过后,方才告知于他。 “桑桑,镇国公府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哪有庶女招婿的说法,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顾桑低了低头,说:“大姐姐要嫁到康王府,二姐姐远嫁离京,两位姐姐各自成家后便要事事以婆家为重,而我不想侍奉公婆,比起侍奉别人的双亲,我更愿意留待家里侍奉自己的双亲,在父亲膝下尽孝。” 顾显宗拧眉:“这就是你想要招婿上门的原因,不是拒绝镇国公府的托词?” 当然是托词了。 顾桑抬起眸子,说:“当然,不是托词了。二姐姐成亲之时,我便同母亲提过招婿的事。” 顾显宗沉默了一瞬,复又看向顾桑。 这么多年,他最疼宠的女儿是顾皎,就这么放在掌心宠了十几年,结果却远嫁离京,一年到头见不了两回。顾九卿虽不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却是他最看重的嫡女,是顾家的门面,嫡女也不负众望,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康王这门绝佳的亲事。 如果,如果太子和康王之争,康王胜出,顾九卿无疑就是未来的国母。 即使康王败了,顾九卿还尚未嫁入康王府,那完全有理由摘出来,另择他枝。 至于顾桑,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儿,没想到却是最体贴孝顺的。就连顾皎陷害算计她一事,她依旧能一笑而过,全不作计较。 失了同镇国公府联姻的机会,顾显宗大感失望,但听顾桑这番言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儿子媳妇总归没有女儿侍孝周到。 顾家门第日显,府中虽有两子,顾明柏却是个结巴不堪为用,只有顾明哲勉强能挑门楣。而赘婿入门,相当于多了半个儿,日后可辅助顾明哲撑起顾家的荣辱兴衰。 久不见顾显宗表态,顾桑以为顾显宗会发怒,正待开口时,却听得顾显宗说道:“招婿也不是不可,但不能招那种平庸无能之辈,家世稍微次些无碍,但人品一定要过硬,能力学识皆要经得住考究。” 这就同意了? 顾桑垂眸,一脸乖顺:“全凭父亲做主!” 这种态度让顾显宗越发满意。 原以为顾桑远不如顾皎懂事,事实上,是他心有偏见。 对比顾皎面对顾李两家亲事的撒泼哭闹之态,显然顾桑更为明理懂事。 其实,顾桑对嫁不嫁人,招不招赘婿,都不甚在意。 反正,她的亲事皆不由自己做主,顾显宗和施氏都有心插手她的婚事,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好嫡女已经存了带她一同出嫁的心思。 * 回到芳菲院洗浴过后,顾桑趴在窗口,手托香腮,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昭南院兀自出神。 她曾以为,女主或许嫁人后,那番隐晦的心思或可熄灭,但女主竟有冒险带她共嫁一夫的念头,虽然女主说是开玩笑,但那样子可全然不像。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攻略女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女主他日君临天下,她又能逃往何处。还不如始终坚持初衷,彻底傍上女主这只粗大腿。 既下定决心,日后无论面对何种尴尬处境,她也绝不再彷徨、纠结无措! 当内心最后的那点子底线舍弃,好像女主对她的昭昭之心,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看了半晌,昭南院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顾桑眸光轻动,一把抓过桌上的梨木匣子,一阵风似地去了昭南院。 一路行过梅园水榭,绕过曲廊,刚走到内室门口,陌花就出来拦住她:“三姑娘,请留步!主子此刻不方便见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清磁冷沉的声音。 “让她进来。” 陌花愣了愣,错身让开路。 顾桑看了她一眼,打帘进了内室。 听着隔壁盥洗室传出的水声,她才知诚如陌花所言,确实不太方便。如果是昨日的她,心有魑魅,必定觉得留在这颇觉不自在转身就走,可对于此刻的她,将所有的一切杂念全部摒弃,心中唯有攻略女主这件事,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自己对女主亦是有所图,无法改变女主,唯有改变自己。 顾桑隔着帘子问了一声:“大姐姐还要洗多久,可需……我帮忙?” 看吧,也就那么回事。 里面似静了一瞬,顾九卿道:“不必。” 顾桑没再说话,将梨木匣子放在小几上,坐在椅子上慢慢等。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到顾桑眼皮打架,实在困得不行,顾九卿方才从盥洗室出来。 他穿着纯白的里衣,外罩一件比较厚重的披风,几乎将他整个人掩埋其中,唯有一张绝艳虚弱的脸和满头墨发露在外面。 泡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澡,顾九卿的脸色未见半分红润,反而苍白的毫无血色,那抹薄唇亦是惨白惨白的,感觉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顾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大姐姐,你?” 顾九卿薄唇紧抿,瞥了一眼手臂上的纤白手指,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吃力地朝床榻边走去,短短几步已让他气喘吁吁。 顾九卿靠在软榻上,略缓了缓,方才虚抬起眸眼睨向她:“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顾桑左右看了一眼,找出张干帕子,不由分说地帮他擦拭起湿发:“先别管我做什么,我先帮你将头发绞干。大姐姐洗澡不喜人伺候,可头发湿了,也不知道让陌花姐姐帮你擦干,着凉生病了怎么办。” “等一下。” 顾九卿忽的抬手按住她的手,感受到肌肤上那双冰凉无温的手,顾桑的手指下意识颤动了一下,那是被冰的,并非想要逃离他的触碰,她抬起眸子望向他,“大姐姐?” 顾九卿黑眸幽暗地注视着她,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声音却犹似压抑着某种痛楚:“帮我……取一下药,床身有处暗格。” 说完,伸指敲了敲床侧一处。 顾桑来过顾九卿闺房数次,却不知床榻边竟还有暗格。 那处暗格设置的极其隐秘,与床身几乎融为一体,就算细看都瞧不出端倪。若非顾九卿主动说破,怕是她一直都不会察觉。 里面放着两瓶药,一个棕褐色瓷瓶,一个黑色瓷瓶。她拿起棕褐色药瓶,问道:“大姐姐,是这瓶吗?” 顾九卿摇摇头。 那就是黑色药瓶了。 顾桑赶忙从黑色药瓶里倒出一颗药,喂到顾九卿嘴边,顾九卿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颗难闻的药丸吞下,鼻尖是少女的掌中香,一向难吃的药似乎都染上了几分香气。 他有些失神。 见他将药吃了,顾桑又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大姐姐,喝点水。” 顾九卿靠在软枕上,没有动。顾桑心中一动,顺势将水递至他唇边,顾九卿才慢吞吞地喝了两口。 做好这一切,顾桑重新拿起帕子,坐在床边,细心地擦拭起顾九卿的湿发。 顾九卿阖上眸子,任由那双柔软的小手在他发间穿梭。小姑娘的动作依旧生疏,但显然比第一回 的技术高,至少没有间或扯痛他的头皮。 顾桑手上动作未停,瞥了眼顾九卿苍白的面容,随意问道:“大姐姐,你服的药能根治你的病么?”她知道女主是身中奇毒,却故意说成是病。 顾九卿眼未睁:“不是病,是毒。” 顾桑一顿:“什么毒?” 本以为顾九卿讳莫如深,不会告诉她,没想到顾九卿却说了。 “寒毒。” 难怪女主通体发寒,毒发时犹似结了层寒霜。 顾桑默了半晌,轻问:“何时中的毒?” 静默良久,顾九卿面无表情道:“很久,很久以前。” 顾桑凝眉,不确定地问道:“是大姐姐走丢的那两年吗?” 顾九卿哼了声:“不是,在那之前。” 顾桑顿时疑惑极了。 那就是顾九卿幼年时期被人下了毒,可女主那时只是个懵懂稚女,能被谁下毒? 蒲姨娘吗?应该不是。 以女主睚眦必报的性子,如果是蒲姨娘的话,哪儿还有现在的安生日子。 而且,竟然还瞒过了顾显宗和施氏,就是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顾九卿中毒的事。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瞒过家中所有人,可能吗? 第79节 寻常情况下,定是不可能的。且许嬷嬷说过,女主幼时是个天真烂漫爱笑的小女孩,没有这般心计和手段。许嬷嬷从小看着顾九卿长大,不可能说谎,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顾九卿。 心中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女主不是真正的顾九卿呢? 顾九卿看她一眼:“看来,妹妹都猜到了。不妨说说,你都猜到了什么?” “我……” 顾桑垂眸,下意识就想来个死不承认,可转瞬便明了,以顾九卿谨慎的性子,怎可能说出这么低级惹她怀疑的话,分明就是故意为之,那些原本不欲她窥视的秘密此时却大有让她一点点知晓的架势。 她低声道:“大姐姐并非真正的大姐姐。” 若非顾九卿故意透漏,她根本想不到这方面。 穿书到现在,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女主的身份。 如果顾九卿并非原本的顾九卿,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可是,大姐姐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么?” 顾九卿挑眉:“你会说出去吗?” “不会!”顾桑斩钉截铁道,“大姐姐这般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大姐姐的这份信任。” “信任,倒也谈不上。”顾九卿斜眼看着她,一字字慢悠悠地道,“我知道妹妹怕死。” 顾桑:“……” 虽然知道女主并非真正的顾九卿,可她心中依旧有诸般疑惑。比如,女主究竟是谁,毒又是谁下,真正的顾九卿又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今夜的顾九卿似乎特别反常,也特别好说话,不知是何事触动了他的心弦,或许这是难得窥探更多真相的机会。 顾桑沉吟了片刻,也不在权衡是否危险,开口问道:“大姐姐,我心中依旧困惑不已,不知大姐姐可否替我解惑?” 顾九卿:“不能!” 顾桑愣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帮他擦头发,也不再肆意窥探女主的隐秘。 待头发全部擦干,顾桑又拿起梳子将头发梳的顺滑无比,而后打开那方梨木匣子,将白玉发簪取出来,在顾九卿头上比划了一番:“大姐姐,这是我白天出门时买的,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大姐姐戴上定然非常好看。” 顾九卿从她手里接过发簪,凝眉端详了两眼:“妹妹有心了。想来妹妹今日外出玩的非常尽兴,且不知是何有意思的事,让妹妹归家甚晚?” “也没甚么有趣的事。”顾桑一滞,不自然地说道,“大姐姐知道的,不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托谢二姑娘将我约出去说道那事,不过我可是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世子爷以后估计不会再找我了。还有啊,他约我的事,我事先不知情的。” 嗐!她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干嘛解释的这么仔细,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顾九卿冷哼:“就这点子事,耽搁到晚上?” 顾桑挠了下面皮:“我不是还给大姐姐买发簪了吗?见时辰尚早,就又逛了一会儿,哪知道就逛到天黑。”女主连侯天昊这种毛头小子的醋都吃,若知道她救了政敌文殊公子,怕是更不高兴了。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随手扯过被褥盖在身上,闭上眼睛:“我累了。”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苍白的脸色,感觉女主的精神面貌颇为不好,方才又说了诸多话,怕是强撑着,她望着他一会儿,伸手放下床边的帷幔,又用长匙拨了拨香炉里的香味,方才离开。 翌日,天光熹微。 正是熟睡之际,顾桑被外面一阵阵的动静吵醒。她打着哈欠探出脑袋,唤来外间值夜的梅沁,询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梅沁回道:“好像是大姑娘要出门,陌花姑娘正吩咐婢子们整理行装。” “这么早?”顾桑蹙眉,“大姐姐可是去静安寺?” “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梅沁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顾桑叫住了,“不用了,帮我收拾几样简单的衣物。”依女主昨晚的情况,定是要去静安寺疗毒。 “对了,千万不要忘了将话本子带上。”寺里清静无聊,话本子可以消遣解闷。 说罢,又让秋葵进来伺候她梳洗穿衣。 简单梳洗过后,梅沁那边也收拾完整,顾桑拍拍秋葵的肩膀,吩咐道:“等会儿帮我告知母亲一声,我陪大姐姐去静安寺礼佛。” 秋葵点头应是。 顾桑没打算带任何丫鬟,从梅沁手里接过包袱,便去了昭南院。 这边也刚好收拾妥当,车马皆停在昭南院外。 顾九卿从屋里走出来,春日已回暖,可他还穿着厚重的冬衣,手里捂着暖炉,头戴帷帽,将他整个面容遮掩。 刚走出屋子,便停伫在了门口。 顾桑一眼就瞧出顾九卿的异样,陌花陌上侍立一旁,分明想上前扶他却畏惧顾九卿没发话,又不敢擅自上前。 顾桑将包袱交给陌花,几步走到顾九卿面前,伸手就扶住他的手臂,登时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一碰到顾九卿的身体她才发现他身上温度极低,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背肌肤的刹那犹如挨着一块冰坨子。 她看着他,小脸扬起一抹清甜的微笑:“大姐姐,我陪你一起去静安寺吧。” 顾九卿没有说话,只点下了头。 见他同意了,顾桑又道:“大姐姐,你慢点,我扶着你走。” 顾九卿几乎大半重量都靠在她身上,那股子寒气尤甚,她只是隔着衣物挨着他便体会到了何为冷若寒冰,没想到寒毒竟如此刁钻,身中此毒的人又该是何等的痛苦难忍。 顾九卿却是生生忍了将近十年,从稚童至妙龄女子的年纪,一直深受其害。 难怪女主的心性实非常人所能及。 第53章 即使顾桑搀扶着, 顾九卿依旧走得很慢,每一步皆走得无比艰难,顾桑知道他在默默忍受毒发的痛苦, 又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反常,才会死命强撑。 数年忍受剧毒的折磨, 又要隐瞒中毒的事,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马车的距离不过短短数十步,用时却较寻常几倍之久,顾九卿浑身无力,即使有她作为人形拐杖, 他的脚步亦是虚乏困顿,待顾桑终于将顾九卿扶上马车,他再也撑不住, 歪头栽倒在车里。 若非顾桑及时拽了他一下,顾九卿的头怕是要碰到车壁上。 白纱帷帽掉落。 顾九卿头发眉梢结了层白色的冰霜,那张漂亮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之色,他死死咬着薄唇,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妖冶而刺目。 从始至终,他只是咬牙忍耐,未发出一声。 顾桑眉头深蹙,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曾经见过他毒发的这副模样,再次见到依旧无法淡定。 此时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桑从腰间掏出帕子, 倾身去擦他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后, 她看了看染红的帕子,又看了看顾九卿唇边新渗出的鲜血,这样咬下去,嘴巴迟早被咬的血肉模糊。 “大姐姐,你实在难受的话,不如咬着帕子吧。”顾桑将帕子折叠起来,伸至顾九卿唇边,“如果嘴上留了疤,定会有损大姐姐的容颜。” 顾九卿瞥了她一眼,扭过头。 见状,顾桑以为顾九卿是嫌弃帕子脏,遂收起血污的绢帕,小小纠结一番,又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要不咬我的手,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如果她的声音不打颤、手不抖的话。 眼眸余光扫见那一抹手指,纤细莹白,脆弱的不堪一击,焉能承受他的利齿。 顾九卿无声摇头,没有领受顾桑的好意,但他松了口,没再蹂躏自己的嘴,而是改为紧咬牙关。 马车出了顾府,一路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驶而去。 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顾九卿依旧觉得冷,由身及心的冷,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都似浸在冰雪严寒中。他浑身战栗不止,尽力蜷缩起身子,仍是感觉不到半分暖和之意,又痛又冷。 本不欲让顾桑见他如此狼狈丑陋的一面,她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然当她提出陪他一起去静安寺时,他却没有拒绝。 或许,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久了,仍是奢望有人陪同。 “大姐姐,很冷吗?”顾桑将车厢里的被褥全都盖在顾九卿身上,可他还是颤抖,头发上凝结的冰霜也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她犹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抱住他,以自己的体温帮他驱散些许寒意。然,她刚伸出手,就被顾九卿拒绝了。 “离我远点,没用。” 手僵在半空中,顾桑愣了片刻,没有坚持。她坐在靠近车门处,看着顾九卿咬牙同寒毒抗争的模样,心不可抑制地揪了起来。 她看了眼顾九卿,拿出包袱里的话本子,轻声道:“大姐姐,书里的故事特别有趣,我给你读读吧。” 说完,也不管顾九卿是否想听,便捧着话本子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欢喜冤家的简单故事,整个故事偏向于轻喜剧风格,情节没有较大的波动,大多都是男主和女主有趣的互动日常。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惯爱斗嘴,打打闹闹,经常发生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女主是个欢脱的性子,嘴上不饶人,男主每每都爱同她抬杠斗嘴,事后又后悔做出一些搞笑的补救之事,令人捧腹大笑。 双方长辈都头疼不已,直到两人长大,长辈们开始为他们议亲,他们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彼此的感情,终成眷侣。 书中语言诙谐幽默,顾桑也非一板一眼地死读,会配合夸张的肢体语言和生动的表情,时不时旁白点评两句男女主。 顾九卿拥着被褥缩靠在角落里,自成一方天地,本是与世隔绝无人可走进的黑暗之境,可他却仿佛看到一束光亮强势地破开阴霾照射了进来,似要驱散他心中的黑暗和孤寂。 他并没听清她口中的故事,意识浑噩之间,只依稀看见她不断翕合的绯红唇瓣,以及那张小脸上呈现出的鲜活灵动。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刻,或许他沦陷了。 * 马车抵达静安寺时,顾九卿早已昏死了过去。 顾桑将帷帽给顾九卿重新戴上,又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方才让陌花和陌上将顾九卿扶下马车。好在他们上山早,寺庙门前尚未有香客,陌花和陌上带着昏迷的顾九卿绕到寺庙后面一处偏角门进去。 两人对寺里的路线极为熟悉,一路所过竟没碰到半个和尚,便将顾九卿带到了惯常安置的寮房。 顾桑已知道顾九卿中毒之事,陌上也不避讳她,直接对陌花说道:“玄叶高僧云游归来,我先请他替主子施针暂压毒性,然后再将主子送往后山泡温泉药浴。” 陌花面色凝重地点头,等她回身准备找巾帕帮顾九卿擦拭额头的寒霜冰晶时,便发现顾桑已经先她一步行动了。 顾桑一边擦拭顾九卿面上的冰霜,一边回头吩咐她:“陌花姐姐,我对寺庙不甚熟悉,麻烦你帮我取些热水。” 陌花默了默,转身走了出去。 顾桑用巾帕一点点擦掉顾九卿头发眉梢的那层冰霜,不一会儿又生出新的寒霜,如果不控制体内的寒毒,身体发肤上的霜雪源源不断的生成,根本无法擦拭干净。 真不知是谁给顾九卿下这般歹毒的毒药? 能对一个小女孩下毒,下毒之人必定是世间极恶的大坏蛋! 顾桑忿忿的想。 顾九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因剧痛难忍面部早已扭曲,痛苦非常。 哪怕是昏迷的状态,也习惯了无声忍痛。不像她,一个小小的痛经,就能让她哀嚎哭叫。 她伸手,想要抚平顾九卿皱成一团的眉峰,却怎么都无法抚平。眼见着他如画的长眉再次生出霜雪,顾桑只好拿起巾帕继续擦拭,擦着擦着,她不禁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顾九卿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有这么多白霜,也不知衣服掩映下的肌肤又暗藏了多少。 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顾九卿严密紧实的领口,略顿,她抬头看向毫无知觉的顾九卿,一咬牙,伸指解开他衣襟的盘扣。 不知为何,分明同为女子,顾桑的手指不可抑地颤抖起来,心脏也砰砰地跳动。 第80节 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她慢慢拉开顾九卿的白衣,就在她将要敞开最里面的绸衣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道怒喝声。 “你在干什么!” 顾桑闻声转头,只见平时鲜少动怒的陌花,此刻正满面怒容地盯着她,眸子里隐约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气。 陌花放下装满热水的铜盆,快步走至床边,一把夺过顾桑手中的帕子,当发现只是略微褪去了外衣,心顿时稍宽,抬手将被褥重新盖在顾九卿身上,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转向顾桑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三姑娘,主子一向不喜旁人碰触,奴婢一时急言,还请三姑娘莫要怪罪。” 顾桑抬眸看着她,抿了抿唇:“陌花姐姐好像讨厌我?” “三姑娘多虑了。”陌花躬身道。 顾桑还想说什么,陌上恰好带着玄叶高僧推门而入。 玄叶高僧看见杵在一旁的顾桑,当即愣了愣,方抬头看向床榻上的顾九卿,惊道:“这回竟比往日严重。” 玄叶高僧精通医理,且顾九卿的寒毒一直经由他治疗,对寒毒可谓相当了解,一眼就看出不同。 玄叶高僧一边诊脉,一边问道:“此次毒发有何征兆?” 陌花和陌上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得,明白了。这不是她该知晓的事! 顾桑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出门。须臾片刻,陌花和陌上也出来了。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蹙眉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大姐姐身边不留人么?” 陌上回道:“玄叶大师施针时,不喜他人在场。” 顾桑沉默片刻,问道:“玄叶大师能治好大姐姐的寒毒么?” 陌花低着头没回答,陌上则摇了摇头。 顾桑秀眉深蹙:“此毒无人可解么?” 陌上面色沉痛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顾桑说:“那就是目前没办法解毒了。” 一个要当女帝的女主,竟然早就身中奇毒。然而,书中没有任何描写女主中毒的情节。 顾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女主并非真正的顾九卿,那现在的顾九卿还是原书中的女主吗? 半个时辰后,玄叶高僧满脸疲惫地走出房门。 顾桑立即上前,一脸紧张地问道:“大师,大姐姐醒了么?” 玄叶高僧摇头:“尚未苏醒。”又转向陌花和陌上,“我只是暂时压制毒性一二,想让大姑娘醒过来,还需配合温泉药浴,你们速速将大姑娘送往后山温泉洞。” 陌花和陌上谢过玄叶高僧,便将顾九卿带去后山。原本顾桑也想跟过去,却被玄叶高僧叫住了。 “三姑娘,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就在寺里歇息。”玄叶高僧慈眉善目地看向她,“大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至少需连泡十日药浴。如果有人上山找大姑娘,你可替她周旋抵挡一番。” 顾桑眯了眯眼:“看来玄叶大师跟大姐姐不只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想来定是知道大姐姐的过往,也知道寒毒是何人所下。” 出家人不打诳语。 玄叶高僧笑了笑,道:“无可奉告!” 顾桑所猜不错,玄叶高僧确实知道女主真正的身世来历,但他跟陌花陌上一样,都不会告诉她。 除非,女主自揭。 第54章 祈福树下。 顾桑站在凳子上, 脚尖踮起,层层叠叠的衣裙随风轻荡起逶迤的弧度,她仰头, 奋力将手中写好美好愿景的祈福条高挂树上,红绸布条墨迹未干, 上面写着‘愿大姐姐平安康健,无病无痛!’ 她看着风中轻荡的红布条,唇角略弯。 树影间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小脸上,如雾里看花,格外朦胧迷人。 不远处, 司马睿脚步略作停顿,抬眸望了一眼虔诚祈愿的顾桑,随即皱起眉头, 转身朝后院寮房的方向走去。 方诸也看了眼顾桑,随即眯起眼笑道:“六殿下,那好像是顾三姑娘?” 司马睿不耐地嗯了声,明显不愿提起顾桑。 方诸来了燕京后,从刘尚那边听说顾桑觊觎司马睿暗中献殷勤的事,只是司马睿对她向来不假辞色,可谓厌烦透顶。明知道司马睿倾慕顾九卿,还不知恬耻地拿出这般做派, 司马睿看上不顾桑,刘尚也瞧不起她。但据他所见,顾桑似乎并不像刘尚说的那般不堪,知道司马睿喜欢她姐姐, 并没死缠烂打耍弄心机,也没有嫉妒, 分明挺善良的小姑娘。 即便如今顾九卿被下旨赐婚给了康王,顶着未来康王妃的头衔,顾桑也没在司马睿面前搬弄口舌,更没有趁虚而入。 如果真是那种有心机的小姑娘,早就趁此大好机会,到司马睿面前行挑拨之举。 方诸只当是司马睿和刘尚对顾桑偏见过甚。 然而,下一刻就打脸了。 “六殿下,好久不见,我们又在静安寺碰面了。” 一道惊喜雀跃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单听这道娇脆悦耳的清音,足可见声音主人的欢喜。 只见顾桑提起裙踞快步上前,微不可察地挡在司马睿面前。 那张小脸红扑扑的,额头隐有薄汗渗出,显是一路狂奔所致。她是担心顾九卿的秘密有暴露的危险,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迫不及待的在司马睿面前刷存在感,又故意做出同司马睿亲和的举动让顾九卿误会。 司马睿倏地沉下面庞。 他就是这样想的。 顾桑一直都在离间他和顾九卿之间的感情。 想起顾桑在旁人面前扬言嫁他之事,司马睿更没好脸子,见顾桑全不将他昨日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冷冷道:“让开。” 顾桑没动:“大姐姐正在午憩,恐怕不方便见外男。” 外男? 司马睿铁青着脸,若非尚存一丝君子风度,恨不得立刻将顾桑丢出静安寺。 上回写信给顾九卿私下见一面的请求被拒后,司马睿心下彷徨无依,即使顾九卿顶着圣旨赐婚,他也该相信顾九卿对他的感情,可不知为何,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中,他总是不自信没有安全感的一方,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顾九卿会弃他离去。 司马睿只想快点见到顾九卿,无心同顾桑废话,给身后的刘尚使了个眼神,刘尚立马会意,一把将顾桑拽到一边去,司马睿则走到顾九卿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时,只听得顾桑凉凉地说道: “六殿下,你就那么想见我大姐姐?”前半句颇为幽怨,活脱脱像个爱而不得的怨女,然而后半句急转及下,言语威胁蛮横,“你今天非要见我大姐姐的话,我就告诉全燕京的人,你跟我大姐姐私相授受之事。” 这话一出,成功扼住了司马睿的命脉。 顾九卿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九天神女,不容自己玷/污,更不容他人亵渎半分。 司马睿的手顿时僵住。 “顾桑,你敢!” 为了破坏他跟顾九卿的感情,顾桑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了,顾桑曾经不惜下药暗害顾九卿,若非顾九卿善良大度,他早就送她去见官。原本还以为顾桑有所改观,却不知仍是本性难移。 顾桑推开刘尚钳制住自己的手,直视着司马睿,一句句慢声道:“六殿下非要冥顽不灵么,大姐姐即将嫁与康王,你跟她不会有好结果,莫不如……就此放下?”司马睿称帝没过多久,便英年早逝,可不就是没有好结果。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司马睿脆弱的神经。 顾九卿就是他的逆鳞,谁也不可触。司马睿瞬间怒红了双眼,猛地逼近顾桑:“你再说一遍。” 顾桑:“……” 果然,男主只会因女主而暴怒,这么几句话就承受不了。 方诸赶忙上前,打圆场道:“三姑娘,我与六殿下此番前来找大姑娘,并非只为私情,而是为公事。” 顾桑看了一眼怒容满面的司马睿,挑眉道:“哦?有何公事需要同大姐姐商议,不妨说来听听。” 方诸笑道:“大理寺最近正在调查一桩比较刺手的人命官司,嫌疑犯早年曾是静安寺的俗家弟子,六殿下故而行至于此,一来是调查此人的经历行踪,二来案情尚有几处疑惑不得解之处,听说大姑娘正在寺中,特想请她指教一二。大姑娘冰雪聪明,思维敏捷,说不定可理清案情的疑点。” 案子是真的,但无需司马睿亲自走上这一遭。 司马睿暴躁道:“先生同她说这些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人品堪忧之辈,你便是同她说了,她也不懂,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桑小脸一冷,反唇相讥:“六殿下倒是谦谦君子,却不知君子当成人之美,更不知何为男女当避嫌,尤其是大姐姐尚有婚约在身,其无耻卑劣程度尤甚小人之心,打着公事的名头谋私意图勾/引良家姑娘。” 司马睿怒瞪着顾桑,气得额角青筋凸起,正待发作时,顾桑忽地对他一笑,那笑灿若星辰,澄澈的眸子似鞠满清泓。 “六殿下,口渴吗,可要喝一杯清茶?” 吃错药了! 司马睿不知顾桑意欲何为,刚要说话,就听见刘尚和方诸说道:“见过康王殿下!” 是司马骁。 可恶,他竟然也来找顾九卿。 司马睿掩在袖子里的手倏然紧握成拳,眸子里的愤怒暴涨,顾桑蹙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怎么,想让康王发现你和大姐姐之间……” 司马睿身量挺拔高大,顾桑身形娇小,此番又刻意靠近司马睿寸许,略微低着头,若女儿家羞怯的情态,从司马骁的角度看过去,司马睿恍似以身躯护着顾桑成维护的姿势,两人距离颇近尽显亲密,俨然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 司马骁乍然见到司马睿的侍卫时,第一反应是以为司马睿来找他的未婚妻顾九卿,这会倒是打消了心底的顾虑。那位小姑娘是顾九卿的庶妹,同司马睿举止亲昵,难怪司马睿会出现在此。 司马骁收回探究的目光,笑道:“没想到一向以公务为重的六皇弟,竟也有闲功夫来此会佳人。” 一个‘也’字充分说明了司马骁来静安寺的意图。 司马睿并未参与到康王和太子之间的纷争,司马骁对他态度自是不错,言语虽调侃,却全无讥讽之意。然而,司马睿看着司马骁那张刺眼的笑脸,只听出了讽刺。 司马睿极力压制着满心嫉妒和怒火,但说出的话仍是忍不住泛酸:“我可没那闲工夫。” 司马骁狐疑地看了一眼司马睿。 顾桑掩唇轻咳了声,暗含警告地往司马睿身上瞥了一眼,方才绞着衣角,垂着脑袋说道:“康王殿下,你误会了,我与六殿下没……没什么的,六殿下只是来静安寺查案,可不是专程来见我。”这话简直越描越黑,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罢,象征性地扯了扯司马睿的衣袖。 司马骁见状,心底刹那间腾起的一丁点疑惑烟消云散。 司马睿盯了一眼顾桑,刻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对,我就是来查案,碰巧遇到了顾三姑娘。” 顾桑抬了抬眸,轻声轻气地叹息:“六殿下同我说起相关案件的细节和疑点,我一介小女子哪儿听得懂这么复杂的案情,遑论给出可行性的建议,正好康王殿下在此,不如请康王殿下帮六殿下解惑吧。” 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愣住。 第81节 就连方诸亦是听得云里雾里,略一思忖,转瞬便明白了。 究其目的,还是不希望司马睿跟顾九卿见面,所以打算利用康王牵制司马睿以达成目的。小姑娘还是挺有心机,不过单看她的表现举动,似乎当真对司马睿有情,可她跟顾九卿一样,对司马睿更像是虚情。 顾九卿是有大图谋,可顾桑呢? 司马睿反应倒快,附和道:“三姑娘所言不错!我差点忘了,四皇兄曾破获过几桩大案,得父皇称赞有加,经验更是老道丰富,不似我刚接手大理寺,经验尚浅,还请四皇兄为我指点迷津。” 他见不到顾九卿,司马骁也休想。 司马骁抬头看了一眼寮房的方向,皱眉道:“恐怕……” 顾桑适时地打断他:“康王殿下是想见大姐姐吧,不巧大姐姐舟车劳顿,上山后感觉身子不大爽利,中午都没怎么吃饭,便睡下了。等大姐姐身子大好了,你再来找她吧。” 司马骁面带关切:“可曾问医?” 顾桑答:“玄叶大师过来诊过脉,无大碍,只需静休即可。” 原来顾九卿不舒服。 司马睿沉默片刻,对司马骁道:“四皇兄,既然顾大姑娘身子不适,我们不便在此喧哗,恐扰了她的清静。” 司马骁当即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同司马睿查案去了。 呼。 总算将两尊大佛送走了。 顾桑目送一行人离开寮房,方才转身进屋。 第55章 司马睿秉承着自己没有见到顾九卿也不能让司马骁如愿的心态, 硬生生将司马骁拖了一下午。 司马睿主管大理寺以来,可谓孜孜不倦,将堆积的陈年旧案全部整理了一通, 说起案子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能探讨请教的案子更是数不胜数。 若是平时, 司马骁自然乐意同他交流,以此拉近距离。 可现在…… 司马骁实在招架不住,心里焦躁不已,又忧心顾九卿的病情,见司马睿口若悬河半点都没有止住的趋势, 冷不丁将话题转移到了储君太子身上。 “六皇弟,你以为太子皇兄如何?” 司马睿一愣。 司马骁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太子手底下的人在朝中频频出错, 惹得父皇生厌不满,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太子的每一个错误决策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都是朝堂百姓。远的不说,就说除夕的那场烟花事故,不仅让皇家威信全无,更是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有不臣之人,趁乱放一把火, 大燕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司马骁有意拉拢司马睿,即使拉拢不得,也不希望司马睿与太子统一战线。 司马睿心中冷笑,康王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太子如何不是, 都没有觊觎他的顾九卿。 司马睿面上不显,正色道:“四皇兄, 妄议储君乃大过。太子的是非对错,自有父皇评判,为人臣当忠君,为人子当敬父,质疑储君岂非质疑父皇?” 说完,司马睿看了眼司马骁沉下去的脸色,叹气道:“我只知道太子是嫡,是将来荣登大宝之人,是父皇一手扶持最器重的儿子,我们犯不着在太子那里落下不好。” 言外之意,无论太子如何不好,如何犯错,都是他日的新君。同样也提醒康王,不论康王如今如何同太子作对,等太子登基,被新君清算过往旧怨可就得不偿失了。 果然,司马骁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只要不拿顾九卿做筏子,司马睿便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挑唆康王和太子。 …… 落日的余晖渲染了整片天空,寺庙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样瑰丽的美景转瞬即逝,太阳消失在天际,黑夜随之降临。 清扬激越的暮钟声响彻整座寺院,空远绵长。 顾桑趴在窗边,遥遥望着后山的方向,那颗略显浮躁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一道道响起的钟声而逐渐平静了下来。 时辰尚早,她便找出话本子打发时间,读了没多久,便看见一个可疑的身影偷溜进小院,那副蹑手蹑脚的模样,倒像是做贼。 这就是男主? 顾桑鄙夷地摇摇头,放下话本子,推开窗,朝着猫腰躬身的司马睿招手:“六殿下,好啊。” 司马睿身形蓦地一僵。 司马睿见司马骁被自己成功气到,心情大好便想趁着夜色偷摸过来找顾九卿,他刻意放轻脚步,既要避着旁人,更要避着顾桑,哪知还是被眼尖的顾桑发现了。 心里那个恨。 司马睿郁闷极了,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顾桑:“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顾桑单手支颔,阴阳怪气道:“哟,不怕被康王发现……你肖想他的未婚妻?” 司马睿黑着脸道:“他不会来。” 司马骁此人疑心重,却以君子自居,为了顾九卿清誉,不会做出大半夜探病这种惹人非议的举动。 顾桑支着下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恃无恐。” 司马睿发现隔壁房间亮起的灯火,心中一喜,顾不得同顾桑呛声,抬腿就要走过去。然而,他脚步刚动,屋里的灯火瞬间熄灭。 没有外人在场,司马睿对她印象本来就不好,顾桑也懒得伪装,肆无忌惮地嘲笑道:“哦豁,大姐姐又睡下了。” 还不忘继续补刀:“想来是大姐姐不愿见你呢。” 看着陷入黑暗的房间,司马睿登时怔在原地。 脸上不是愤怒生气,而是伤心难过。 顾九卿不愿见自己吗? 是了,她连他的信都不回,他暗中送的东西也都被悉数退回,这是在同他划清界限。 不,不是这样的,顾九卿心里只有他,与康王的婚事非她所愿,不是她不想拒绝,而是害怕累及家人。 她说过,成亲前夕便是自戕之时,他怎可以怀疑她? 短短瞬息间,司马睿的心绪变化历经拉扯矛盾纠结,几欲愁断心肠。 一切都是司马骁的错,定是他背地里用了见不得的手段才谋得同顾九卿的婚事,还有顾桑同样可恶可恨,明知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却偏要插足,故意离间他们的感情。 司马睿愤而抬头,大步上前,猛地逼近窗口,对着窗内站着的顾桑高高地扬起巴掌。 顾桑没有躲闪,反将自己的脸高高抬起,幽幽道:“六殿下,麻烦你下手重些,不用顾忌我是个女儿家,我还怕六殿下下手轻了,大姐姐看不见我脸上的伤呢。” 不得不说顾桑是擅长气人的,每一句话都精准踩雷,司马睿偏又发作不得。 他不能给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搬弄是非的理由。 司马睿额头青筋暴涨,甩手骂道:“卑鄙无耻!” 顾桑扬唇一笑:“承蒙夸奖!” 这时,陌花皱着眉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六殿下,三姑娘,你们可否小声点,如此喧吵,大姑娘如何休息的好?” 顾桑素手一指司马睿,委屈道:“陌花姐姐,是六殿下非要同我吵吵,扰了大姐姐的清静。” 司马睿怒:“强词夺理!” 陌花看向司马睿,态度恭敬,但语气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六殿下,请回吧。静安寺人多口杂,你这样只会给大姑娘造成困扰,大姑娘对殿下过往所言,字字皆真,请六殿下静候即可。” 司马睿问:“这是你家姑娘亲口所说?” 陌花躬身道:“是,大姑娘让奴婢转告给六殿下,一字不差。” 司马睿沉默了半晌,道:“好,我听九卿的,帮我告诉她,让她好好将养身子,我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顾九卿尚未苏醒,陌花听说司马睿和司马骁同时上山,担心顾桑应付不过来惹二人生疑,这才下山帮她应对。 顾桑看了一眼司马睿消失的背影,摸摸下巴:“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半晌都没听见后半句,陌花忍不住问道:“哪句话?” 顾桑叹气道:“哎,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得不感慨一句,女主真的擅长洞悉男人的心理,无法轻易得到的才最让人惦念,平日也不见女主为男主做过什么事,偏能让男主为她思之若狂。 陌花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桑,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 “诶,陌花姐姐,你不去后山侍奉大姐姐么?” 陌花头也不回:“有陌上。” 顾桑惊了一瞬:“什么?”泡药浴这种事让陌上一介小厮伺候? 脚步一顿,陌花显然反应过来,又道:“主子不喜欢近身伺候,只需有人在外面守着,不让山间猛兽靠近即可,这种事自是陌上护卫更安全。” 顾桑摸摸鼻子:“哦。”差点以为自己想岔了。 陌花抿抿唇。 顾桑曾去过温泉洞,竟然没有发现主子最大的秘密。初时,她以为顾桑是假装不知,可后来发现顾桑是真没堪破主子的男子身。 第二天,司马睿便下了山,而他还把康王也一并带下了山。 奇怪!康王还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怎肯乖乖同司马睿打道回府。 顾桑吃过素斋,找来一个小沙弥打探情况。 原来司马骁昨夜睡觉时,被一条毒蛇咬伤了腿,寺里擅医术的玄叶高僧又恰巧不在,司马骁只命人将毒伤简单处理一番,哪知司马睿早上去辞行时,得知司马骁被蛇咬伤之事,说什么也要将司马骁带回京城找御医救治。 毒蛇出现的也太过巧合了,怕是司马睿放的,正好趁机将司马骁带下山,又不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好一个心机男主。 春日山花烂漫,静安寺外的林间草丛里开满了争妍斗艳的花朵。 顾桑没有摘那些靡丽的花儿,而是摘取一些不知名的纯白小花,看起来虽不如其它花儿鲜艳,却独有一份清雅纯淡之美。 她将一束束白花插在净瓶里,摆放在顾九卿的房间里,富有禅意的屋子顿时生动了许多。 顾桑推开窗户通风,略微低头,便嗅到一股清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等顾九卿回来,第一时间就能闻到春日里的花香,而非佛寺里浓郁刺鼻的梵香味。 第82节 寂静的屋子里,落针可闻。 顾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种声音莫名令人毛骨悚然。屋里只有她,陌花去了后山,她以为可能是老鼠,老鼠虽不可怕但恶心。 脊背僵直了一瞬,顾桑摸过桌边的茶盏,当她转过身准备砸过去时,眼眸陡然瞪大,惊惧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一条黑黄相间的蛇正盘踞在桌子腿上,那双倒三角眼阴冷地盯着她,吞吐的蛇信子让人胆战心惊。 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顾桑踉跄着脚步朝门口跑去。 一瞬间,那条蛇随之窜起,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去。 顾桑双腿打颤,就在她感觉冰冷的蛇信子拂过脸庞时,有人速度比毒蛇更快,将她拉到了怀里。 与此同时,陌上出手如电,轻易就捏住了毒蛇的七寸,前一刻尚且凶残的毒蛇,此刻如焉了吧唧的蚯蚓。 熟悉的清冷幽香瞬间萦绕鼻尖,顾九卿的怀抱虽冰冷却令人心安,顾桑不再畏惧意图伤人的毒蛇,她抬眸看向顾九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但身上凝结的冰霜已经消散。 “大姐姐,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是真的担忧,不似作伪。 “我没事。”顾九卿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无事,才看向那条被陌上抓在手里的蛇,“我的房间为何会出现毒蛇?” 这是金环蛇,外表艳丽,不同于剧毒的银环蛇,虽有一定的毒性,但毒性并不强,不会让人立即毙命。 陌花上前道:“金环蛇是六殿下昨夜放于康王房门,咬伤了康王过后,不知怎么跑到了这里。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金环蛇藏匿于主子房间,还请主子宽恕。” “与你无关。”顾九卿淡声道,旋即吩咐陌上,“伤人的孽畜留不得,立即处理了。” 看来她猜得不错,真是司马睿放的蛇。不过,司马睿嫉妒归嫉妒,倒没有趁机放一条让人顷刻间就致命的毒蛇。 其实,顾桑不知道的是,并非司马睿不想,而是司马睿无法善后。如果司马骁被毒蛇咬死在静安寺,第一个惹人怀疑的就是他司马睿,若被有心人扒出他跟顾九卿私下联络的事,顾九卿也会受尽唾骂。 司马睿不得不放弃。 嫉妒使他发狂,但尚没彻底丧失理智。 第56章 陌上捏着金环蛇从顾桑身边走过, 软绵的蛇身突然弹动了一下,冰凉的蛇头几欲触碰到顾桑的手背,惊得她条件反射性地抓紧顾九卿的手臂, 身子也死命往顾九卿靠去,仿佛只有他身边才安全。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拧眉, 低眸看向那双死死抓住自己的纤纤玉指,视线略顿,他抬手覆盖住她的手背,女孩手背的骨头细弱柔软,与男子天生不同。 他稍微用力, 掰开她一根嫩白的手指:“衣服快被你扯烂了。” 清冽低哑的声线落入耳畔,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哂。 顾桑恍然回神,豁地缩回了手, 肌肤上那种由顾九卿掌心传入的冰凉入骨之感瞬间消失。 她的手不同于他的寒凉,当她的手抽离,顾九卿手心里尚残留着那股子温暖柔软。 顾桑小心瞄了眼惨遭她‘蹂/躏’的地方,顾九卿一身纯白衣衫无一处褶皱,偏右臂处的布料被她抓的皱巴巴,落了瑕疵。 顾九卿仪态端方,向来不允衣容有失。 “大姐姐,我帮你捋顺。” 说罢, 就要上手拂去衣间的皱痕。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顾九卿一把握住了。 “皱了便皱了,呆会儿换一件便是,何须劳烦妹妹。” 他看着再次落入自己掌心的玉手, 微微握紧,似乎是贪恋那股子热乎劲儿, 不舍再松开。 泡在热腾腾的温泉池中,他并没感受到任何温暖。但此刻,身上却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顾九卿的视线从她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白生生的,显然尚未从毒蛇带给她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温泉池中她杀蛇的一幕清晰浮现脑海,他不禁嗤笑了声:“胆子怎么变小了,我记得妹妹曾经徒手可杀蛇,当时那条蛇比金环蛇的毒性更强,也不见妹妹临阵脱逃,这会子反倒被吓住了。” 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蛇这种滑溜的生物,见之便心跳如鼓,头皮发毛。 然而,顾九卿带给她的感觉比小黑蛇更恐怖,分明是想杀她,两相其害取其轻。 她只能选择看起来稍弱的小黑蛇。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道:“我怕蛇,可我更怕蛇会伤害到大姐姐。那是我第一次砸死一条毒蛇,若搁在平时,我是万万不敢的。” 反正她的意思是,为了顾九卿,她什么都能做,连命都能豁出去。 当顾桑杀死那条意图攻击他的毒蛇时,她说出这番话,顾九卿是压根不信,只会觉得顾桑虚伪透顶。 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她或许是真的。 顾九卿薄唇抿起,狭长的凤眸深深地凝了一眼顾桑,唇角略微上扬。 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走进内室,一眼就看见摆放在窗侧的纯白小花,空气里散发着清淡的花香,闻之令人心情舒畅。 他俯身轻嗅,花香扑鼻而来:“这是你摘的?” 顾桑勾了勾唇,笑意清软:“对啊,大姐姐喜欢白色的花嘛,我便去寺外摘了几朵点缀屋子,大姐姐是不是感觉屋里亮堂了许多。” 顾九卿轻碰花蕊,漂亮而泛白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难为你将我的喜好一直放于心。” 他只说过相比其它鲜艳的花儿,只白色的花朵可入眼,她便放在心上。 “大姐姐的喜恶,就是我的喜恶。”顾桑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谄媚,却又不显恶俗,反而狡黠灵动。 话是这般说,但顾桑本人比较倾向于五颜六色的鲜花。 白色的,总感觉丧得慌。 可那有什么关系,一个人的喜好随时都会改变。 顾九卿站在窗边,只欣赏了片刻徐徐绽放的白色小花,便感觉体力不支,一阵眩晕袭来,顾桑随时关注他的状态,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异样,伸手将他扶靠在榻上。随即,又取过软枕放在他背后,力求让他靠的舒服。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发干的嘴唇,起身去倒了杯水:“大姐姐,润润嗓子。” 温泉池里泡久了,身体本就有些缺水,顾九卿连喝了好几杯水方觉舒适了些。 “大姐姐,你的身子深受寒毒侵蚀,比较虚弱,可别着凉了。”顾桑知道顾九卿畏寒,体贴地找出一条厚被褥给他盖上。 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无一不周到妥帖。 顾九卿黑羽乌鸦般的长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眼皮沉重,神思倦怠,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我先睡会儿,妹妹自便。”药浴减缓他的毒性发作,却也让他困顿乏累。 话音刚落,他便阖眼睡了过去。 看着毫无精神的顾九卿,顾桑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她伸手掖了掖被角,确保无一丝风渗入,便坐在塌边守着他。 她撑着下巴,瞧他惨白的面孔,瞧他的眉眼,瞧他挺翘的鼻,瞧他削薄的唇,瞧着瞧着,人便有些恍惚。 他的唇形尤为好看,有棱有角,只是唇色发白,不复往日靡丽的色彩。 盯着盯着,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旖旎的风景。 如果被这样好看的唇亲吻着,该是怎样的感觉? 下一瞬,顾桑猛地一阵摇头,啊呸,混想什么呢。 什么感觉,你不是早就体验过了嘛,当初被蛇咬伤,就是被这两片薄唇吸出了毒血,何况还是心窝那般私/密禁/地。 又出现另一个小小的反驳之声:可你昏迷了,全无印象啊。 顾桑拍了拍自己燥热的脸颊,走到窗边,试图让风吹散她心中再次升腾而起的浮躁。转瞬又担心顾九卿怕冷,反手将窗户掩上。 她重新坐回塌边,就那么近距离盯着他,看着女主这张绝世容颜,眼皮逐渐搭聋下来,没一会儿,就靠在塌边睡死了过去。 陌花端着素斋回来,见此一幕,又默默地退了出来。 陌上处置完毒蛇,瞥了一眼陌花手中原封不动的斋饭,问道:“主子没吃?” 陌花木着脸说:“主子睡了,三姑娘也睡在主子身侧。” 陌上习以为常道:“又不是第一回。” 陌花委婉提醒道:“毕竟主子他……” 陌上说:“我知道你的忧虑,反正我听主子的。主子信任三姑娘,我便信三姑娘。” …… 顾九卿醒来后,一眼就看见身旁熟睡的顾桑。 小姑娘的睡姿极为不雅,一条腿搭在他身上,另一条腿撑在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则搁在他手臂上。 他睡的太沉,竟不知她何时溜到了榻上,这回绝然不同于以往的同塌共枕,以前他是半睡半堤防的状态,哪怕是寒毒发作痛不欲生时,他也习惯性防范周遭的一切事和物,绝不会有片刻松懈。 而这次,却全无半点防备意识。 只因为身侧之人是她,便觉心安? 近段时间,他真是……越发魔怔了。 顾九卿揉了揉眉心,低头凝视着顾桑酣甜的睡颜,沉默半晌,他抬手推开她的腿,又将被褥盖于她身,方才起身下榻。等他重新换了件雪色白衣,勉强吃了几口斋饭,她仍在熟睡,全无苏醒的迹象。 这般好眠当真令人羡慕。 他负手站在塌边,斜阳从窗棂照射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榻上,他的影子笼罩着那方娇小的人儿,似重叠在一起,勾勒出缱绻暧/昧的意味。 他莫名笑了声,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 顾桑被寺里浑厚的钟声惊醒,她发现顾九卿不在,而自己则睡在榻上,先是迷糊了一瞬间,而后便反应过来,顾九卿定是去了后山疗毒。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一天。都怪话本子的故事太吸引人,昨晚不知不觉就看了半宿,今日才会这般嗜睡。 感觉肚子有点饿,正准备出去找吃的,陌花便端着斋饭叩响房门。 陌花将饭菜摆在桌上,一碗米饭,一碟清油炒青菜,一碟清炒地瓜,还有一碟咸菜。 没办法,佛门之地不见荤腥。 顾桑眯眼笑道:“陌花姐姐,你帮我留了饭菜?”这个时辰,早就过了饭点。 陌花将箸筷递给她:“主子吩咐,奴婢莫敢不从。”顾桑出门没带丫鬟,主子就命她照顾顾桑的饮食起居。 “大姐姐身子不好,还担心我的温饱问题,大姐姐对我的这份好我必定日日铭记于心。”顾桑双手捧着饭碗,颇为动容,“只恨我不能以身替大姐姐受苦。” 陌花:“……” 第83节 顾桑:“对了,陌花姐姐,大姐姐今晚上还要泡一整夜吗?” 陌花点头道:“主子体内的寒毒凝聚的寒气不易驱散,时间短了,效果不佳。” 顾桑在心中算了算顾九卿来静安寺礼佛的次数,问道:“大姐姐每回来静安寺,都是寒毒发作之时?” 陌花说:“十之七八。” 十回有七八回是毒发,两三回是安抚六皇子。 这跟原书描写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原书是女主到静安寺,基本都是同男主私下相会。 大概率,剧情已经崩得不行了。 顾桑转了转溜圆杏眸,继续埋首饭碗。 顾九卿每天晚上泡药浴驱毒,及至天明回寺,白天基本呆在房间闭门不出。 这回药浴驱毒的功效不同以往,后遗症特别显著,顾九卿变得容易嗜睡,白日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偶有精神状态尚佳时,会让顾桑给他读话本子上的故事。 顾九卿一边翻看佛经,一边听她读话本子。 顾桑以为他没有听,便故意乱读一通。 经书不轻不重地敲在她脑门,顾九卿睨她一眼:“重读,我听着。” 顾桑抚着额头,嘟囔着抗议:“大姐姐,你在看佛经。”哪能一心两用? 顾九卿说:“眼在看,耳在听,互不影响。” 顾桑撇撇嘴。 女主怎么就喜欢上了听故事?她不就那天见他难受,便给他读话本子转移注意力嘛,结果就上瘾了。 读故事跟写字都是一件辛苦活儿,读书费嘴,写字费手。现在手倒是闲了下来,嘴巴又要受累。 算了,看在女主被寒毒折磨的份上,她就善良大度一点,不跟他计较。 方才的话本子是本虐恋故事,男女主虐来虐去,虐的她眼睛疼。 所以,她准备换个故事。 顾桑眨了眨眼,建议道:“大姐姐,这本富家千家爱上落魄书生的故事,我看过结局,实在太过悲惨,不如我们换个明快的故事。我读的轻松,你听的心情也好。” 顾九卿回:“随你。” 他对书中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只喜欢听她朗读故事的声音。 或明媚,或悲沉,或清甜,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诱他沉沦。 第57章 不断翕合的少女唇, 饱满莹润,似绽桃含春,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 内心的野兽已经蓄势待发, 他无数次疯狂地想要一品香泽,手里的佛经勉强压制着不断滋生的欲念, 他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身份未真正明朗前,他害怕将人吓坏。纵观这些时日的相处,顾桑由初时的抗拒抵触,到如今对他刻意的小撩拨表现的坦然自若,对他们之间的相处似乎已经接受良好。但他知道, 如果他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诸如亲吻,他并不认为她有这么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站在顾桑的角度, 这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就算他已经透露出自己并非真正的顾九卿,摆脱了血缘禁锢带给她的冲击。可这最后一层身份,男女之差,始终是巨大的阻碍。 他尚在思量中。 信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而他要做的事容不得半点风险。 顾桑拿出新的话本子,翻开第一页,正准备开读时,眼睛倏忽瞪圆, 似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东西,猛地将书本合上。 顾九卿眼眸余光扫过她的小脸,眉心微凝:“怎么不读了?” 顾桑转了转眼珠,弱弱地表示:“我觉得这本不合时宜, 还是再换一本?” “不必,就它。” “大姐姐确定?” “嗯, 确定。” 顾桑再三求证:“不后悔?” 顾九卿拧眉,轻吐一字:“读。” 顾桑眸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这个故事跟之前的不一样,既然大姐姐喜欢,我就勉为其难为大姐姐读上一读。” 她说罢,重新打开书,兀自压下面皮上的羞臊之意:“且说王家小公子夜半无人之际,偷摸溜进老父新纳的刘姨娘房中,将花荣倦淡的美娇娘抱了个满香怀,不由分说寻那娇娇红唇,刘姨娘半推半就被那孟浪狂徒褪去衣衫,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当下二人搂抱着滚上榻……” 这就是一本古代小黄文,通篇都是酿酿酱酱的桥段。 各种场所的偷/情猎欢,假山,后院,桥廊,汤池,秋千架,与之欢乐的女子上至老父的妾室姨娘,下至表亲堂姊妹,还有那被强抢入豪宅的贫穷民女,勾栏院子的花魁娘子。 “红绡帐暖,春暖香汤,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盘桓至窗外鸡鸣,方才整衣而起……” 顾九卿攥着佛经的手寸寸收拢,指骨捏得发白,面皮紧绷隐忍:“这就是你挑选的话本子?” 简短几字,似从喉咙深处一字字挤压而出。 惹人遐想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顾桑麻溜地合上书,将封面在顾九卿眼前晃了一圈,干巴巴地笑道:“员外郎公子二三情事,单从书名,哪里能看出里面是什么鬼内容?” 顾九卿眼眸余光瞥见桌上竖起的铜镜,里面的自己脸色又红又白,反观顾桑面色正常,眸色清澈如波,仿佛并未被书中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掀起涟漪。 原来,情动的只有他。 这个认知仿若一盆冷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顾九卿看她一眼,面色森冷:“读的很好,下回别读了。” 瞧他倏然冷下的面孔,顾桑以为是自己戏耍太过,见他拎起桌上的茶壶,颇有眼力见地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倒了杯茶水,眨巴了一下眼睛递给他:“倒茶这种粗活哪能劳烦大姐姐。” 看着她那狗腿的模样,顾九卿心里就来气,冷声道:“不喝了。” ? 女主阴晴不定的性子……真叫人头疼。 顾桑沉默了瞬息,便将茶杯放下,好像没有看见顾九卿的冷面,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清甜声音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大姐姐想喝水时,我再给大姐姐倒。” 倒显得他无理取闹。 顾九卿脸色更冷了。 经过数回跟女主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当女主无缘由的不高兴时,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女主都不会领情。可似乎也不能冷着女主,如果一直冷着女主,女主会更不高兴。 顾桑暗暗将自己鄙视了一把,瞧吧,让你嘚瑟,又不是不知道女主气性小,开不起玩笑,这下又将人惹毛了。 电光火石般,顾桑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女主似乎特别爱生气,生的还是闷气。就好像男女谈恋爱时,敏感多疑没有安全感的一方总是无缘无故的闹脾气,至少在对方看来,是毫无理由的,但实质上是缺少安全感,或是计较对方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自己,也没有那么爱自己。 虽然,她已经说服自己正式女主对她的……不轨之心,可她是顺其自然、顺水推舟的态度。对于女主对她的小暧昧,小撩拨,秉持着不拒绝不抗拒,但也不主动。 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女主对她的感情。 如果换一种思路思考,就当她跟女主进入到恋爱模式,那么她这种态度,肯定会让女主患得患失。女主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而她纠结挣扎过便顺从了,女主肯定当她是默认了这段有违常理的感情。 无论男女,只要处于恋爱中,心眼都如针眼小。何况,女主还是女的,那心眼就更小了。 顾桑的目光转至桌上的那一方铜镜,看见镜中顾九卿冷若寒霜的脸,忽的福至心灵,她拿起铜镜,屁股往顾九卿身边挪了挪,近到几乎挨到了他身上。 她将铜镜举在顾九卿面前,脑袋顺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二人的脸同时出现在镜中。 一个清丽俏颜,一个冷面倾城。 她笑了笑,镜中的她亦是笑靥如花。 “大姐姐,你看到了什么?” 顾九卿漆黑的眸凝着镜中的那张明灿的笑脸,他看到了她。 但他说:“什么都没看见。” 顾桑往他跟前又移动了寸许,她的脸几乎就要挨上他的脸庞,两人近在咫尺,顾九卿能清晰感受小姑娘唇齿间的芳香,一瞬间,他手握成拳,屏气凝息。 “大姐姐,你再仔细看看,看看我眼中有什么?”顾桑眨眼道。 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他的脸。 她眼中有他。 镜中是他和她,而她眼中还是他。 顾九卿说:“无聊。” 顿了一息,又补道:“幼稚!” 虽然,顾九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的眼中有大姐姐!”顾桑轻声道,“大姐姐真笨,这都看不出来。” 这便是她的回应。 她眼里有他,至于心里有没有,连她自己都搞得不是很清楚。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取悦了顾九卿。 那张冷若寒冰的脸如初雪消融,重绽芳华。 那一瞬,顾桑亦被灼了眼。 顾桑倏地侧过脸,也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唇刷的一下扫过顾九卿的脸颊。 温软的触觉,稍纵即逝。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颤动了一下,手里佛经应声落地,大掌忽的揽上顾桑的肩膀,略一使力,便将她推倒在了榻上。 顾桑心如小鹿砰砰乱撞,她的手横亘在胸前,既似防御,又似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顾九卿紧紧地盯着她,抬手抚上那一抹朱唇,指尖来回摩挲着,那抹红越发艳丽。他喘气声渐显,低头而下,就在顾桑以为他要吻上她时,顾九卿却忽然起了身。 虽未真正品尝,他也能想象出她的美好。一旦尝到了这种蚀骨销魂的滋味,后续的一切都将失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守。 第84节 顾桑垂眼。 原来矛盾纠结过的,也不只是她。 好吧,心理平衡了。 屋内寂静无声,气氛略有些微妙。 这时,陌上敲响了房门:“主子。” 顾九卿弯腰拾起地上的佛经,平静地坐在窗边翻阅,端的是优雅清贵,仿佛方才险些失控的不是自己:“进来。” 陌上推门而入,将送入静安寺的情报书信递给顾九卿后,便退了出去。 顾九卿放下佛经,随意地翻阅着信件。 以往,顾九卿看这些机密要件时,都会将顾桑打发出去。 这次,他却没有。 顾桑想看看女主背地里都忙些什么,便探头凑了过去,打算悄悄瞄上几眼,一封信随即伸到她面前,顾九卿的声音随之传入耳畔: “想看就看,何须鬼祟做派?” 顾桑一顿,忙不迭地接过信:“恭敬不如从命。”女主竟然没有避开她,这是不是说明,女主对她的信任更进一步了。 看来,方才‘土味情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封信上写的全是关于东宫太子的动向,连东宫里争风吃醋的琐事皆有。 顾桑扒拉出另一封信,则是关于齐王司马贤的消息。 司马贤不日前突向魏文帝请辞就藩,魏文帝见司马贤言辞恳切,便同意了。司马贤自然不甘心远离权力中心,只是为了避免卷入皇权争斗之中,以便事后渔翁得利。 “齐王就藩途中遭遇了一次暗杀?”顾桑忽然凝眉。 文殊公子被刺杀是吴国舅下的黑手,这回司马贤遇刺,莫不是也是吴国舅的杰作。 顾九卿看她一眼:“你对司马贤的事感兴趣?” 顾桑摸摸鼻子:“只是好奇谁要杀他?” 顾九卿说:“吴国舅。” 顾桑道:“吴国舅不是都重病不起了么,还不消停?何况,齐王目前对太子没有威胁,他不该帮着太子对付康王吗?” 顾九卿将看完的一封密信随手扔进火盆里,嗤了声:“目前,又不代表以后。” 吴国舅想在力竭之前,帮储君尽可能解决一些隐患。暗杀文殊公失败后,便掉头对付齐王,企图让文殊公子失了贤主无用武之地,或是改投太子营帐。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与其辅助齐王,还不如辅助太子来的容易。 可惜,吴国舅打错了算盘。 女主好像什么都知道,身在朝堂之外,却对朝堂江湖的动向一清二楚,群臣后院的腌臜事都有所耳闻。 情报工作做的那是相当到位。 顾桑从信件中获取的信息越多越心惊,若非困囹于女子这个身份,女主颠覆整个朝纲怕是轻而易举,女主对整个朝堂的掌握恐怕连皇帝这个正主都要生惧。 等她将这些信件大致看完,才发现顾九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 这日早上,顾桑如常去寺外采摘了一捧新鲜的小白花点缀顾九卿的房间,回来路过宝相前殿的许愿池时,忽瞥见里面的乌龟王八仰躺在池底,露出白白的肚皮,四只小短腿奋力挣扎,散落在它四周的铜钱被它划蹬出清澈的声响,池底的水被搅腾浑浊,它想要翻过龟身,却怎么都翻不过来。 那模样,既滑稽又可怜。 这是一只老龟,同那棵千年许愿树的历史一样悠久。上了年纪的老龟不同于年轻的小乌龟,行动迟缓,几乎不可能自己翻成四仰八叉的样子。 只能是人为。 顾桑在心里将没素质的翻龟恶人骂了一顿,找来一根长竹竿,准备帮一把老乌龟。 长长的竹竿伸向水中,刚触碰到龟背,一声娇喝突然响起。 “顾桑,这种混蛋事你都干得出来,真叫我大开眼界,菩萨面前的神龟你都敢欺负,也不怕折了阳寿。以后我们许愿不灵了,找谁说理去!” 杨靖儿被人套麻袋黑打了一顿,事后怎么都找不到幕后凶手,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小人。故而听说太子妃到静安寺上香散心,便也跟着过来求菩萨保佑,去去霉运。 熟料杨靖儿刚拜完菩萨出来,一眼就看见顾桑趴在许愿池边拿竹竿戳乌龟,又见乌龟四脚朝上,想当然以为这定是顾桑的‘杰作’,好不容易抓了个现行,怎可能轻易放过此等机会。 这可不是她找事,是顾桑错在先,她占了大理。 杨靖儿挺直了身板,企图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高昂着声音道:“这只神龟已活了上千年,静安寺落成之日便有了,同神兽无异,岂容你肆意欺凌?” 顾桑没有理会杨靖儿,略一使力,老龟便顺着她给的力道成功翻身。 见状,杨靖儿愣了一瞬,心想顾桑铁定是将乌龟翻来翻去的戏耍,随即指着顾桑的鼻子道:“你将寺中的神龟翻来覆去的折腾,弄出了好歹拿什么赔?我定要将此事告知方丈,且看方丈如何处置?”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一点分寸都不懂,这是佛门之地许愿的神龟,又不是家里豢养的小乌龟,怎能随便捉弄耍笑?” “小姑娘长得挺乖巧可爱,可做出来的事却……啧啧啧,简直让人不敢恭维。” “也不知家中长辈如何教养的,对佛寺中蓄养上千年深受佛法熏陶的生灵全无敬奉之心,怕是府中下人没少受她苛责谩骂。” 不断围聚过来的香客们,只听信杨靖儿的一面之词,纷纷谴责起来。 杨靖儿底气更甚,抬头挺胸,那张圆饼大脸不无得意地瞪着顾桑。 第58章 顾桑放下竹竿, 随手掏出一枚铜币扔进许愿池,方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正义凛然’的杨靖儿,那眼神里适时地露出失望, 她摇头叹息:“杨五妹妹,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老爱误会人呢?” 杨靖儿怒:“不要脸, 谁是你妹妹,少跟我攀亲!再说了,谁误会你了,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杨五姑娘。”顾桑立马改口,“我知道你的堂姐是太子妃, 而我大姐姐即将成为康王妃,可太子和康王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内宅姑娘可置喙的。但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伤害寺中灵龟的恶名我可担不起。” 人群中有人听出了端倪,原来两位姑娘的家族是对头,分属不同阵营。 再看骂人的杨家小姑娘,衣着华贵,本该是圆润有福气的脸看上去更为刻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而她嘴里作恶的顾家小姑娘则是淡定从容,即使为自己分辨,说话也是柔声弱气, 那双眼睛纯稚明净,一看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当然,这只是单纯从两姑娘的面相来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论证。 杨靖儿大声道:“你这是狡辩,眼见为实, 我都亲眼看见了。” 顾桑道:“还请杨五姑娘慎言,你看见了什么,看见我将四仰八叉的神龟翻过来,可你看见是谁将它翻成这样的吗?” 杨靖儿撇嘴:“不是你,还能是谁?” 就在此时,一个小沙弥拿着长棒疾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了一顿,正被妇人拎着耳朵数落着:“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我一转身的功夫,你就用棍子给许愿池的乌龟翻了个身,这又不是自家屋里养的普通乌龟,冲撞了寺里的菩萨佛祖,以后不保佑你了怎么办。” 小沙弥看到许愿池边围聚的香客们,以为他们是忧心仰面朝上的乌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见池底悠然自得的老龟,随即一愣,转瞬看到顾桑脚边放置的竹竿,立马反应了过来。 小沙弥认得顾桑,顿时笑道:“多谢女施主为它解困。” 见此状况,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都是熊孩子做的。 清澈见底的池底尚留着熊孩子捣蛋的工具——一根不知哪里找来的细长木棍,又有了妇人和小沙弥的话佐证,大家都知道顾桑是好心帮老乌龟翻身,方才附和杨靖儿讨伐顾桑的几名香客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佛祖面前,差点造了口业。如果做好事的小姑娘心里脆弱,一时想不通寻了短见,那可真是造孽了。 率先助纣为孽指责顾桑不懂分寸的中年男子,上前道:“小姑娘,对不住了,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说出那番话,还请你莫要往心里去。” 其他几人也纷纷出来道歉,毕竟佛祖看着呢。 顾桑轻轻笑了笑:“不妨事的,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 杨靖儿瞪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顾桑。 众人以为是顾家小姑娘习惯了被杨家小姑娘欺辱,一时气愤填膺,纷纷调转矛头为顾桑鸣不平。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是你不了解事情真相就冤枉顾家的小姑娘,你该向人道歉。” 对顾桑道歉?绝无可能的事。 杨靖儿涨红着脸,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好不容易揪住顾桑的小辫子,为自己找补一回,结果还要给她道歉,门儿都没有。 这态度无疑犯了众怒。 “小姑娘,你怎么能这样,知错不改,家里长辈就是这样教你为人处事的么?” “杨玄蔺老太爷那是多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为人谁不称道,怎么小辈都是这副德性,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看这样子,杨家的小姑娘没少欺负人,想来是跋扈任性惯了,面对寺里的佛祖菩萨都敢违心,也不怕被神明惩罚。” 来寺庙上香的三教九流之辈皆有,不同于权贵世家女,顾忌这顾忌那,不可能将人彻底开罪。即使杨靖儿与人发生争执,是她错在先,自有其他人过来打圆场,事情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而今日这些人看似打抱不平,实则爱跟风,跟墙头草无异。前一刻,杨靖儿占了先机,他们便不明真相地针对顾桑。后来发现顾桑才是好的,便又转头讨伐杨靖儿。 虽然,杨靖儿在顾桑手里吃过几次亏,可她还从没道过歉。 让杨靖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错误,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滚开。” 杨靖儿气得脸色青红交加,怒视着人群,怒吼道。 人们没有滚开,反而更加言辞犀利地指责起杨靖儿。 “小小年纪怎么好赖不分,我们又没招惹你,你都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后嫁了婆家,婆母怕是要在你面前当孙子。” “说那么远干什么,就说近的,这姑娘在家中怕也是称王称霸的存在,父母生养了她,肯定没少受她气。我家要是出了这种不孝女,乱棍给打死!” 大家太能扯了,都扯到杨靖儿不孝父母的伦常。 顾桑抬眼看了一眼快要气哭的杨靖儿,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靖儿想利用旁人的言语打压她,她还给她而已。 她暗叹,这姑娘怎么就不长记性和脑子呢,明明就拿她没办法,每次都要主动撞上来。 这就是书中的无脑炮灰么。 “靖儿,跟顾三姑娘道歉。” 这时,一道温柔却不失威仪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 第85节 只见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立在人群外,芙蓉面,美人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就连美人蹙眉,亦是别有风情。 有人认了出来,惊呼道:“是太子妃!” 众人立时就要跪下行礼,太子妃杨清雅身边的张嬷嬷立即上前,制止道:“此地是静安寺,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大家不必叩拜。” 众人一听,立马觉得太子妃是个和善的人,身居高位却没有半点架子。 太子大婚之后,因着这桩盛大的皇家喜事,冲淡了烟火事故的不良影响,魏文帝对太子的态度恢复如昔,将修缮水库的事交由太子督导,结果没几天就发生堤坝坍塌压死人的事。而宫中也不甚太平,太子妃的陪嫁侍女投井自尽,据说是侍女知晓太子妃闺阁中的一些隐秘事,太子妃与传闻中的青梅竹马互通往来,才会被灭了口。 诸事不顺。 然后,就有流言传了出来。 太子和太子妃的这桩婚事不吉利,既冲撞了皇家气运,也冲撞了太子的福运。 太子妃深陷流言蜚语之中,心情郁郁。听说静安寺灵验,恰逢今日十五,便到寺中上头香,祈求佛祖保佑太子顺遂安康。一为上香拜佛,二为散心远离宫中的流言。 太子妃只想低调的上完头香,哪知杨靖儿同人起了争执,底下人一打听才知是顾家的姑娘。太子水库的事同康王脱不了干系,而她身上的流言却与宫里的华贵妃有关。 若是平时,太子妃必定第一时间就要站出来制止杨靖儿,她知道这个堂妹的品性。 杨清雅朝众人点点头,随即转向低头咬唇的杨靖儿,不怒自威:“我已大致了解事情经过,此事原是你误会了顾三姑娘,于情于理都该求得顾三姑娘谅解。” 杨靖儿红着眼睛,跺脚道:“堂姐,我不……” 杨清雅冷声道:“靖儿,道歉!” 张嬷嬷拼命地给杨靖儿使眼色,奈何人家就是看不见。 顾桑看了眼为她主持公道的太子妃,又看了眼拒不认错的杨靖儿,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臣女顾桑见过太子妃。这件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误会澄清,便算了,五姑娘只是年轻气盛,太子妃就莫要为难五姑娘了。” 见好就收。 大家见顾桑宽仁大度,得饶人处且饶人,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杨清雅见她模样生的清纯乖巧,礼仪周全,乍见心中是欢喜的,这样的小姑娘很会讨人欢心,不像杨靖儿只会让她头疼。 然而,那位样样出众的顾九卿即将嫁与康王,而她嫁作太子妃,注定了顾杨两家的姑娘只能对立。 太子妃对康王和华贵妃有怨气,但从小所受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当众给无辜者难堪的事,而且也不宜对顾桑发难。 杨清雅将手腕上的手镯取下,说道:“这本就是靖儿的错,靖儿被家人娇惯坏了,这个手镯就当本宫替她赔礼了。” 顾桑哪儿受得起太子妃的赔礼,赶紧将手镯推回去:“太子妃,你这是折煞我了,我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杨清雅却将手镯径直塞到她手上,声音柔和:“说是赔礼,其实更是奖赏与你的,你助老龟解困,被人误会也不恶语相向,足以说明你是个纯良的姑娘,三姑娘就莫要推辞。” 说罢,便又向杨靖儿斥道:“做错了事而不知悔改,我便罚你抄写佛经五十遍,可服?” 杨靖儿懊恼万分,好歹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至少知道不能当众跟太子妃唱反调。她跺跺脚,不情不愿地道:“堂姐,我服了。” 反正,让她对顾桑说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 她宁愿抄写佛经。 赏罚分明,又和善待人,不愧是储妃。太子妃这番处理,轻易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同是清流杨家人,杨靖儿跟太子妃的气度简直没法比。 太子妃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清容温雅,让人如沐春风。 顾桑低头看了眼手里金镶玉的镯子,暗叹,太子妃当真是大手笔。 …… 太子妃一行人住在远离顾九卿的东面寮房,杨靖儿跟着杨清雅回到歇榻处,正要委屈抱怨时,杨清雅忽的转身,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为何不道歉?”杨清雅厉问。 杨靖儿彻底惊住了。 这是堂姐第一次打她,就为了顾桑? “回答我。”杨清雅冷眼看着震惊不已的杨靖儿,叱咤道,“我三番两次提醒你认错,为何不认?若真是那顾三姑娘的错,也就罢了,分明是你挑事在前。” 没本事善后,又要招惹别人。 还差点让她下不来台。 据她所知,顾桑只是顾家不受宠的小庶女,却能知进退,机敏又宽仁。而杨靖儿是杨家嫡出的姑娘,却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说话口无遮拦,做事全不计后果,也不管是否会给杨家埋下隐患祸端。 当年那个有鼻子有眼的‘青梅竹马’,最先就是从杨靖儿嘴里传出去。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二房杨靖儿的亲表哥,她是大房所出,跟二房倒底是隔了一层亲,念在同族同亲的份上,跟杨靖儿一道唤声表哥。那位表哥每回有何好吃的好玩的,给杨靖儿准备一份,定也要送她一份。 杨靖儿跟小伙伴玩耍时,便会炫耀兄长又送了什么什么,不忘带上她,落在旁人耳中就变了味儿。 当时年幼,不知厉害。 当母亲察觉不妥提醒她时,她便断了同那位表哥的一切往来。 杨靖儿本是无心之失,却没想到给她和太子的感情带来危机,更是成了华贵妃攻击她的利器。 杨靖儿呆若木鸡,望着杨清雅熟悉的脸庞,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状,杨清雅放缓了声音:“靖儿,你可知我除了是你的堂姐,也是东宫的太子妃。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以后遇到顾桑躲远点。”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顾家的姑娘都躲远点,你在她们手里讨不了好。” 以杨靖儿的脑子连顾桑都奈何不了,对上顾家那位大姑娘岂有半分胜算。 杨靖儿看着杨清雅脸上不加掩饰的疲惫,想到祖父说堂姐在东宫不比家中自在,看着风光无限实则步步危机,她忽然低下头:“对不起,堂姐。” 杨清雅苦笑:“你方才有这般痛快就好了。”她也不必损失一个手镯。 “去隔壁屋子抄写佛经,没写完前,不许离屋。” “嗯。”杨靖儿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去抄写佛经,只要不向顾桑低头就好。 她就是讨厌顾桑,第一次见面就讨厌。 顾桑讨好奉承自己,实则句句都讽刺她脸大脸胖。 杨靖儿离开后,杨清雅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记得顾九卿来静安寺已有些时日,不知她何时下山?” 张嬷嬷回禀道:“老奴已着人打探清楚,顾九卿到寺的第一日就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屋里养病。估计等她病愈,才会下山,想来应该还要几天。” 杨清雅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凝蹙,半晌才道:“备一份礼,去探探病吧。” 第59章 顾桑往插瓶里换上新鲜的花朵, 低头闻了闻清淡怡人的花香,她从窗户往外瞧去,天空高远洁净, 耳畔是山涧鸟鸣声,心情舒畅而惬意。 无关紧要的人带来的不愉快, 没有在她心底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身后传来熟悉的幽香,她倏而回头,顾九卿正在她身后,她看着他明显好转的脸色,心情越发明媚, 顾桑弯唇笑道:“大姐姐,你回来了。” 顾九卿负手而立。 他看着顾桑,此情此景, 让他生出一种‘此刻的顾桑就像是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的错觉。 见他只是盯着她看,也不说话,顾桑摸了摸自己的脸,揶揄道:“我脸上长花了吗?” 顾九卿摇头,神情认真:“没有,只是觉得妹妹今日似乎比往日……好看。” 被人夸好看心情自然好,尤其是被女主夸奖。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好看。”顾桑飘飘然,不自觉翘起了尾巴, 但不忘带上顾九卿,“不过,比起大姐姐,还是稍逊一筹。” 顾九卿低声一笑, 狭长的凤眸溢出熠熠光芒。 不知为何,顾桑总觉得今日的顾九卿温柔的不可思议, 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润柔和,让她颇为受宠若惊。 她歪头问道:“大姐姐,你已经连泡七日,今晚还要去后山疗毒吗?” 顾九卿回:“暂时不必。” 寒毒已经暂时被压制。 若非出了一点意外,本不该如此严重。 只是暂时? 顾桑心口一紧,想到寒毒还会继续发作以及顾九卿备受折磨时的痛苦隐忍,胸口就跟堵了块大石头般难受,她忍不住抱怨道:“这劳什子的怪毒,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解毒法子么?” 顾九卿习惯了用谎言伪装自己,他的话向来真真假假以此混淆他人耳目,他下意识便要说此毒也许无解,可看着顾桑脸上毫不掩饰的忧愁,话到嘴边又改了:“能解,只是比较麻烦。” 一听并非无可救药,顾桑立马高兴起来:“太好了!” 下一刻,眸色略暗:“那大姐姐为何不彻底解此寒毒?你说比较麻烦,那应该是非常棘手了。” 顾九卿微微颔首。 解毒有凶险,他暂时还不想冒险。 他并不想深谈寒毒一事,顺势转移了话题:“听说杨家人找你麻烦了?” “大姐姐知道的,杨靖儿跟我不对付。不过,我也没吃亏。”顾桑笑眯眯道。 顾九卿看她一眼,深表赞同:“你也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太子妃也在静安寺,听说要小住几日。”顾桑晃了晃杨清雅送给她的手镯,委婉提醒道,“太子妃看起来是个温善的人,且不知她会不会为了太子迁怒到大姐姐身上?” 她记得原书中太子妃确实算计过几回顾九卿,但书中的顾九卿跟康王没有婚约并未绑在一起,即使康王和太子对立,女主跟太子妃并无多大的利益纷争,只是出于女子的嫉妒心理,妒忌女主才华样貌皆优于自己,才实施了一些打压,但都被女主机智的应对过去。 但现在,剧情跟原书已经大不相同,她就不确定太子妃对顾九卿是哪种心理了。 要知道太子妃到静安寺并非只是为了上香礼佛,而是为了躲避宫里四起的流言,而这些流言是康王的母妃华贵妃一手主导。 这都是从女主的情报网了解到的信息。 顾九卿长眸半眯:“等着且看,不就知道了。” 正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大姑娘,太子妃知您身子不适,故来探望。” 门外,陌花的禀告声将将落下。然后,顾桑就看见方才还精神抖擞的顾九卿立马如‘弱柳扶风’般歪倒在床上,一把拉过被褥盖在身上。 探病探病,不病着如何探? 顾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九卿,走过去将门打开,她朝杨清雅敛衽行礼,随即将杨清雅等人迎将进屋,顾桑见顾九卿完全没有要起床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替他描补道: 第86节 “大姐姐久病不愈,昨儿又吹了点冷风,导致病情有所加重,恐不便下床见礼,还请太子妃见谅。” 这时候,顾九卿倒是配合性地掩着唇咳了声,只是任谁都看得出那份敷衍。 张嬷嬷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被杨清雅抬手制止:“这里不是宫里,没那么多繁琐规矩,且顾大姑娘尚病着,无须多礼。” 顾桑立马道:“多谢太子妃体恤大姐姐。” 说罢,便让陌花搬了张凳子,待太子妃落座后,又上了素茶点心。 杨清雅端茶轻抿了口,抬眸朝顾九卿看去。 即使见过他的容颜,此刻依旧被惊艳到。那是一种清冷出尘的气质,如雾霭白雪,如林间清风,世间无人可比拟。即便她如今有太子妃的身份作为加持,仍旧一眼就相形见绌。 她记得幼年的顾九卿似乎平平无奇,也不知从哪年开始,顾九卿长相越来越出众,才情也越来越好,燕京城的人就爱拿她和顾九卿作比,比才学比容貌比性子,原本她是燕京第一才女的存在,比着比着,她就退居第二,再后来,燕京城就只有顾九卿的传说。 诸如,顾九卿是九天神女转世,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无人可亵/渎之类的。 而大家后来议论她,多是太子的未婚妻、杨家嫡女。倒是忘了,现今又多了一桩青梅竹马的风月谈资。 杨清雅收敛思绪,语带关切地开口:“顾大姑娘病情加重,寺中又不太好请大夫,正好我带了一名御医上山,不如让他过来替顾大姑娘调治一番。” 顾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女主肯定不愿让人察觉他中毒的事。 顾桑动了动唇,正要说些什么,顾九卿轻咳了一声,声音虚弱道:“也不是什么大病,都是些老毛病,原就是家妹夸大其词。何况,玄叶大师已为我瞧过病症,就不必劳烦御医走这一遭。” 语罢,顾九卿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试着坐起身。 杨清雅见状,便道:“顾大姑娘病着,就这般躺着,快别折腾了。” 顾九卿又躺了回去。 顾桑:“……” 顾九卿话里话外没有将就太子妃的意思,杨清雅心中微恼,面上却不得不维持谦和端庄的态度。 场面一时有些冷场,气氛颇为尴尬。 顾桑也打不定太子妃当真只是来探病,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时,而顾九卿恍若看出太子妃的意图。 “不知太子妃所为何事?” 杨清雅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顾大姑娘既这般说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只是一点小事需顾大姑娘帮忙。” 丝毫不给顾九卿反对的机会,杨清雅继续道:“太后久居宫中,多年礼佛,对佛法佛经甚为喜爱。而顾大姑娘亦是喜爱礼佛,与佛法有缘,我曾听寺中僧人夸赞顾大姑娘一手佛经丝毫不逊色于名寺高僧,甚至远胜之,故而想请顾大姑娘亲手抄写一份佛经,容我送入宫中为太后祈福。” 这点小忙,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太子妃身后的侍女捧出一卷经书时,顾桑眼尖地发现顾九卿的眼神微变,只一瞬息的变化,依旧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杨清雅指了指侍女手中的经书,笑得温婉和丽:“太后近日喜读这则《百业经》,如果太后收到顾大姑娘的手抄经书,定会称心如意。” 顾九卿接过经书,问道:“太子妃当真确定?” “自然。”杨清雅道。 顾九卿应承下来:“那便如太子妃所愿。” 看着顾九卿那双漆黑冷眸,但不知为何,杨清雅心底隐约不安。 应该是她想错了。 毕竟她要做的事……华贵妃母子加诸在她和太子身上的事,怎能不收回一点利息? 目的已经达到,杨清雅也就没有必要留下同顾九卿寒暄,让张嬷嬷将备好的礼留下后,又嘱托顾九卿养好病抄写也不迟,便转身离开。 顾桑凑过去看了一眼顾九卿手里的经书,她对佛经不甚熟悉,只知道百业经是小众佛经,不如《金刚经》、《莲华经》这些大成佛法出名,这则佛经通篇讲述的都是善恶因果报应。 太子妃只是单纯希望顾九卿抄写一份佛经送入宫里吗?如果太子妃没有被华贵妃针对的话,或许有这种可能。 不会是想在佛经上做手脚算计顾九卿,顾桑蹙眉问道:“大姐姐,这份百业经有何古怪?” 顾九卿凝着手上的经书,诡谲的凤眸满是渗人的寒意:“约莫是催命符。” 顾桑惊住。 “这佛经不抄了,我帮你还给太子妃。”她说着就要夺过经书,却被顾九卿扬手放在桌上,他无所谓地道,“死不了。” 见顾九卿这副模样,大概明白他必是有了对策,只是实在不明白一卷小小的佛经为何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她以为太子妃可能会在佛经上动手脚陷害顾九卿惹怒太后,但怎么都不至于要顾九卿的命。 却没想到太子妃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招。 这是有多大恨有多怨,单看太子妃表面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顾九卿没有明说佛经为何会成为催命符,他只说:“太后和皇帝都不会希望看见《百业经》,尤其是我们这位皇帝。” 顾九卿面上并没多少情绪,但顾桑还是隐约堪破了一些什么。 没过几天,顾九卿抄完经书,交给太子妃后,便下山回京了。 杨清雅看着宣纸上的字迹,是时下女子惯常的簪花小楷,却又明显不同,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见温婉反而行云流水,潇洒飘逸,通篇都是妙莲佛性。 如果是其它佛经,太后必定十分喜欢。 第60章 太子屡次在康王手底下吃了大亏, 储君声望受损严重,岂肯轻易揭过,太子对康王的反扑来得极快。 春闱放榜之日突然闹出科举舞弊的丑闻, 引得天下学子震怒,寒窗苦读数十年, 原以为最为公允的入仕之途竟不过是场笑话,学子们纷纷游街示威,要求朝廷给予说法。 三月春闱是由康王派系的礼部尚书主持,此人势微时曾深受康王母族华家的大恩,与康王同仇敌忾, 是康王最坚定的拥护者。 科举舞弊历来就是大案,最严重的后果会让读书人对大燕朝堂丧失希望,失去信念。 天下学子人心浮动, 朝堂人心不稳。 魏文帝异常震怒,下令彻查春闱舞弊案,结果查来查去,不只查出了科举舞弊,还查出了卖官鬻爵贪墨等诸事,读书当官这条路几乎被康王派系垄断,他们想让谁进入朝堂当官谁就可以当官,这无异于挑战了皇帝的权威, 戳了魏文帝的肺管子。 魏文帝肺都快气炸了,怒拍御案:“他们怎敢?怎敢?” 与科举舞弊案相关的官员全都下了诏狱,等候发落,以礼部尚书为首, 事涉十几名官员。 就在魏文帝为春闱舞弊案烦怒时,大监神色匆匆地疾步而来。 “陛下, 不好了,太后晕倒了。” 忠毅伯府,顾家。 顾显宗只觉自己陷入两难之境,他在朝中任职工部侍郎,工部负责大燕营造土木修建以及水利兴造等事,太子负责的水库堤坝,他自然参与其中,出事后太子便怀疑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属实是冤枉。 结果,这茬事尚未理清,康王这边又爆出科举舞弊案,他一个工部侍郎手伸不到科举上面去,可他的嫡女是康王未过门的妻子,也不知会不会被迁扯。 转瞬,想到顾明哲今年春闱榜上无名,原本心有郁郁,如今倒莫名松了口气。 顾显宗看着自己愁白的头发,富贵险中求,果然不是那么好求的。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写个折子上表忠心。 可能无用,但聊胜于无。 就在顾显宗提笔斟酌词句时,管家白着脸匆忙跑进书房,气喘吁吁道:“老爷,大姑娘出事了。” “什么!”顾显宗惊得手一抖,宣纸上顿时划出一道浓稠的墨迹,他急问,“究竟出了何事?” 管家回道:“老奴也不清楚,来的是宫里的人,上来就将大姑娘抓走了。” 顾显宗惊道:“夫人呢?” “同三姑娘在大门口。” 等顾显宗赶过去,早已没了宫里人的影子,只看见施氏和顾桑站在门外,施氏心急如焚满脸忧虑,顾桑则替她抚背顺气,轻声细语地劝着什么。 顾显宗上前问道:“夫人,宫里的人可有说什么?” 施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显宗,心知不是同他置气之时,焦躁道:“什么都没说,带走九卿的是陛下身边的御林军,口风颇紧,拿银子贿赂都不好使。” 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让人着急心慌。 顾桑大概知道缘由,可又不能说。 肯定跟那则百业经有关,顾九卿明知经书有问题,依旧将计就计,定是有他的打算。 顾显宗也毫无头绪,耐着性子安抚了施氏几句,便吩咐人套上马车:“我去向相熟的同僚打探一下消息,你也别闲着,派人跟熟识的官眷贵人们打探打探,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显宗寻思着,朝堂上的事应当不至于牵扯到顾九卿头上。 施氏没有反驳。 两人奔走大半日,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原来是宫里的太后出事了,昏迷不醒。 据说太后晕倒前,太子妃曾进献过一则佛经,而后没过多久,魏文帝便下令将顾九卿抓入天牢。虽不知佛经里有何门道,但太子妃去静安寺礼佛散心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一查便知。 那几日,顾九卿也在静安寺。 施氏一回府就让人将顾桑叫了过来,仔细问她关于太子妃在静安寺的事。既然,顾显宗和施氏查到这里,她再隐瞒着就没甚意思,便如实说了。 顾桑状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父亲,母亲,莫不是太子妃让大姐姐抄写的佛经有问题?” 一则《百业经》就让太后晕倒,可能吗? 顾桑一直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顾显宗和施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之意,施氏强稳心神,对顾桑道:“桑桑,天色不早了,你也为你大姐姐担惊受怕了一天,回去歇着罢。” “是。”顾桑垂了垂眸,乖巧应道,“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逢凶化吉。父亲和母亲,也要保重身体。” 顾桑出去后,施氏又将门外的下人全部打发到外院,方才转头看向顾显宗,心里憋的那股子焦虑、惊惧、愤怒倾泻而出,尽数撒在顾显宗身上:“如果女儿出了什么事,我就是做鬼也绝不饶过你!”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合计下女儿的事。”顾显宗得知太后晕倒跟佛经有关,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施氏勉强找回一些理智,白着脸问道:“太后何时开始礼佛?” 顾显宗想了想,猛地瞪大眼睛:“陛下登基后,也就是建原一年。” 曾经,太后尚不是太后,只是先帝的德妃时,宫里未曾传出任何德妃喜好佛法的风闻。当今陛下登基的那一年,德妃荣升为太后之后,才在慈宁宫开辟了出一处佛堂,开始笃信佛理,为大燕祈福,保佑大燕国运昌盛。与其说是为了大燕国开始信佛,不如说是为了当今陛下。 毕竟,当今陛下的登基之路过于血腥,这就涉及到十二年前那场皇权倾轧。魏文帝残杀手足,谋朝纂位,实行一言堂,铁血镇压反对他的人,史官都不知杀了几波,控制言论,让史官歪曲政变事实,魏文帝才是杀兄的乱臣贼子,却将那位光风霁月的怀仁先太子定在耻辱柱上,不许当世之人提及半句,连那人的名字都不能提及,否则大兴文字狱。 那真是至黑至暗的两年,无论是朝臣百姓皆人人自危。 第87节 追随先太子的余孽不知绞杀了多少回,顽固不懂变通的臣子也不知杀了多少,反正菜市口流的血都没怎么干过。 等帝位稳固,底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反对之声,包括那位备受推崇的怀仁先太子一并消失在朝臣百姓嘴里,先太子连同他的威望溟灭于世间,魏文帝方才改变策略实施怀柔之策,安抚朝臣百姓。后来,再无先太子余孽与他抗争,手段才愈发平和了些。 至今想起当年事,顾显宗仍是胆战心惊,幸亏顾家识时务倒戈的快,要不然他坟头的草都不知长了几波。 如今,魏文帝的子嗣相互攻奸,大有演变成兄弟相残的命运,也不知是不是善恶终有报。 而那百业经主讲的就是善恶因果报应,这不就是内涵太后和皇帝十二年的那场政变要遭报应。 顾显宗愤怒道:“太子妃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算计起人却是毫不手软,当真是狡诈阴险。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使出这样恶毒的手段陷害我顾家,着实可恨。” 搞不好整个顾家都要搭进去。 施氏在心里将太子妃及杨家人千刀万剐了一遍,争权夺利为何要拉上她女儿,九卿尚未嫁入康王府就遭受这无妄之灾,转眼又想到女儿在天牢里指不定如何遭罪,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里从不示弱的人,终于显露出妇人的脆弱: “现如今该怎么办?九卿身子骨本就不好,怎受得了牢狱之灾,也不知里面吃睡如何?” 天牢的待遇能好到哪里去,怎么都要受一番罪。 顾显宗勉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耐着性子道:“九卿只是被下了天牢,还未审讯问话,应该无人对她动用私刑。我下午出去打探消息时,已经打点过天牢里的狱卒,你且放宽心,女儿不会遭罪。”话是这样安慰,实则顾显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施氏并未被安慰到,依旧焦虑难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马就将顾九卿从牢狱中救出来。 顾显宗烦躁地捋了一把短须,斟酌道:“九卿向来不与人为敌,太子妃对付她,定是因为康王之故。我们要不要去求康王帮忙?” 施氏瞪着顾显宗,愤愤道:“九卿以及顾家岂不同康王彻底绑死在一条船上,一旦船翻了,定要死无葬身之地。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面圣,先探探陛下的口风。九卿是被太子妃蒙骗所致,太子妃肯定不会承认她的所作所为,怕是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另有一套说辞。如果在陛下面前为九卿分辨陈情,肯定要找出太子妃陷害九卿的证据才行。” 无凭无证的,岂不任由太子妃给顾九卿定了罪。 顾桑倒是知道太子妃让顾九卿抄写百业经之事,可她与顾九卿是姐妹,却有做伪证的嫌疑,只会让人误以为顾家姐妹攀咬太子妃。 不管能不能找出证据,都要拼死为女儿分辨求情。 然而,第二天,顾氏夫妇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出了宫。 魏文帝在太后寝宫侍疾,连早朝都没上,魏文帝不眠不休地守在慈宁宫,虽然皇帝早年间对兄弟残忍,对太后这个母亲却是极为尊重孝顺。 吴皇后亦是守在太后床塌边,一整夜都未合眼。 这时,有内侍从殿外进来,在吴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吴皇后嘴角往上扬了扬,抬手挥退内侍,对魏文帝道:“陛下,华贵妃忧心太后凤体,特来侍疾,正在殿外候着。” 魏文帝冷着脸道:“让她滚!” 科举舞弊案在前,太后昏迷在后,魏文帝对华贵妃和康王两母子颇有微词。 第61章 太后昏迷一日总算醒了过来。 “皇帝。”太后颤巍巍地伸手, 魏文帝一把握住老母亲的手,总算松了口气,“母后, 您老可算醒了。” 太后人是醒了,但精神状态极为衰颓, 像是深受某种刺激般,眼窝凹陷,整个人犹似陷在某种惊惧梦魇当中,太后死死地抓着魏文帝的手,见皇帝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并没被噩梦中的那帮子恶鬼撕扯成血肉,眼中的恐惧后怕之意方才稍微消散了些。 待御医们为太后施针稍稳心神后,方才恢复平静。 太后定定地望着魏文帝, 苍老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哀家梦见他们了,他们都化为厉鬼,向皇帝您索命。” 魏文帝皱眉,尘封的记忆像是彻底划开一道口子,那些掩埋已久的人一个个鲜活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但只一瞬,他便恢复如常。 平静的面孔之下是一颗冷酷无情包藏权欲的心,哪怕先太子当的如何如何好, 如何如何得民心受世人拥戴,然而,先太子止步于储君之位,登上皇位治理江山的是他, 现在谁还记得当年的怀仁先太子,天下人记住的是他魏文帝。 怀仁先太子储君做的好, 不代表他有能力当好这个皇帝。何况,自古成王败寇便是如此,能当个让百姓朝臣称道的储君,却没本事保住自己,还是怪他计不如人。 魏文帝擅长给自己洗脑,从不认为当年杀兄夺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人伦惨事。 “皇帝,哀家心绪难宁……”太后还想说什么,忽的看见旁边的吴皇后,话锋一转,“皇后,辛苦你同皇帝守了哀家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吴皇后恭顺应了声,转身退出殿内。 魏文帝知道太后要提及陈年旧事,瞥了一眼大监,大监心领神会,将阖宫的太监宫女一并带了出去,并掩上殿门。 大监守在寝殿外,对宫人道:“太后宫里的事,不许传出去一个字。” 宫人们齐声应诺。 殿内寂静无声。 魏文帝沉默半晌,开口道:“母后,当年事已成定局。朕不认为先太子登上皇位,就会放过我,帝王身侧岂容他人安睡?先太子只是擅长伪装蒙蔽先帝,蒙蔽世人,沽名钓誉罢了。” “哀家知道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只是当年清算的手段太过了……”老弱妇孺皆无一人逃过,因这场夺权之变牵扯的无辜者更是多不胜数,太后笃信佛理的这些年,越来越相信因果报应,“如今康王和太子的争端莫不如当年的魏王和先太子?” 康王和太子的争斗,不就是当年的轮回吗? 这都是她的亲孙儿,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是太后愿意看见的。太子赢了,早晚得清算康王,康王赢了,太子又岂有活路。 魏文帝脸色沉了沉。 “百业经是先皇后最喜欢研读的经书,哀家亲手抄写的……藏了……藏了……她一定是在提醒哀家,提醒哀家……” 太后望着帷幔顶端繁复的云纹,恍若回到当年她与先皇后把手言欢的日子,先皇后是个真正心善的人,教导的先太子亦是谦和正直。可太过善良的人,在吃人的皇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先皇后至死都不知道,她的死是她一手促成。 * 魏文帝心情沉重地离开慈宁宫,回到御书房翻看那则《百业经》,顾九卿抄写的那卷,为避免太后伤情伤神,他便拿走了。 魏文帝看了几眼,便烦躁地丢于一边。 太后虽礼佛多年,佛经种类繁多,却从不读百业经。这涉及到太后和已故先皇后之间的隐秘,鲜少有人知。 魏文帝怀疑尚有先太子党派的余孽存世,意图兴风作浪。 魏文帝沉着脸问:“顾九卿呢?” 大监上前回话:“回禀陛下,顾九卿已被收押进天牢。” 魏文帝沉思道:“传朕口谕,让大理寺提审顾九卿。” 大理寺由六皇子司马睿主管,康王和太子的斗争中,一直持中立之态。魏文帝让大理寺去审,便是为了避免康王和太子插手。 就在司马睿为顾九卿入狱之事与方诸商讨,如何才能不让魏文帝生疑地将顾九卿的案子交到大理寺手中,就收到宫里传来的口谕,让大理寺主审此案。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样一来,既可借公务之便见到顾九卿,弥补自己的相思之苦,又可帮助顾九卿洗刷冤屈。 司马睿对顾九卿有一种迷之自信,天下女子唯有顾九卿最好,他从不认为顾九卿会伤害别人,更不会认为顾九卿会帮着康王参与夺权争斗。 所以,顾九卿是冤枉的,定是那太子妃不做人。 方诸见司马睿似乎高兴的忘乎所以,怕他去天牢问案时被人瞧出端倪,故而提醒道:“六殿下,在外人眼里,顾大姑娘可是康王的未婚妻,如果被人瞧出你对她的情意,估计旁人就要认为你为情徇私。” 司马睿沉浸在可以光明正大见顾九卿的喜悦中,差点都忘了顾九卿还等着他呈冤。 “先生说的对,我得多想一些问题‘审问’九卿,这样便能多同她说说话。”司马睿一扫方才听说顾九卿入狱的阴霾,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飞奔至天牢,“如果有机会独处就好了。” 方诸:“……” 这边司马睿忙着去帮顾九卿找证据洗刷冤情,而那边康王则是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因为科举舞弊案的事,魏文帝对康王甚感失望,他也顾不得为自己求情,一心只为顾九卿而来。 康王司马骁则是关心则乱,对顾九卿下狱的实情并不完全清楚。从宫里打探到的消息是,顾九卿和太子妃同在静安寺时,顾九卿借由太子妃的手向太后进献了一则佛经,然后太后仿佛受了某种刺激心神俱骇,便晕了过去。 太后是个信佛之人,怎么就因为一卷佛经而陷入昏迷? 下面的人进献过诸多佛经,为何偏偏就百业经不行? 百业经讲究善恶因果报应,可其它佛经也有这些意思。 顾九卿是他的未婚妻,更是信佛之人,他不会认为顾九卿会利用佛经触怒太后,定是太子妃被母妃摆了一道心生怨憎,太子妃对顾九卿的指控根本不可信,反倒是诬陷顾九卿的可能性更大。 司马箫入宫面圣,开口就是为顾九卿求情,魏文帝原以为他许是为了科举舞弊这桩大案,结果却是为了儿女私情。 “父皇,儿臣清楚顾九卿的为人,她绝计不可能对太后有任何不敬之心,定是被他人蒙蔽算计,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砰。 一方砚台重重地砸了下来。 司马骁愣愣地看着面前砚台炸裂的碎片,惊得立马住了嘴,连碎片划伤眼角都不知道。 魏文帝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此事朕心中自有决断,顾九卿已经交由大理寺审查,如果她当真没有鬼蜮心思,属实被人冤枉,自然会无罪释放。若她同不该的人勾连,朕也绝不会放过她。” 不该的人? 父皇以为不该的人是他吗?以为是他唆使顾九卿? 顾九卿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会让她陷入自己和太子的政治斗争中。 司马骁勉强擦了一下糊住视线的鲜血,还想为自己和顾九卿辩驳一二,却被魏文帝不耐烦地打断:“出去,朕不想见你。” 魏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司马骁,又道:“朕对你,太失望了。” 失望?父皇对他失望了? 是因为他跟储君的争斗吗?可最先对他发难的就是太子,是太子先视他为眼中钉,为了自己的地位排除异己,唆使朝臣打压他,插手他的婚事,把他摆在火架上烤。 然而,父皇却只对他失望。 …… 不得不说,司马睿的男主光环果然强大,不过一日的功夫,司马睿就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九卿属实冤枉,是被太子妃下了套,不过他同康王有一样的疑惑,一则佛经为何会让太后陷入昏迷。 司马睿将顾九卿的口供呈于御前,然而魏文帝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并未细看口供上的内容,似乎对司马睿颇为不满: “就这些?没其它的了?” 司马睿惊疑不定,不解问道:“儿臣已经查明真相,顾九卿是受太子妃所托抄写佛经,并非她本意,静安寺的主持能为她作证,这还……不够吗?” 他问过顾九卿,才发现静安寺的主持方丈也知道这件事。任那太子妃如何狡辩,一寺主持总不可能说谎。 据主持所说,顾九卿是怀着虔诚的心,在大相宝殿的佛前抄写的佛经,一字字皆是对太后最诚挚的祝愿。 魏文帝将供词放在御案上,面色深沉,良久后才道:“宣太子妃!” 帝王多思多疑,顾九卿和太子妃背后分别是康王与太子,无论他们如何斗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但如果有人拿十二年前的事做文章,绝不能忍。更何况,还将主意打到了太后头上。 魏文帝当年杀兄篡位,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为了皇位变得六亲不认。 太子妃杨清雅没想到事情败露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静安寺的主持竟会帮顾九卿作证。方丈主持是得道高僧,无人会相信一寺方丈会说谎,是她错判了圣心,原以为以当今陛下的雷霆手段以及对当年旧事的抵触程度,铁定会将顾九卿直接赐死。 第88节 然而,顾九卿只是被收押,还走了审讯流程。 事到如今,杨清雅没有狡辩抵赖:“陛下,是儿媳被怨憎蒙了心,才会在佛经上动手脚,企图顾九卿触怒太后。儿媳满怀欣喜嫁给太子,正值新婚燕尔,却要遭受莫须有的非议,儿媳一时气不过才会昏了头。此事皆是儿媳胆大妄为一人主张,还请陛下降罪。” 杨清雅所谓的认罪,只是她用一篇抄写错误的百业经换了顾九卿亲手抄写的那份。太后信佛,必不能容忍一篇出错的佛经,被气晕便情有可原。然而,其间真正的缘由她是绝不能认。 否则,必是抄家灭族的灾祸。 事情看似明了,魏文帝以太子妃无德将其幽闭东宫别殿。但,也并没下令释放顾九卿。 司马睿对魏文帝的处置心有不满,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到魏文帝异常危险且狠绝的目光时,惊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将即将溢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第62章 原本以为司马睿查明白事情原尾, 顾九卿定会被无罪释放。结果,魏文帝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太子妃幽禁,却没立即放人, 惊疑之间,也不知施氏脑补了什么, 吓得脸色一白。 “这……陛下究竟是何意?”施氏颤声道,“这本就不是九卿的错,怎么还不放人?” 顾显宗眉头深皱,面色并不比施氏好多少。 圣心难测。 年老的臣子,尤其是在那场权力大清洗下侥幸活下来的老臣, 都清楚太后为何会因为百业经而晕倒,太后倒底是一介年老妇人,且吃斋念佛多年, 不似魏文帝那般冷血无情,知道被人拿百业经影射当年那场血腥杀戮,自然大受刺激。 可无人敢说出来。 就连杨家人也不敢为太子妃求一句情。 就算这位陛下近年表现的温和有血肉,可谁也不敢忘了陛下骨子里的冷血无情与狠辣。 * 芳菲院。 窗明几净,顾桑靠坐在窗边,手托香腮,出神地望着满院盛开的桃花,绯色桃花灼人眼, 诚如许嬷嬷所言,芳菲院的桃花确乃一大美景,丝毫不逊色于昭南院的梅花之景。 然,她无心欣赏美景。 视线越过满院桃花, 落在对面的昭南院,傲骨白梅早已凋谢, 院中的下人也不知躲到哪儿偷懒去了,昭南院的主人不在,竟比往日更冷清了些,似乎都感觉不到人气儿。 良久,她收回视线,目光怔怔地落在手腕上的琉璃手镯。 看着看着,竟被她品出了一丝睹物思人的意味,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顾九卿被御林军带走前,曾告诉她,妹妹无须担心。见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本不该担心,可一颗心总是空落落的。 顾桑想起那日在主院外偷听到的话‘太后是建原一年开始信佛’,也就是魏文帝登基第一年开始信奉佛法,究竟是何事让太后开始转变,由一个不信佛的人开始信佛。 也或者,是魏文帝登基前发生了何事。 原书中并没提过魏文帝这个皇位是如何来的,如果不是从先帝手中继承,那便是……夺权。 而这个朝代对魏文帝登基前的事似乎讳莫如深,原书剧情也没详叙。 顾桑忽然意识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自己好像并没将《女帝》一书看完,只看到女主登上帝位,后面还有十数章方才结尾,正文完结后还有几章番外。 难不成女主真正的来历在原书末尾才有所交代? 哎,早知道就该看完整了。 及至中午,顾桑和施氏带着吃食和衣物去天牢探监。顾显宗提早打点过,又有司马睿的默许,狱卒并未为难她们,轻易便放她们进去了。 天牢并非甚么好地方,关押着诸多犯人。光线阴暗湿冷,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鲜血味。 一路所过,牢房里被刑讯过的犯人身上遍布各种烧伤鞭伤,瞧着分外可怖,时不时窜出几只老鼠蟑螂在脚边打转,顾桑不害怕老鼠,唯独恶心蟑螂,她强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 施氏尚没见到顾九卿,便已经红了眼睛。 这是施氏第二次踏足天牢,第一次还是十二年前,施家阖族被关押在这里,当年送别父兄家人的场景历历在目,时隔多年,她的爱女又因当年事被下了狱。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无助感再次席卷全身,施氏的身子一阵晃荡,顾桑赶紧扶住她,话语关切:“母亲,没事吧?” 施氏脸色发白,摇了摇头。 顾九卿单独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他身上穿着离家时的那身白衣狐裘,纯白如雪,并未被污染半分,与周遭的污秽肮脏格格不入,自成一世界。他安静地坐在草垛上,闭目养神,那般优雅惬意的模样让人恍然觉得他并非身在牢狱。 顾桑看着他,轻声唤道:“大姐姐。” 顾九卿闻声睁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和施氏身上:“我很好,你们不该来这里。” 施氏见他衣裳整洁如初,显然没被用刑,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可听他这般说,又止不住的心酸,哽咽着道:“九卿,我的儿,你受苦了。” 只一句,便泣不成声。 施氏鲜少有此脆弱时刻,女儿本该千娇万宠的长大,因她粗心大意沦落为乞儿,风餐露宿两年,好不容易被找回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被人害进牢里。 虽说女儿无辜,可谁也不知道那位陛下如何想的,还不知道顾九卿要被关押多久。 顾九卿起身,走到施氏面前:“母亲,清者自清,我不会有事,莫要为我伤了身子,不值得。” 语气依旧淡漠如斯,但话语间隐隐多了一丝对施氏这位母亲的慰藉。 施氏一把抓住顾九卿的手,心痛不已:“傻孩子,你我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何谈值与不值,纵你不好,当母亲的又如何能好?只有你安稳无忧,母亲才会事事如意,才会身体康健。你放心,母亲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将你救出去。” 顾桑眸光微闪。 母女? 顾九卿并不习惯被施氏碰触,略一抬手,像往常那般拂开。 施氏显然早已习惯顾九卿的冷淡,也不在意,抬袖擦了擦眼泪:“瞧我,当娘的还没女儿坚强。” 顾九卿淡漠地看了一眼施氏,见施氏双眼红肿,略阖下眼。 施氏絮絮叨叨同顾九卿说着话,但大多都是施氏在说,顾九卿偶尔回应两声。 陌花默默地将食笼里的饭食摆出来,顾桑则拿起箸筷递给顾九卿,催促道:“大姐姐,这都是母亲亲自做的,快趁热吃吧。我也做了一些可以放置的糕点,放在另外的食盒里,大姐姐可当宵夜。” 说罢,伸手指了指草垛边另一个食笼。 施氏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催道:“快尝尝。母亲已经许久未进过厨房,也不知厨艺退步没?” 施氏出阁前,极擅厨艺,只是嫁人后囿于中馈及后宅妻妾斗法,便鲜少亲自下厨。 顾桑扬唇,不吝夸赞道:“母亲做的,定然味道极好。” 顾九卿手握著筷,淡淡地扫了一眼顾桑,夹了块清蒸武昌鱼,在施氏期盼的目光下,缓缓放入嘴里。 鱼肉嫩滑鲜美,入口细腻。 顾九卿颔首:“味道确实不错。” 清蒸鱼是顾九卿最喜欢吃的,施氏蒸废了四五条鱼方才找回曾经的厨艺,做出此等美味。 施氏喜道:“不错便多吃些,牢中不比家里……” 一顿,施氏心里霎时跟针扎似的难受,九卿遭此无妄之灾,为娘的竟不能第一时间救女儿出狱。 顾九卿慢慢地吃饭,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矜贵优雅,晦暗血腥的天牢并没影响到他用膳的舒适,仿若自家那般悠闲自在。 这般状态倒不像坐牢。 司马睿主审此案,有男主在,肯定不会让女主受刑。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顾桑环视一眼森冷的牢房,男主想要改善天牢里的吃食住宿怕是不能,那样太惹眼,男主无法明目张胆地给女主优待。 女主身中寒毒,极度畏寒,肯定受不得天牢里的潮湿,也不知是否会诱发寒毒发作? 顾桑眸眼里腾起一抹忧虑。 好在带了足够御寒的衣物和被褥,且顾九卿被抓当日,本就穿的厚重,即使回暖的春日,依旧身穿冬日的御寒狐裘,想来是稍微抵挡了一些牢房里的湿冷之气。 陌花将厚被褥铺陈在草垛上,又将衣物放在干净的被褥上,方才垂首侍立在旁。 “大姐姐,如果冷的话,切记要及时加衣,莫要受寒。”顾桑动了动唇,细心叮嘱。 顾九卿唇角往右边一扯。 待用完膳,陌花收拾残羹剩汤之际,顾桑偷偷往顾九卿手里塞了一个黑色药瓶,抽手的瞬间,她感觉到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手心的软肉,带起一抹异样的战栗,她惊了惊,抬眸看向始作俑者。 顾九卿面上淡定如斯,仿佛此番隐秘的撩/拨并非出自他之手。 施氏并没察觉两人私下的小动作,只担心顾九卿吃不好住不好也睡不好,不免心痛难忍。 探视时间有限,在狱卒的催促下,施氏仍不愿离去。 “九卿,一定要保重身子,母亲定会……” 顾九卿打断道:“等便是,不必强做徒劳之举!” 施氏讶然。 顾桑抿了抿唇,适时地开口:“母亲,诚如大姐姐所言,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歪,想来大姐姐很快便会出狱。” “真是这样吗?”施氏反问。 顾桑点点头,随即看向顾九卿:“大姐姐,觉得呢?” 顾九卿看着她,嗯了声。 马车内,施氏并未因这番安慰放松多少,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顾桑伸手握住施氏的手,软声劝道:“母亲,以大姐姐的机智,既让我们等,必是胸有成算。桑桑并非诓哄母亲,大姐姐肯定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狱。” 女主身有寒毒,定不会让自己在天牢久呆。 施氏苦笑:“你对你大姐姐倒是有一种迷之自信。” 那是因为施氏不了解真正的顾九卿。 “所以,母亲放宽心便是。”顾桑说。 施氏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顾桑捻起一块色香味俱全的桃花糕递给施氏,随即又给自己捻了块,她一边吃一边不经意地提出疑惑:“宫里贵人们的心思当真难猜,不过一则小小的百业经,为何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施氏面露讥嘲:“呵,百业经有何问题?不过是人……” 对上顾桑极度困惑的目光,施氏立即意识到这种深宫隐秘之事不足为一小姑娘细道,转瞬改了口,“桑桑莫要多想,都是那太子妃太过可恶,竟以一篇错字百出的经书调换九卿抄写正确的百业经呈到太后跟前,太后是个笃信佛理之人,一气之下就晕了过去,陛下侍母至孝,自是大动肝火。” 顾桑拍拍胸脯,顺势呼出一口气:“好在事情已澄清,大姐姐也知此次被太子妃陷害的缘由,经此一事,想来日后定不会有人再拿此类事大做文章。 第89节 施氏一愣,从顾桑的话中意识到一个问题。 顾九卿当真知其缘由吗? 朝堂后宫错综复杂,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顾九卿当真能勘破吗? 顾九卿之所以被太子妃陷害,就是不清楚百业经书背后暗藏的真正隐情。 第63章 施氏暗暗打定主意, 等顾九卿出狱,定要将自己知晓的一些内情尽数提点。如今,顾九卿身负圣旨赐婚, 要做皇家妇,不知其后宫隐秘, 必将被人算计的骨头渣都不剩。 顾桑原以为施氏不会说这些皇家密辛,结果施氏见她一脸纯稚天真的模样,突然说道:“百业经曾是先皇后最喜欢读的经书。” “先皇后?” 顾桑澄澈的眸眼适时地露出迷茫。 施氏强忍着内心的悲愤与无奈,说:“先帝已故之后,十二年前, 先皇后一脉尽数死绝,死于……” 顿了顿,施氏伸手朝上一指。 顾桑瞬间反应过来, 死于当今陛下之手。果然,魏文帝的皇位是篡位夺权而得。 十二年前,原身是个不足三岁的幼稚孩童,尚不记事,哪里知晓这番朝堂变故。魏文帝皇位不正,登基初期必定实行了残酷血腥的政策镇压,不许朝堂百姓议一字,这个朝代才无一人敢提及当年旧事。 可是, 彼时的顾九卿也不过五六岁,她竟知道的这般清楚,连先皇后的喜恶都知晓。 司马睿看了一眼逐渐远离的马车,又看了眼身后的天牢, 原本冷漠的目光转瞬染上一抹柔情,转身欲踏入天牢。 “殿下, 经书一案已经明朗,太子和康王耳目众多,莫被人落了口实。”侍卫刘尚提醒道。 言外之意,现下不是解相思的好时机,哪怕司马睿如今执掌大理寺,主管刑狱,但屡次借公务之便见顾九卿,难免被有心人猜出端倪。 司马睿脚步一顿。 想到父皇对待顾九卿的态度,确实不是好时机。 他不甘心地收回脚,往大理寺方向而去,行了几步,又问:“牢狱内条件艰辛难熬,顾家带进去的东西可有被褥衣物?” 刘尚恭敬道:“殿下放心,大姑娘是顾家嫡女,顾家人不止备有衣物被褥,还有糕点吃食之类。” 司马睿不放心地回头,再次看了眼天牢的方向,随即想到什么,豁地握紧拳头,面色沉郁。 顾九卿遭此大难,都怪太子和康王。 他们要争便争,要斗便斗,凭甚将无辜的顾九卿牵扯其中? …… 天牢内,顾九卿低眉凝着掌心的药瓶,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少女身上的清甜香味,他略微犹豫,抬手打开药瓶,取出一粒药丸缓缓放入嘴里。 指腹那抹柔软的触感犹在,素日难吃的药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软糯甜腻味。 妹妹以为他忘记带药,实则这几日本不用服食此药。 药丸入腹,顾九卿视线转向旁边的食笼,打开之后,里面是两种不同的糕点,一种是他最爱的茯苓糕,一种是她新做的桃花糕。 桃花糕,形似桃花,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若他没猜错,桃花糕取材于她院中开得正艳的桃花。 顾九卿扯起唇角,伸手捻了块桃花形状的糕点,意图压下舌尖仅存的一丝苦药味,刹那间,唇齿间被一股桃花香溢满。 “呵,这个便宜妹妹真是有心了!” * 御书房。 “陛下,臣妾亲手熬煮了一碗滋补的参汤……啊!” 吴皇后正要将汤碗递过去,就被魏文帝扬手打翻,“出去,朕要批改奏折!后宫一片乌烟瘴气,朕可没心思吃皇后的汤食。” 吴皇后看着手背上深红的烫伤,跪地请罪道:“陛下息怒,是臣妾未能约束后宫诸人。” 魏文帝冷笑道:“约束不了,莫如退位让贤?” 朝堂后宫,没一件让人省心的事。 吴皇后心知魏文帝只是迁怒与她,未必会废后,依旧让她心中骇然无比。 “御书房乃议政重地,皇后日后切莫涉足。” 魏文帝是真动了怒,从未如此严厉地苛责吴皇后。 东宫。 吴皇后威仪尽失,气得狠狠踹了一脚太子妃杨清雅,厉声叱道:“愚蠢的东西,瞧你干的好事?杨玄蔺那个老匹夫就是这样教导你,凡事不计后果,你怎敢……怎敢利用百业经生事?” 杨清雅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一手捂着剧痛无比的肚腹,哀声求饶:“母后息怒,是儿媳的错,求母后饶了儿媳一回,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定是杨玄蔺老糊涂了,在家里妄议当年旧事,才让杨清雅偷听了去。否则,杨清雅怎会想得出用百业经做局陷害顾九卿。 十二年前的政变,太后,魏文帝,以及皇后,没一个手里是干净的。吴皇后自然不希望旧事重提,太后亦是利用百业经暗害了情如姐妹的先皇后,偏偏杨清雅这个蠢东西竟敢利用此事去刺激太后。 自己养育的二公主蠢也就罢了,杨家培养的太子妃也如此愚蠢,真真是让她受不了。 太子妃虽只是被小惩大诫,但魏文帝却将怨怪尽数落在吴皇后这个发妻头上,连带对太子也越发不满。 吴皇后越思越怒,看着地上惊恐哀求的太子妃,犹嫌不解气,气得又踹了太子妃一脚,再次唾道:“蠢东西!” 杨清雅捂着肚子惨叫一声,脸色霎时失去了血色。 杨清雅哆嗦着唇,断断续续道:“儿媳新婚,太子……疑心儿媳……不洁,儿媳自幼……自幼便知太子是我的……夫君,我怎会……都是华贵妃……害我害我……遭受太子猜忌,我……不甘……不甘哪。” 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一国储君,哪里会有莫须有的青梅竹马,偏偏宫里流言四起,还有新婚夜竟没有落红,可她未与任何男子勾连,太子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那种破瓜的疼痛感历历在目,她怎会不洁? 可她没有落红。 太子划破手指,帮她遮掩过去,但疑心已存。 除了新婚夜的热情,太子对她冷眼相对,再也未曾碰过她的身子。 太子不信自己,让她如何不恨? “华贵妃!”吴皇后眸眼陡然沉戾,咬牙切齿道。 太子司马承大步入内,看见地上狼狈可怜的杨清雅,皱了皱眉,随即对吴皇后道:“母后,是儿子无能,未能约束内子让她惹出事端,还请母后责罚。” 吴皇后冷哼:“本宫罚你做甚,事情并非出自你手?朝堂内外的事就够你焦头烂额,东宫尚不能让你宽忧,尽拖累你。” 太子躬身道:“儿子以后定加严厉管束太子妃,母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母后千万保重凤体。” “太子妃,好自为之!”吴皇后冷冷瞥了一眼杨清雅,正欲离去时,忽闻身边的景嬷嬷惊叫道,“啊!娘娘,太子妃出血了!” 吴皇后仔细瞧去,赫然发现杨清雅腿间裙裾渗出点点血红,大脑当即一滞,急道,“快,宣御医!” 太子妃小产了。 吴皇后见胎儿未保住,将杨清雅贴身伺候的宫人狠狠责罚一番:“太子妃有孕这般大的事,竟无一人察觉,一群无用的废物!” 罚完宫婢,转向床上睁着眼睛默默流泪的杨清雅,叹息一声:“可怪母后?你说你这孩子有了身孕,自己怎么都没感觉身子不对?” 杨清雅不说话。 “罢了,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吴皇后不甚走心地劝了一句,憋着一肚子火气离开东宫。 真是流年不利,无一件顺畅事。 太子看着目光空洞的杨清雅,沉默半晌,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冷漠道:“没了,也罢,我没有替人养孽种的爱好。” 杨清雅心寒无比,眼泪流淌的更汹了。 “是你的,是你的,为什么不信我?” 太子没理会杨清雅的无能狂吠,再次往她心上戳刀子:“为何对付康王未婚妻?” 杨清雅忽的直直盯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太子惦记未来弟媳!” 太子一愣,随即气笑了:“荒谬! 丧子之痛犹如锥心之痛,甚至掩盖了不被太子信任的痛苦,杨清雅幽幽道:“我都看见了,你书房的那幅画。” “什么画?”太子问。 杨清雅惨然一笑:“白衣女子,弹琴。” 不是顾九卿,还能是谁? 太子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怒道:“不可理喻!此女并非顾九卿,而是……” “而是谁?”杨清雅披头散发,状若疯妇,“事到如今,太子还要骗我?” “随你怎么想。” 太子是一国储君,随口解释的话被堵了回来,哪还有耐性,当即甩袖离去。 书房内,书案上摆放着一幅画卷。 画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席地坐于山水间,优雅抚琴,画像上并没勾勒出弹琴女子的正面,而是一抹仙姿飘飘的背影。 太子看了两眼,随即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卷画轴,画上内容与方才的美人画像极为相似,但画工明显不及第一幅,画技明显粗简许多。 宣纸末尾印有齐王司马贤的私印,第二幅则出自司马贤之手。 司马贤的丹青远不及太子纯熟,不满意自己所作的美人抚琴图,前些日子便拿着这幅旧画请太子重画一幅,以便挂在寝殿观摩欣赏。 画上女子乃司马贤相识的琴娘,绿柳。 只是同样身着白衣,但若细看之下,并非顾九卿。 此女身形娇小,不及顾九卿身量高挑,且没有顾九卿那股子清傲出尘的姿态,远不及其十之如一的风华。 诸事缠身,司马贤离京就藩前,竟未能及时将画作送出去,却让太子妃误会成顾九卿。 太子原本有意解释一二,可想起新婚之夜,面色倏然沉下。 东宫这边一片惨淡凄楚,钟粹宫的气氛亦是沉闷不堪。 “骁儿,糊涂,糊涂啊。”华贵妃指甲上艳丽的丹蔻几欲戳破司马骁的额头,又气又痛,“顾九卿的案子自有大理寺查探,你怎可在春闱舞弊案东窗事发之际,巴巴地跑到御驾前只为顾九卿陈情,不想着如何补救学子舞弊案,你让陛下如何想你,陛下只会觉得你沉溺于儿女情长,懈怠朝政,不堪为用。” 司马骁被魏文帝狠狠一顿斥骂,本就懊恼无比,此番又被华贵妃耳提面命,整个人憋屈到不行。 第90节 “可是,顾九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总不能不闻不问。而且,她属实冤枉,被莫须有定罪,还不许我为她喊冤么?” 华贵妃冷声道:“为了江山大业,就是舍弃一个顾九卿又算得了什么?没了顾九卿,日后还有林九卿,霍九卿之类的绝色美女供你挑选,如今不是耽于女色之际。” “一个顾九卿就让你昏了头,可见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狐媚子!” 司马骁和司马睿同为恋爱脑,在对待顾九卿的事情上,根本无法理智思考。但见华贵妃对顾九卿偏见极深,司马骁只能强压内心真实想法。 华贵妃道:“春闱舞弊一案,以及顾九卿被陷之事,皆与太子党派有关,太子和皇后誓要我们的命,焉能心慈手软?” 司马骁冷冷握拳:“我知道。” 华贵妃无力地挥挥手:“记得去慈宁宫侍疾,被赶出来也没关系,多去几回,陛下见你一片孝心,总会对你宽恕一二。” 事涉科举舞弊案,华家这回是伤筋动骨,这么多年,积攒的势力至少要被拔出将近一半。 陛下对她也是心生不满。 司马骁离开后,有宫婢上前对着华贵妃耳语一番。 华贵妃立马笑了:“好的很,流的好!得亏太子妃这个蠢货,即使太子成功对付了康王,那又如何,还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了,埋在东宫的棋子拔了没?” “已经处理掉,无人会发现帕子有问题。” 华贵妃伸出双手,仔细瞧着指甲上的丹蔻,啧啧道:“我们这位储君倒真能忍,也是,哪个男人愿意将‘绿帽子’广而告之呢?” 第64章 魏文帝一边批改奏折, 一边问道:“可有查出什么?” 大监恭敬禀道:“回陛下,老奴并未查出顾家人同可疑之人接触过,顾家这位大姑娘常年在闺阁和静安寺打转, 对佛法痴迷成性,生活轨迹极为简单, 因其寡淡的性子,不喜同人亲近,在燕京连个相熟的手帕交都没有,似乎只同家里一个庶妹稍微亲近些。” 魏文帝抬头,略沉吟一番, 方道:“再关个三五天,便将人放了,权当给康王一个警醒。” “是, 陛下英明!” “朕好像已经许久未曾出宫了。”魏文帝忽然叹道。 登基初期害怕遭受先太子党余孽的报复,魏文帝从不出宫涉险,四年前心血来潮出宫秋猎,结果遭遇暗杀,更是就此歇了巡游狩猎的心思。 “筹备半月后的春猎,朕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动了。 五日后,魏文帝下令释放顾九卿,并赏赐了一堆金银财帛以示安抚。 出狱那天, 阳光正好。 顾桑乖巧地站在石阶上,翩跹裙裾随风轻扬,她眉眼弯弯地望向顾九卿,莹白如玉的小脸上荡漾着璀璨的笑容。 “大姐姐, 我来接你了。” 顾九卿置身阴暗的天牢,乍然触及刺目的光线, 他略有不适地抬手遮了遮眸眼,待适应过后睁眼,一眼就瞧见小姑娘脸上比阳光还晃眼的笑容,如桃花般娇研绽放。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顾九卿一步步走过去,待走到顾桑面前,他伸手去牵她的手,一枝柳条横空挡在他面前,他的手略僵在半空,随即掩入袖中。 “妹妹何意?”顾九卿睨了她一眼,面色似有不虞。 顾桑晃悠着柳枝条,扬手往他身上掸一掸:“去去晦气,以后便都是好运。” 说罢,小手握着柳枝条,踮起脚尖,来来回回将他周身拂扫数遍。 柳枝拂过白衣,那抹如小蜜蜂般忙碌的娇俏身影近在咫尺,顾九卿略低眉,漆黑的瞳孔映着她亮晶晶的眸眼,如星如月。 她在他眼里,在他身边,似乎触手可及,触手可得。 “这还不算完,回去还要跨火盆,洗柚子叶水,才算彻底去了霉运。”顾桑没察觉顾九卿目光中的异样,一边挥手甩着柳枝条,一边说道。 顾九卿抬手握住碍眼的柳条,薄唇轻启:“可以了,回家吧。” 顾桑仰着小脸抬眸,对上顾九卿过于深邃如黑洞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随即眨巴了一下眼睛,软声道:“好,回家。” 施氏早已等在府外,亲眼见到顾九卿全须全尾的出狱,连日的担惊受怕总算彻底消散,再见顾九卿只是略清减了些,脸色轻微透着一丝苍白,精神面貌尚且算佳,全然不像受过刑讯之人,一颗忧思过重的心总算落归实处。 “我儿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施氏仔细打量着顾九卿,而后又道,“天牢这种污糟之地可别让我儿沾染上了晦气,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先跨火盆,再用柚子水洗手,然后再进府,将一切霉运挡在外面,不许近我儿的身。” 燃烧着干艾草的火盆摆放在门口,顾九卿不喜艾草之味,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依言跨了过去。 随即,便有丫鬟端着铜盆上前。 顾九卿洗罢手,方才抬脚踏入顾府。 “先回屋洗漱换衣,然后用膳。母亲特地准备了洗尘宴,都是你爱吃的。” “我儿平安归家,母亲十分高兴,今日亲自下厨,让你好好尝尝母亲的厨艺。”顾九卿一声‘味道不错’,施氏竟重拾洗手作羹汤的爱好。 从顾九卿回府,施氏的眼睛一刻都不舍得从顾九卿身上移开,顾九卿略有不适,但面对施氏的过分热情,只是隐忍着不耐与烦躁,却没现于面上。 这是施氏的慈母心肠。 虽然,他是个可恶的小偷,偷了原本属于顾九卿的人生。 “女儿此番转危为安,不枉为父辛苦奔走疏通,当然,女儿本身就是个有大气运的……”一旁的顾显宗不甘落后,也想表现出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奈何对上顾九卿冷漠扫过来的眼神,慈父之语一下子卡壳了。 施氏瞥了一眼顾显宗,毫不客气地拆台:“女儿化险为夷,除了自身福泽深厚,全赖六皇子明察秋毫,及时查清事情原尾,还女儿清白。”否则,单凭顾显宗疏通关系,如何能顺利将顾九卿摘出牢狱。 曾经籍籍无名的六皇子逐渐展露人前,着实让施氏刮目相看,查案审案效率之高,是个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比那些官场混子诸如顾显宗之流正直高义。 不止施氏这般想,就连燕京百姓也这般称赞。 在太子和康王党争愈发激烈之际,六皇子在民间的风评越来越好。 顾家嫡女安然无恙地出狱,自然受到了顾家所有人最高规格的迎接,阖府仆婢婆子亦跟着忙碌起来,府上竟比过年还要热闹,就算顾显宗被施氏当着下人的面狠狠呛了一顿,也不在意,乐呵呵的。 嫡长女是他的面子和底气,看在施氏生了个好女儿的份上,顾显宗不跟施氏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一顿家宴吃得其乐融融。 顾明哲也被顾显宗从国子监唤了回来,原本春闱失利的郁闷亦被长姐归家的喜事冲淡了几分。施氏则将韦姨娘及她的一双儿女叫了过来,一起庆贺。 唯有蒲姨娘被排斥在这份热闹之外,施氏压根就不想看见她。蒲姨娘从年头上就被施氏一直罚站规矩请安,好不容易施氏牵绊顾九卿的安危无心搭理妾室,便让蒲姨娘滚蛋莫要碍她的眼,顾显宗自然也不愿触施氏霉头。 顾桑暗道:施氏当真是厉害,一边为顾九卿庆贺洗尘,一边不忘给蒲姨娘这个小妾添堵。 被顾显宗视若透明的韦姨娘都到场了,蒲姨娘这个宠妾却连漏面的资格都没有,蒲姨娘背地里怕是气得够呛,估计便宜老爹饭后又要被宠妾痴磨一番。 如顾桑设想的那般,蒲姨娘得知顾九卿无罪释放,当即气得胸口泛疼。 原本以为顾九卿被御林军大张旗鼓地下狱,必是大罪定会重创施氏,说不定连同康王的婚事都没了,哪知道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竟然屁事都没有。 再得知,连韦姨娘这个小透明都被叫去参加家宴,她这个宠妾却无人搭理。 蒲姨娘更气了,气得狠狠打摔了一个茶盏。 “韦姨娘算个什么东西!” 又得知,顾明哲从国子监回家,竟直接去了主院,都没来探望她这个生母。 蒲姨娘心里愈发不平了。 简直就是三连击,蒲姨娘被气的几欲吐血,摔了个茶盏不解气,又挥手打翻一个花瓶。 此番发作下来,引得膝盖一阵阵疼的紧,是雪天里站规矩落下的病症。 “施氏就是故意恶心我。” 蒲姨娘揉着疼痛的膝盖,恨的牙痒痒,柔媚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柳嬷嬷命人收拾掉满屋的碎片狼藉,将从前院打探得来的消息说出:“老奴听说大公子是老爷叫回来的,并非主母之意。” “有什么区别?他是我十月怀胎而生,却亲近施氏这个嫡母,不亲我这个生母,是不是也觉得生母的身份上不了台面,给不了他更多。”蒲姨娘显然在气头上,使劲儿绞着帕子,尖声厉气地骂道,“白眼狼,白养了他一场。” 柳嬷嬷惊得眼皮直跳,赶忙劝道:“姨娘莫不是昏了头,切莫有此想法,且忍耐一段时日,等大公子独当一面,他自是要敬你这个生母的,大公子寻常从国子监回家,有何好物件都会孝敬给你,姨娘怎可疑心大公子的孝母之心?” “哼,他跟我就不是一条心,除夕宴偏帮顾桑也就罢了,就连对韦姨娘他们也是维护有加,我这个生母倒显得多余。” “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护不住我的皎皎,也给不了明哲荣辱尊华。”蒲姨娘骂完又哭,满心憎恨,既恨施氏,又恨自己。 若非蒲家家世不显,怎能委身为妾? 明明她和顾郎相识在前,却事事连同她的一双儿女都要屈居于人后。 顾明哲站在门外,敲门的动作顿了片刻,随即扣响房门,神色如常道:“姨娘,可用过膳了?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做喜欢吃的黄焖鱼翅,姨娘赶紧趁热尝尝。” “不吃,拿去孝顺你的嫡母。”蒲姨娘咬着牙,负气道。 柳嬷嬷压低声音劝道:“姨娘莫要置气,大公子春闱失利本就心情郁结,正是需要姨娘的宽解,姨娘切莫将大公子往嫡母跟前推。” 春闱上虽然发生科举舞弊的丑闻,但剔除蛀虫的名额,顾明哲依旧榜上无名,备受打击。 蒲姨娘倒底是听进去了几分,抬手轻抚云鬓:“进来。” * 昭南院。 顾桑趴在书案上,一遍遍地临摹顾九卿的字帖,除了惯常视于人前的簪花小楷,这一手龙章凤舞的狂草实在难以模仿,自练习以来,不仅形不似神更不似。 最大的成就约莫就是将《关雎》倒背如流。 顾桑表面认真练字,实则心绪早已被琴音拐跑。她抬头看了一眼身旁优雅抚琴的顾九卿,暗自诽谤,哪有让人于琴声中练字的,到底是该让人静心写字还是聆听琴曲? 如鸣佩环的琴音落在耳畔,娓娓动听,但也有些犯困。 顾桑小脑袋一点点的,抬手撑住下颚,才不至于睡死过去。如果女主知道自己弹奏的琴曲犹如催眠曲,怕是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无怪她犯困,实在顾九卿今日所弹之曲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女主惯常喜爱弹奏的是类似《山海止息》这种高雅清绝之曲,容纳山海百川,然今日的琴曲调子有些婉约低沉,似乎多了一丝似水柔情。 而且,琴音似乎越听越熟悉,也越听越困。 顾九卿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对自己新谱的曲子甚为不满意。 “调子似乎过柔……” 本是询问顾桑的意见,哪知转头就见小姑娘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啪嗒一声,手中的狼毫笔脱手坠地。 “呵,竟然睡着了?” 顾九卿抚琴的动作一顿,随即起身走到顾桑身边,闻得耳边轻微的鼾声,顾九卿眉心微凝,转而将视线投住在宣纸上的字迹,唇角肆意扯了扯。 竟没听出来? 第91节 屋外,陌花恭敬的声音响起。 “大姑娘,夫人过来了。” 顾九卿随手拿起一件狐裘披风,盖在顾桑身上,转身走入隔壁的小厅。 施氏端坐上首,放下茶盏,笑着看向顾九卿:“听说桑桑也在这儿,怎么没见人?” 顾九卿说:“写字累了,正在睡觉。” 施氏素来知道顾九卿对待顾桑练字一事近乎严苛,隧道:“你也别太过拘着桑桑,过犹不及。” 顾九卿颔首:“母亲说的是。” 施氏本打算让顾桑一起听听陈年旧事,那日只简单给顾桑提了两句,却并未细讲。谁知顾桑正在睡觉,便也就作罢了。 “九卿,我今日要同你讲讲十二年前的旧事,事关当今陛下的夺权之路,也是你被太子妃用百业经陷害的真正内情。”施氏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面色异常沉重,“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可你如今是康王的未婚妻,早已被迫卷入局中。” 顾九卿打开桌上的棋盒,伸手抓了一把棋子,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 被迫入局? 以己为棋,以身入局,我即是棋子,亦是执棋人。 “当今陛下身为魏王时,并不受先帝器重,他非嫡非长,倒不是因为他能力欠缺,碌碌无为,而是先帝的嫡长子怀仁先太子太过令人惊艳,虚怀若谷,高山景行,仁善厚德,功绩斐然,深受朝臣和百姓爱戴,先帝亦是极重视这位储君。在怀仁太子的光环下,所有皇子王爷都黯然失色……” “怀仁太子的储妃亦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出自正经施氏,母亲这一脉属于旁系都快出了五服……” 施氏陷入过往那段血腥而残忍的回忆,说起曾经的怀仁太子,说起那位同样纯善温柔的远房表姐,说起先皇后,也说起当年的德妃、如今的太后。 在施氏口中,他们都是好人,心怀良善,以仁善治理天下后宫。 但,所有的美好止步于十二年的血腥政变。 谁也没想到魏王竟在先帝薨逝的头七,发起政变…… 顾九卿神色淡淡地听着施氏重提陈年往事,修长好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棋子。 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他甚至比施氏知道的更多,比如先皇后的‘重病不治’,比如谁都不知道魏王血洗东宫的当日,那位备受朝堂百姓推崇的怀仁太子为了保全先太子妃及无辜稚子,曾愿矫诏禅位。 还真是天真啊。 顾九卿想。 第65章 细碎的阳光透着窗棂洒落琴室, 落在顾桑晶莹剔透的小脸,长睫卷而翘,盈润朱唇微翕, 折射的光线如流光将她周身笼罩,那般状娇憨的睡颜, 也不知做了何种美梦,让人不忍惊扰。 顾九卿伫立良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顾桑,却始终没有踏入。 直到小姑娘偏头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细肩上的狐裘披风滑落, 他方缓步上前,抬手拾起恍然沾染了少女香的披风,重新盖在她背上。 他站在她身后, 手依旧落在她肩上,似不舍抽离。半晌过后,另一只手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而他的头则抵在她头顶。 顾九卿手臂缓缓收紧,黑瞳幽邃深沉,逐渐渗出一股子彻骨的寂寥,他环抱的力气愈来愈大,好像是从小姑娘香软的身躯、香滑的发丝汲取什么东西, 试图填补内心的荒芜。 那抹圣洁的流光似乎亦能驱散他心底的黑暗。 坠于后背的重量越来越沉,桎梏她肩膀的力量也越来越盛,鼻息间是丝丝缠绕的幽香,她被顾九卿身上独有的气息包裹侵袭, 几欲窒息。 顾桑再也无法安然入睡,嘤咛一声:“好痛!” “别动。” 一声低暗哑随即响在耳畔, 微凉的气息喷洒在颈间。 顾桑浑身僵硬,正欲挣扎,顾九卿却将她抱的更紧了:“别动,让我抱抱,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向来清磁悦耳的声线,夹杂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顾桑抿着唇,想到方才偷听到的谈话,心中一动,女主是因为施氏说起十二年前的血腥政变才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也就是说,女主的身世与此有关。 死于那场权力倾轧的除了怀仁先太子一脉,牵扯其中的无辜者数不胜数,且不知谁? 难怪女主隐姓埋名蛰伏燕京,原来意图报复整个司马皇族,颠覆朝纲,谋夺其江山。 女主骨子里狡诈多疑,冷血无情,深负血海深仇,却用了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改朝换代…… 顾桑心中震骇无比,面上却是一副将将苏醒的迷茫懵懂状态。 “大姐姐,怎么了?” 顾九卿的下颚抵在她头顶,让她头皮有些发紧,顾桑试探性地说道:“大姐姐,你压着我头疼,可不可以先松开我?” “不行。”顾九卿闷声道,却不经意抬了抬下颚,并未将全部力量置于她头顶。 解救完头顶,顾桑动了动发疼的肩膀,下一瞬,浑身鸡皮疙瘩骤然而起。 “大……大姐姐。”她颤声道。 顾九卿竟低头埋首顾桑颈窝,这般亲密无间的姿态让顾桑无所适从,差点惊得跳将起来,却受锢于顾九卿的双臂无法成功逃离。 “安静一会儿,不行吗?”顾九卿状态明显不对,声音暗哑沉寂,“如果再乱动,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顾桑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试图动弹,但不妨碍她的眼睛乱瞟。 目光游离至墙角的落地铜镜,镜里一个白衣似雪的高挑女子从身后紧紧搂抱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满头墨发尽数铺散在她周身,将她环绕其中。 似亲昵,似缠绵。 如果抱住她的不是一个绝色女子,而是绝色美男,她必定觉得无比享受。 顾桑哎哎的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顾桑觉得手脚都快麻了,顾九卿总算松开她。他坐在她身侧,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宣纸上,突然问道:“我方才新谱的曲子如何?” “什么曲子?”顾桑茫然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啊,大姐姐方才弹的琴曲么,极好听,如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好听在何处?”顾九卿看她一眼,继续问道。 顾桑抓耳挠腮道:“好听到……”犯困,算吗?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 顾九卿的手指点在宣纸上,顾桑眼睛一亮,立时想起琴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她展露笑颜道:“原来大姐姐将《关雎》谱成了曲,难怪桑桑觉得如此熟悉,如此缠绵悱恻的曲词出自诗经,且配上大姐姐亲自谱的独一无二的调,一曲《关雎》绝对广为流传,雅俗共赏,大姐姐真乃妙手鬼才也。” 一根细嫩瓷白的大拇指直直竖起。 顾九卿神色莫名地凝了一眼小姑娘白生生的拇指,掩在袖中的手指轻动,蠢蠢欲动地想要将它勾缠,念头转过,却没付诸于行动。 “妹妹惯是会夸人。” 顾桑:“我只以事实论道。” 顾九卿呵呵笑了声:“不知关雎中暗藏的事实,妹妹可否论道一番?” 顾桑一滞,抬起晶亮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瞪向顾九卿:“我知晓大姐姐的意思,可大姐姐是真想摆到台面上吗?大姐姐不妨问问自己的心,问问自己的情感,当真如关雎上所写的那样吗?我敬你为大姐姐,尊你,自然也喜欢你,但非关雎所言。” 问问他的心?他的心似乎落在了她身上,但并非全部。 顾九卿垂了垂眸眼,似沉思似剖析自己,良久方道:“我的心,可是一直都装有妹妹。”自然,也装有其它东西。 一顿,顾九卿抬手指向顾桑的胸口,隔着绵软衣物轻点了下,凉薄的唇勾起一抹漫笑:“至于妹妹的心,我他日再取,可千万别弄丢了。” 这样的女主,犹如病娇鬼畜。 顾桑默了默,不语。 顾九卿睨向她:“妹妹最想要什么,有什么未尽愿望?” 来到这个世界,顾桑最想要的是做女帝的第一狗腿子,啊呸,是第一信任之人,成功抱上女帝的粗大腿,然后实现躺赢人生,傍着女帝享尽荣华富贵,在一定的特权之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被人以封建男权相欺,顺便包养几个美男好不快活。 想到美男,文殊公子的身影隐约浮现脑海。 还是算了,这是女主的敌人,又不知其真面目,可以摒弃在美男名单之外。 这些都是她最想实现的愿望。 顾桑抬眸看了一眼顾九卿,暗道,估计包养美男什么的,怕只能折戟沉沙。 当然,她嘴上说的是另一番愿景。 顾桑微微眯了眯眼,隐露出向往之意:“我是个不争气的,没什么大志向,最想要的无非就是吃香的喝辣的。”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纵情山水,肆意人间,看山海,赏日落。” “妹妹的愿望里,似乎没有我。”顾九卿说。 顾桑托着香腮,歪头冲顾九卿清甜一笑,立即道:“当然有了,游历人间山海,希望有大姐姐作陪。” * 转眼就是半月过后,皇家春猎之日。 魏文帝登基后,几乎没怎么举办狩猎这种大型活动。四年前,倒是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秋猎,不仅魏文帝遭遇刺杀,齐王司马贤也在那场秋猎中摔残了腿。 事隔四年,再次举办春猎。不同于朝堂臣子事事揣摩帝王的用心,年轻的世家公子贵女倒是欲欲跃试,意图在春猎中展露头角,拔得头筹。 顾九卿亦在随行贵女名册之中,原本没有顾桑的名字,毕竟她这个庶女在贵人们眼里存在感不够强,但架不住顾桑实在好奇皇家狩猎,便去央求顾显宗和施氏,最后还是顾显宗拿银子贿赂了宫里安排名册的太监,成功将她的名字加上。 当然,除了想去观赏古代皇帝王爷大型狩猎场面之外,更重要的是,春猎也是女主虐渣的一个高能场面,还差点被康王发现女主‘私会’男主。 原书中,康王因静安寺北嘉郡主陷害女主私会外男一事,康王起了鬼祟心思,单方面对女主因爱生疑,屡次跟踪探查,然后在这场春猎上差点被他发现男主和女主的‘奸情’。当时,康王和太子争斗激烈,亦如现在几近白热化,但男主尚隐隐在暗处,并未暴露在太子和康王眼前。 就不知剧情发生了变化,在女主被赐婚给康王,春猎上的事件发展是否也随之改变。 不过,参加春猎的男男女女众多,但凡有女主出现的地方,向来是大型撕逼的重灾之地。 顾桑摩拳擦掌,做好了为女主冲锋陷阵的准备。 第66章 出发前日, 施氏突感风寒,头疼不止,无法前往皇家苑林。 围猎要进行三日, 施氏担忧顾九卿牢狱风波刚平,恐再起风波, 本欲顾九卿托病不去,哪知道竟是宫里点名要顾九卿参加春猎,这病便不好装了,恐有欺君之嫌。 施氏躺在贵妃榻上,一边揉着剧痛无比的额头, 一边忧心忡忡道:“幸好有桑桑陪同,若有什么事,总归能帮衬九卿几分。” 以顾九卿清冷淡薄的脾性, 向来不主动与那些娇娇贵女为敌,可总免不了被人嫉恨上。 第92节 许嬷嬷端着一碗汤药,劝道:“夫人切莫杞人忧天,皇家狩猎守卫众多,老奴听说陛下带的御林军比以往多了两倍有余,只要大姑娘莫骑马,莫去危险之地,就算有那鬼蜮心思的小人, 总归不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大兴风浪。” 施氏想到顾九卿不擅骑术,只能呆在安全之地远远围观,心略安定。 诚如许嬷嬷所言,有皇帝坐镇, 下面的人确实不敢太过放肆。且燕京许久未曾举办过如此盛大的狩猎活动,众人心思大多在狩猎上面争相竞做魁首, 意图在帝王面前得脸,或赢得美人芳心。 至于鲜花般的贵女们,除了少数出自将门擅骑射的姑娘,大多都是柔弱的闺阁娇娇女,三五成堆兴奋地欣赏猎场上鲜衣怒马的儿郎们,展露昂扬风姿。 顾九卿长身玉立,面色清傲冷冽,他的身边向来生人勿进,让人望而生畏,唯有顾桑站于身侧。为了应应景,顾桑换了身方便骑马的绯色胡服,一个白衣似雪,一个绯色明媚,一个眸眼清冷似仙,一个面目清甜娇俏,两种不同的美,却相得益彰,惹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顾九卿眼眸平静无波,遥遥望着泛着霞光的天际,仿若在场无一人入目。 顾桑则转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了好几眼狩猎场上挽弓试马鞍的俊俏郎君们,结果发现颜值太过一般,全都盖不过康王和六皇子的风采,可这两人都与女主有关,除了这俩货,全场就属炮灰世子侯天昊最俊。 大失所望之下,顾桑将目光转到贵女这边,结果更失望了。 前期的炮灰女配北嘉郡主、顾皎、二公主司马聘,皆不在场。尤其是北嘉郡主这个顽强的重量级炮灰也不在,北嘉郡主被承显侯夫人拘在家中,司马聘被罚去白云庵抄经念佛,原书春猎上对女主的针对便是出自这二位的联手。 围猎开始前,户部王尚书的嫡女看了眼的顾九卿,暗暗绞着手中帕子,脸上虽带着笑,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地讽刺顾九卿:“这人哪,名气大发了,攀了高枝,架子也端的大了,还真当自己是九天神女下凡,如我这般凡夫俗子可是连句话都不敢同她说。” 豁!这是出现了新的炮灰? 顾桑眼睛一亮,正欲瞧瞧是哪家姑娘,一个华贵无比的少女突然出声道:“神女不神女的,本公主不知道,本公主倒知道癞蛤蟆还在肖想天鹅肉呢。” 噗嗤。 众贵女顿时掩唇笑了起来。 王家嫡女笑意一顿,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而后迅速变白。 王尚书家的嫡女曾与北嘉郡主一样,皆是康王妃的热议人选,只是王家姑娘被北嘉郡主当众讽刺拉□□想吃天鹅肉,王家不欲同北嘉郡主争长短,才会就此歇了心思。 王家姑娘将对康王的情意深藏,谁知竟横空出世了一个顾九卿,成了最终赢家成为康王妃,就连北嘉郡主那般跋扈嚣张的人都不得不退让。 顾桑立马反应过来,原来是喜欢康王的。 难道是女主定律,当女主同康王绑在一块儿,便会层出不穷出现倾慕康王的女配。原书中,男主被封为秦王后,女主同男主成亲,出现的女配皆是想做秦王妃,或是想踢开女主上位成皇后。 出言相帮的华贵少女,金钗玉饰,尽显天家尊贵气派,只是面容倨傲矜骄,一看也不是好相与的。少女是三公主司马婷,是康王一母同胞的胞妹,也是二公主司马聘的死对头。 司马婷只一句,王家姑娘便捂着面落荒而逃。 司马婷并不喜欢顾九卿当她嫂子,因为顾九卿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不巴结她,但也由不得外人欺负。司马婷转头看向顾九卿,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事,仿佛一无所觉,对于她的好心相帮,也无一个字相谢。 见司马婷投过来的不善视线,顾桑下意识释放出绿茶的本能,对于陌生者,首先展露善意,面上适时地扬起一抹无害的清甜笑容。 司马婷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昂头离去。 王家姑娘还没舞到女主面前,生事的苗头就被司马婷强势掐灭,顾桑揉了揉鼻子,转动滴溜溜的眼珠,在贵女中搜寻了一圈,发现没有诸如北嘉郡主这种擅长闹事的刺头。 嗐!掐不起来。 一阵震耳欲聋的击鼓声骤然响起,春猎正式开始。 经过昨日休整,纵马的儿郎皆是精神饱满,热血沸腾。 魏文帝率先下场,骑着汗血宝马,在皇子臣子的陪同下,不过小半时辰,便在众人欢呼声中,以一头雄鹿暂停狩猎,随即坐于高台休息。 大监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魏文帝额头的汗迹,一边恭维道:“陛下春秋鼎盛,挽弓揽月之姿堪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魏文帝气喘吁吁地哼道:“马屁精。” 随即,又道:“真是老了。” 皇家狩猎向来都是讲究排场的,林苑间豢养的雄鹿鹰狐等兽类,皆是此次的猎物。因圈养之故,不及山野间的动物敏锐,加之谁都不敢同皇帝抢第一头猎物,擅长谄媚之辈,见魏文帝有意猎物雄鹿,甚至故意将雄鹿往魏文帝箭下赶,魏文帝不费吹灰之力便猎娶了头物。 饶是如此,依旧累的喘气不止。 好在没像崇德楼烟火事故那回失态,保全了龙颜脸面。 听着高台下山呼‘陛下英明!’声,魏文帝笑了起来,颇为得意。 下一瞬,似想起什么,面色倏忽一沉。 魏文帝问随侍在侧的御林军统领:“可有异常?” 方才狩猎之际,魏文帝故意甩开身后的人,骑马独自追赶雄鹿。但不敢太过冒险,只一炷香的时间。 赵统领躬身禀道:“陛下,林间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魏文帝皱眉。 一个小太监对着大监耳语几句,大监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女眷的方向,对魏文帝低声禀道:“陛下,顾夫人临行前告了病,顾大人则让家中庶女也跟了过来,许是想为其寻门好亲事。” 毕竟在场的显贵儿郎多如过江之鲫,这可是个好机会。 魏文帝:“庶女?可是顾家最得宠的那位。” 顾显宗宠爱家中妾室庶女,魏文帝亦有耳闻。 “陛下忘了,得宠的那位是顾家二姑娘,就是同北嘉郡主一起……”大监不敢直说北嘉郡主被人牙子发卖之事,停顿了下,继续道,“二姑娘已经远嫁出京。” “陛下且瞧,顾大姑娘身边穿着绯色胡服的小姑娘,便是三姑娘。” 说完,大监指了指顾九卿的方向。 一群亮丽鲜妍的贵女中,魏文帝一眼就看见身穿白衣的顾九卿,暗道,此女当真是甚为喜欢白衣,也甚适合如雪白衣。 转瞬,魏文帝便将视线落在绯色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两眼发直地盯着从林间跑回的一群世家子,兴奋地拍手鼓掌。 “倒真是来攀枝的。” 魏文帝收回目光,对顾显宗给庶女找门好亲事的说法信了几分。 殊不知顾桑是被谢宝珠的飒爽英姿给迷倒了,瞬间化身迷妹。 一群人将一只皮毛程亮的白狐从林间赶了出来。 谢宝珠骑着一匹踏雪白马,手握弓箭,在一群男人中间策马奔腾,珠圆玉润的体态毫不影响她的身姿,灵活矫健,不愧于将门虎女之风。 曾经奚落嘲笑谢宝珠的贵女们,都看傻了。 顾桑亦是看的心潮澎湃,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谢二,真是太帅了!真的好帅!大姐姐,看见没?” 顾九卿的目光幽幽地落在顾桑脸上,随即懒懒地抬眸,看了一眼。 骑射而已。 谢宝珠想要将白狐收入囊中,誓要在男人们嘴里虎口夺食。 “我谢二看上的,谁都不许同我抢!” “谢胖子,狐狸洞是小爷发现的,你凑什么热闹,全都给老子滚开!”侯天昊不甘示弱,驱马重新进入战局。 侯天昊本不欲同谢宝珠相争,想着让给她算了,哪知道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顾桑,想到被她拒绝的憋屈与痛苦,一时气血上涌,非要在顾桑面前表现一番。 瞧,你看不上的小爷,有多耀眼。 眼见着侯天昊一箭射出,谢宝珠一鞭子甩在侯天昊手臂上,疼的他一哆嗦,直接射偏了。 侯天昊怒道:“谢胖子,你竟敢伤人?” 谢宝珠哼道:“不休口德,没撕了你的臭嘴,都是本小姐大度。” 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白狐四下逃窜。 见状,谢宝珠和侯天昊瞪视一眼,重新去追逐猎物。 方才,少年郎们谨记家中教训,如果陛下下场狩猎,谁都莫去争风头。现下陛下不在,大家便无所顾忌,毕竟除开陛下猎到的第一只雄鹿,这第二头猎物也算是头筹,尤其围观的姑娘们众多,更加激发了男儿们的血性。 原本司马睿没心思同这些毛头小子争抢猎物,想着自己再猎取一头白狐送给顾九卿,却见顾九卿也十分关注场下的情况,再看司马骁竟也不要脸地加入进去,当即也不讲武德,策马而上。 司马睿不想在顾九卿面前,被司马骁比了下去。 侯天昊发现司马睿横插一杠,想到顾桑因为司马睿拒绝自己,一鞭子发狠般地抽打在马上,越发卖力追逐猎物。 司马骁因科举舞弊的事没少被魏文帝责难,便想借助春猎在魏文帝面前露面,另则早点完全任务,便有多余的时间去找顾九卿。 这是难得的机会。 他与顾九卿已有婚盟,但毕竟未曾正式成亲,不能时时慰藉相思。思及此,司马骁再次怨怪太子,若不是太子搞鬼,便可早日迎娶顾九卿进府。 司马骁看准时机,一箭射出。 另有两箭,同时发出。 猎物逃无可逃。 “竟射中了三箭!” 众人顿时沸腾了。 魏文帝抬头看向下首的猎场,一只雪白的狐狸身上插着三支利箭,分别来自康王、六皇子、以及镇国公世子。 大监道:“陛下,这……这算谁的?” 众人皆有此疑问,总不能将白狐分成三份,白狐最值钱的就是那一身皮毛。一人一小份能做什么,围脖肯定是做不了。 司马骁立即上前:“父皇励精勤政,为大燕江山呕心沥血,儿臣愿将所猎之物献给父皇。” 司马睿一愣,随即紧随其后:“儿臣也愿意,祝父皇洪福齐天,圣体康健。” 侯天昊下意识去寻顾桑的身影,发现她正在低声劝谢宝珠,也不知说了什么,谢宝珠一扫失去猎物的郁闷开怀而笑。 也不知小丫头有没有欣赏到他的英武,侯天昊见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闷声道:“那……我也愿意!” 一狐三箭,最终赢家乃魏文帝。 魏文帝抚掌而笑:“倒是朕占了大便宜。” 擂鼓鸣,狩猎继续进行。 司马骁迫不及待地转去找顾九卿,司马睿沉了沉面色,用力攥紧马鞭,转身重入林间,再猎一只白狐。 侯天昊闷闷地走出围猎场,无心狩猎。 顾桑没有看见撕逼的好戏,没有为女主挡刀的机会,但却看了一场极为精彩的狩猎盛宴。 谢宝珠没有猎到心爱的白狐,更没过足瘾,遂道:“桑桑可会骑马?” 顾桑被谢宝珠的英姿激的热血沸腾,早就想骑马溜达两圈,遂立即点头:“会。” 话说出,便瞄见顾九卿扫过来的眼神,方想起原身从未学过骑马,又不确定地道:“应该会吧?” 谢宝珠扬了扬马鞭:“什么叫应该?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顾桑在现代学过骑马,但都是在马场,并没在复杂的山林间骑过,尤其是见识过谢宝珠精湛的骑术,她的水平顶多算是半吊子。 第93节 “我看你们骑着挺简单,想来不难。”顾桑一脸期待地看向谢宝珠,笑眯眯地奉承道,“有宝珠这个良师在,想来很快就能上手。” 谢宝珠扶额道:“你这……根本就不会。” 目光落在顾桑绯色胡服上转了转,谢宝珠说:“算了,衣服都换上了,不带你应应景都对不起这身好看的衣裳。走,我带你去选匹温顺的马,在林子边上溜达几圈。” 顾桑眉眼弯弯,伸手捏了捏谢宝珠圆润的脸颊:“宝珠最好,最可爱了。” 谢宝珠:“……” “对了,我问问大姐姐。”顾桑怕顾九卿觉得无聊,想问他是否一起,转头就看见司马骁对着女主笑的一脸温柔。 司马骁问道:“可会骑马?” 顾九卿面色寡淡:“不会。” 司马骁忐忑道:“我……我教你,可好?” 顾九卿看他一眼:“好啊。” 顾桑蹙了蹙眉。 见此情景,原本康王差点‘捉奸’男女主的戏码,莫不是要变成男主狂喝醋坛子? 哎,又没得她发挥的机会。 想到纵马驰骋,顾桑还是特别兴奋。 “大姐姐有人教,我们去选马。” 说完,便同谢宝珠一起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第67章 顾桑一眼就相中了马厩里一匹火红色的高头骏马, 长鬓飞扬,瞧着威风极了。 谢宝珠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神,无情地补刀:“没骑过马的人, 还想驯服烈马,桑桑你未免心太大了, 还是选一匹温驯的小马……” 话音未落,谢宝珠登时惊得瞪大双眸。 顾桑目光平视着火红骏马,小手轻轻地抚摸着马儿的皮毛,而后移至脑袋拍了拍:“乖哦,我带你出去兜风, 好不好?” 谢宝珠口中的火红烈马低下倨傲的脑袋,亲昵地在顾桑掌心蹭了蹭,她能感觉到马儿灼热的鼻息。 它在亲近她, 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顾桑得意笑道:“看吧,它喜欢我呢。” 谢宝珠牵着踏雪白马站在旁边,不信邪地去摸火红骏马,哪知道手刚伸出去,差点被马蹄子飞在脸上。如果不是躲的快,小圆脸就要破相了。 谢宝珠:“……” 顾桑解下缰绳,牵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一路往林间走去。 马儿一直温顺地跟在她身后, 出奇的温顺,一点都不像乍然所见的那种桀骜难驯的烈马。 顾桑抬手放在马背上,爱不释手道:“它真的……真的非常温驯。” 谢宝珠气呼呼地瞪了一眼看人下菜的骏马,道:“那是对你温驯。” 顾桑眯眼笑道:“各花入各眼, 马儿也一样。就像宝珠的踏雪,只对你青睐有加, 对我却是嗤之以鼻。” 谢宝珠的郁闷一扫而光:“那是,也不看看骑它的主人是谁?” 来到林子边缘,两人寻了一处没人的空地,谢宝珠开始教顾桑骑马的诀窍,先让顾桑将马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然后又仔细讲了一遍注意事项。 对于顾桑这个‘初学者’,谢宝珠表现出了十足的耐性:“第一次学骑马,最难的就是上马,你选的这匹马比普通马儿高壮,想要成功上马怕是难上加难。我先示范一遍,桑桑可要瞧清楚了。” 语落,谢宝珠一脚登上马鞍,手握缰绳,慢慢翻上马背。 “就是这样,你试试。” 顾桑点点头,按照谢宝珠教的法子准备上马,第一次脚踩上马鞍,怎么都爬上不去,又尝试了几次,手都被缰绳勒红了,还是无果。 见状,谢宝珠道:“马太高了,要不我们换匹小马驹?” 顾桑看了看泛红的手心:“再试试。” 骏马低头悠闲地吃着路边的绿草,顾桑着实高估了自己从前学过的骑马课,折腾出一身汗依旧没能爬上马背,就在她气馁打算换匹小马时,吃饱餍足的骏马前脚跪地,顺势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谢宝珠惊道:“爹爹说,马儿主动让你上背,便是认可你,认你为主。” 是有这个说法,顾桑当即不再迟疑,如初学者般抱住马脖子,轻松地爬上马背。马儿顺势起身,顾桑略坐直身子,眼前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谢宝珠提醒道:“试着放开马脖子,抓紧缰绳。切记,下盘一定要稳,脚定要踩实马鞍。” 顾桑笑道:“我记住了。” 在谢宝珠的耐心教导之下,顾桑很快便领悟骑马的要诀。 没多久,便可慢慢地溜达起来,马儿并未撒蹄子乱跑,就那么慢悠悠地带着顾桑在林间散步,顾桑试着扬鞭加快速度,马儿也非常听她的指令。 见顾桑稳稳当当地骑在马背上,谢宝珠内心升腾起好为人师的自豪感:“桑桑,好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骑马。我当初学了好几天,才勉强骑稳,初学当日,还要爹爹扶着马才敢上马背。” 顾桑软声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都是宝珠教的好。” 谢宝珠挠挠脑袋,谦虚道:“也要你这个学生领悟强。” 两人相视一笑,纵马在林间转悠,谢宝珠担心顾桑发生意外,一直随骑左右,直到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从眼前跑过。 谢宝珠惊喜道:“好肥美的兔子!” 一瞬间,被激起狩猎之心:“桑桑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回。” 勒马挽弓,马蹄飞扬。 须臾片刻,谢宝珠的身影连同小白兔一起消失在林间。 顾桑四下望了望,这里离围猎场甚近,不远处的喧嚣近在耳旁,她暗自思忖,也不知女主被康王带去哪里,怕是打着教骑马的旗号拉近同女主的感情。 她拍拍身下温良的马儿,手不自觉攥紧缰绳,眸光陡然变得坚定,早就想策马奔腾,胸中一股快意似要立即宣泄而出。 一夹马腹,纵马而前,速度渐渐加快,林间的风呼啸而过。 绯衣红马,猎猎飞扬,如一道火红的光。 下一瞬,骏马嘶鸣,振奋扬蹄,带着顾桑直往密林深处冲去。 …… 狩猎场上,侯天昊大放异彩,吸引了众多未婚适龄贵女的目光,好不容易摆脱烦人的贵女们,牵着马回到马厩。 一名高个子马奴从茅房跑出来,神色慌张地盯着一处空空如也的马槽:“烈火呢,我养的烈火呢?” 另一个身材较矮小的马奴抱着草料,,指了指旁边一匹红马,道:“烈火不是栓在旁边吗?” 高个子马奴腿脚顿时瘫软下来,冲着矮个子马奴吼道:“刘老五,你这个瞎眼货,这不是烈火,烈火被人骑走了。也不知骑走烈火的是哪家贵女,出了事,我们脑袋都要掉。” 矮个子马奴也被骇住了,细看过后,发现留在马厩的并不是那匹成了精似的烈马。 “好像是个穿着绯色胡服的小姑娘,我见马儿对她甚是亲近,只当牵走的是匹温顺的马。烈火最喜欢自由,肯定是装乖让小姑娘带他出去兜风,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侯天昊浑身一震,立刻翻身上马,疾往苑林而去。 …… 托着顾桑的马背颠簸不已,当她察觉不对,马儿已然不可控,方才温驯听话的良驹,此刻完全不听从她的指令。 “救命!” 顾桑骇得小脸煞白,呼救声消失在疾驰的风声中,她只得拼命地扯住缰绳,整个身子被烈马颠的前仰后倒。 人从狂奔的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残。 “停!停下!快停下!” 一切都是徒劳,烈马高昂嘶鸣,似乎愈发疯狂兴奋了。 顾桑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匹狡猾的烈马,方才的乖顺不过是伪装。 自己竟然被只畜生欺骗了。 林间逐猎的男儿们仿佛全部消失踪迹,一路奔过,竟无一人。 远处隐约出现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 “大姐姐,救我!” 顾桑病急乱投医,女主不会骑马,如何救她。绝望的同时又升起一抹渺茫的希望,原书中的女主不擅骑射,可现实的女主擅武,说不定……说不定也会骑马呢。 疾啸的风如刀子般割在脸颊,密林的树枝不断划破她的胡服抽打在手臂,火辣辣的疼,顾桑匍匐在马背上,翻手将缰绳缠绕在小臂,死也不敢松开。 绳子几欲勒进皮肉,袖衫早已被浸透出的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司马骁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目光痴迷地看向马背上的顾九卿,一袭如雪白衣衬得清傲矜贵的女子似九天月。 如果两人纵马在林间漫步,该是何等惬意。 “九卿,可学会了?” “嗯。”顾九卿淡淡颔首,目光往密林深处望了望,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鬓毛。 下一瞬,白马突然狂躁起来,疯狂扬蹄嘶鸣。 变故发生太快,司马骁始料未及,堪堪握住的缰绳瞬间从掌心脱离,他急忙去抓,白马带着顾九卿从身旁疾驰而过。 那张向来清冷似仙的绝世容颜出现一丝龟裂,顾九卿状若惊慌失措地惊叫一声,在摔下马背的瞬间,双手及时地抱住马脖子。 空气中传来细微响动。 顾九卿狭长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了一下,面色惨白地惊呼:“救……救命!” 司马骁吓得魂飞魄散,翻身上马,立刻去追失去控制的白马。顾九卿骑的白马是千里挑一的西域良驹,在发狂的情况,竟比平日快上许多。 看着前方那抹摇摇欲坠的白衣身影,司马骁急得大喊:“抓缰绳!快抓缰绳!千万不能摔下去,等着我!” 好在顾九卿听到他的呼喊,颤巍巍地伸手去够缰绳,在司马骁惊恐的目光下,尝试多次后,总算将缰绳堪堪抓在手里。 顾九卿的身姿在马背上晃来晃去,却怎么都没有坠下马。 顾九卿攥紧缰绳,眼眸余光瞥了眼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司马骁,淡漠地扯了扯唇角,随即望向远方的目光,隐约染上了一抹忧虑。 如果他没听错,应该是顾桑。 第94节 从树后冲出来的司马睿,心急如焚地朝顾九卿的方向追去,人的脚力哪里比得过疯狂奔跑的良驹,刚追了一瞬,不要说顾九卿的身影,就是司马骁都消失在眼前。 司马睿肠子都快悔青了,转头去找马。 为了担心被司马骁发现,司马睿一直鬼祟隐在身后,看着司马骁教顾九卿骑马,嫉妒得手下的树皮都快被薅秃了。 什么地方学骑马不好,非要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司马骁分明是别有居心,想要一亲佳人芳泽。 他的九卿要是出点差池,非活剐了司马骁不可。 …… 顾桑被疯马颠的胃中翻涌不止,浑身阵阵发疼,她强撑着神智安抚身下的烈马:“等你……跑累了,就停下,好……好不……好?” 断断续续的声音,被不住的颠簸弄得咬住了舌头。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它不会一直跑下去,总会停下的。 只要不被颠下马背,就一定能活着。 可顾桑不知道,身下的这匹烈火最不喜被人骑,最向往林间自由的空气,但凡得了机会,不跑个一天一夜是停不下来的。 顾桑也感觉出,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也觉得她是个累赘,一边满林间疯跑,一边发出欢快的嘶鸣,还一边想将她摔下马背。 可她除了死死握住缰绳,毫无办法。 斜阳浓丽,斑驳的光影洒落树影。 顾桑忽然感觉身子猛地一坠,马蹄脚下竟是一处捉捕猛兽的大型陷阱,深陷的洞里遍布铁刺,她惊骇无比,任命般地瞪大恐惧的双眸,她想,这死法真难看。 视野里恍然出现一抹纵马疾奔而来的白衣身影。 烈马前蹄踏空之际,后蹄疯狂上扬,顾桑的身子被高高抛起,伴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嘶鸣惨叫,在她坠落陷阱的瞬间,她的手臂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马的鲜血溅在她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那抹熟悉的白影转瞬消失在眼前,仿佛所见皆为错觉。 整个身子悬空坠在洞壁,铁刺离她的脚不过一寸。 顾桑缓缓抬头,看向抓着她的少年,像是吓傻了似的冲他咧嘴一笑:“小哥哥,这是你承诺我的第二件事。” 少女染满鲜红的脸颊,配上这抹傻笑,真是难看极了。 侯天昊拧眉,将她从洞壁拽了起来。 “逞什么能!谢胖子不是在教你骑马吗?她人呢?”少年紧握拳头,浑身发颤地冲顾桑怒吼,“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就……” 顾桑瘫软坐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擦伤,她一个劲儿傻笑。 “我知道。” 差点就死了,是她命不该绝。 少年无力嘟囔:“莫不是吓傻了?” 顾桑抖着手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迹,没再说话,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后怕中。 侯天昊说:“对了,小爷刚才过来找你时,好像看见你大姐姐的马也失控了。” 殊不知自己离死亡只一厘之差,顾九卿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暴露自己擅武之事,便将所见之人全部杀光。 顾桑怔住。 所以,顾九卿真的听到了她的求救声。 他来救她,拼着秘密暴露的风险。 第68章 顾桑并不担心顾九卿, 女主应是见她被侯天昊所救,便骑马离开了。所谓的疯马失控,应是顾九卿故意为之, 毕竟他在康王面前,说的是不会骑马。 但她面上却适时地展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担忧:“啊?大姐姐的马也出事了吗?我想去找大姐姐。” 说着, 便挣扎着起身,但是浑身疼痛无比手脚虚软,愣是没扑腾起来。 侯天昊倚在树干冷眼看着狼狈折腾的顾桑,并没半点帮忙的意思,嗤道:“你喜欢的六皇子在何处?生死关头, 他怎么没来救你?哼,要不是小爷,你就变成了血刺猬。” 顾桑:“……” 心道:没有你, 还有女主呢。 她仰起满是血污的小脸,问道:“世子爷为何出现在此处?” 侯天昊一滞。 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她有危险,专门跑过来救她,岂不是太跌份了。 侯天昊倨傲抬头:“小爷在附近狩猎,要不是你运气好遇到小爷……哼哼。” 顾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侯天昊对她的救命之恩远大于自己帮他的恩情,不是一句他对她承诺的三件事便可一笔购销。 她说:“世子爷,我知道救命之恩大过天, 这份恩情我会还,一定会还。” 侯天昊冷笑一声,愤怒地握住拳头,态度极其恶劣:“小爷看上的是你这个人, 你都不愿意,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面对少年的悲愤, 顾桑只是淡淡道:“世子爷,以后就知道了。” 她会尽力改变镇国公府炮灰的命运。 原书中,男主需要兵权,但是镇国公府怎么都不愿意归附,最后只能除之。除了南安公主拥有皇家身份的庇护,镇国公和世子皆被斩首示众。 “方才还小哥哥,这会子倒是一口一个世子爷,过河拆桥也不是你这个拆法。”侯天昊满腔郁闷,忍不住口出恶言。 顾桑恢复了一些力气,慢慢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泥土:“世子爷,长姐安危未明,我没功夫同你耍嘴皮子。” “就凭你两条腿追的上失控的千里马?”侯天昊冷笑道,“不如你求小爷,小爷就带你去……” 话没说完,侯天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坐骑早就不见了。 “小爷的马!”一声怒吼,惊飞树枝上的鸟雀。 顾桑翻了个白眼:“世子爷也不过两条腿。” 说完,蹒跚着脚步,继续朝密林深处而去。 约莫小半时辰,顾桑发现一匹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的白马,以及一根素色白玉发簪。 “簪子是大姐姐的。” 顾桑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顾九卿真出了什么事? 侯天昊虽然对顾桑没有好脸色,但也不敢放任她独自在林间行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见此情况,立刻上前查探。 “这马像是中了毒。”说着,又指了指横在路中间一截粗壮的树干,“疾速之下,撞上树干,摔断了腿,应是没命了。” 周围并没顾九卿的身影。 顾桑问道:“那我大姐姐呢?” 侯天昊没好气道:“小爷怎么知道,也许跟你一样,正好被人及时救下。” 顾桑抿了抿唇,没再自讨没趣。 …… 顾桑死里脱险之际,皇家苑林的行宫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今年春猎,皇后和太子留守燕京,后宫唯有华贵妃以及近日比较得圣心的两位嫔妃伴驾随侍。华贵妃想到近日魏文帝对她的冷待,有心趁此机会多与魏文帝亲近,便精心打扮一番,又亲手做了羹汤,给魏文帝送过去,哪知道半路上就出了事。 羹汤打翻在地,随行的侍女昏倒路旁,华贵妃则不知所踪。 魏文帝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面色震怒异常:“立刻分出一半御林军去找人,务必将贵妃平安带回!” “是。”赵统领领命而出。 御林军声势浩大的搜寻华贵妃,排查可疑人士,众人皆是人心惶惶。因着此番变故,狩猎也只得匆忙结束。 魏文帝下榻的行宫,其兵力布妨实乃外松内紧,从华贵妃失踪到分出一半御林军,这里一直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收到任何威胁的信息。 世人皆知华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女人,贼人许是想利用华贵妃威胁他达成某种目的,然而并没有。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先太子党余孽早已被诛杀殆尽。 天色渐暗,一直都没传回华贵妃的消息。 * 密林深处的悬崖边,一棵粗壮的大树扎根于此,枝繁叶茂,横生的枝干伸至悬崖上空,其中最粗的一根树干上分别用两道绳索吊挂着两名女子。 一个身穿华服雍容华贵,一个身穿白衣发无一物。 正是华贵妃和顾九卿。 华贵妃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吊在树上,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对着悬崖边的几个黑衣蒙面人厉声尖叫:“放肆!你们是谁?还不快放了本宫!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如此对待本宫?” 顾九卿慢慢地睁开眼睛,安静地一言不发,与破口大骂的华贵妃形成鲜明对比。 为首的黑衣男人举着火把,将火把对着绳索一端晃了晃:“贵妃娘娘,请安静一些。否则,休怪我立刻请你下去。” 火光的照射下,华贵妃这才发现脚底下竟是万丈深渊,深不可测。 华贵妃惊惧哆嗦道:“快将火把拿开,你们要对本宫做什么,本宫可是贵妃!” “做什么?”为首的黑衣男人收起火把,阴郁道,“贵妃娘娘一会儿便知道,如果康王不能及时赶到,那我就提前送二位上路。” 华贵妃的脸霎时一片惨白:“你们……你们……要对我儿做什么?” 黑衣男人冷冷地扫向插在悬崖边的香,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希望康王可不要让我们失望。” 冷风阵阵,越发加快了香的燃烧速度。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而后低垂下眸眼。 华贵妃狠狠地瞪了一眼顾九卿,想要说什么,可对上那张仿若置生死于无物的淡漠脸庞,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想自己堂堂贵妃却不及未来儿媳淡定从容。 华贵妃对顾九卿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可当康王将儿女私情看的比江山大业还重,这便让她对顾九卿心生厌恶。是以,自魏文帝赐婚以来,华贵妃从未单独召见过顾九卿,无视便是华贵妃对顾九卿的态度,也是对这桩婚事的不认可。 没想到今日竟同顾九卿一起落难。 贼人的目标明显是康王,而她是康王的母妃,顾九卿是康王的未婚妻,他们究竟要威胁康王做什么,还是想要康王的性命? 华贵妃越想越怕,她怕死,可也怕儿子死,既想儿子赶快来救她,又想儿子不要涉险,华贵妃就这般矛盾着,也不再大骂出声。 第95节 香燃尽的最后一刻,司马骁近乎踉跄着脚步,仓皇赶至悬崖。甫一现身,司马骁就被几名黑衣人持刀团团围住,让他不得再近一步。 他对着顾九卿大喊一声:“九卿。” 闻言,顾九卿虚虚抬眸,眼中似绽放出一抹希冀:“康王殿下,你来了。” 狐媚子。 华贵妃恨恨地唾弃一声,气得要死:“白眼狼!只记得一个顾九卿,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妃?” 想到儿子最先在意的是顾九卿,而非她这个生母,华贵妃心都凉了半截。 听闻华贵妃的斥骂声,司马骁登时愣住,这才发现顾九卿旁边吊着的女人正是华贵妃。 “母妃,你怎么……” 司马骁以为被抓的只有顾九卿。 当时,司马骁一直未能追上顾九卿,就在他焦急万分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堪堪擦着他的身射向树干,箭尾插着一封信。 信上写着,若要心爱的女人平安,便在两炷香之内独自前往悬崖,否则后果自负。 写信的人也没说错,母妃和顾九卿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视的女人。 为首的黑衣男人看了一眼将将燃尽的香,道:“康王果然重信守时,没有令我失望。” 司马骁惊怕地望着悬吊崖边的华贵妃和顾九卿,愤怒道:“有什么冲我来,抓两个弱质女流算什么本事?就是要我的命,尽管取便是,快放了她们!” 绳子的末端系于树根处,黑衣男人用脚将两根绳子踩在一起,手中长刀比在绳子上,玩味道:“康王何必动怒,我等贱民只想同康王玩个游戏?” 司马骁目露惊恐:“你要做什么?” 黑衣男人道:“二选一,就看康王想要谁活?一死一活,她们的命都掌握在康王手里。” 司马骁攥紧拳头,疯狂吼道:“我不选,我要她们都活。”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讥讽。 黑衣男人也不废话,长刀狠狠往绳子上划了一下,狠戾道:“不选,那就谁都别想活!” 本就不粗的绳索顿时出现一道裂痕。 “住手,住手!我选,我选!”司马骁跪在地上,濒临崩溃地大喊。 华贵妃晃荡着身体,流着眼泪哭道:“骁儿,救我,快救母妃!母妃生养你一场,你不能不管母妃。母妃害怕,母妃还没亲眼看见你娶妻生子,母妃还没抱过孙儿……” 耳旁是华贵妃一阵阵惊哭,司马骁却只是呆呆地望向顾九卿,他看着悬崖上空那抹清傲的白衣身影,想到下午他们还在林间漫步学骑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转瞬就要面对生死抉择。 一个是生养他的母妃,一个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选谁,放弃谁,都让他心痛如绞。 顾九卿抬起眸眼,深深地看着司马骁,眼里的光慢慢变得死寂。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惨绝:“康王,不必顾忌我。” 只一句,司马骁心痛的几欲窒息。 “看来康王谁都不想选?”黑衣男人将刀锋再次对准绳索,一边慢慢地割绳子,一边继续逼迫司马骁,“我只数三声,这是最后的机会。” “三、二……”黑衣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一。” 当最后一声落下时,如愿听到司马骁的选择。 “我选她。”司马骁不敢看顾九卿,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华贵妃的方向,“放了我母妃!” 华贵妃浑身瘫软地松了口气。 黑衣男人看了眼面色痛苦的司马骁,阴森笑道:“看来康王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自当也信守承诺,放了贵妃娘娘。” 说完,便用刀子割断拴着顾九卿的那道绳索。 “不要!”司马骁心神俱裂,疯了般想要突围救人。 旁边草丛里猛地窜出一道娇小的身影,在顾九卿坠落的瞬间,扑到悬崖边拽住了绳子,崖边的石子纷纷滚落至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顾桑的身子也跟着往下坠,在脚尖离地的刹那,被迅速扑过来的另一道身影抓住了脚。 顾九卿双手被绳子捆缚,仍旧悬空在树下,顾桑大半身子坠在峭壁紧紧地抓住绳子,而她则被侯天昊死死抓住。 顾九卿深深地望了一眼顾桑,目光落在她被绳子勒住点点血迹的手上,眸光略沉。 第69章 “可恶!” 黑衣男人举刀便要砍向坠在悬崖边的一男一女, 却被破空而来的匕首生生截住。 危急时刻,司马睿总算找了过来。 入眼唯有悬吊于深渊之上的顾九卿,仅有细长的绳索承受着心上人全部的重量, 司马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火急火燎地去救人。 侍卫刘尚则飞身上前缠住为首的黑衣男人。 司马骁见来了帮手, 顿时精神大震,一把夺过就近黑衣人的刀刃,疯了般不要命似的同围困他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司马骁拳脚功夫不高,但在大受刺激的情况下,愣是杀红了眼, 身中两刀都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周身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戾气。 只攻不守,身中两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痛苦,减轻他为母放弃挚爱的悔痛。 顾九卿坠落的刹那,他心中骤然失去生志,甚至想陪她一起死。 情势瞬间逆转。 林间火光闪烁,大批御林军急速往这边赶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慌乱道:“撤!” 话落,就被刘尚卸掉兵器一剑架在脖子上,脸上的面巾也被扯下。 黑衣人自觉暴露, 正要咬毒自尽,又被刘尚眼疾手快地卸掉下巴。 黑衣人:“……” 哪怕侯天昊在身后抓着她,顾桑依旧觉得绳子的力道几乎全部坠在她手心,犹如刀子割肉般, 疼的她双手几欲被勒断,峭壁的石子摩擦着她的身子, 每一寸肌肤都渗出火灼的疼痛感,她一直咬着后牙槽死撑着,这般龇牙咧嘴的模样比生死悬于一线的顾九卿更惨。 顾九卿只是双手被绳索磨破了皮肉而已,这点子疼痛对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饶是如此,顾桑余光瞥见快速奔过来的司马睿,竟然还不忘说一句:“六皇子,不用管我,先救我大姐姐。” 司马睿脚步一顿:“……” 本来也没打算管。 顾九卿暗嗤:傻子。 侯天昊则死绷着脸,气骂出声:“傻子!” 顾桑咬着牙,和着嘴里的血沫星子,一字字道:“大姐姐,你放心,你安全之前,我一定不会放手。只要大姐姐平安无事,我……” “闭嘴!”侯天昊气得面色涨成了猪肝脸,怒火蹭蹭往头顶冒,“不说话没人当你死了!” 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顾桑:“……” 她只是想,罪总要受得更值些。 趁此机会,在女主面前将愧疚感和信任感刷到顶峰。 生死之间,最容易交付信任。 司马睿小心翼翼地踩在树干上,满心满眼只看得见顾九卿,看见她手腕上的鲜血,心疼的要死。面对身负他人婚盟的白月光,纵有千言万语,却囿于时机场合,一字都未能说出。 甚至,为了顾九卿清誉着想,必须恪守男女大妨,尽量避免触碰到她的身子。 “顾大姑娘,事急从权,冒犯了。” 顾九卿淡漠地‘嗯’了一声,在司马睿即将抱住他时,双手的绳索悄然松开,顾九卿的身子急速下坠,翩跹的白衣堪堪拂过司马睿的手,他死命去抓,只抓住一片破碎的衣角。 “大姐姐!”顾桑几近惊悚地瞪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顾九卿从她眼前坠落,他的白衣如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起一阵浸凉的幽香。 她与他对视的刹那,顾九卿冲她绽放出一抹潋滟冶丽的轻笑。 “妹妹,再见了。”一声低喃随风而逝。 下一瞬,幽黑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望不见顾九卿的身影。 失去反应的不只顾桑,还有男主,以及康王。 司马睿惊的差点掉下悬崖,幸亏刘尚反应快,一把将他从树上拉了下来。 刘尚对着即将暴走的司马睿,低声提醒道:“殿下,镇定!大姑娘还要靠你去找,千万要镇定。” 好在天色昏暗,无人发现异样。 司马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硬生生突围而出,骇得目眦欲裂,疾冲向悬崖就要跳下去,却被及时赶到的御林军制止住。 “放开!我要去找她!” 司马骁怎么都挣脱不开身后两名御林军的钳制,疯癫大叫:“谁敢拦我,我杀了谁?” 仍旧吊挂在悬崖上的华贵妃惊得浑身颤抖,一边愤怒司马骁的轻生,一边惊恐尖叫:“快,快救本宫!” 康王闹着要殉情,华贵妃被御林军救下后,一巴掌就扇在了司马骁脸上:“为个女人就要死要活,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有那寻死的本事,怎么不把暗害我们的凶手找出来!” 得知顾九卿坠崖,御林军一边往行宫传信息,一边分出大半御林军趁夜下山搜找顾九卿。 悬崖边一片嘈杂乱象。 顾桑也不知自己怎么从峭壁上来的,她近乎浑身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双手血迹模糊,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完全没有从顾九卿落崖的巨大震撼中反应过来。 侯天昊正在帮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动作笨拙。 一边包扎,一边嘟囔不休:“傻不傻,蠢不蠢?若不是小爷英明神武,反应极快,焉能有你的小命?没那个本事非要逞强,你以为你是谁,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哼,什么都不是,屁本事都没有……” 侯天昊看着那双手上深可见肉的勒痕,简直都快气服气了,平时看着软娇娇的小丫头,竟敢不顾自身安危飞扑过去拽绳子。 当时,他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突然就窜了出去,他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见她一副吓傻不知痛觉的模样,侯天昊又说:“人死了总得有尸体,这不还没找到,说不定……说不定有奇迹发生。” 闻言,顾桑失焦的瞳孔逐渐开始聚焦,转而眸光变得坚定。 “对,大姐姐肯定不会有事,落个崖而已,怎么会死?” 第96节 落、落个崖而已? 侯天昊:“……” 莫不是真傻了? 顾桑不知侯天昊作何感想,转头看了看悲痛求死的司马骁,越发坚定了女主不会死的想法。 顾九卿是谁?她可是爽文女主,根据女主落悬不死定律,女主怎会轻易死掉? 虽然,这一出已然大大超出原书剧情的发展,但原书中女主也曾历经过生死大劫,那都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生死大难,只是提前发生而已。 且看康王的表现——这不就是彻底黑化的征兆吗? 这分明是为恋爱脑康王准备的黑化修罗场,康王遇到的可是恋爱界公认的世纪难题,不就是古代版‘妈妈和女朋友落水,你选择救谁?” 二选一的生死难题,康王在情孝两难全的情况下,选择救母,放弃女主本就让他悲痛欲绝,在他以为女主必死之际被她及时拉住绳子,由悲转喜,原以为女主即将获救,结果女主还是坠崖而死,再次由大喜到大悲。 卧槽,心情反复在悲喜痛悔间横跳,是个人都难以承受。 历经女主‘身死’,再到殉情未遂,整个身心备受刺激,黑化值妥妥地拉满。 也不知这份黑化套餐出自谁的手笔?是女主自己,还是其他人? 如果是女主自己,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如果是其他人,反正遵循女主落崖不死定律,似乎也没什么好忧心的。 想通这一点,顾桑总算偷偷松了口气。 与女主对视的一刻,她是真的吓到了,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 顾桑用缠满布条的手捂了捂心口,转眸悄悄看了一眼司马睿,果然男主要隐忍着悲痛,不能将情感外放,那副握拳强忍痛苦的模样,真是……啧啧啧,也是个顶级恋爱脑。 女主真是好本事啊。 顾桑被马狂颠了一路,亦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遍,又被女主坠崖的一幕骇得心神大震,不论身心都好一通折磨。但她不是女主,她的惨状无人关心。 除了,眼前这个对她阴阳怪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纨绔少年。 侯天昊见她偷看司马睿,气得冷哼一声:“你看他,他可没看你。再说,他有小爷好看?” 顾桑:“……头好晕。” 一阵头晕目眩感突然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早已不堪重负的身子,彻底晕死了过去。 * 坤宁宫。 吴皇后身穿常服,靠在贵妃榻上,扬手将一封密信轻飘飘扔入火盆,冷笑道:“哼,华贵妃倒是得意了。” 顿了顿,皇后笑道:“倒也不算太得意,毕竟康王要为爱殉情,也算是狠狠打了华贵妃的脸,太子可不是康王这种溺于情爱的人。” 太子失去皇长孙,康王失去未婚妻,勉强算是气消了。 皇后与华贵妃之争,从来都不只是为了帝王爱,而是政治之争。 …… 昏迷了一天一夜,顾桑总算苏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就见一道身影扑到床边,红着一双兔子眼,说道:“桑桑,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贪图一只兔子,害你置身险境。你不过第一次骑马,就算骑的再好,也不该放任你独自留在原地。我都听侯天昊说了,你当时有多么凶险,真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都不为过。” 谢宝珠没说的是,她被侯天昊骂的狗血淋头,愣是半个字都没反驳。 不仅被侯天昊骂,还被爹爹揪着耳朵一顿好说。 顾桑伸出手,想要捏捏谢宝珠圆圆的脸蛋,她看着自己被包裹成猪蹄的手,又默默地放回了被窝。 她的嗓音沙哑无比:“谁能想到那是一匹会装乖的马,大抵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谢宝珠倒了一杯水,没有假手于人,让顾桑半靠在自己身上,亲自给她喂水喝。 谢宝珠愧疚道:“对不起,桑桑!” 顾桑润了润嗓子,见谢宝珠满目内疚,遂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好福气在后头呢。” 谢宝珠重重点头:“对,桑桑的福气全在后头!那只猎来的兔子被我宰杀了,给桑桑炖肉补身子。” 顾桑道:“好啊。” 兔兔那么可爱,可是肉肉也真的好吃。 唇角上扬的刹那,顾桑像是后知后觉回忆起悬崖边的事,眸色瞬时暗淡下来,莹白如玉的小脸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她颤声道:“大、大姐姐……” 谢宝珠一脸犹豫地看着顾桑,欲言又止。 顾桑心里咯噔一下,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比刚才还要颤抖:“找……找到了吗?” 谢宝珠面色颓丧地摇摇头,见顾桑脸色大变,登时急道:“桑桑,你放心,你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御林军一直都在搜寻,定会很快找到人。” 一直? 顾桑问:“我昏迷了多久?” 谢宝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桑的脸色,竖起一根手指:“一天一夜。” “什么?”顾桑惊呼。 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原本坚信女主坠崖不死定律的念头,瞬间被击打的摇摇欲坠。 转瞬又安慰自己,没事的,才一天而已,小说中女主坠崖哪儿那么快被人发现,不得让康王对女主‘身死’深信不疑,继而彻底黑化。 “宝珠,你同我讲讲我昏迷之后的事。” 谢宝珠:“好。” 顾桑昨晚是被侯天昊抱回来的,绯色胡服早已被荆棘石子划的破烂不堪,衣服上到处都是浸出的鲜红血迹,特别是手上渗出的血都将包扎的布条染红了。 面容脏污,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就这样被侯天昊抱在怀里,可是众人谁都没往旖旎风月上头想,都在纷纷猜测,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毕竟,小姑娘苍白柔弱,一身伤真是骇人刺目。 顾桑听闻侯天昊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回来,黛眉轻轻蹙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虽然,她这个女配没有女主的待遇,但比起让她被一个陌生的御林军带回来,还是由她认识的侯天昊带回来最好。 索性,随行御医检查过后,发现大多都是皮外伤,就是手心和手腕的勒伤比较严重,需要将养一些时日。 至于康王,实在是疯的制不住,非要跳崖殉情,最后被御林军打晕强行带回,听说到现在都还没苏醒。 司马睿则带着御林军下崖搜救顾九卿,毕竟当时康王几近失智,他得留下主持大局,倒也说的过去。 司马骁和顾桑皆是昏迷人士,司马睿又未归,做为事件亲历者,侯天昊将顾桑送回官眷下榻处,便被魏文帝叫过去问话。 原本华贵妃有心将悬崖边的事情矫诉一番,但不知侯天昊和顾桑何时躲在草丛里,只得如实禀告圣听。其实,顾桑和侯天昊是在黑衣人逼迫康王做选择时,才偷摸到悬崖附近的草丛里。 谢宝珠问:“侯天昊说你不要命似的,扑上去抓住断裂的绳子,整个人都滑落峭壁,只有脚悬在崖边,是真的吗?” 侯天昊表白被拒,一直都对顾桑不得应,但也不能让顾桑的罪白受,就在魏文帝面前将顾桑如何为了救长姐奋不顾身大肆宣扬了一番,诸如什么手都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什么一切以长姐安危为重,结果长姐还是坠落悬崖,伤心过度就晕死过去…… 还有被发狂的马差点带入布满铁刺的陷阱,事无巨细,一并都说了。 侯天昊对魏文帝说:“陛下若不相信的话,等六皇子回来求证便是。” 原本,魏文帝以为侯天昊故意夸大其词,毕竟纨绔子的声名不怎么靠谱,也不等司马睿返回,便去核查。结果,全都是事实。 御医的伤证之词,死在陷阱里的烈马,无不是最有利的证明。 是以,顾桑也在魏文帝这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顾显宗沉浸在嫡长女生死未明的彷徨伤悲中,听闻顾桑所做之事,亦是让他惊讶不已。没想到向来不被自己重视的庶女竟会为了救嫡长姐拼尽性命,属实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程度。 那一身惨不忍睹的伤势,真是让他不落忍。 一时间,顾桑救姐的义举在世家贵女圈子里传为佳话。 没想到为自己赚取了一波好名声。 顾桑着实没想到。 第70章 康王未婚妻生死不知, 为期三日的春猎提早结束。但是,魏文帝并未立刻拔营回京,而是继续驻扎在行宫。 魏文帝随手翻了翻从京城传过来的密折, 随即皱起眉头。 京城皇宫皆一切如常,甚是平静。 “京城顾家可有异向?”魏文帝沉默片刻, 问道。 大监上前禀道:“听说顾夫人听闻顾九卿坠崖的噩耗,一时承受不住打击,病情急剧恶化,至今尚在昏迷中。眼瞧着家中妻女接连出事,顾大人急的都上火了。” 嫡长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庶女伤得下不了床,家中老妻又急病不起。一场引蛇出洞的春猎,魏文帝想要的‘毒蛇余孽’未能成功引出, 实属顾家最不幸,什么祸事都落了下来。 “不过,顾大人的宠妾不是个安分的,有心趁此机会上位。”大监低眉顺眼道。 魏文帝冷笑道:“就算没了主母正妻,顾显宗重利薄性,也断没有将宠妾扶正的道理。” 所谓的着急上火,只是不想失了康王这桩婚事。 只要不影响到朝政,魏文帝向来不过问下臣后宅的龃龉:“若无其它异样, 顾家便不必盯着了。” “是,老奴遵命。” 魏文帝提笔一顿:“劫持贵妃的刺客审的如何了?” 大监道:“参与挟持的总共六名黑衣刺客,其中五名均已咬毒自戕,唯有被六皇子侍卫卸去下巴的首犯活着, 但此人是个硬茬子,就连一向号称‘刑部铁面阎罗’的刘侍郎都没能撬开此人的嘴。” 魏文帝面色沉沉, 道:“如此硬骨头,倒真像先太子党,但又不像是他们会做出的事。” 挟持华贵妃和顾九卿,逼康王二选一,怎么看都不像先太子党余孽的风格。不过,仇恨和时间也可能改变人的做事手段。 这时,一个小太监入内,跪地禀道:“陛下,六皇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门外,司马睿站在台阶上,胸腔内是遍寻不见顾九卿的焦灼,他沿着崖底暗流找了整整两日,依旧一无所获。 面色疲惫不堪,眼里闪过清晰的沉痛。 刘尚压低声音道:“属下知殿下难受,但请殿下一定要克制,尤其在陛下面前。” 第97节 克制? 让他如何克制的住? 心上人被赐婚给其他男人,他要克制。心上人不知死活,他也要克制。所有人面前,他都要克制压抑对顾九卿的情感,何时才能将这份浓烈的爱宣告于天下,让世人皆知,他才是顾九卿真正的爱人。 他甚至羡慕,康王能够当众为顾九卿殉情,毕竟他殉了,谁都不知道他因何而死。 司马睿一脚踏入行宫内,面上已习惯带上面具,一种名为‘不爱顾九卿’的假面。面上能骗过旁人,但他的心却一次次沉沦。 “父皇,悬崖底下有一处暗流,不知通往何处,儿臣怀疑顾大姑娘被暗流冲走,儿臣请父皇下令,增派人手,扩大搜救范围。” 魏文帝抬眼道:“准。” 一顿,又道:“搜救顾九卿的事宜自有其他官员接手,不必浪费在此等小事上面,朕对你另有安排。” 司马睿一惊:“父皇?” 魏文帝眉眼冷厉:“不愿?” “不是。”司马睿低头,“儿臣只是太过惊讶,父皇从未如此郑重给儿臣委以要务。” 魏文帝一愣,想到自己对六皇子确实忽视良多,态度有所和缓:“你既是个有本事,自身立得住,父皇自然要重用你。大理寺在你主管之下,扫清了不少沉疴冤案,朕皆看在眼里。” 司马睿疲倦的面容露出仰慕之情,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只愿为父皇分忧,鞠躬尽力。” 魏文帝抬手从抽屉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司马睿:“即刻启程前往麓州,不得有误。” 司马睿展开密信一看,当即大吃一惊,继而道:“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对比为情寻死的司马骁,魏文帝对司马睿似乎越发满意了。 魏文帝当初一手促成顾九卿和康王的婚事,诚然有康王肖似自己的原因,更多因缘则有弥补当年自己的意思。分明顾九卿那一身容貌气质无一处肖似故人,可他总是忍不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魏文帝做不出为一人舍弃所有的魄力,一旦自己的儿子做出此等事,却并非欣赏,而是不能容忍。 …… 司马睿出京的消息,顾桑还是从侯天昊嘴里得知。 顾桑躺在床上,双手缠满绷带无法自理,大口吃着谢宝珠亲手投喂过来的兔子肉,也不知是侯天昊是没吃到兔子肉眼红嫉妒,还是见不得顾桑胃口好。 侯天昊昂着头,讥讽道:“你吃的倒香,不担心你大姐姐了?” “我大姐姐又不会死,过几天就会回来。不就是落个崖,谁说落崖之人必死?”顾桑嘴里嚼着兔子肉,腮帮子鼓鼓的,那双澄澈的杏眸红肿未消,是她昨夜哭过的痕迹,她不想哭的,是眼泪自己淌出来。 这都过了三天,还是没有顾九卿生还的消息。 “而且,六皇子殿下一直都未放弃搜救大姐姐,他肯定会找到大姐姐。”女主出事,最先找到的必是男主。 侯天昊抱拳哼了声:“人家六皇子昨儿就奉命出京了,搜救顾九卿的事宜已经交给京兆府的林大人。” 奉命出京? 顾桑愣住:“出京干什么?” 侯天昊暴躁道:“小爷怎么知道,六皇子辖管大理寺,除了查案办差,还能干什么。你倒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人家,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伤成这样,也没见六皇子看你一眼,连问都没问你一声。就你将人家当个宝,人家当你是根草……” 春猎后,出京? 顾桑立刻想起来,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剧情。 原剧情中,魏文帝明面上命司马睿前往麓州,实则是暗中转道雍州,雍州的地方官吏以及守将意图脱离大燕自立,魏文帝将此等重要差事交由司马睿,雍州哗变妥善解决,司马睿被封为秦王,届时司马睿才算真正同康王和太子成鼎力之势。 雍州情势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非司马睿能解决。司马睿不仅带上方诸这个能人谋士,随后顾九卿更是以省亲的名义前往雍州助男主一臂之力。 顾九卿收服当地一些顽固势力为司马睿日后所用,也为自己赢得雍州百姓一片称颂民心。 只是,雍州行也是女主的生死大劫,女主差点死于此。 但是,女主提前经历坠崖生死,且不知雍州剧情是否还有其它变故? 女主尚且下落不明,难不成男主丢下女主开拓雍州剧情了? 顾桑秀眉微蹙。 想来应该不会,以男主的弱鸡恋爱脑人设,怕是另有对策。 司马睿连夜回京收拾行囊,实则偷偷让方诸这个军师谋士假扮成自己,先行前往雍州安顿,自己则乔装打扮成农夫,继续找寻顾九卿。 一日没见到尸体,司马睿就一日不放弃。 司马骁只会为顾九卿寻死,但他司马睿要做的是,不放弃顾九卿任何活着的机会。 司马睿不敢抗旨违令,但敢阳奉阴违。 不得不说,男主对女主真是情深不寿。 侯天昊诋毁司马睿一堆话,却见顾桑神游天外,像是完全没听见,愈发暴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还真将自己头发给薅了下来,侯天昊发愣地盯着手上的断发,臭脾气上头,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顾桑:“喂,小爷给你说话,听到没?” 侯天昊正好推到她的手,疼的顾桑嘶一声。 “自大狂,你干什么!”谢宝珠眼睛登时瞪大,总算有机会将腰杆子挺直,挥起小胖拳头精准砸到侯天昊脸上,“别仗着你救了桑桑,就可以为所欲为,桑桑脾气好忍你,我谢二的拳头可不忍你。” 被兔子诱/惑没有看顾到顾桑,挨侯天昊一顿臭骂,是她理亏。现在,可不是她理亏。 “你,谢胖妞!”侯天昊捂着鼻子,摸到一把鼻血,气得瞬间暴跳如雷,“女悍匪,就你这样的,看以后哪个人敢娶你?小爷诅咒你嫁不出去!” 谢宝珠气煞煞地挥拳:“哼,就你这么恶毒,我咒你一辈子都娶不到桑桑。” 戳刀子,谁不会? 说完,谢宝珠心虚地看向顾桑:“桑桑,生气吗?” 顾桑回过神,摇头:“不会啊,我这辈子本来就不会嫁给世子爷,没什么好气的。” 说罢,转头看向几欲暴走的侯天昊,一句话就让他泄了气儿。 “世子爷以后也会娶到一个乖巧可爱的姑娘当妻子。” 顾桑打心底感激侯天昊的救命之恩,可也不能仗着这份恩情,三番两次出言不逊。何况,她对司马睿真没什么,没得救长姐积攒的好名声也被他瞎嚷嚷给嚯嚯完了,多不划算啊。 虽然,她不算个特别良善之人,可是好的声名对她是一种有利的保护色。 “世子爷,我的感情问题自有章程,不用你刻意讽刺我对六皇子的‘痴心妄想’,还有你的恩情,我定会报答。我顾桑说话算数,既承诺,必践行!” 顾桑定定地看着侯天昊,一字一句道,“所以,请世子爷莫要太过关注我,日后再遇到这种生死危机,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数,与世子爷无关!” 原书中许多剧情已经开始崩了,但大方向发生的事件却没有脱离原本的轨迹。 诸如,康王黑化,只是彻底黑化的契机不同,但可以预见结果相似。 还有春猎,以及司马睿的雍州行……等雍州剧情走完,就该镇国公府当垫脚石,送司马睿再上一步,手握重权。 然而,侯天昊对镇国公府的炮灰命运一无所知,尚沉溺于追逐没有回应的情爱之中。 侯天昊怔愣在原地,双拳紧紧握起,指甲陷入皮肉而不自知。 他红着眼睛,脸上糊着鼻血,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咬牙切齿道:“顾桑,你以为小爷真稀罕你,世上比你好千百倍的丫头多的是,小爷不会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说完,便愤怒地冲了出去。 谢宝珠扭头看了看侯天昊消失不见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大为观止:“桑桑,你的杀伤力比我的拳头大多了。” 顾桑眯了眯眼,将真正的情绪藏入深处:“我也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奈何实力不允许。” 谢宝珠道:“不不不,我爹爹说的对,能兵不血刃解决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厉害。因为,拳头伤人,也伤己。” 刚刚那一拳,她手还疼着呢。 顾桑低了低眸,有所感叹:“不是每一件事都能不见血的解决,若是被逼入穷巷,就是拼着伤己也要伤人。” 约莫女主的复仇大计便是如此。 且说司马骁昏迷了整整三日,伤重高热一天一夜,方才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九卿,当得知顾九卿仍未寻回,他自己伤的起不了身,便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着实将华贵妃气得够呛。 华贵妃惨白着脸,涂满丹蔻的手颤指向了无生气的司马骁:“你……你竟真是存了死志?” 三公主司马婷在旁哭着劝道:“皇兄,你好歹吃点东西,你要是有什么好歹,让母妃如何活?皇妹和母妃在这诺大的皇城里,能真正依靠的还能有谁?你不能做出那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凭白让人瞧了笑话。” 然而,司马睿油盐不进,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华贵妃气得胸口剧疼无比,头眼阵阵发晕,狠声道:“司马骁,你给我听好了,顾九卿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就算你死了,她也活不过来,无人能从那么高的悬崖生还,何况,她一介弱女子。你死了,也不能跟她葬在一起,她要入顾家祖坟,你要入皇陵,哈哈哈,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未行婚仪,我绝不允许合葬!” 甩下一句狠话,华贵妃转身就走。 尚没撬开为首贼寇的嘴,但华贵妃凭借自己同皇后多年的恩怨争斗,深觉此事同皇后脱不了干系。 司马婷看了眼甩手不管的华贵妃,又回头扑在床边,哭的越发大声:“皇兄,你不要死,好不好?世界上除了一个顾九卿,还有很多绝色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如果皇兄没了,等司马聘从白云庵回宫,指不定如何得意,如何羞辱她。 “实在不行,顾九卿还有一个庶妹,她们长得有几分肖像,你可以将她当成替身,留在身边以表慰藉。”司马婷病急乱投医,竟说出顾桑和顾九卿相似的睁眼瞎话,好在司马骁依旧没听进去半分。 顾桑得知司马婷这番‘姐死,让妹当替身’的言论,真是大为震惊。 替身,替身,也得长得像才能当替身,只要眼睛不瞎的话,谁都能看出来她和顾九卿是两种绝然不同的相貌,不论容貌气质,乃至性格都无一处相似。 不过,司马骁的绝食求死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 她对顾九卿出事,担忧是真担忧,伤心也是真担心,但是吃肉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因为,她坚信女主不死定律。 顾桑低眸看了一眼嘴边的肉,顶着阵阵入鼻的香味,勉强说道:“宝珠,我胃口不太好,不是很想吃肉,你不必再去猎取野味了。” 这几日的肉,全都来自谢宝珠狩猎所得,真是纯天然的野味,可比现代饲料喂养的鸡鸭鱼鹅美味多了。 她才能一边在女主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一边含泪吃肉。 谢宝珠‘啊’了一声:“是生病了吗?我去找御医。” 顾桑叫住她:“没有,就是想大姐姐,吃不下东西。” 司马骁绝食以示自己对女主的情深,那她就喝清汤寡水为尹消得人憔悴,总归不能让女主回来的时候,看见她长胖了。 妹妹为姐姐瘦的天可怜见的,顾九卿定会对她感动。毕竟,以顾九卿对她的心思…… 她不顾生死救他,又为他焦急忧虑,说不定能趁此机会让顾九卿越发信任她,勘破女主的真正身份指日可待。 就算有了信任,前路依旧遍布难关。 顾桑重重地叹了口气:“哎!” 第98节 谢宝珠想到若是自己的亲人不知生死,怕也是这般胃口不佳,遂也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这厢司马骁铁了心绝食明志,哪怕是帝王震怒,也无济于事。 就在司马骁绝食三日、气若游丝之际,终于有了顾九卿的下落。 第71章 原来顾九卿坠崖的过程中, 先是被峭壁横生的枝干缓冲了大半下坠力道,然后掉落崖底的暗流,又被冲入下游河流, 侥幸被一对正在河上打鱼的渔民夫妻所救。 据说,顾九卿昏迷了整整四天才慢慢醒过来, 那对好心的渔民夫妻都以为他活不下来。 不止如此,还摔折了一只手。 竟是这般凶险? 那么,挟持威胁这一出大戏,可能并非出自女主的手笔。 得知顾九卿被送回,顾桑立即趿着鞋飞奔至顾九卿下榻的房间, 当看见御医正在给顾九卿把脉,脑子懵了一瞬,女主身中奇毒, 这要是被御医瞧出端倪,岂不麻烦? 此刻的顾九卿全无狩猎当日的生机与清绝,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无比地躺在榻上,左手臂用夹板固定缠满绷带吊在脖子上,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肌肤白的几近透明,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薄弱虚亏。 顾九卿长睫微微低垂, 那双幽深漠然的瞳孔掩映其中,教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至少,羸弱的皮囊之下,是镇定自若。 既然, 女主都不怕被御医瞧出端倪,想必是胸有成竹。要么, 就是眼前的御医有问题。 为女主诊治疗伤的御医是身为御医院院判的郝御医,也是近日为顾桑治伤的御医。三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选拔入御医院,几次在魏文帝面前露脸,加之医术卓绝,便升为院判,仅次于院使之下。 此人擅治疑难病症,也擅伤筋动骨。 据说,如果郝御医早一年出现,说不定连齐王的残腿都能保住。 原本以顾桑的身份是享受不到院判这种高规格御医的诊治,全靠她舍命救姐的义举攒来的好名声,让她有此优待。 郝御医诊脉完毕。 “顾大姑娘真是命大,看似伤重,实则皆不致命。手臂的伤不足挂齿,只是轻微骨折,精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只是内腑脏器伤的较重,顾大姑娘可要仔细调理,以免留下暗伤不愈的后遗症。” 顾九卿看了一眼郝御医,颔首:“有劳!” 郝御医捋了捋山羊短须:“顾大姑娘客气。” 顾九卿掀了掀眼皮,将视线转向站在床侧的顾桑,那双惯常擅于迷惑人的清瞳正怔愣地盯着他发呆,他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随即眉峰微凝。 小姑娘两只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可想而知,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必是伤痕累累。 向来畏惧生死的胆小之人,竟能做出这般出乎他意料的举动,说不触动都是假的。 见顾九卿盯着她的手,顾桑立时扬起一抹安慰性的笑容:“大姐姐,我都是小伤,不疼的,大姐姐的伤才最要紧,也最疼。你看,我的手都没用夹板固定,没有大姐姐伤的重。” 说着,她用力地晃了晃手,如果忽略她不经意龇牙咧嘴的动作,倒真是如她所说,小伤而已。 顾九卿拧眉。 目光上移,落在那张清甜明媚的脸上,面颊上残留着几道结痂的刮伤,没有伤及骨头,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几日的功夫,下巴似乎也变得尖细了些。 她瘦了。 目光继续上移,那双麋鹿般的清澈瞳孔泛着深深的红,带着触目惊心的肿胀。 她哭过了。 顾九卿扯了扯凉薄的唇角,轻哂:“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呢。” 顾桑歪头,认真反驳:“这叫劫后余生,他日必期!” “他日可期?”顾九卿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声,低喃道,“倒真是个好兆头。” 顾桑略微有些恍神,就在她纠结历经生死的重逢,似乎不该如此寡淡,酝酿的眼泪盈满眼眶之际,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虚浮着脚步冲了过来。 三日滴米未进的人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司马骁乍然听闻顾九卿生还的消息,愣是强撑着翻下床,让人给他喂了大碗吊命的参汤,这才有力气撑过来见顾九卿。 司马骁只看得见床榻上的顾九卿,眼里再难见任何人,一路左摇右晃地直朝顾九卿奔来。顾桑默默地收起眼泪,麻利地将床边最佳位置挪了出来,让给司马骁这个痴情种。 司马骁身形狼狈地跪倒在床边,全无平日皇家王嗣的贵气风范,眼窝深深凹陷乌黑一片,玉冠也不知在奔跑过程中丢失至何处,头发散乱,状若发癫的厉鬼。 顾桑着实被司马骁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不得不说,康王将情伤癫狂演绎得让她佩服不已,真不是她少吃几顿肉就能超越。 司马骁痴痴地望着‘死而复生’的顾九卿,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活着,你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顾九卿搭在衾被上面的手,结果却被顾九卿轻飘飘地避开,就连被他不小心压到的白色衣角都被顾九卿扯出塞入被中。 似乎他的碰触,是一种侮辱。 司马骁手僵在空中,心神震恸不已。 所有的悔恨和苦痛都被堵在胸腔,再难宣泄出口。 “九卿,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司马骁顿了顿,嘶哑的嗓音异常艰涩,“我本要陪你一起死……” 顾九卿垂了垂眸眼,再次转向司马骁时,眸底一片死寂如水。 他的面色异常平静,声音也平静如水:“康王殿下,若非被人所救,我便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将再也没有顾九卿。” 司马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如游魂似的,也不知如何从屋里走出来的。他昏沉沉地抬头,阳光刺的他眼睛刺疼无比,眼前一黑,人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 直到司马骁被侍卫急匆匆抬走,顾桑一直瞪大的眼睛才逐渐恢复正常。她偷偷瞄了一眼面色淡漠的顾九卿,抿了抿唇,将方才被岔回去的眼泪重新酝酿回来。 几步扑腾回床边,她拉住顾九卿的衣袖,哭的泪眼汪汪,仰着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大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真的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无人教我写字,再也听不到世上最好听的《山海止息》,再也没人吃我做的桃花糕……呜呜呜。” “只要想要这些,我就难受的恨不得立马追随大姐姐而去。可是,大姐姐是受神佛庇佑之人,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大姐姐会死,只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要等大姐姐归来。果然,我等到了大姐姐,大姐姐真的真的活着回来了。” “虽然,康王殿下为了大姐姐能殉情绝食,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大姐姐还活着,且大姐姐出事都是他之过。他无法护大姐姐平安无虞,我……我虽然没有康王的身份地位,但保护大姐姐的心比他只多不少。” 要不是男主不给力,紧要关头竟没将女主救下,女主至于落崖么? 思及此,顾桑抬袖抹抹眼泪,不忘给男主上一份眼药:“还有六皇子殿下,但凡他手脚麻利些,大姐姐少遭多少罪啊。” 顾九卿漆黑的眸子微动,右手落在顾桑发顶,低声道:“所以,谁都不及妹妹对我的这份心。” 他垂眸睨她,轻抚她丝滑细腻的乌发:“为了妹妹,哪怕是生在地狱我也会爬回来,找你,见你。” 水雾朦胧的杏眸圆愣愣地盯着他,眼角的泪珠挂在睫端,像是忘了掉落。 顾九卿伸手抚过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现于指腹。 他轻叹:“让妹妹落泪,原是我的不是。” 顾桑吸溜着鼻子,哭不出来了。 顾显宗听说嫡长女没死,高兴地忘乎所以,急吼吼赶了过来。嫡女遭逢生死,慈父心肠爆棚,正欲好生抚慰嫡长女受伤的心境,谁知屋内气氛着实怪异。 再看嫡女那张寡淡平静的面庞,一点都不像从阎王殿走一遭的神情。 面对他这个父亲,顾九卿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将他忽略了个彻底。这跟顾显宗设想的场面完全不同,自家嫡女向来坚强,可也该适当展露出女儿的软弱和对老父亲的依赖。 顾显宗满腹安慰之语顿时有些卡壳。 最后,还是顾桑带着孺慕和依赖的眼神,软声喊了他一声:“父亲,你来看望大姐姐吗?” 嗐!便宜老爹来的真是时候。 女主的‘深情’,她……她她她承受不住啊。 * 顾九卿从万丈悬崖生还的奇迹,与顾桑救姐的壮举一样,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热议。 “皇家苑林那一片悬崖可是有名的断头崖,从无人生还的先例,顾九卿莫不真是九天神女转世,身受上苍庇佑……” “就是就是,我家幼弟去岁爬墙都把腿摔断了,一堵墙能有多高,何况是深千尺的悬崖。” “还有顾九卿的庶妹,听说为救长姐差点也跟着摔落悬崖,没想到顾家内宅如此和睦,嫡庶姐妹关系竟这般亲近,着实令人没想到。” 坊间大多都是赞誉顾家两姐妹的溢词,急转而下,伴随的则是康王司马骁毁誉参半的言论。 事关康王选择救母放弃未婚,一半持支持态度,一半持反对之态。 支持康王的人认为,自古忠孝为重,未婚妻毕竟还没过门,如何算得上妻,怎能重于生母?如果康王选择救未婚妻,估计喷他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其淹死。 反对救母的人大多都是将情爱看的过重之人,尤以内宅女眷、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居多,谁都奢望有一个能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哪个女子不想要呢? 杨靖儿抱着一只波斯猫,坐在雅间喝茶,听着楼下大堂满是顾家姐妹的赞赏,想到堂姐小产之事,冷哼道:“怎么没摔死她们?” 太子妃被幽禁致使流产,杨家最近不便冒头,便无人去春猎上凑热闹,连带家里姑娘们都被拘在燕京。 杨靖儿虽不关心朝政,但也知道堂姐流产定是跟华贵妃有关。 太子妃虽是被皇后踹流产的,但杨清雅不可能真傻到喊打喊杀定婆母的罪,根本就没告知杨家流产的内情。 一辆马车缓缓从街上驶过。 顾桑用胳膊肘将车帘掀开一道缝,探头往外瞧了瞧:“好热闹!” “快看,那是顾家的马车。”有人大声道。 原本坐在大堂里喝茶的看客,顿时抻长脖子往外看,甚至有人直接冲到街道上,意图看看顾家那位连阎王都不收的顾大姑娘是何等模样,也顺便看看顾家那位悍不畏死的庶女又是怎样的品貌脾性? 看着众人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顾桑立即放下车帘,缩回脑袋:“几天不见,燕京的百姓未免也太过热情了。” 顾九卿看了她一眼,便重新合上眼睛。 魏文帝借着搜救他的借口拖延返京行程,在行宫盘桓七八日,依旧败兴而归。 同样的招数,四年前已用过,岂会重复? 他要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人的命。 * 回府后,顾桑才发现施氏竟病的起不了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间甚少,甚至昏睡期间也不停呼唤着顾九卿的名字。 平素爽利硬朗的人突然就瘦的不成人形,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室内满是难闻的汤药味。 顾桑不禁惊道:“大姐姐平安的消息,我一早就派人送回府上,母亲知道后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吗?” 第99节 “夫人都病糊涂了,大姑娘又没真的出现在跟前,哪里肯信?” 许嬷嬷抹着泪,转而恨声道,“夫人风寒之症将将有所好转,就突闻大姑娘坠崖的噩耗,哪里受得了此等刺激,当夜就病的起不了身。大公子请假从国子监回来侍疾,也不知蒲姨娘发的什么疯,趁夫人清醒时刻,站在门外说了好一通风凉话,话里话外皆是说大姑娘从万丈悬崖掉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让夫人莫为了大姑娘伤神,日后自有大公子替夫人养老送终…… 这个杀千刀的狐媚子,故意拿刀剜夫人的心,夫人如何受得了,气得将大公子赶出了屋,连番刺激之下,病的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顾桑攥紧拳头,眼里隐隐闪过一抹戾气:“可恶!” 顾九卿面上虽无多余情绪,但眼中冷意亦是深了几分。 顾桑蹲在床边,对着昏睡不醒的施氏,一遍遍轻声说道:“母亲,桑桑和大姐姐平安回家了,你睁开眼看看,桑桑从不骗母亲,大姐姐真的回来了,她就在你面前,你睁眼就可以看见。” “母亲,你看看大姐姐,好不好?” “就看一眼,她就在这里。” 也不知顾桑絮絮叨叨说了多久,施氏眼皮一动,慢慢地睁开眼睛,落在顾桑身上的目光呆滞无神:“桑……桑桑?” “对,我是桑桑。” 顾桑含泪点头,立即侧身让开视线,让施氏能够完完全全地看见顾九卿的身影,“母亲,大姐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蒲姨娘骗你的,大姐姐好好的。” 施氏吃力地转动眼珠,似不敢相信地望向顾九卿。 施氏颤巍巍地伸出手:“九……卿。” 顾九卿抬手,顺势将施氏无力垂下的手堪堪握住:“母亲,我回来了。” 感受到手上那股彻骨无温的冰凉,施氏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的女儿,眼中燃起的光亮点点熄灭:“不,你不是九卿,肯定又是我看花了。” 九卿怎会让我触碰她?九卿的手怎会如此寒凉,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母亲,是我。”顾九卿声音淡淡,“母亲将我弄丢过一回,难道还要丢下我么?” 施氏眼中一痛,竭尽浑身力气,死死地抓住顾九卿的手:“不,母亲不会丢下你。” 顾九卿说:“那就听话,喝药,吃饭。” 在顾九卿的安抚下,施氏溃散的瞳孔重新聚光,总算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顾九卿,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还活着,她的女儿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不是错觉,不是幻像,是真实可触摸的。 “快,扶我起来喝药!”施氏挣扎道。 两名丫鬟手脚麻利地将施氏扶将起来,又在身后垫了个靠枕,以便施氏靠的舒服些。 许嬷嬷则端来药碗,被顾九卿扬手接了过去:“给我。” 这一举动,不仅许嬷嬷等人惊讶不已,就连顾桑都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以平日顾九卿对待施氏疏离冷漠的态度,实在是不像是能能做出这等侍奉其母喝药的举动。何况,顾九卿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洁癖严重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许嬷嬷看向顾九卿缠满绷带的左手臂,立即回过神:“可是,大姑娘你的手……” “无碍。” 顾九卿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墩凳,右手握着小勺,慢慢搅拌了几圈,待汤药凉了些,便伸勺喂到施氏嘴边。 施氏亦是惊住了。 药到唇边,也忘记了入口。 许嬷嬷急道:“夫人,您日思夜念的大姑娘正在亲自给您喂药,夫人快快将汤药喝了,良药苦口,早日恢复康健,莫让大姑娘担忧,也莫要蒲姨娘称心如意。” 施氏在‘不能让女儿担心’和‘不能便宜了蒲姨娘’的双重激励下,硬是强撑着开始喝药吃饭,加上顾九卿又重新换了名医术更高的大夫,施氏的病情总算不再持续恶化,逐渐被控制住。 施氏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转,宫里突然传出康王跪求魏文帝下旨退婚的消息。 第72章 司马骁一直跪在御书房外, 铁了心要退掉这门婚事,头重重磕在白玉石阶,字字泣血道:“父皇, 儿臣与顾家嫡长女的婚事再难维系,已到了非决裂不可的地步, 儿臣已经做了选择,是儿臣负心薄幸,是儿臣今生与她无缘。儿臣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许多事已然想通,情字一事太苦, 尝过了以后再也不愿被情关所束缚,儿臣恳求父皇求全!” “父皇,求你成全儿臣!” 如今的他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有什么脸面强求顾九卿同他死绑在一起,不过是受他牵累。他想要替顾九卿遮风挡雨,可风雨皆是他所给。 顾九卿这回侥幸死里逃生,下回下下回,还能有此好运吗? 母妃说的对,他与太子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他死就是太子死。然而,他不知道胜算几许, 或许死的那个人是他,他不能自私地将顾九卿拖入深渊。 她是九天神女,合该明朗地坠于天间,而不是被他拽入权力的漩涡。 “滚!让他滚!”魏文帝气得额头突突直跳。 此时退婚, 岂不让天下人非议皇家寡恩薄幸? 殿门打开,大监走到司马骁面前, 叹道:“康王殿下,请回吧,陛下不会同意。” 司马骁像是没听见大监的劝告,对着殿门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肿血污。 “父皇,儿臣唯有此愿,父皇不能逼我娶一个不愿意娶的女子,求父皇成全!” 司马骁的性格向来温雅内敛,但对于此次退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哪怕魏文帝让御林军将他赶走,没多久,他又返回来跪在御书房外,磕一个响头哀求一声‘求父皇成全’,就算体力不支晕死过去,等他醒来继续磕头求魏文帝,就算魏文帝气得将他赶出宫依旧无济于事,进不了宫,司马骁就跪在宫门口,求魏文帝下旨退婚。 如此几日,退婚的消息从宫内传到宫外,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对顾九卿深表同情,康王在生母和未婚妻之间,选择生母暂且不论,回京后竟疯了般执意退亲,简直不要太过分。 简直就是不拿女子闺誉当回事? 顾九卿被康王放弃性命,侥幸大难不死,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康王不安抚不说,竟在一个女子最脆弱无辜的时候毁婚,哪里有昂扬男儿的担当? 原本赞誉康王侍母至孝的人,也纷纷倒戈讨伐,大骂康王不做人,是个伪君子,是个负心汉。 这是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子的名声尤为重要,被退婚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何其艰难? 顾九卿容貌惊人,才情出众,动辄备受关注,连这般优秀到让人只可仰望的女子都能被人轻易退婚,那些不被关注无人撑腰的普通女子遭遇渣男退婚岂非更惨? 甚至,有人将康王悔婚的桥段搬上戏台子,大唱特唱。 康王退婚掀起的风浪愈演愈烈,皇家脸面荡然无存。 司马骁对外界的言论完全不关心,就跪在宫门口,任由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在用舆论向魏文帝施压,殊不知身处舆论之中,早已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推手。 华贵妃气得怒骂不止:“疯了,他是疯了不成?” 虽然,她也不喜欢顾九卿,可也知道,婚不能退。 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 顾九卿名声重要,康王的声誉同样重要。 这是要在太子面前落了下乘。 听闻康王坚决退婚,顾显宗焦虑无比,生怕自家嫡女真被退了婚、连带顾家成为全燕京的笑话,遂进宫面圣,哭嚎着求魏文帝主持公道。 “陛下,臣的女儿自得知康王有意退婚,便茶饭不思,闭门不出,短短几日就清减了许多,臣是真心疼女儿啊。女儿非那不辨是非之人,被贼首逼落悬崖,知其与康王无关,从未有过任何怨由,是她命中有此一劫。如果因此被康王退婚,女儿家脸皮薄,日后哪还有面目见人哪。” 顾显宗本想让顾九卿随他一道面圣,让陛下亲眼看看他的女儿受了多大委屈,奈何嫡女就回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让他恍然生出一种自己似乎是个跳梁小丑的错觉。 见魏文帝不表态,顾显宗暗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大着胆子继续道:“康王可是顾忌小女手骨折之事?宫中的郝御医诊治过,说不会留下残疾,陛下也是知晓的……” “顾九卿也不想退婚?”魏文帝不耐地打断顾显宗,忽然问道。 顾显宗一愣,随即道:“是,女儿非康王不嫁。” 魏文帝冷笑:“怕是你顾显宗非要康王这个女婿不可?” 顾显宗惶恐道:“臣不敢。” “行了,朕知道了。”魏文帝大手一挥,“滚!” …… 魏文帝沉着脸,召康王入宫。 魏文帝看着下首胡子拉碴萎靡消沉的康王,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以前玉树临风的儿子竟变成了这副不修边幅的丑陋模样。 “非退不可?”魏文帝目光如炬。 司马骁头低到地上,异常坚定:“是,儿臣非退不可。” “可知天下百姓如何议论皇家?”魏文帝又道。 年轻的魏王不重圣名,发动政变夺权,大兴文字狱,铁血镇压一切反对他的声音,但年老的魏文帝却开始重虚名。 司马骁磕头道:“是儿臣的错,儿臣愿一力承担。” 魏文帝被气笑了:“真有担当,就不会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与顾九卿的婚非退不可吗?” 司马骁藏起眼中的痛色:“是,必须退。” 魏文帝:“不后悔?” 司马骁握拳:“不后悔!” 魏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骁,道:“朕允了。” 然而,当司马骁失魂落魄地回到康王府,下发的退婚圣旨却是——只退他和顾九卿的婚,但顾九卿和皇室子的婚盟依旧长存,且并未收回顾九卿的赐婚信物,那枚龙凤呈祥玉佩。 这……是何意? 司马骁大脑一片空白,待迟钝地领悟到圣旨深意,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 他还有机会,等他扳倒太子,他和顾九卿还有未来。 * 顾九卿随意扫了一眼圣旨,狭长的凤眸快速掠过一道暗光。 没想到,还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顾桑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小手不停地拨弄着皇帝赏赐的财物。退婚本就是皇家理亏,前脚传下退婚的旨意,后脚就赏了大批金银财宝,都是实打实的,连带她也有,嘉奖她救姐的壮举。 果然,跟着女主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顾九卿对金银这些俗物不感兴趣,说不定又会落入她的口袋。 她拿起漆金黑托盘里的几根金条,弯了弯唇,对顾九卿软糯一笑:“大姐姐……” 第100节 “喜欢什么,尽可拿去。”顾九卿宠溺道。 “谢大姐姐。”顾桑控制着内心的小激动,面上笑意盈盈地道谢。 顾九卿略有些恍神。 一旁的顾显宗没有发现两个女儿的互动,只专注在退婚圣旨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仔细来回翻看数遍,终于抚着须髯笑出了声。 “九卿依旧是皇家妇,就不知是哪位王爷皇子?康王动静闹的这般大,就算真保住了同康王的婚约,九卿日后嫁过去也会过得憋屈。” 顾显宗快速在脑海里盘算适婚的皇室子,齐王腿残,太子有正妻,六皇子尚未娶亲、实力薄弱……至于其他的,年龄都比顾九卿小,尚未长成。 盘算来盘算去,顾显宗面色又垮了下来。 顾显宗转头看向顾九卿,狐疑的目光充满了算计:“难不成陛下想封你为太子侧妃?” 顾九卿凉凉地看了一眼顾显宗:“莫非父亲看好太子?” 顾显宗不答反道:“康王有可能已经……彻底失去圣心。” 混官场的老油条,哪有脑子不灵光的。 顾九卿端起茶盏,突然笑了起来,笑意薄凉。 顾显宗顿时脊背生寒。 顾桑将金条塞入怀中,不满插嘴道:“父亲尽说胡话,大姐姐何等脾性,怎可与人为妾?” 顾显宗看了看顾九卿,底气不足道:“待太子荣登大宝,天家妃怎能算妾……” 砰。 手中杯盏猛地掷到顾显宗脚边,炸裂的瓷片飞溅而起。 顾显宗吓得跳将起来,就连顾桑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吓了个懵圈。 女主怎么突然对着顾显宗这个‘父亲’发火了?顾显宗以往又不是没说过过分的话,做过过分的事? “你你你……” 顾显宗一脸震悚地指向顾九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家嫡长女竟敢以下犯上,毕竟嫡女以前只是言语不尊不敬。 顾显宗想大骂顾九卿这个不孝女,然对上顾九卿陡然森冷的目光,愣是耍不出爹老子威风。 顾九卿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面色沉戾:“说!怎么不说了?” 第73章 顾显宗面色红白交加, 指着顾九卿的手颤抖不止,嘴皮抖动说不出话。 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 顾九卿从未展露于顾显宗面前,这是第一次, 顾桑在心中默默感叹,总算不只她一个人面对女主的阴暗面。 她眸光轻颤,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挪远了些,莫要殃及她这条无辜的池鱼。 顾九卿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 冷声道:“既然无话可说,不如让我同你好生说道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蒲姨娘, 给母亲一个交代?” 顾显宗一愣。 原来是为母讨公道,对他这个父亲心有怨怼,不是无的放矢,那便是……情有可原。 他还以为,嫡长女真要反了天? 顾显宗当即坐回主位,眼神飘忽了一下,气势羸弱道:“蒲姨娘意图暗害当家主母,确实做的过分, 但蒲姨娘只是言语失当,为父……为父已经狠狠叱骂过蒲姨娘,将其幽禁慧心院,没我的命运不准出院子半步, 不许她到你母亲面前生事,且罚没三年份例。毕竟蒲姨娘为顾家生育一双儿女, 为父总不能为了寥寥几语就重罚,而且,你母亲的身子如今已是大好……” 言语不当?寥寥几语? 顾桑只觉得好笑,那可是趁施氏病重要她命。 顾桑皮笑肉不笑道:“父亲,说的对。蒲姨娘只是不懂事了点,毕竟她一个妾室,也没什么远见是非观,不过就是在母亲病重之时,利用大姐姐‘身死’的寥寥两语刺激的母亲丧失求生意志,一心求死,也不过是激的母亲吐了口血罢了。何况,蒲姨娘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父亲关在院子里,罚了一些银两,父亲真真是罚的好,罚的对。” 被自己女儿指着脸面讽刺,顾显宗臊的满面通红,恼羞成怒地瞪向顾桑,顾显宗对嫡长女打心底发怵,但对顾桑这个庶女可就没得那股子莫名的惧意。 顾显宗呵斥道:“事关长辈之事,你一个小辈插什么嘴,有你说话的份儿?” 顾桑扁扁嘴,正要说什么,却被顾九卿截住话头。 “顾显宗,你当真不知我与你说的何事?我说的可不是意图暗害,而是谋杀未遂!” 顾显宗眼皮一跳,只想要粉饰太平:“为父不知你说什么?” 顾桑蹙眉。 她只是心有怀疑,正在暗中搜集证据,难道顾九卿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证据? 顾九卿冷冷地看了一眼顾显宗,扬声对门外吩咐了一声:“陌上,将那两人带过来。” “是,大姑娘。” 没过多久,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扔了进来,就扔在满地碎瓷片上面,两人双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指骨被根根碾碎,显然已用过刑,口鼻皆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低呜惨声。 顾桑仅看了一眼,便蹙着眉收回目光。 手怕是彻底废了? 顾九卿淡声道:“这二人可认得?” 顾显宗凑近一瞧,随即惊呼道:“胡大夫!” 男人和善堂的坐诊大夫,医术了得,施氏平日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惯爱请胡大夫诊治,可谓是老主顾。此次风寒,请的便是胡大夫。 女的是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名为梅兰,是主院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时负责小厨房生火熬药事宜。施氏喝的汤药,便是经由梅兰之手。 陌上恭敬地递给顾九卿一份口供,顾九卿随手转交给顾显宗,幽冷的声线没有一丝温度:“看完可还觉得自己重罚了蒲姨娘?” 顾桑抿了抿唇,凑上去与顾显宗一并观览。 胡大夫所开的方子并非治病的良方,而是夺命药方,十数种中药材里面暗含了一味与其他药材相克的中药,且带有一种毒性,并非立刻致命的剧毒,但会让人缠绵病榻,将人的身体拖垮,久不治愈。这味毒药是顾九卿坠崖的消息传回顾府那一日加进去的,早几日的方子都没问题。 这是觉得顾九卿这个唯一的女儿已死,施氏在京中也无母族可依仗,便无人会为施氏做主,就可以肆无忌惮残害施氏? 害死施氏,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蒲姨娘。 以顾显宗虚伪的本性,怕也不一定会将蒲姨娘扶正。 至于梅兰,原本老老实实熬药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有人耐不住,见药方里的慢性毒药发作太慢,不能让施氏立刻毙命,就威逼利诱小丫鬟在汤食里下毒,奈何施氏求生意志薄弱,连药都灌不进去,饭食又如何喂得进去,这才拖到顾九卿和顾桑回京。 梅兰见主母病的要死,蒲姨娘定要一头独大,加之蒲姨娘承诺升她为未来主母院中的一等丫鬟,一时鬼迷心窍,便同蒲姨娘同流合污。 如果蒲姨娘没有刻意刺激施氏,说不定还真就让她得逞了。心急,反让她弄巧成拙。 顾桑原本在施氏屋里侍疾,陪施氏说话解闷,不经意发现施氏的呕吐物不太正常,这才留了心。没想到,顾九卿比她更为敏锐,出手速度比她更快,不止不动声色换了居心歹毒的大夫,还将参与暗害施氏的凶手一并揪出。 胡大夫与梅兰并未同蒲姨娘亲自联络,负责指使他们的人是蒲姨娘院中的柳嬷嬷,蒲姨娘完全可以反咬一口,狡辩自己受刁奴所蒙蔽。 然而,女主就是女主。 顾九卿不需要蒲姨娘直接戕害施氏的证据,谁都清楚这就是蒲姨娘所做。 他面无表情地对顾显宗,说:“你不知如何处置,我便勉为其难代劳。” 顾显宗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顾九卿没有理他,让陌花带人将蒲姨娘等人绑过来。 “正宅,清理门户。” 顾桑坐在稍远的位置,看看顾显宗,又看看顾九卿,杏眸中闪过兴味。 这是女主的主场,她乐得捧场看戏。 蒲姨娘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平时妻妾相争,都是小打小闹,女主从未放在眼里,这回事关施氏性命,蒲姨娘怕是难以善了。 顾桑比较好奇的是,女主倒底是因为顾九卿这个身份,还是因为施氏这个‘母亲’,而选择对蒲姨娘发难。 片刻后,蒲姨娘被堵住嘴捆缚住双脚,丢在顾显宗脚边,连同慧心院的亲信仆婢一并绑了过来,其中便有同样被堵嘴的柳嬷嬷。 蒲姨娘花容失色惊恐无比,满面泪水,柔媚可怜地望着顾显宗,嘴里只能发出呜咽求救声。 顾显宗心中一动,伸手就要将蒲姨娘扶起来。 顾九卿冷睨道:‘这是要袒护蒲姨娘了?’ 顾显宗手一缩。 顾明哲闻讯从外面冲进来,看见屋中场景,顿时愤怒地质问上首的顾显宗:“父亲,姨娘究竟犯了何错,凭什么抓姨娘,还有姨娘院里的人?” 顾显宗有心维持蒲姨娘在顾明哲心中的生娘形象,更想维护自己在儿子面前的面子。 顾显宗怒道:“跟你没关系,滚出去。” 陌花重新上了一套精美茶具,顾九卿端起桌边的茶盅,淡漠道:“生母戕害嫡母,怎能没关系?既然来了,一并听听。” “不可能!”顾明哲明显不信,大声反驳道。 顾桑看了一眼情绪激愤的顾明哲,默默地将那份口供递了过去:“大哥哥,瞧瞧吧,真不算冤了蒲姨娘。” 经此一事,顾明哲的世界观怕是要重组。女主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是没给蒲姨娘留生路。 顾明哲观看口供之时,顾九卿命人将胡大夫和梅兰嘴里的破布取了。 十指连心的酷刑让胡大夫和梅兰疼的早就失了理智,眼里全都是惊恐,压根就没看不能说话拼命向他们使眼色的柳嬷嬷。 二人也没看身居主位的顾显宗,而是满脸恐惧地看向左下首位置的顾九卿。清冷绝色的女子,面不改色间,一句话就让人废了他们的双手。 “医不救人,留手何用?” “生火之手却用之下毒,留手何用?” 然后,他们的手不是被一刀废之,而是被钝石一根根碾碎。痛的死去活来,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又疼晕过去。 施刑之人就是那名眉清目秀的小厮。 当真是狠,主仆都是狠人。 这番酷刑之下,两人哪还敢不招,更不敢翻供。因为,顾家这位大姑娘说,心口不一者,舌头也没留下的必要。 胡大夫和梅兰为求生机,拼死咬住柳嬷嬷。 胡大夫率先开口道:“就是她,是她拿钱收买我,让我多加一味药。” 梅兰生怕自己招慢了,被顾九卿这个魔刹折磨,立即争着说道:“奴婢全都招了,就是蒲姨娘身边的柳嬷嬷给我的毒药,她告诉奴婢,等主母一死,蒲姨娘就是新的主母,以后提携奴婢做新主母眼前的红人。如果奴婢不从,柳嬷嬷就威胁奴婢,要告发奴婢与人……与人私/通。奴婢被拿住了把柄,实属迫于无奈,奴婢真的不想害夫人,一切都是柳嬷嬷逼奴婢做的,求大姑娘饶命!” 第101节 顾明哲难以置信地听着耳旁的指证之语,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口供,他艰难地转头看向狼狈可怜的蒲姨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生母下毒谋害嫡母? 顾九卿看了陌上一眼,陌上立即会意,用破布重新堵住胡大夫和梅兰的嘴,转而将蒲姨娘嘴里的破布取了。 蒲姨娘一得说话的自由,抬头将娇媚的脸依偎在顾显宗腿上,不容分说哭着为自己辩解:“顾郎,妾身冤枉,就是给妾身十个胆子,妾都不敢做出谋杀夫人这种牲畜不如的恶事。顾郎,你知道的,妾身向来胆子小,连杀鸡都不敢,如何敢下毒害人?” 看着蒲姨娘哭的梨花带雨,发丝凌乱,顾显宗原本坚信蒲姨娘投毒的信念有所动摇。 “依大燕律,妾室谋害主母,证据确凿,判杖毙。”顾九卿端起茶盅,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蒲姨娘,诡辩在铁证面前无用。” “来人,将蒲姨娘拖出去杖毙,证据则呈递官府备案。” 陌上带着两名小厮,上前就要将蒲姨娘拖出去。 “不可!” 两道惊呼齐齐响起。 分别是顾显宗和顾明哲。 女儿清理父亲的妾室,这要是传出去,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顾显宗气得大声喊人,企图制止顾九卿的胡闹,任他喊破了嗓子,却无一人应答入内。 眼见顾显宗压不住嫡女,也护不住自己,蒲姨娘彻底慌了神,转眼看见旁边被捆绑的犹如死猪的柳嬷嬷,尖声利气道: “都是这个老虔婆自作主张,妾身从未想过谋害夫人取而代之,一切都是她所为,妾身什么都不知道,顾郎你要相信妾身。” “明哲,救娘,快救娘啊。娘不会害人,都是老刁奴烂了心肠,让娘顶罪。” 顾明哲又惊又恐,总算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蒲姨娘的生死真正握在顾九卿手里。 “大姐姐,求你放过姨娘,只要放过姨娘,我做什么都愿意。” “放过?”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扬扬手,原本被拖至门口的蒲姨娘又被拽了回来。 蒲姨娘犹似看见希望,一个劲儿对顾显宗和顾明哲,哭求道:“顾郎,明哲,我真的没有谋害夫人,都是柳嬷嬷这个刁奴,该杖毙的人是她,该死的也是她,我什么都不知情,不关我的事……” 柳嬷嬷愤怒地瞪着蒲姨娘,满目怨憎与不甘,十余年忠心耿耿,事事为蒲姨娘着想,临了却被当做挡箭牌推出去。 照这发展,主仆即将反目成仇? 顾桑看的津津有味。 搞了半天,女主先前是在搞蒲姨娘的心态,让主仆俩互相攀咬。 心中这般思索,下一刻,柳嬷嬷就被取了堵嘴的破布。 柳嬷嬷一能说话,就将蒲姨娘骂的狗血喷头,反正都要死,什么脏话都骂得出。 “蒲姨娘,你个婊/子养的贱人,哪次勾搭爷们,不是我替你寻来的秘方,勾的爷们欲/罢不能……” 顾显宗的脸瞬间黑如锅炭,气急败坏地吼道:“快,快堵住老虔婆的嘴。” 然,无人理会。 哇哦。 没想到便宜老爹的闺房乐如此劲爆。 顾桑显得兴致勃勃。 顾九卿扫她一眼,眼神微冷。 柳嬷嬷将蒲姨娘骂的几欲羞愤至死,转瞬又爆出一个雷:“不止如此,孔姨娘当年就是被你用同样的招数暗害了去。” 这…… 原身的生母竟也死于蒲姨娘之手,这桩掩埋近十年的人命官司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柳嬷嬷掀了出来。 原来,孔姨娘生下顾桑没两年就缠绵于病榻,是因为蒲姨娘打点买通了孔姨娘的贴身丫鬟,日复一日在其吃食中投了慢性毒药,直至性命消陨。 孔姨娘因病失了顾显宗的宠爱,施氏又忙着找寻丢失的女儿,自然无人关心孔姨娘的真正死因。 第74章 孔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小户之女, 在继母手下艰难讨生活,自小养成了柔弱可欺的性子,施氏也是看中孔姨娘好拿捏揉搓的面团性格, 不会变成下一个蒲姨娘,才将其梳笼进府成为顾显宗的妾室, 分蒲姨娘的宠。 原本蒲姨娘未将怯弱无能的孔姨娘放在眼里,只是得知施氏意欲让孔姨娘生下儿子抱养在膝下冠以嫡子名义,这才让蒲姨娘有了浓重的危机感,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博个好前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掉孔姨娘。 孔姨娘从头至尾都是正妻和宠妾打擂台的牺牲品。 顾桑非原主, 对蒲姨娘没印象也没感情,却也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女子感到心酸。 倒底是她这具身体的生娘,乍闻孔姨娘去世真相, 似乎不该像她这般表现平淡。 顾桑垂了垂眸眼,再抬眸已是一片猩红,她惊愕地望向蒲姨娘,转瞬眼中的震愕被悲痛与愤恨替代。 她猛冲过去,狠踹了蒲姨娘一脚,气得声音发颤:“毒妇,是你杀了我娘亲。娘亲偏安一隅,从不与你争抢, 事事退让,为什么还要害死她,为什么要害死她?是你,让我没有娘亲了, 娘亲哪里挡着你的路让你赶尽杀绝?蒲姨娘,你毒死我娘亲还嫌不够, 还想害死母亲,你的心究竟黑成了什么样,是不是我,大姐姐,还有父亲但凡碍了你的眼,就会被你怀恨在心,肆机毒害?” 顾显宗沉溺于蒲姨娘的温柔乡,享受其小意柔情,硬不下心肠彻底放弃蒲姨娘。 最后一句,可谓狠狠扎在顾显宗心上。 毕竟,人只有涉及自己的利益和性命危机,才能下得了狠心。 蒲姨娘是顾显宗的枕边人,每月大半时间都宿在她屋里,如果哪天真被她无知无觉下了毒,等他一死,她的儿子便可顺利承继顾家,继承他的忠毅伯爵位。 再寻个机会除掉施氏,整个顾家都是他们母子的天下了。 毕竟蒲姨娘一直肖想主母的位置,情浓之时,早几年曾对顾显宗吹过枕边风,说施氏不解风情,脾气秉性耿直强硬,同世家夫人交际时恐得罪人影响他的官途,还说如果她是他的夫人,不止帮他打理好内宅,在外更会帮他维系好官家夫人的关系和喜好,让他官运更上一层。 顾显宗听得飘飘然,但尚未昏了头。 施氏理家中规中矩,无功但也无过。 他不能落得个‘升官发财、抛弃糟糠之妻’的恶名。 没让蒲姨娘转正,让她屈居妾室,也不知其内心是否存了怨。 顾显宗越想越心惊,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蒲姨娘,你……你如此歹毒,手握人命,教我如何保你?”顾显宗面上露出似没想到枕边人如此歹毒的错愕与寒心表情,拂袖背转过身体,不再看蒲姨娘。 蒲姨娘顾不得身上的踹疼,匍匐在地,凄声求道:“顾郎,我为你绵延子嗣,甘为你做被人看不起的小妾,你不能如此绝情啊。” “为妾乃你自愿。”顾显宗看也不看蒲姨娘,薄凉地甩下一句。 顾九卿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顾桑,轻轻摸索着茶盅的边缘:“事涉陈年人命,不是一句杖毙便可善了。” 顾明哲脑子混混沌沌,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是个杀人犯。他悲痛地看了看蒲姨娘,噗通一下,猛地跪在顾九卿面前,涕泪纵横地哭求道:“大姐姐,我求你,饶姨娘一命,我愿替母赎罪。” 见顾九卿没有反应,顾明哲病急乱投医,转而求顾桑:“三妹妹,你跟大姐姐关系最好,你帮我替姨娘求求情……” 顾桑:“……” 顾九卿是铁了心要惩治蒲姨娘,她怎么可能同女主做对? 她红着眼,捂着胸口,哀婉欲绝道:“可是,我的娘亲,已经死了。” 顾明哲浑身一震,手无力地松开顾桑的衣袖,整个人犹如失了魂魄般软在地上,周围不断传来蒲姨娘声声求饶,密密麻麻钻入耳中,刺的他头脑昏疼。 弱龄少年终于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顾九卿原本打算让蒲姨娘每日受二十杖刑,受尽折磨而死。 顾桑没有看人被虐/待而死的变/态喜好,轻声道:“大姐姐,给她一个痛快吧。” “原是我想岔了,妹妹倒是心善。”顾九卿哂笑,还以为她希望杀母仇人痛苦而死,是他误会了。 “父亲,请下令让蒲姨娘杖毙!” 顾九卿转而看向顾显宗,嘴里称呼着‘父亲’,面上却全无对顾显宗的尊敬,反而像个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顾显宗脸色难看至极。 顾桑眼珠微微转了转。 这是要顾显宗背锅啊?毕竟女主不想传出心狠手辣、嫡女插手父亲内宅的坏名声。 “失了小妾,难不成连儿子也不想要了?”顾九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顾明哲,轻飘飘道。 顾显宗不愿相信自家嫡女能做出这般狠绝之事,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嫡女这个疯子绝对做得出来。 顾显宗铁青着脸,下令道:“蒲姨娘毒害孔姨娘,又意图谋害当家主母,即刻拖出去杖毙。” 在这个时代,丈夫有权处置犯错的妾室。 一条人命真不算什么。 蒲姨娘凄声叫骂不绝:“顾显宗,你这个懦夫,没本事的男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顾显宗气得让人堵住蒲姨娘的嘴,转身就踏出了厅堂。 “父亲,记得观刑,毕竟是你最宠爱的小妾。”顾九卿杀人不忘诛心。 呵,太子侧妃?让他难受,便拿小妾开个刀。 顾显宗脚下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余下人等,蒲姨娘院中的四名帮凶小厮丫鬟,割了舌发卖出去。至于胡大夫,梅兰,柳嬷嬷三名主要从犯,避人耳目,送到昭南院。” 顾九卿放下茶盅,起身走到顾桑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昭南院走去。 入了内院,顾九卿看着院中那棵粗壮威耸的槐花树,缓缓勾唇。 “春日将尽,快开花了,也该施肥了。” 顾桑仰头看着眼前枝繁叶茂的槐花树,瞳孔微微瞪大,眼眸余光悄悄往树根处瞄了瞄,顿时打了个寒战。 送到昭南院? 莫不是,以人为肥? 槐树属阴,平常的富贵人家相当忌讳,一般都不会在家宅种此树。 思及此,顾桑忍着心底毛骨悚然的感觉,问道:“大姐姐似乎很喜欢这棵槐花树?” 顾九卿看她一眼:“我亲手种的,自然喜欢。” 第102节 怪不得。 顾桑道:“可是,槐树似乎不合适种在内院。” 顾九卿淡声道:“有些人本不应该活着,却依然活在世上。” 幼年弱小之际,他的愿望竟是让整个大燕山河开遍白色槐花,白花漫天下,就好像在祭奠他枉死的亲人。 这样的自己,着实幼稚可笑。 现在的自己,会夺会抢会筹谋,他会亲手以大燕江山为祭,天下人皆要为之披麻戴孝。 * 顾明哲醒来听闻蒲姨娘被杖毙的噩耗,整个人备受打击,得知是顾显宗亲自下的令,甚至旁观了整个杖刑过程,直至蒲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顾明哲只觉得生父冷血无情,令人寒到了骨子里。 顾明哲强撑着处理蒲姨娘的后事,置办一口薄棺让其入土,以蒲姨娘做的恶,没有资格葬入顾家祖坟,顾明哲便在远离祖坟的地方买了块地,进行安葬。 “娘,我该怎么办,以后该如何在顾家自处?” “娘,儿子当不当嫡子真的没关系,嫡庶就那么重要吗?” 娘是杀人凶手,他是杀人凶手的儿子,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随他。 三妹妹的生母被他的娘害死,嫡长姐的生母也差点被他的娘毒死,这教他如何面对家中姊妹? 顾明哲彷徨无依,满心迷茫,也不去国子监读书,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顾显宗虽在顾九卿的威胁下旁观杖刑,但只要闭眼就想到蒲姨娘血肉模糊的模样,以及那双凄厉瞪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素来康健的身体愣是被折磨得病了一场。 顾府不了解事情全貌的仆婢婆子唏嘘不已,盛宠将近二十载的宠妾就这样被打死了,众人皆以为是顾显宗是为了给正妻和枉死的小妾讨公道,才会忍痛亲手处置蒲姨娘,也正家风。 熟知内情的顾显宗自然不可能到处嚷嚷,是受家中嫡长女逼迫所致,顾明哲沉浸在丧母和生母是个恶毒之人的双重打击中,整个人一蹶不振,连门都不愿出,自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分说事情始末。 顾九卿身边的人嘴巴皆是严实的,原本施氏也不知当日具体情况,还是顾桑将处置蒲姨娘的全过程详细告知,自也说了自己早就发现汤药异常暗中调查之事,只是远不如顾九卿应对快速,既在施氏这个母亲面前奉承了顾九卿,又不动声色为自己邀功。 当然,为了避免施氏眼中的清冷女儿塌房,言语用词,顾桑还是有所美化。 施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向来诸事不入心的女儿,竟会为了自己像父亲发难,也不敢相信当年的孔姨娘竟是被蒲姨娘毒害了去,甚至自己也差点命丧其手。 “桑桑,真是苦了你,好在坏人已经受到报应,只是晚了些。”施氏怜惜地摸摸顾桑的脑袋,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女子惋惜,也为自己的失察而自责。 施氏以为自己跟蒲姨娘的争斗从来都只在内宅,不论斗的如何,总归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她从没想过对蒲姨娘真正的赶尽杀绝。 然而,蒲姨娘却早就暗藏杀心。 顾桑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人要遵循善心而活,母亲心慈宽仁,不论是对桑桑,还是府中下人,这才能化险为夷躲过蒲姨娘的毒手。” 啊呸。 孔姨娘也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子,但她可没有好报。 施氏对这些话,却是相当受用。 “如今你大姐姐与康王的婚事已退,但陛下似乎另有章程……”施氏面露忧愁,“算了,你大姐姐的婚事随缘吧。但你下月即将及笄,可以选选了。” “母亲,我……” 怎么又提到她的亲事?她真不想成亲啊。 “我知道你想招婿上门,我们就按照招女婿的标准,为桑桑择选良婿。”说罢,施氏便吩咐许嬷嬷拿来一堆画像供其挑选。 顾桑看着琳琅满目的俊男图,眼睛有些花。 “桑桑这般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顾家的门,好好挑选,郎婿的家世品貌性情皆记录在册。” 这都是施氏去岁为顾九卿精挑细选的适婚男子名册,剔除不适合顾桑的,剩下的皆是不错的议亲对象,不算低配了顾桑。 “按其嫡女招婿的规格,寻个良辰吉日,将桑桑记在我名下。”施氏又道,“至于顾明哲,且容后再论。” 施氏是不愿再见顾明哲,等他长成,焉知不会将杀母之仇算在顾九卿的头上? 但对于这个记在她名下的庶子,施氏暂未想到妥帖安置。 顾桑从画像堆里抬头,乖顺道:“不论桑桑是否在母亲名下,桑桑同大姐姐一样,都是母亲的女儿。” 施氏笑道:“既如此,你更该与你大姐姐享同等待遇。” “待遇可同等,但是议亲之事暂时搁置。” 一道清磁的声线从珠帘传入,随之踏入一道高挑的白衣身影,单手抱腹,伤臂依旧悬吊脖间,却不影响他的气度风华,端的是一派清贵无双。 在顾九卿视线落至桌案时,顾桑悄悄地将手边的画像往外推了推。 没想成亲,但可以欣赏欣赏美男图吧。 顾九卿甫一出现,施氏极为高兴地招呼他上前坐,询问其伤势,关心吃食住行,又盘算着为昭南院添置物件等,经蒲姨娘之事,施氏知道顾九卿只是面冷心热,当她遭遇危机时,她的女儿堪比男儿,能真真切切将她护住。 不动声色换掉大夫,暗中调查蒲姨娘的奸计,敢越过孝道纲常向顾显宗责难,想到女儿所做之事,施氏心里十分熨帖,哪怕顾九卿依旧同以往一样,对她态度冷淡,施氏也浑然不在意。 女儿在意她的安危,这就已经足够。 顾九卿突然开口:“母亲,近日诸事烦忧,心情郁结,我想出京散散心。” 施氏惊问:“伤都没痊愈,你要出京去哪儿?” “祖母年岁渐高,不如就去麓州散心,顺道探亲。”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说,“妹妹与我一起。” 顾家祖母非顾显宗生母,而是续弦的继祖母,一直跟随幼子在麓州生活。 探亲麓州,实则转道雍州? 这是要去找男主搞事业。 男女主双双离京,完全避开了康王和太子的权斗,等男女主崭露头角,燕京的权斗也该落下帷幕了。 顾桑瞄了一眼顾九卿的伤臂,还以为他要伤愈才启程,原本她还纠结如何让顾九卿带上她,现下他主动提出,倒省了麻烦。 顾桑立即点头:“我陪大姐姐同去,正好我也想见见祖母,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呢。” “荒唐!” 施氏坚决不同意,指指顾九卿的伤臂,又指指顾桑满手的疤痕:“尽胡闹,一个两个伤都没好透,老实在家中呆着。” 顾桑耷拢着脑袋,乖乖道:“好吧,我听母亲的。” 顾九卿却道:“明日启程!” 第二日,当顾桑同顾九卿一起坐在出京的马车上,看着后面坠着的四车货物和五名随行护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在顾九卿不容商量的强硬态度之下,施氏反对无用,拗不过顾九卿,最后指使许嬷嬷整理了几大车衣物吃食,以及送给麓州那边的重礼,生怕路途遥远,饿了冷了她们两姐妹,又担心路上遇到悍匪,恨不得让顾九卿将全府的护卫都带上,但顾九卿没有同意,只带了陌花陌上和昭南院的五名护卫。 顾桑则只带了伺候衣食起居的梅沁,秋葵留在府中。 毕竟,梅沁是顾九卿的人,带着更方便些。 离开燕京不过一天,朝堂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齐王司马贤突然上书讨伐吴国舅,指控吴国舅狂悖嚣张,目无法纪朝纲,竟敢暗杀皇亲。 司马贤就藩地在靠近岭南的柳州,本该半月的行程,因为路上数次遭遇暗杀,一路躲躲藏藏,险象环生,于这月初方才抵达柳州。 紧接着,又派人马不停蹄地将告状的折子呈递魏文帝,连带几名被擒获自戕的刺客的尸首以及相关证据,一并送往燕京。 齐王状告太子母族,顿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在诏狱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那名掳劫华贵妃和顾九卿的为首贼寇也有了招供的迹象,大有指向中宫皇后之势。 吴国舅垂死病中惊坐起,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家丁将他抬到魏文帝面前。 在魏文帝将证据甩到吴国舅脸上后,吴国舅也不再狡辩,径直承认了指派杀手暗杀齐王之事,也承认了挟持华贵妃和顾九卿的罪名。 “老臣只是……想替太子殿下扫清……觊觎储君之位的障碍,鬼祟小人何其多,太子防不胜防,是老臣行差就错。”吴国舅一边涕泪滂沱,一边剧烈咳嗽道,“老臣……甘愿认罪伏法,请陛下不要……不要迁怒太子和皇后,他们与此事无关,皆是老臣……一人之……过错!” “陛下!一人之……过错啊。” 吴国舅瞪大眼睛,死死地朝魏文帝伸出一只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吴皇后听闻吴国舅替她顶罪的消息,登时瘫倒在贵妃榻上,心中难受至极。 “兄长!” 太子死死地握紧拳头,满目不解,想不通国舅为何非要杀齐王。 司马贤不过一个残废,对他有何威胁? 第75章 出了燕京城, 沿途风景无限好。 远离城池州县,官道两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山间田野一片绿意盎然,到处都透露着生机勃勃。田野间朴实的村民头顶烈日劳作忙碌, 待到夕阳日落,三三两两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归家。 风光虽好,但出行太遭罪了。 去年冬日随顾九卿去新乌镇找方诸,不过几日的路程,颠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屁/股也疼。这回前往麓州,实则问道雍州,路途愈加遥远, 翻山越岭,以马车目前的行进速度,约莫半月才堪堪抵达。 屁/股墩子怕是要废了。 然而,顾九卿似乎并不急于去雍州,甚至有意减缓马车速度,颇有闲情逸致赏山赏水,倒真像是游玩散心。 时值五月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车厢封闭空间狭隘, 顾桑穿着绵薄的春衫襦裙,闷得有些出汗,时不时推开车窗,通风透气。反观顾九卿穿衣是她两倍厚度, 身上依然清爽干净,面上半点汗渍都无。 女主体内的寒毒有解暑降热之奇效, 至少酷暑时节,不怕热。 担心顾九卿受凉不能长久吹风,顾桑只能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感觉车厢内清爽舒凉便关窗,等再次感觉闷热又开窗,如此反复,心情颇有些郁郁。 顾九卿姿态悠闲地靠坐车壁,端起茶盅,品茗饮茶,任她折腾不发一言。 顾桑更抑郁了。 顾九卿慢悠悠地转动茶盅,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像是不知其真正抑郁缘由,而是语带轻嘲:“劳妹妹随我出京散心,搅合了妹妹议亲之事,可是失望了?” 顾桑不悦地嘟了嘟嘴:“大姐姐可真会挖苦人,当着母亲的面,我应承随你一道离京,何尝不是变相抗议母亲逼亲之举。” 就这儿,女主心里还不得应,还想她怎么做,真要她投怀送抱表决心啊。 呵呵哒。 顾桑内心诽谤不已,但面上却未曾显露过多情绪。 若非此趟雍州行,女主将遭遇真正的生死大关,她巴不得留在燕京城,过清闲日子。 第103节 “瞧着妹妹面色不舒,还以为是惦记着燕京城的繁华郎君?” 顾九卿眼前不经意掠过少年策马救顾桑的画面,绝境之下的誓死相救,最是震撼心弦,焉能真正无动于衷。 哼。 不就是瞄了几眼美男图像么? 车厢内闷热不已,顾桑心里愈发燥的慌,她忍不住有意气顾九卿:“燕京郎君虽好,但也要能入了大姐姐的眼,不如大姐姐以后给我挑个好的,让大姐姐满意的郎君,我自也是满意的。” “我满意的,你便满意?”顾九卿低吟。 顾桑仰起小脸:“自然。” 顾九卿深深地盯着她,眼底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挑好了。” “挑好了?”顾桑愣住,“谁啊?” 顾九卿伸手摸摸顾桑的脑袋,揉了揉她的乌黑长发,一字一顿道:“待我大业成,我便将挑好的郎君送到妹妹面前,可好?” 看着顾九卿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顾桑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有些理解不了顾九卿的意思。 这是女主第一次这般直白的将野心展露在她面前,所谓的大业成,以及女主的复仇与权欲,她早就知晓。但是,女主要给她选郎君,是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女主不是真想跟她谈情说爱,只是戏耍她。 这么一想,女主果然腹黑。 顾桑受其女帝剧情禁锢思想,怎么都联系不到女主所谓的郎君就是他自己。 顾九卿看着她几经变化的脸色,状似无奈地摇头。 有时聪明,有时蠢笨如牛。 算了,看她纠结懵困,也挺有意思。 顾桑扭头看了看方才被自己关上的车窗,拿起帕子给自己扇了扇风:“大姐姐,我想换一辆马车。我身子怕热,而你身子畏寒,我想一直开窗通风纳凉,可又担心因我之过失,导致大姐姐寒凉入体,诱使……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定要自责死的。” 独占一辆马车,便可四仰八叉地躺着睡觉,完全不必顾及自己在女主面前的形象。现在乘坐的这俩马车虽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宽敞,车内摆放着小几茶具等物什,以及零嘴儿糕点,再加上她和顾九卿两个大活人,着实是有些打挤。 尤其,顾九卿身量比她高,占的地方比她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女主不止擅长玩弄他人心,也擅长搞她的心态。 她想静一静。 顾九卿斜眼睨向她,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纯白披风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捋了捋披风上的兜帽,随即戴在头上:“热,便开窗。” 顾桑:“……” 这是不同意换马车了。 “其余马车携带之物甚多,换了也未必舒适。”顾九卿说罢,阖上眼睛,“如果觉得无聊,可以读话本子消磨时间。” 读、读话本子? 看就行了,为何要读出声? 想到顾九卿寒毒发作她给他读话本子的那一幕,顾桑立即回味过来。 原来是顾九卿无聊,想让她给他读话本子解闷。 顾桑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蜜水。 她抿了一口,说道:“喉咙好干,有些不舒服。” 顾九卿轻哂一声,没有揭破她的小把戏。 车内陡然寂静。 顾桑一边小口喝水,一边偷看顾九卿。 一身似雪白衣衬的他如天上月,松间融融白雪,面容清雅冶丽,满头墨发尽数藏于纯白兜帽,他阖眼闭目,恍似将所有锋芒收敛。 这样的顾九卿,看着就是个无害的绝色大美人。 看着看着,顾桑心里莫名升起一团火热,只觉幽闭的车厢内愈发让人发热了。 她忍不住抬手推窗,一股清爽的凉风拂面顿时激得她一个机灵,眼眸余光瞥了一眼顾九卿,下意识抬手开窗。 一只寒凉无温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仰头看向顾九卿,他也正低头看她,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顾九卿掀了掀唇:“开着吧,我无事。” 顾桑杏眸溜圆:“真的没事吗?” “嗯。”顾九卿颔首。 似想到什么,顾桑又问:“大姐姐落崖坠入暗流,当时也没事吗?” “妹妹似乎比以往更关心我了。”顾九卿看着她,眸色晦暗,“我没有落入暗流,自然无碍。” 顾桑惊讶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那可是万丈深渊,怎么会?” 顾九卿说:“我也没坠崖,悬崖上面无人后,我便从峭壁上来了。” 当日是夜晚,视线本就受限,顾九卿掉下去一段距离便抓住了峭壁上嶙峋的石头,将身体紧贴峭壁,躲过崖上人查探的视线,待上面搜寻的御林军离去,趁着夜半无人爬上悬崖,自然也就没有诱发寒毒。 “救大姐姐的渔民夫妇呢?” “不过无中生有。”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顾桑眯了眯眼。 还以为女主真的坠崖了?一切果然都只是女主设的局。 女主对自己还真是狠,万一真落下去了,也不怕摔死。不过,顾九卿是女主,想来摔不死他。 顾九卿看她一眼:“我知你想什么,不是我。” 不是女主? 顾桑目露疑惑。 陌花骑马至车旁,看了一眼车窗上交叠的两只手:“主子,京中来信。” 顾桑敏锐地察觉到陌花的目光,这才发现顾九卿的手仍放在她手背上,顿时将手抽出。 说他戏耍她吧?可这动作……似乎又不像。 嗐,真烦。 顾九卿抬手接信。 顾桑不禁抬眸多看了一眼陌花,谁能想到身居内宅的一等女婢并非普通丫鬟,而是身怀绝技,擅骑马,更擅武。 “呵。” 一声讥诮入耳。 顾桑收敛思绪,转头凑到顾九卿身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有关齐王告发吴国舅行刺以及春猎劫掳事件后续,皆是吴国舅所犯。 吴国舅刺杀齐王之事,顾桑早已从顾九卿的情报网中窥探过事情始末,齐王告发是早晚的事,并不意外。 只是—— 吴国舅挟持顾九卿和华贵妃让康王二选一,似乎不符合其行事手段。 吴国舅卧病在床,竟还能派人暗杀齐王一个腿残之人,真要对付康王,应该也是直接将顾九卿和华贵妃除掉,哪里用得着玩二选一的把戏。 顾桑睁大眼睛,仔细审看密信。 为首贼寇疑似指向中宫…… “是皇后?” 原来是吴皇后啊,她还以为是女主自己呢。 吴皇后做此局定是存了让顾九卿和华贵妃只活一个的想法,不管康王如何选择,都是悔恨终生的选择。只是,吴皇后没想到顾九卿竟是个意外,没死成不说,甚至被女主将计就计,刺激康王退了婚。 毕竟,女主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康王,而是男主。 康王没有选择女主,女主也没选择过他,真要论起来,谁都没有对不起谁一说。 * 马车行驶三五日,错过了打尖的客栈。 一行人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 陌上带着两名护卫巡视一圈,寻了处背靠土坡避风的地方,整顿车马。 陌花则带上两名护卫捡柴取水。 然后,安锅搭灶,生火煮饭。 毕竟,以顾九卿的体质,必须得吃热汤饭食。 简单用过膳,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顾桑抬头看天,空中隐有几颗星子点缀。 梅沁取出一件水蓝色披风给她披上:“姑娘,山间夜晚凉些,不比白日热,还是穿件披风,莫要着凉。” “好。” 顾桑点头,抬手拢了拢衣襟,转身找顾九卿,却发现他不见了。 “咦,大姐姐呢?” 顾桑动了动唇,正要询问陌花,陌花却主动过来告知:“三姑娘,主子消食去了,不必寻。” “消食?正好我吃的也有点撑,陪大姐姐一起消食。”顾桑边走边问,“大姐姐往哪边走的?” “……真的不必”陌花一把拉住顾桑,指了指肚腹的位置,“主子他是……” “哦,懂了。”顾桑作恍然大悟状,“如厕。” 下一刻,又面露不解。 “可是,马车里有恭桶啊。” 第104节 出门在外,治安堪忧,又是姑娘家,吃喝拉撒中的吃喝两样容易解决,野外解决拉撒便具备一定危险性。施氏考虑甚为周全,避免她们没能及时找到下榻的客栈,便将女子方便等物一并备上。 顾桑担心被虫蚁毒蛇咬屁/股,才不会傻到钻草丛。 不过,顾九卿想来应该没事,毕竟毒蛇见了他也只有逃命的份。 第76章 星子微弱的光芒洒落树影间, 光线昏淡朦胧,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白衣身影立于树下,随之响起一阵淅淅沥沥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远处, 两个行踪鬼祟的猥/琐男人趁着夜色偷摸朝着白衣美人靠近。 一人拿麻袋,一人拿绳索。 两男人是一对样貌相似的兄弟, 是当地村子里的恶霸,干的就是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勾当,近日被官兵穷追猛打,不得不投靠附近山头的山寨王寻求保护。山寨王白日里便发现这行车马的行迹,远观辎重, 必是携带大量财物,且是如花女眷出行,如果将其打劫, 必是财色双收。 只是不知这队车马的实力如何,便派了新上山的两兄弟查探虚实。 这不就碰见了落单的顾九卿。 如果将此等绝色美人抓回山寨,那可是立了大功,也是他们兄弟最好的投名状,山寨王也是个极其好色的人。 只是—— 两兄弟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不禁大感困惑。 美人在干什么? 这……这怎么像在撒尿? 然而,美人却是站立的姿态,怎么跟他们大老爷们一样? 水声停, 美人转身,两兄弟顿时呆若木鸡,就差流口水了。 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大美人。 两兄弟两眼发光,拿起麻袋就生扑了过去。 “找死。”顾九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下一刻, 两兄弟只感觉脖子一阵剧痛袭来,上面赫然出现了一道细若针线的横长伤口,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割破了喉咙。 两兄弟惊恐无比,气绝身亡之际,隐约看见美人指尖缠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金丝线。 就是被这玩意儿夺了性命? * “大姐姐,你回来了。” 顾桑趴在车窗,笑眯眯地朝从草丛间走出来的顾九卿招手,待顾九卿走到马车旁顿足,她眉眼弯弯地仔细打量他,并没发现那张雌雄难辨的俊美脸庞有任何野蚊虫叮咬的痕迹,依旧白皙光滑。 莫不是…… 她的目光顺势下移,落在顾九卿臀部。 顾九卿脸色一黑:“看什么?” “大姐姐没碰到蛇虫鼠蚁?” “没有,只是碰见了两条居心叵测的毒蛇,被我杀了。” 顾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颇为好心地提醒道:“我知道大姐姐身手不俗,但现下时节野草疯长,最是容易滋生蚊虫鼠蚁,毒蛇伺机草丛,像毒蛇老鼠这种动静大的,大姐姐能够立即察觉快速将其除之,可是蚊虫这类个头小的害虫,大姐姐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被蛰了可就难受了。为了避免遭受不必要的罪,大姐姐就不要独身去野外解决。” “都是姑娘,人有三急,在外就莫要太过讲究。” 顾九卿初时没听懂顾桑说的什么,待到听到最后总算回味过来,俊脸顿时青黑交加。 这是提醒他,小心被虫子咬屁/股? 姑娘家才会蹲着,他又不是。 眼前小姑娘分明一副事事为他着想的模样,他却有一种突然想打她的冲动。 顾九卿用力攥紧拳头,倒底是忍住了。 长腿一跨,顾九卿弯腰钻入马车,取出早就备好的锦被,老僧入定般靠在车壁,顺势闭上了眼睛。 “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顾桑看了看旁边铺好被褥的矮榻,又看了看闭目入睡的顾九卿:“我皮糙肉厚,要不还是大姐姐睡榻……” “闭嘴,聒噪。”顾九卿不耐道。 “哦。” 顾桑揉了揉鼻子,心安理得地躺在软软的矮榻上,拉起薄毯盖上,闭眼睡觉。 好心提醒,还对她臭脸,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过,将软榻让给她了,也是有回报的。 “好困。”顾桑嘟囔了一声,渐渐进入梦乡。 听得耳边渐起的娇鼾声,顾九卿睁眼看着她,目光略显一言难尽,也带着一丝复杂。 半晌,顾九卿抬手推窗,将陌上唤至车旁,低声吩咐了句什么,方才重新关上车窗。 …… “刘老大,刘老二,怎么还没回来?”一个膀大腰圆眉骨纵横着一道可怖刀疤的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吼道,“半夜三更,畜生都睡熟了,两个废物竟还没滚回来。” 一个贼眉鼠目的瘦黑男人,上前说道:“老大,那两兄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平时偷鸡摸狗横行乡里,欺负欺负老实巴结的村里人,还有那狗胆子,真要他们跟我们干那杀人越货掉脑袋的勾当,估计没那个熊心豹子胆,这会儿说不定早就跑了。” 刀疤黑脸汉子是山寨的大王,名雷豹子,天生有一把子大力气,几十斤的重锤单手便可拎起,早年霸占邻家嫂子杀其丈夫父母,犯下累累命案,索性占山为王,成为方圆几百里排得上名号的悍匪之一。 这些年,没少劫掠过往行商富户。 当地官兵多次上山剿匪,奈何雷豹子的豹寨盘踞祁县虎豹山、依托特殊的地理优势,占据高山峻石之利,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官府屡次无功而返。 雷豹子就此有恃无恐,行事越发嚣张狠辣,许多商富人家不得不途径此处,便会留下买路钱或提前从人市买几个貌美婢子献上,方可顺利借道。要么就是雇镖局,但免不了血雨腥风。 长此以往,携带巨款财物的富贵人家宁愿绕道走水路,也不愿打此经过,这就导致雷豹子已经许久未曾打劫到肥羊。 想到几大车的财物和美貌女眷,雷豹子心痒难赖,怎甘心轻易放过到嘴的肥肉,一把操起脚边的铁锤。 “操家伙!老子今天带兄弟们开开荤。” “迷药也给老子整上,万一遇上烈性娘们儿,就给老子药翻绑回来。”越是出身好的富贵娘们儿,性子越烈,宁愿咬舌子也不愿陪兄弟伙们玩玩。 整个豹寨有将近五十余人悍匪,但凶悍能打的不足二十余人,其实二十多人都是打架不太厉害,但也是穷凶极恶之徒,无恶不作。 雷豹子为了壮大豹寨,自然是多多吸收恶徒,威慑周围意图吞并他的匪寨。 雷豹子确保万无一失,将能打的二十余人全部带下山。 瘦黑男人是豹寨的二当家林老虎,转了转鼠目:“老大,这伙肥羊的护卫好像并不多,用不着带这么多人。” 雷豹子挥了挥铁锤,杀气腾腾道:“就在老子虎豹山脚下,怕个锤子,正好让兄弟们活动活动筋骨。” 一伙凶神恶煞的悍匪直冲山脚。 马车旁的几处火堆燃的正旺,柴火霹雳吧啦地滋滋作响。 梅沁坐在暖和的火堆旁,脑袋枕在膝盖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睁了睁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两个满眼冒着淫/欲的丑陋男人,正兴奋地盯着她。 男人伸手去摸梅沁的脸:“嘿嘿,赚了赚了,丫鬟都这么好看……” “啊!”一声尖叫溢出喉咙。 惊叫声未落,一声惨叫霎时响起。 原本伸向梅沁的手被横空而来的利剑生生削断,执剑人乃陌花。 梅沁惊愕地看着眼前恍若变了个人似的陌花,惊得鲜血溅到脸上而不自知。 梅沁听命顾九卿行事,一开始是向昭南院汇报施氏的行踪,而后是汇报顾桑的日常,但她从没想过大姑娘身边的陌花竟是绝顶高手。 “愣着干什么,躲起来。”陌花反手杀掉另一个土匪,呵斥道。 悍匪从四面八方冲杀了过来。 梅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好在脑子灵光,快速冲到被陌上护着的马车跟前,一骨碌爬到了车轱辘底下。 主子的马车定是最安全之地。 雷豹子大力挥舞着铁锤,却被一个青衣护卫用剑死死压制住,平日引以为傲的铁锤竟在其剑下发挥不到任何作用,基本等同被人压着打。就这样,眼前的青衣护卫还能反手斩杀来助他的小喽啰。 实力何其恐怖。 雷豹子彻底慌了。 难怪只带几名护卫就敢出门,每个护卫皆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林老虎挥着双刀,被杀得哭爹喊娘,全无招架之力:“老大,快撤!” 雷豹子也想撤,但撤不了。 “狗娘养的,这些人太可怕了,兄弟们快死光了。” “操,还他娘的有弓弩!” 雷豹子刚骂了一句,一支利箭就射中了他的腿,紧接着就被青衣护卫当胸刺了一剑。 马车外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顾桑自然被吵醒了。她躲在马车里,顺着车窗的缝隙偷偷地往外瞧,不仅悍匪大受震撼,就是她的小心肝也受不了啊。 谁能想到昭南院的普通护卫皆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个个都是深藏不露,凶残如斯。 瞧那斩杀人的手段,真是干净利落。 陌上、陌花亦如是。 但凡靠近马车的悍匪,眨眼间就成了刀下亡魂,被陌上削了首;陌花则近身与悍匪搏杀,眼神冷锐,闪着欲欲兴奋的光芒。 顾桑知道女主手底下的人都不简单,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另一面…… 竟是恐怖如斯。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顾九卿对这场针对悍匪的杀戮不感兴趣,只满脸兴味地看着顾桑,看着她欣赏外面的腥风血雨,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唯独没有害怕。 第105节 是个胆大的,也是个黑心的。 他道:“妹妹不害怕?” 顾桑收回目光,回眸道:“如果大姐姐的人打不过这伙恶徒,我才应该感觉害怕。” 这群满脸凶气的悍匪明显就是冲着财物和她们而来,她不会单纯的认为,貌美的姑娘落入虎狼窝能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给个痛快倒也罢了,怕的是被凌/凌辱折磨而死。 原身曾经将顾九卿弄到匪寨,存的就是这种恶毒心思。 脑子里灵光乍现,顾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顾九卿莫不是算计着路程,故意引悍匪下山劫掠? “大姐姐神机妙算,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被悍匪盯上了?” 顾九卿看了一眼马车外接近尾声的战况,面无表情道:“自寻死路,我有何办法?” 第77章 雷豹子身上被戳了四五个血窟窿, 半死不活地倒在泥地上,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豹寨弟兄们的尸体, 哪怕是放下刀斧求饶的悍匪亦没给他们活路,甚至朝堂都给过他们招安的机会, 这行人却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剿匪的官兵们都败在他们手下,最后却折在自家山脚下,心里那个悔啊。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早就知道就该派两个得力的手下探路…… 雷豹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去无回的刘家兄弟也可能是遭了毒手, 才没有回寨报信。 林老虎见雷豹子在这行人手上都讨不到半点好,惊惧万状地拖着被斩断的腿躲在尸体堆里,铺天盖地的恐惧掩住了断腿剧痛。林老虎闭着眼睛在死人堆里疯狂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 此次我林老虎侥幸保住一条烂命,保证后半辈子放下屠刀,改信佛祖,一定给佛祖菩萨多添香火钱。 菩萨救我林老虎,佛祖救我林老虎。 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显灵啊。 噗。 胸膛传来一阵剧痛,林老虎惊恐地睁大眼睛。 “装死?没门儿。” 陌花反手将剑刺入林老虎的胸膛,手握住剑柄慢慢搅动两圈, 确定再无生机,便毫不犹豫地拔剑,顺势将鲜血淋/漓的剑刃蹭在悍匪衣服上擦干血迹,方收剑归鞘。 悍匪尽数奸灭。 “除了几名匪首, 全部就地焚尸,并通知当地县丞。”一道清磁淡漠的声音从马车传出。 下令的是一名女子, 单听声音便可以想象此女必是国色倾城。 雷豹子拼尽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转动脑袋死死地朝马车望去,牛大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想要看看马车的主人长得何等模样,更想知道灭了他们豹寨的女子是谁。 马车突然行驶起来,往远处的官道而去。 雷豹子的目光死死地跟随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咽气身亡,至死都没看清美人的模样,更不知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晨光熹微,天际泛起鱼肚白。 远离了血腥之地,顾桑总算觉得空气瞬间清晰了,空气中漫延的刺鼻血腥尸味也随之消散。 这是顾桑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恐怖的杀戮场面,原本以为她穿书不久经历的女主亲手杀人事件已经够吓人了,比起今日这一幕,真是小巫见大巫。 要说心里不怕、不犯嘀咕,都是假的。 但所杀皆是作恶多端之人,被他们祸害的无辜百姓不知凡几,不值得同情,反该抚掌道一声,活该! 当顾桑听过顾九卿说起这伙悍匪的来历与所做之恶,心里最后一点子不适完全消散了。 悍匪未曾将他人当做人,也勿怪女主不将他们当人。 “此行麓州,沿途盘踞山头的悍匪众多,此举可杀一儆百。”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幽幽道,“若非时间不允许,我倒是想肃清一路匪祸,这些糟心烂玩意儿,活着有何意义。” 顾桑愣了愣,不吝夸赞:“大姐姐深明大义,胸有丘壑,也有百姓,百姓们有大姐姐这样为他们着想请命之人,必是百姓之福。”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 他可没有父兄那般大义。 顾桑眼眸微动。 原剧情中,男主奉命前往雍州,女主明面上是去麓州探亲,但实际上出了燕京城,男主就与女主‘巧遇’同行,两人一道去了雍州。 男主顾虑陆路悍匪横行,恐伤害到女主,便走的是水路商船。路上曾遇到过一伙水匪,但商船主人是个比较有能力的人,最后化险为夷,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目的地。 远离燕京的是非,男女主感情可谓急速升温,在男主和女主共同解决雍州的危机后,男主不仅被封为秦王,还抱得了美人归。女主为护男主差点命丧雍州,且应对雍州危机有功,所做之事皆是有利雍州民生为百姓大为称道,魏文帝便顺应民意,做主为他们二人下旨赐婚,女主正式成为秦王妃。 如今,因剧情线发生变化,诸如赐婚康王,至春猎遇险,到康王退婚,男女主根本没机会同行。 女主选择走陆路,自然不可避免要遇上悍匪。 如果女主选择走水路,应该同原剧情一样不会遇上这伙凶残的悍匪?然而,女主是故意为之,否则也没必要通知当地县令。 试想,为祸一方的悍匪尽数被女主除之,必定深受百姓爱戴,不需要自己为自己声名造势,百姓必会广而告之,在民间的威望也开始渐渐积累了。 女主居于燕京,其名声多以美貌和才情为重,这两样有利于选个高规格的夫家借势,但其实对百姓的真正需求来说,只是一则无关紧要的谈姿。 顶多饭后闲暇之余,感慨两句,燕京顾家嫡长女何等貌美,何等有才华云云。 不论顾氏嫡长女如何令人惊艳,跟百姓有何关系,又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人物。 百姓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穿衣吃饭,是否能安居乐业。 她记得,肃清匪祸,好像也是女主当上女帝后的一项重要政绩,百姓们甚至不管皇位上的是男是女,只要是有利于百姓安稳生活的皇帝,哪怕是女皇帝,自也不会揭竿而起。 古往今来的农民起义,都是朝廷腐败,皇帝昏聩无能,被逼的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起义推翻暴政。 其实,女主骨子里哪怕是个狠辣之人,但对百姓始终都是仁慈的。 * 何县令得到消息,带着官兵匆匆赶到虎豹山脚下,现场可谓触目惊心,一片狼藉。 鲜血将土壤染红了,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骨残骸,焚烧尸体的火尚未熄灭,空气里漂浮着尸油的焦臭味以及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极其恶心难闻。 何县令及一众官兵差点熏吐了。 地上还有几具尸首,其中一具满身血窟窿的是豹寨的悍匪头子雷豹子,另外四具尸体是雷豹子的亲信,也是雷豹子拜把子的兄弟,分别是二三四五四位当家头目。 恶贯满盈的悍匪,就这样死了。 众人不可谓不震惊。 豹寨留守的小喽啰知道下山抢劫的人全死了,全都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做鸟兽散,逃离了豹寨。 令何县令头疼的悍匪就这样被人轻易解决,何县令看着满地的尸首,有些反应过来。 天刚蒙蒙亮之际,何县令尚在被窝里睡觉,就被有客来访的消息惊醒。 何县令有起床气,直接让管家将人赶走,结果管家说,来人是工部侍郎顾打人嫡女的护卫,他家主子突遇悍匪劫掠,为民除害,亦是为保自己,现已将其全部诛杀,请县令大人前往事发地处理后续事宜。 何县令当时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立马点齐官兵赶至现场,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让人又震撼又惊惧的场景。 至于顾家的车马护卫,早已不见踪迹。 随行的林师爷见何县令震惊得说不出话,眼珠一转,上前恭贺道:“大人,小的祝贺大人剿匪成功,大人在祁县多年,该往上升一升了。” 何县令转头看向林师爷:“你让我做这种抢夺他人功劳的卑劣事?” 林师爷谄媚道:“不是抢夺,是送上门的机会。” 何县令道:“林师爷,你可知杀了这伙悍匪的是何人?” 林师爷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个内宅女子的家宅护卫,女子最怕同悍匪搅合在一起有辱清闺名誉,尤其是顾家嫡长女这种官家女子,更怕惹得一身腥,就算大人将功劳揽于自身,她也不会到处乱说。” 何县令的确想升官,做梦都想升官,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当真害怕有损女子名声,杀了悍匪就该悄然离去。可是,却自报家门,让他过来处置。 这就说明,此女不怕同悍匪牵扯在一起。 如果他真的将功劳据为己有…… 何县令看了一眼雷豹子惨不忍睹的尸体,猛地打了个寒颤,高声道:“不可,本官岂是如此卑鄙之人,断然不可。” 何县令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林师爷:“此事,休要再提!” …… 以雷豹子为首的豹寨悍匪被歼灭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在祁县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被这伙毒蝎祸害压榨已久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尤其是世代生活在虎豹山附近的村民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没能力搬家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被悍匪荼毒过,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惨上加惨。 为首的悍匪死绝,剩下不足为据的小喽啰被官府下了通缉令追杀。 村民们至此得以见光明,总算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也不必诞下女婴就将其送走或者溺毙。 当地官兵剿匪无能,让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听说灭了悍匪的人是来自燕京城的贵女,雷豹子等悍匪劫持到了这位贵女头上,不止要打劫财物还要抢人,贵女哪儿受得了如此欺辱,扬言要替天行道,遂命护卫拼死抵抗誓要反杀这伙作恶多端的杂碎,没想到平日面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耀武扬威的恶徒,在贵女的护卫手下,竟是不堪一击,反成了弱鸡。 百姓们没想到让他们摆脱欺凌的不是官兵,而是一位远行探亲的贵女。 贵女顾九卿的名字跃然成为百姓嘴里的传奇。 至于死相极惨的悍匪,百姓们则觉得死的越惨,越是大快人心,谁都没往残忍上面联想。毕竟,这伙悍匪行事才是真的天怒人怨,惨绝人寰。 护卫忠心护主,对敌人仁慈,就是置自己的主子于危险。 至于焚尸之举,则是贵女为了避免在当地引起疫症,恐危及百姓。 “要我说啊,姑娘家倒底还是心善,是我的话,非将其大卸八块不可。” 杜乘风隐匿在人群中,做书生摸样打扮,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面带愤怒地引导舆论,力求将顾九卿留下的不利影响全部消除。 对于引导言论,杜乘风可谓驾轻就熟,手到拈来。 一语落,激得众人越发义愤填膺。 “就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被祸害的姑娘何其悲惨,就该剁了子孙根,让这帮子猪狗不如的畜生下辈子投胎做太监。” “呸,还做太监,干脆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任人欺凌吃其血肉。” “……” 雷豹子被灭的消息由祁县传开,不只当地震动,就连远离祈县的其他匪寨全是大为震惧,颇有些闻风丧胆之味。毕竟,匪寨之间消息互通,谁不知道雷豹子的凶悍杀名。 随之越传越远的,还有顾九卿的名字。 顾桑自然耳听了一路顾九卿灭恶匪的传奇事迹,其传播速度比之车马行驶速度更快,顾桑不禁有些困惑。 第106节 古代不是交通不发达,消息闭塞吗?怎么传的如此之快? 马车进入青崖山地界,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老大老大,来货了!除了前面一辆坐人的马车,后面几辆全都是货物。” 盘踞青崖山的悍匪头子扛起斧头:“弟兄们,走,去收买路钱。” “老大老大,还有貌美如花的女眷!” 悍匪头子色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如花、女眷?” “对啊,小的用千里望看见了,特别漂亮的小娘子……” 悍匪头子一边兴奋地点人,一边问道:“带了多少护卫家丁?” “不多,五个,还不够小的们塞牙缝。” “五、五个?”悍匪头子惊得手一抖,手里的斧头哐当砸到脚,痛得他跳脚嗷嗷吼,“都给老子猫在窝里,让他们走。” 灭了雷豹子的一行人,好像就是五个青衣护卫,随行护卫女眷出行。 自己可是连雷豹子都打不过。 第78章 且说燕京这边, 经过民间口口加工过的‘顾九卿反杀悍匪’之事传回后,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康王退婚的昏头举动,着实被燕京百姓骂惨了, 原本已有被吴国舅刺杀残疾齐王的事掩下去的趋势,而今因顾九卿灭匪事件, 再次成为百姓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又被拉出来鞭斥。 “康王有眼无珠,连顾九卿这种果敢有担当有魄力的女子都能抛弃,简直就是瞎了眼。” “听说康王退婚是怕委屈了北嘉郡主,哎, 北嘉郡主什么德性,成亲后怕是够康王喝一壶的,真是丢了珍珠捡鱼目, 说他瞎眼还真是没错。” “谁说不是呢,明眼人都知道,北嘉郡主和顾九卿该选谁,谁才是宜家宜室的贤妻?偏偏康王昏了头,非要选择嚣张跋扈的郡主。” “听说北嘉郡主去岁被人牙子卖入青楼,也不知是真是假……” 流言猛如虎。 坊间百姓茶余饭后之闲暇,最擅长捕风捉影拼凑出自以为是的真相与缘由,百姓们对皇族权斗不感兴趣, 无人相信康王是因为太过深情才会退婚,就连北嘉郡主听多了坊间风言风语,也生出康王是为了她退婚的错觉。 北嘉郡主尚沉浸在康王为自己退婚的惊喜中,转眼就听闻顾九卿灭匪的英勇事迹, 甚至拿她和顾九卿做对比,讽刺康王丢了顾九卿这颗明珠却捡了她这颗烂鱼目, 北嘉郡主登时被刺激得大发脾气,拿起鞭子就要冲到大街上打砸乱嚼舌根的人。 “可恶!本郡主非撕了这群贱民的嘴,顾九卿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骁哥哥退了婚的弃妇,她有何好得意的?不就是杀了几个土匪,有什么了不起。” “指不定早就被悍匪辱了清白!” 北嘉郡主红着眼就往府外冲去,却被一群侍卫阻拦住。 “郡主,夫人有令,让您在府中静养。” 北嘉郡主被承显侯夫人强制拘在府中,上月春猎也没让她去,已经被关了几个月,连门都没出过,北嘉郡主早就被憋疯了。 北嘉郡主一鞭子狠狠甩在为首侍卫身上,柳眉倒立,怒红了眼道:“下贱东西,滚开!这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贱民,都欺负到本郡主头上,你们不帮本郡主出气就算了,竟还敢拦本郡主?” 侍卫面色扭曲了一瞬,随即恭敬道:“郡主息怒,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 “滚!” “都让开,让她出去。”承显侯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声道,“康王连顾九卿的婚都能退,难道还不能退你的婚?” 北嘉郡主尖声叫道:“不可能,骁哥哥是为了我才退了顾九卿的婚。” 承显侯夫人气得冷笑连连:“还真是魔怔了,百姓们胡乱编排的话,你也信?母亲是拼着同陛下的情分以及你父亲的救驾之功,陛下才勉强同意将你许配给康王,康王如今顾不上你,你非要在他跟前找存在感,让他有借口退你的婚,请便!” “但是,婚事作没了,就算你要死要活,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承显侯夫人扬手撤掉府中侍卫,任由门户敞开,但北嘉郡主却退缩了,怎么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明欢,你对康王的痴心苦恋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无形枷锁。既然自己不愿挣脱,就滚回屋子,好生呆着。” 承显侯夫人对女儿的所有耐心,都在北嘉郡主为了一个男人无止尽的疯闹中逐渐消弭殆尽。 至于康王本人,则是化悲痛悔恨为仇恨权欲,在朝中与太子斗得如火如荼。 …… “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途径祁县路遇悍匪……” “什么?”施氏惊得眼前一黑,急赤白眼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遇上了悍匪……” 许嬷嬷赶忙道:“夫人莫急,大姑娘和三姑娘平安无事,有事的是悍匪。” 施氏脸上不相信道:“真的没事?” 许嬷嬷给施氏倒了一杯人参茶,回道:“夫人且放宽心,老奴哪敢用两位姑娘的身家性命欺骗您。祁县的悍匪不长眼意欲劫财劫色,尽数被府中的护卫反杀,两位姑娘分毫未伤。” 说罢,又将坊间关于顾九卿的传言仔细讲与施氏。 施氏听后,彻底放下心,但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个疑惑:“护卫的身手竟这般厉害?” 许嬷嬷想了想,道:“府上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且经过正规训练,身手必不弱,那些落草为寇的悍匪哪儿是对手?” 施氏皱眉:“是吗?” 语落,忽然想起昭南院的护卫似乎是顾九卿亲自挑选,并非施氏与顾显宗为府中选的那一批。 为顾九卿挑选的贴身丫鬟也曾被换过,连同院中的小厮也换了好几个。施氏为顾九卿挑选的仆婢皆是做事稳重伶俐的人,极守规矩,初到顾九卿身边却频频犯错,顾九卿嫌弃用的不顺手,便提出更换一批新的丫鬟小厮。 诸如陌花陌上,都是后面新选的,一直服侍顾九卿至今。 顿了半晌,施氏呢喃道:“九卿丢失的那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 车马一路通行,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悍匪。 只是越远离燕京,越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们的生活越不怎么安稳。 在燕京看到的尚是一副繁华盛世景象,远离都城之地,却并非如此。所见有流离失所的难民,老家突发大水,家毁人亡,侥幸存活者则奉朝廷命前往青、麓两州逃荒乞食,朝廷严令禁止灾民往燕京方向涌入,否则一旦过界便会被乱箭射死。 遇到过暴力征税的酷吏,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压得面朝黄土的泥腿子小商贩喘不过气,辛苦刨食营生还不够交赋税,遇到过青天白日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遇到过卖儿卖女的穷父老母,也遇到过卖身葬父的孤女,以及随处可见的乞儿,黑皮寡瘦像个豆芽菜…… 见识了地方官吏的欺榨腐败,也见识了民生的疾苦与艰辛。 大燕并非乱世,地方尚且涌现出层出不穷的苦难,如果生逢乱世,岂非是更加难以想象的苦。 哪怕顾桑不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人,哪怕她曾经觉得书中的人物都是npc,却依旧有所触动。毕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受伤了要流血,哭了要流泪,会痛会生病,有善恶之分,并非书中寥寥数语的纸片人。 高坐庙堂的皇帝可知他的江山之下,苦苦挣扎求生的百姓?一个杀兄夺权、血腥镇压残害过诸多无辜人的魏文帝,怕是不会真正在意。 顾桑转眸看了一眼顾九卿。 顾九卿正看向马车外,远处一批多达上百人数面黄肌瘦的流民,他的黑眸幽深似海,面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一路所过,但凡落至女主眼前,举手之劳的事,女主能帮的便随手帮了,但没到眼前的事,女主是视而不见,也可以说有心无力。 毕竟,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 顾九卿收回视线,突然说道:“曾经有个傻子,希望天下每一个百姓皆有衣可穿,有食饱腹,有屋遮挡风雨,手有余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寒门农户皆可读书明理,百姓安定富足,官员清明公允,天下无酷吏无不公之事。” 这是他的傻子父亲,在他稚子懵懂时期,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他的治世理念。先帝尚在,父亲束手束脚不便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遥想未来继承大统,如何如何治理天下。 这番话自然不能被先帝知晓,父亲就一遍遍说给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以为他不记事,殊不知他记忆力惊人,想忘都难以忘记。 顾桑抿了眯眼:“谁啊?” 顾九卿说:“你不认识。” 顾桑问:“大姐姐认识吗?” 顾九卿道:“自然……不识。” “其实,愿景是真的美好,只是有些虚幻,但努努力,应该大部分能够实现。” 顾九卿看她一眼:“你认同这个傻子?” 水至清则无鱼。 天下任何事、任何人并非单纯的能以‘非黑即白’判定,太过绝对的美好向来难以实现。 顾桑想了想,认真道:“也不算认同吧。” 她生活的世界已经够和平,实则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暗藏着各种黑暗恶心的事,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这种静好都是在相对的环境之下。 “大姐姐,我是这样理解的。衣食无忧,有银有屋,可是,衣分粗布麻衣与绫罗绸缎,食分糟糠粗粮与山珍海味,银钱有多有少,屋舍有简陋与奢华之别,茅草屋是为屋,楼阁院落也是屋。如果按照最高规格,想要实现这样富足的生活那定是艰难无比,不可能人人穿华衣住美屋,银钱多的使不完。人的本事有高低之分,创造出来的生活条件自然也会有差别,朝堂为百姓们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以及良性竞争的营生环境,其余就各凭本事。穿衣吃肉,有房子住,大部分还是能实现的吧。” “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百姓捡到财物,官府不只给予物资奖励并在当地州县进行嘉奖,想来大多数百姓都愿意秉持向善之心,不会将财物据为己有。但人心复杂,有拾金不昧的好人,自也有爱占便宜的小人,好吃懒做企图不劳而获的小偷,毕竟,财帛动人心。” 现代到处有天网监控的情况下,都免不了小偷小摸之事呢。 “至于读书明理,我觉得还是非常有必要,最好不论男女都可以入学堂读书识字。”这个时代,尤其是女子读书不易,平民女子想要进入学堂读书,基本就不可能。 顾九卿看着她,说:“女子也入学读书?” 想法比他的傻子父亲更为大胆。 顾桑点头:“对啊,就像大姐姐这样,不只是贵女才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普通女子也可凭借学识改变命运,女子不该只有嫁人这条路,可同男子一样做官从商,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巾帼不让须眉呢,有什么不可以。” 女主是女帝,执政后应该要提高女子的地位吧。该死,《女帝》一书没看到真正的结局,也不知女主具体推行了哪些举措。 她就想抱个大腿躺平,但不是每个女子都如她这般胸无大志、如她这般肤浅,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能抱上大腿的机会。 能靠自己,自然是最好。 既然,她抱了女主的大腿,随便几语便可能解救诸多女子被这个时代束缚的苦难,何乐而不为。 沉默半晌,顾九卿忽然问道:“妹妹可想当官?” 若他能回到那方位置,他倒是十分乐意将这个曾经属于司马皇族的天下,换个新面貌。 顾桑抬了抬眸,眼睛亮晶晶的:“自然想啊。” 要是女主日后给她个官当当,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瞬,她又低下眸眼:“我又没读过什么正经书,大燕朝堂也没有女子当官晋升的先例,怕是没这个可能。”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不必妄自菲薄,妹妹的梦,万一有幸实现呢?” 顾桑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车外突然传来陌花的声音。 “主子,前面有两条路,往南是雍州,往西是麓州。” 第107节 “去麓州。”顾九卿说。 顾桑诧异。 难道不该直接去雍州吗? 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声音。 顾桑转头往车外看了一眼,忍不住蹙起眉头。 原先距离他们甚远的流民忽的两眼放光,不断朝他们的马车围堵过来,嘴里大喊着: “快,那儿有马车,肯定有吃有喝。” “恩人,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 “我们都饿了好几天……” 如此多的流民,马车上的吃食根本不够分。 只听得耳边顾九卿一声令下‘快走,远离他们!’,马车突然加速行驶起来。 旋即,顾桑便明白了顾九卿的意思。 饿疯了的流民一旦将他们的马车围堵住,在吃食不够的情况下,容易引起疯抢失控,后果相当严重。 总不能像对待悍匪一样,对待手无寸铁的流民。 顾九卿看了一眼被远远甩开的流民,对顾桑道:“这些都是前往麓州乞食的流民,对于这种大量涌现的流民,妹妹千万莫要施舍善心。否则,你有可能得不到任何感激,还可能被他们撕了,哪怕是抱着孩童的妇孺,不能绝对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便漠视吧。” “我尚未被母亲找回前,曾亲眼看见一个妇人好心救济一伙家乡闹饥荒的难民,结果不只被抢光了食物和财物,妇人的家丁也被打死了,就连妇人自己也死于难民之手。” 准确来说,妇人应该是差点死了,但最后被他救下。 顾桑应道:“大姐姐放心,我不会做出让自己置身险境的事。” 顾九卿敛眉。 麓州有流民,雍州危险,也不知带她离京是对……还是错? 原本没打算带上顾桑,只是她眉眼弯弯地欣赏美男图,让他恍然生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他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真给自己找了个郎婿? 毕竟,在他面前装乖的顾桑,并非真的乖巧听话。 …… 第79章 麓州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 大多都是来自水患最严重的平州新田县。当地官府担心流民进城会引起暴/乱,便将其暂时安置在城外的空地,建立收容所, 搭棚施粥,并以流民所执路引和户籍为其分田造册。 麓州田地有限, 土壤肥沃的田地基本攒在富户官家手里,稍次些的田地又在世代生活于麓州的普通农户手里,能分到流民手里的基本都是荒地难以开垦之地。先到的有银钱傍身的流民,有钱资贿赂官员,便可优先分得田地落户, 后到的即使有银钱也分不到土地。当然,无银钱但来得比较早的流民也能分到。 官府见流民越来越多,便劝其前往青州乞食求活路。但是, 流民哪里愿意,其中一部分就是从青州转道麓州而来,那边的流民更多,情势更混乱,想要分地必须拿银子或物品交换,青州官府心肝黑的不能再黑了,青州太守甚至派兵杀死了十几名闹事的流民,简直不把流民的性命当回事。 大燕为控制流民到处流窜, 严格控发路引,只能到青、麓二州,不是你想往哪里跑就能跑哪儿。如果乱窜到其它州县,便会被当地官兵以乱民处死。 并非电视剧上演的, 闹灾荒的流民还能逃往京城等繁华之地。 顾桑抬手关上车窗,托腮叹道:“想要妥善安置成千上万的流民, 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以城外滞留的流民数量,想来是连能分的荒地所剩无几,已然超出麓州官府的接纳范围。”顾九卿取出一张舆图,伸指点了点麓州:“麓州三面环水,唯有北边的深山尚可继续开拓荒地,却不能完全将此山移平,因为最北边有个彪悍的蛮夷小国,麓州不能失了这座天然屏障。” 顾桑偏头问道:“大姐姐有何好办法?” 顾九卿冷哼了声:“我非麓州官员,轮得到我指手画脚?” 顾桑:“……” 顿了顿,顾九卿缓缓道:“朝廷只颁发了一些流于表面的流民安抚举措,命青、麓二州官府纾解流民,并向其各拨了五万石救灾粮和两万两救灾银。且不说,朝廷的救灾银粮有多少能真正到流民手里,单就土地而论,流民所分皆为贫瘠之地,产出本就稀薄,能不能糊口尚是个问题,但朝廷并未下令减轻赋税。” 顾九卿讥诮道:“我们这位皇帝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以为只要有了地,便可安抚住流民,为朝廷增加赋收。” 顾桑在脑海里搜找了一圈关于古代流民安置的历史问题,然后悲催地发现,不只她穿的原身是个草包,就是她本人当年在学校里历史学的也不咋样。 毕竟,她大半精力都去跟顾家的‘兄弟姐妹’斗法了,如何让自己这个私生女在顾家站稳脚跟,如何哄好爸爸这个衣食父母给她涨零花钱。 穿个书又不能涨知识,又不会突然变的无所不能。 果然,她的专长只在于抱大腿,现代抱老爸的,穿书后抱女主的。 顾桑挠了挠空空如也的脑袋,试探性地建议道:“麓州的田地应该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可否说服这些人让出部分田地……” 顾九卿像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 顾桑:“……应该不可能。” 古代阶级制度森严,怎么可能将田产无偿让给流民,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进了她兜里的钱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这样做的话,动的可是富商权贵的利益,后果比流民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顾九卿说:“我竟不知妹妹也有如此天真痴妄的一面?” 动权贵富户的土地,还真敢想? 顾桑耷拢着脑袋:“我就随口一说,我又不懂。” 顾九卿轻哂道:“不过,在不触动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乡绅豪户应该乐意做做大善人,为麓州的官老爷排忧解难。” 顾桑:“什么意思?” 顾九卿故弄玄虚道:“字面上的意思。” 顾桑:“……” 看这样子,女主对麓州流民似乎已有应对之策。 排队等候检查后,一行人进了麓州城。 城内井然有序,街上熙熙攘攘,与城外的嘈杂乱象截然不同。 顾桑掀起车帘,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城内的繁华,街道两边屋舍鳞次栉比,玉石铺子,胭脂水粉铺子,米粮面食铺子,以及各式香喷喷的酥饼糕点铺子,摊贩的叫卖吆喝声,真是好不热闹。 百姓洋溢的笑脸,与城外形如枯槁的流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一处高门大宅前,朱漆烫金门匾,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碧瓦青砖,十分气派。 单从这座占地偌大的宅院,便可以看出顾家二房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二房现任家主顾显武,是顾显宗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家老太爷在前任妻子去世后,续弦取麓州一商户之女为继妻,没过两年,便生下了顾显武。 顾家老太爷尚在世时,顾显宗和顾显武两兄弟皆在燕京发展。 顾显宗入朝为官,只是顾家从曾祖父一代已经开始没落,哪怕有继母填补的银钱疏通关系,顾显宗的官场之路走的依旧不太顺畅,待娶妻施氏,借助岳丈家的势才稍有起色。只是后来施氏一族获罪,岳丈家的势借不了。 但是,顾显宗在魏文帝登基初期,坚决成为朝臣中第一批的拥护者,凭借这份忠心,得了个忠毅伯的爵位,外加那两年朝中职位空缺的厉害,便捡漏升至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一职,顾显宗做了十年之久,再未进一步。 顾桑尚未从施氏口里得知十二年那场血腥政变前,还以为便宜老爹是凭实力做到朝中三品大员,后来才知顾显宗其实有一定气运加身,不仅没因施氏母族的关系被牵连,反而升了官,保住了荣华富贵。 至于顾显武则对当官没兴趣,继承了其母家从商的天赋,更愿意跟银子打交道。再后来,带着母亲回到麓州老家承袭外祖父的家产,好像是母家的舅舅意外身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外祖父便让顾显武这个颇有经商天赋的外孙儿继承了家业。 还没等陌花上前叩门,朱漆大门豁地打开,一群乌泱泱的人迎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年轻美妇人和一个身穿翠绿色罗裙的妙龄少女。 开的是大门而非旁侧角门,显是将她们当做贵客,以最高规格相迎。 顾桑率先踩着矮凳,轻盈地跳下马车。 翠衣少女看了她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似乎极为内敛害羞。 美妇人几步上前,打量了一眼顾桑,打趣笑道:“这位便是三妹妹吧?燕京的水土真是养人,瞧把三妹妹养的这般玉貌花容,待三妹妹及笄,怕是登门的媒婆都快将顾家的门槛踏破了。” 美妇人是顾显武的嫡长子顾明崇之妻常氏,面容明丽圆浑,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富态的脸,身形微胖,不似时下那种纤侬之姿。 常氏并不因顾桑庶女的身份,便有所轻慢。 顾桑垂了垂眸眼,软声道:“堂嫂嫂就会打趣我,我哪里及嫂嫂明艳牡丹之姿。” “三妹妹这张小嘴真甜,软软甜甜的声音,真真是说到了人心坎里。” 常氏面带微笑,心下却犯狐疑。 早年听闻这位三姑娘不受宠,其性子也不甚讨人喜欢,说话夹枪带棒,施氏也不怎么喜欢她。是以收到施氏的来信,说三姑娘陪同大姑娘到麓州散心探亲,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 但小姑娘给她的第一印象,与传言大不相同,一见便让她心生喜欢。小姑娘长相清纯甜美,说话也好听,乖乖巧巧的。 当顾九卿走下马车时,常氏眼里明显掠过一抹惊艳之色。 关于这位大姑娘的传闻,常氏听得更多,不论是堪比九天下凡的神女容颜,还是无人可比肩的才情琴艺,以及与康王的婚约…… 燕京那位大伯父特意将顾九卿指婚给康王的喜事写信告知公公,公公正纠结筹备什么贺礼为好,结果又被康王退婚了。 这不是戏耍人么? 常氏对燕京朝堂的风云不太懂,只觉得当皇帝的父亲指了婚,但是当儿子的转头就要退婚,搁谁遇到不糟心,难怪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姑娘想要出京散心。 常氏面对顾桑尚能打趣开场,但面对一见就让她生出距离感的顾九卿,却是另一套说辞。 “大妹妹,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大妹妹天仙似的人物,得闲能来我们这儿玩一玩,真乃蓬荜生辉。” 顾九卿面色淡漠:“堂嫂,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一家人不说二话,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大妹妹好不容易来麓州一回,可要玩尽兴了,让我这个做堂嫂的略尽地主之谊。” 顾九卿颔首:“自然。” 顾九卿不咸不淡地与常氏寒暄两句,眉宇间隐忍着一丝不耐。 常氏自然眼尖地发现了顾九卿细微的表情变化,让翠衣少女上前打了个招呼,便引着顾桑和顾九卿往府内走去。 “两位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肯定乏了,我已命人备好热水,妹妹们洗漱一番,歇一歇,便可用膳。” “有劳堂嫂嫂,这些时日,就要叨扰堂嫂嫂了。” 顾桑一边笑道,一边欣赏院中景色。 一路所过,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小桥流水,花团锦绣,环境清幽雅致。 顾桑眼珠转了转,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翠衣少女。 第108节 翠衣少女名顾静,人如其名,是个极为安静的姑娘。顾静比顾桑大一岁,又比顾九卿小一岁,她与顾桑一样,同为家中庶女,比起顾桑被顾显宗视若小透明,顾显武这个老父亲还是比较疼爱顾静,嫡兄嫡嫂也没苛待过这个庶妹妹。 从常氏带顾静出门迎客,便可窥出。 顾桑笑了笑,眉眼弯弯地问道:“堂姐,你这身衣裙真好看,在哪家铺子做的,改明儿我和大姐姐也去做两身。” 顾静捏了捏衣角,抬起眸眼看了看顾桑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小声道:“城东家的吉祥成衣铺,我、我明天带三妹妹和……” 说着,顾静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和大姐姐一同去吧。” 常氏抬头看了看天上毒辣的日头:“最近天儿热,将制衣的师傅请到府上给两位妹妹量体裁衣,出门折腾可别中暑了。” 顾静低下头,说:“是我考虑不周。” 常氏摸了摸顾静的脑袋:“日头阴凉时,静儿可以带两位姐妹出去游湖。” 顾桑看了看顾静,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姑娘的手,笑盈盈道:“堂姐可要好好给我们介绍麓州的湖光山色,带我们品尝美食,听说麓州的美食特别多,早就想一饱口福了。” 顾静讶异地看了一眼顾桑。 常氏笑道:“对对对。你跟三妹妹年龄相仿,一定玩的来。” 这就是说跟顾九卿玩不来的意思。 顾九卿眼眸余光扫了一眼两个小姑娘牵着的手,眸色冷淡。 顾桑似乎从没主动牵过他的手。 常氏自不会冷落任何一个娇客,转向顾九卿:“大妹妹,可有何吃不惯的食物,我好让厨房撤了去?” 施氏信中已经提前告知顾九卿的喜好,常氏如此问,不过是为了找话题同顾九卿攀谈。 顾九卿只说了一个‘无’,便再无它话。 顾桑笑道:“大姐姐对吃食并无特别的禁忌,但她比较喜欢吃茯苓糕,喜饮清茶,不过大姐姐自备了惯常喝的茶叶,堂嫂嫂不必费心给大姐姐准备了。还有,大姐姐身子畏寒,屋子里不必准备消暑气的冰鉴。” 常氏点头,对身边一位婢女道:“可记下了?” 说罢,又对顾九卿道:“听闻大妹妹琴艺无双,曾得到过琴缺先生的指点,我收藏了一把琴,可能不如大妹妹的琴精良讲究,但也是一等一的名琴,大妹妹若觉得无聊,我便命人将琴送过来,大妹妹闲时可抚琴两曲解闷。” 顾九卿:“不必。” 顾桑:“……” 她看了一眼顾九卿,替他找补道:“不是大姐姐不愿领受堂嫂嫂的好意,实在是大姐姐左臂有伤,不宜碰琴。” 顾九卿骨折的左臂已经拆了夹板绷带,手臂自然垂下,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抚琴还是会牵扯伤势。 常氏一顿:“受伤了?” 顾桑道:“就是被燕京的小人暗害了,不过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好在有惊无险,就是受了些外伤。” 常氏瞬间想起关于顾九卿坠崖的传闻,顾家两房同气连枝,虽说二房远在麓州,但却时刻关注燕京顾家的消息。二房在麓州生意顺利,亦是仰仗了大房在朝中地位稳固。 常氏有心同顾家这位嫡女深交,但对方回应冷淡,常氏主动挑起了几次话题,顾九卿都不愿与之深谈,气氛略显尴尬,好在每次都被顾桑接过话头。 谈话间,便到了客居的厢房。 “仔细伺候两位姑娘,切勿怠慢。”常氏叮嘱完仆婢,转身便离开了。 第80章 盥洗室备了热水, 还有几个侍立在侧的丫鬟婆子,顾桑索性也不折腾自己,老老实实地躺在木桶里, 任由她们伺候着洗澡洗发,连梅沁都插不上手。 顾桑这边倒是十分享受, 仆婢们服侍的也十分尽心。 然而,隔壁房间的气氛却不怎么和谐。 常氏指派给顾九卿的一众丫鬟们,尽数被陌花拦在门外。 “我家姑娘不喜人近身侍奉,全部退下,有什么事, 大姑娘自会吩咐。” 说罢,陌花便如一尊岿然不动的佛像守在门口。 众人见顾九卿的贴身丫鬟也不进屋伺候,顿时面面相觑。 一个胆大的丫鬟开口道:“这位姐姐, 如果少夫人知道奴婢们没有伺候大姑娘,奴婢们定会遭受责罚。” 陌花道:“这是大姑娘的意思,自会告知府上少夫人,不会连累你们。” 消息传到常氏耳中,常氏放下茶盏,只说了一句:“听大姑娘行事即可。” 施氏信中提过,顾九卿不喜旁人近身。主家待客,却不能真的不安排人。 比起顾九卿这位冷到不近人情的嫡女, 常氏反而觉得,顾桑这位庶女更容易亲近相处。 耳边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婴孩声。 顾静坐在摇篮边,手拿拨浪鼓逗弄着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玉雪可爱的小奶娃咧着两颗小白牙的嘴, 笑的欢快,无忧无虑。 常氏去年喜获麟儿, 也是她的头胎,自然极为宝贝。 常氏脸上露出一抹慈母般的微笑,伸手抱起香香软软的胖儿子,陪着玩了会儿,方问旁边的顾静:“静儿,你觉得大姑娘如何?” 顾静抿了抿唇,小声道:“不知道。不过,我有些害怕这位大姐姐。” 常氏一愣,又问:“那三姑娘呢?” 顾静神色明显轻松了些:“三妹妹很好,跟她相处很愉快,似乎可以亲近。” 顾静羡慕顾桑的自信大方,不像她被人的目光盯住就会不自觉卑怯畏生。 “似乎、可以亲近?”常氏咀嚼了一下,“怎么说?” 顾静幼年丧母,导致其心思比旁人敏感,性子也软弱胆小。常氏嫁进府,用了不少耐心,才让小姑子对她亲近起来。 被常氏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顾静又低下头,捏着衣角,细声弱气道:“就是,可以亲近,又好像不能真正亲近。嫂嫂,我也说不好那种感觉。” 常氏凝眉。 常氏大概能理解顾静的意思,顾桑擅于伪装真实的自己,其本性或许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容易亲近。 但是,顾桑留给她的第一印象,确实不错。 如果真如顾静所言,这也是顾桑的本事,以清纯乖巧的表象迷惑人,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燕京城还真是养人,两位姑娘都养的不简单。 罢了,好生招待娇客便是。 常氏看了看顾静低着的头,突然说道:“静儿可知这位三妹妹在家中也是庶出?” 顾静抬起头。 “三妹妹也是幼年丧母。”常氏又说。 顾静怯懦地动了动唇:“三妹妹她.....” “嫂嫂想告诉静儿的是,不能只看到自己曾经失去的,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如人。在这个家里,大家都疼惜你,等你明年出阁,母家就是你的后盾。如果受了委屈,不要害怕麻烦家人。”顾静的性子,常氏真怕嫁入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肯说,更不肯为自己争取。 说是小姑子,实则与她的妹妹无异。 “如果喜欢这位燕京来的三妹妹,多与她相处便是。” 顾静眼眶红红地看着常氏,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打帘走了进来。 “少夫人,顾大姑娘身边的小厮求见,说是奉大姑娘和三姑娘命送上见面礼。”丫鬟恭敬道,“两位姑娘给各院的主子都备有重礼,老夫人和夫人那边的礼已经了送过去,听说每件皆是出手不凡。” 常氏道:“让他进来。” 陌上恭敬地行礼问安后,双手呈上三个精美的礼盒:“少夫人,第一件紫檀木匣里面装的是一整套头面首饰,是燕京时下最盛行的款式,此乃大姑娘所备;第二件黑漆百宝盒,里面装的是春水胭脂阁新出的一款芙蓉映月口脂,是三姑娘特意为少夫人挑选;第三件梨木锦匣装的是给小小少爷的金锁金马,希望小小少爷平安喜乐。两位姑娘的微薄心意,还望少夫人笑纳。” 陌上说话做事可谓滴水不漏,单就大姑娘所备以及三姑娘特意挑选为之,便可瞧出确乃两位姑娘的行事风格。 以顾九卿的性子,断是做不出精挑礼物这种事,但顾桑却能做出。 仓促启程,其实顾九卿和顾桑谁都没有备礼,这些礼物全都是施氏以她们的名义所备。 “两位妹妹真是太客气了,何须如此破费?”常氏面带微笑,示意旁边的丫鬟打赏,“替我向两位妹妹转达谢意。” “多谢少夫人。” 陌上接过打赏的银子,转头看向旁边的顾静,“我家两位姑娘为静姑娘准备的礼,小的已经送至静姑娘居住的照花院,希望静姑娘喜欢。” 任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做事妥帖周到的小厮,出手便能夺人性命。 * 洗浴过后,换上干净的夏衫罗裙,顾桑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那股久坐马车的黏腻闷湿感以及身子的困乏酸疼,皆得到极大的缓解。 就是屁/股真是遭了老大罪,没怎么舒缓。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 室内摆置一方冰鉴,满室沁凉。 顾桑躺在榻上,任由身后的丫鬟婆子帮她绞干头发。 她伸手,正要端起桌上的酸梅汤,一个小丫鬟就颇有眼色地递到了她手上。 啧,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她觉得女主日后当上女帝,约莫也就是这样罢。 被人伺候的日子多爽啊。 女主还不喜欢人侍奉,傻不傻? 顾桑穿书初期,尚不适应这种动辄被人伺候的生活,但后来嘛,呵呵,谁不享受谁是傻子。 酸酸甜甜的味道萦绕在唇齿间,将最后一丝暑气都消下去了。 喝了几口酸梅汤,又有丫鬟给她投喂葡萄,当真是好不惬意。 顾桑担心吃撑,后面的重头接风洗尘宴没得吃,便只尝了几颗葡萄,又捻了块酥饼,便不再进食。 待歇息够了,顾桑吩咐旁边无事可做的梅沁:“去,将母……我备的礼拿过来。” “是。” 梅沁应声出门,没过多久,两手空空地返回来。 “姑娘,陌上已经按照大姑娘的吩咐,将礼物一一送往各院的主子。” 第109节 顾桑:“……” 礼物不是她备的,送礼也不走心。 顾桑嘟囔了一声,便去找顾九卿。 “三姑娘,大姑娘此时不方便。”陌花照旧伸手一拦。 “进来。” 陌花语落,室内便响起顾九卿的声音。 顾桑伸出一根手指,顺势推开陌花的手,眨眼笑道:“看来大姐姐已经洗完澡了。” 陌花木然道:“三姑娘,请。” 一踏入室内,顾桑便感觉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儿,此间屋子并未摆放冰鉴,没有她那间屋子凉快。顾桑拿起桌边的团扇,朝自己扇了扇风,可不想刚洗完澡就热出一身汗。 顾桑绕开屏风,转到内室,一抬眼就看见顾九卿正背对她穿衣,她脚步顿住,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颀长清绝的背影,长至腰间的墨发,雪色里衣,组成一幅旖旎的画卷。 “妹妹来了?” 顾九卿抬手取过旁侧的纯白外衣穿上,转过身看向顾桑,他的手慢悠悠地系着腰间丝绦,纯白如雪的丝绦带子缠绕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 顾桑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目光。 顾九卿挑眉睨向她,手上动作一顿,手指勾住丝绦带子,慢慢地解开已经打好的结。 他面上扬起一抹十分恶劣的笑:“妹妹往哪儿看?如果想瞧得更仔细些,不妨让妹妹看个够?” 顾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别过脸,伸手制止他的动作:“你有的,我也有,没什么好看的。我过来就是想问大姐姐,怎么让陌上把母亲替我备的见面礼也一并送出去了?” 顾九卿重新系上女裙的丝绦:“怎么了?” 顾桑有些恼:“我本来想自己送的。” 亲自送礼,可增进与人的亲近感。 “倒是毁了妹妹讨得他人欢心的机会?”顾九卿唇角往一边扯了扯。 顾桑:“……怎么同大姐姐说不通呢?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你来我往,我们来麓州探亲游玩,自然要与人留下好印象。” 关系处好了,吃好喝好玩好,不好吗? 顾九卿看她一眼,侧身坐在桌边,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转悠了一圈:“也是,妹妹在麓州合该同顾家人打好关系,这样我也放心。以妹妹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能力,即使没有亲自将礼物送到他们手上,也会讨得他们喜欢,不是吗?” 见顾九卿穿戴整齐,顾桑方转过脸,手拿团扇,气呼呼地为自己扇风。 “大姐姐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前往雍州?” 顾九卿原本没打算来麓州,后来临时改了主意,是反悔带她去雍州,这才将她送到麓州。 顾九卿笑:“是啊。” 一顿,他笑的越发冶丽:“但不后悔带你离京。” 顾桑瞪眼:“我不依,我要陪大姐姐同去雍州。” 顾九卿直接无视顾桑的抗议,抬手指了指桌边的干巾帕:“过来,帮我擦发。” “这种小事,怎么不让外面的丫鬟婆子做,尽使唤我?”顾桑抱怨归抱怨,却是老老实实地拿起巾帕,给顾九卿擦拭湿发。 待头发擦干,又拿起妆奁台的白玉发簪。 顾桑目光微凝,是她送的那支,顾九卿此行出京,一路戴着她送的发簪。 仅此一根,簪不离发。 见她盯着白玉发簪出神,顾九卿抬手握住她的小臂,将绵薄的衣袖往上挽了几分,露出细白的皓腕,腕间一只晶莹玉透的琉璃手镯衬得如玉肌肤犹似泛着流光。 他摩挲了一下琉璃手镯,泛凉的指腹似掠过温热肌肤。 顾桑蹙眉,正欲缩回手,顾九卿却道:“我送的镯子,妹妹不离身,妹妹送的发簪,我自也不会离身。” 顾桑抬眼看他,抽手,被他握得更紧,没抽动。 她再抽手,仍是没抽动。 “大姐姐,你这样,我如何替你簪发?” 顾九卿这才松开手:“有劳妹妹。” 顾桑抿着唇,抬手将白玉发簪插在顾九卿头上。 她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当顾九卿说要给她找郎君,她以为自己误解了顾九卿的意图,十余天的车程,她们同吃同住,他并未对她做出过分的暧/昧撩/拨之举,她差点真的以为那些惶惶不安的纠结仿若只是她的错觉。 今日这做派……女主当真是‘贼心’不死。 * 常氏准备了极为丰盛的接风洗尘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端上桌的都上了桌。 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堪比宫廷盛宴的美味佳肴。 顾桑到达膳堂时,着实被狠狠馋到了。 毕竟,路上风餐露宿的,哪儿有家里整的齐活儿。 幸亏下午克制住少吃零嘴儿,要不然多亏。 城外流民喝稀粥,这里却是山珍海味,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哎呀,她才没有心里负担,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也会被倒掉浪费,莫不如进她的肚子。 常氏知道顾九卿的忌讳,又见顾桑同顾九卿关系亲近,便将两人安排于一处,且顾九卿旁边留有空位。 “稍等片刻,祖母和母亲马上就到。”常氏道。 顾桑规规矩矩地坐着,虽然内心疯狂想要动著,但没有馋到失仪的地步。 她目不斜视,软声笑道:“合该的,祖母和二伯母是长辈,我们等着便是。” 二房人丁简单,却是四世同堂。 上有健在的老夫人,下有吃奶的重孙子。 顾九卿随意瞥了一眼,在场多是女眷,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二伯父和堂兄似乎没在府上?” 常氏没想到顾九卿主动同她搭话,想到公公和郎君做的生意已是十拿九稳,不是什么秘密,便道:“雍州有个老主顾,以不错的价格买了一批数量不小的粮食,父亲便亲自运送这批粮食去了雍州。老主顾要的粮食数量庞大,就是前两年的陈米也要,父亲又写信回来,让郎君尽快筹措粮食运往雍州,好像是让郎君能筹多少就筹多少,郎君近些时日就忙着筹粮的事宜,忙的都不着家。”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偏头问道:“二伯父运了多少粮食去雍州?” 常氏想了想,不确定道:“数万石?具体数额待郎君回家,问过方知。” 常氏没有经商的头脑,除了她的嫁妆铺子,家里的一切商铺生意都是顾家两父子共同打理,她也就是听顾明崇念叨了几句。 数万石与朝廷下发的五万石救灾粮相差无几,果然财富和粮食都是攥在少数人手里。 顾显武运了粮食去雍州,却未返回,而是写信让顾明崇筹措粮食,本身就很反常。 雍州的形势…… 顾桑意识到不对劲儿,顾九卿自然也想到了:“堂嫂可知朝廷的救济粮也不过五万石而已?顾家的这位老主顾是不是以远高于米市价格购入?如果是的话,待堂兄归家,让他不要急着将粮食运往雍州。” 常氏疑惑不解:“大妹妹是何意?” 顾九卿淡声道:“转告堂兄即可。” 顾桑解释道:“城外流民聚集,如果被流民发现,麓州有大量粮食运去雍州,流民岂不是闹翻天了,说不定还会疯抢粮食。” 常氏看向顾九卿:“大妹妹,是这样吗?” 顾九卿没有理常氏。 恰在此时,钱氏搀扶着老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身上染有佛香,一看就是常年礼佛的主儿。 顾家二房的内宅是常氏这个年轻媳妇掌家,婆母钱氏是个不爱管事的清闲性子,老夫人年纪大了,更不爱过问家宅内的琐事。 顾显武和顾明崇两父子在外经商,经常不在家,钱氏也是为人儿媳,便替顾显武在老夫人跟前尽孝,陪着说话解闷。因为老夫人牙口不好,饮食要清淡软烂易消化,与年轻人吃不到一处,平时都是在院中单独用膳。 除非逢年过节等重大节日,老夫人才会同家人一道在膳堂用膳。 今日娇客上门,家有喜事,老夫人便过来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起身,给老夫人和钱氏问好。 顾桑和顾九卿自也对着老夫人施了一礼,身姿仪态,在一众女眷中,尤为打眼。 尤其是,一袭白衣的顾九卿,无人可夺其光芒。哪怕是老夫人老眼昏花,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顾九卿。 老夫人走过来,面目慈和地看向顾九卿:“好孩子,多年未见,都出落的这般水灵。祖母还记得当年离开燕京时,你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团子。你都不知道你母亲有多稀罕你,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整日抱着你,唤你囡囡。” 原本的顾九卿有个小名囡囡,偷了身份的顾九卿不喜欢这种亲昵称呼,施氏便再也没唤过了。 “来,坐在祖母身边。”老夫人去牵顾九卿的手,却被顾九卿不着痕迹拂开了。 顾桑眼眸轻动,偏了偏头,笑眯眯地握住老夫人落空的手,语气尽显亲昵娇俏:“祖母,你记得大姐姐,可还记得我呀。” 老夫人自然不记得,但是来的路上,钱氏已经告诉过她,来的是大姑娘和三姑娘。 看着面前软糯清甜的小姑娘,老夫人笑呵呵道:“当然记得,当年你还是个吃奶的奶娃娃呢。” 顾桑比顾九卿小两岁,两三岁减去两岁,可不就是吃奶的年纪么。 顾桑莞尔一笑:“祖母记忆力真好。” 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婆母钱氏,亦或是常氏,她们心里其实更重视顾九卿这位嫡女,但是顾九卿真的好冷,真的太难亲近。 反而是,顾桑相处起来更贴心,不会让她们觉得不适。 顾九卿以女相示人,并非真的女子,面对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真的不耐烦同女人们虚与委蛇,能维持表面的祥和已是他最大的良善。 一顿饭下来,顾桑同二房明显更为亲近,至少表面上如此。 大家族都擅长演出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戏码。 不过,她能感觉出,顾显武的后宅是真的比顾显宗的内宅安宁多了。 顾显武有一妻一妾,妾室生下顾静没几年去世,便再未纳妾。二房两父子只对经商赚钱感兴趣,家里女眷也没生事的,内院简单清静。 老夫人当年在燕京看多了施氏和蒲姨娘的争斗,一直信奉家宅安宁有利于财运,只要不是搅家精,老夫人都不会插手。 第110节 当初,让钱氏将掌家权交给媳妇常氏,也是老夫人的提议。 钱氏送老夫人回屋后,忍不住感慨道:“三姑娘的性子真真是好,乖巧伶俐,惹人喜欢。大姑娘跟传闻中的一样,清冷孤傲,容貌惊人,只是难以接近。” 老夫人虽老,但没真的昏聩:“这孩子脾性是不错,你也不想想,她能在大房那种环境下讨生活,性子能不好吗?不说施氏如今看重她,就是我与她说上几句话,心里都熨帖。” “哎,囡囡这孩子小时还同我亲近,如今大了,倒是……”老夫人眼前浮现出顾九卿幼年时的模样,说道,“你不知道,囡囡以前在我跟前撒欢,可乖可黏人了。” 钱氏道:“大姑娘不是早年遭过难么,性子怕就是那个时候变了。” 老夫人叹气:“还不是妻妾不宁闹的,就是苦了囡囡,半大的孩子流落在外,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 懵懂天真的孩子一去不回,性子变得寡淡凉薄。 钱氏见老夫人伤怀,遂转移话题道:“我瞧着大姑娘对三姑娘却是姐妹情深,三姑娘够不到的菜,大姑娘甚至帮忙夹,旁人可没这种待遇。” 老夫人说:“或许,这也是施氏喜欢三姑娘的原因。” 有个交心的姐妹,以顾九卿这种近乎薄凉的性子来说,属实不易。这也说明三姑娘不单单是性情取胜的原因,或还有其它本事。 毕竟,燕京那般迷人眼的地方,好性情的姑娘可不少。 第81章 凉爽舒适的软榻, 比马车比客栈舒服多了,也没有赶路的紧迫,直到日上三竿, 顾桑方才睡醒。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华丽的帷幔绣着繁复的云纹,缀以光泽如玉的珠翠装饰,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轻荡的帷幔,映衬着圆润的小珠子好似在发光。 她盯着珠翠发了会呆,打了个哈欠,伸手拨开帷幔。 刚探出脑袋,梅沁便凑了过来:“姑娘醒了?” 梅沁顺手将帷幔拨向两端, 屋子顿时亮堂起来,光线强的有些刺眼,顾桑抬手遮了遮眼, 扭头看向窗外高挂天空的日头。 顾桑迷迷瞪瞪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没叫我起床?” 梅沁解释道:“奴婢原打算早点唤姑娘起床,但是林嬷嬷说少夫人吩咐过,两位姑娘风尘赶路,早上谁都不许打扰两位姑娘。奴婢见姑娘实在睡得沉,就没忍心唤醒姑娘。” 说罢,外面便传来林嬷嬷宏亮的声音:“三姑娘可是醒了?” 梅沁应了声:“是的,嬷嬷。” 下一刻, 房门便被推开,林嬷嬷带着捧着铜盆巾帕等物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顾桑就像是提线木偶般,被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梳洗穿衣。 一切收拾妥帖,早膳也随之摆上桌, 足有十几道小菜,什么燕窝银耳粥、山药野鸡羹、烩银丝、银葵小菜、蒸糕等, 量少且精致,花样繁多,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 顾桑眼眸瞪圆。 这可比燕京顾家的伙食好太多。 这要是投生二房这边,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之不尽啊。 如果将二房的人攻略,岂不也是美哉,要什么女主?当然,念头只是这么一转,二房之所以对她热情款待,沾的还是燕京顾家的光。 顾显宗的官职爵位在显贵云集的燕京不够看,但在麓州,二房可算得上朝中有人,嫡亲兄弟当大官,地方官员自不会想要得罪京官。要不然,当官的要搞你一个商户,可太容易了。 去年买了顾皎的李家人,也是这般想法,凭借着姻亲关系跟燕京的官员攀上关系。不论是改换门庭,还是扩展商业版图,皆有利。 吃完早膳,林嬷嬷命人将残羹剩菜撤了下去。 顾桑抿了两口消食的山楂水,就见顾静带着几名捧着绫罗绸缎的绣娘踏进屋子。 顾静抬头看了看顾桑,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指了指身后的绣娘:“三妹妹,她们是吉祥成衣铺的制衣师傅,我一早请她们过来给三妹妹和大姐姐量尺寸。” 长幼有序,照理应该先给顾九卿量,但她害怕同那位大姐姐说话,就先来了顾桑这边。 顾桑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放下水杯,不好意思地笑道:“昨日才提及的事,堂姐今日就将人带了过来,这也太快了吧?累堂姐跑一趟,是我给堂姐添麻烦了。” 昨儿就是找个由头同顾静搭话,没想到顾静效率如此高。 当然,背后也有常氏的授意。常氏将招待顾桑游玩的重任交给了顾静,一边让她学着待客之道,一边让她多跟顾桑相处,学学顾桑伶俐的性子。 “三妹妹,不麻烦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想三妹妹早日穿上轻薄透气的夏衣。” 顾静小脸泛红,摆摆手道。 顾桑亲亲热热地拉着顾静坐下:“堂姐的好意,妹妹领受了。先坐下歇一歇,喝些茶水。” 立时有丫鬟端上茶果点心。 顾静双手捧着茶盏,抿了一小口,小声道:“这都是我该做的。” “大姐姐已经量尺寸了吗?”顾桑问完,才想起顾九卿大概不会让人给他量身。 顾静一顿,面色顿时无措起来:“还、还没。” 顾桑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先去找大姐姐,让师傅们先给大姐姐量一量。” 退而求其次,想来问个尺寸总不难。 顾静感激地点头:“好。” 顾桑拉着顾静,一起转去隔壁。 房门紧闭,似乎无人。 顾桑眸子陡然一紧,抬手直接推开房门,里面确实空无一人。 “大姐姐呢?” 一个浇花的丫鬟上前回道:“大姑娘好像出门了。” “走了多久?” “大半时辰。” 顾桑一愣,也顾不得一头雾水的顾静,转身就往外跑去。 可恶!顾九卿竟真的丢下她,独自去了雍州。 她以为,他要解决麓州流民的安置问题才会去雍州,是她大意了。 雍州大量买入粮食,说明情势不容乐观…… 顾桑只想快点追上顾九卿,宅院太大绕来绕去,越急越找不到出府的路,慌不择路之下,脚下打滑,就在她即将扑腾到地上时,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扯得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顾桑仰头,惊喜地望着顾九卿。 顾九卿拧眉:“跑什么?” 顾桑可怜兮兮地说:“大姐姐,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澄澈朦胧的杏眸隐约浮出一丝水雾,瞧着真是我见犹怜。 顾九卿啧了一声:“我就是去了一趟太守府。” 顾桑愣愣的:“去太守府干什么?” 顾九卿睨她一眼:“你说呢?” 与流民有关? 顾桑瞬间反应过来:“可大姐姐也该告知我一声,害得我……” 顾九卿抬脚,逼近了两步:“害得妹妹怎么了?” 他站在她面前,近到两人的衣裙缱绻交织,空气里似有暧/昧流转,急速升温。 天时本就热,顾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没、没什么。” 她抬手擦汗,脚步不自觉后退,顾九卿面色不虞,刚要伸手触碰她的衣袖,眼眸余光不经意瞥过一抹影子,顺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三妹妹,你怎么突然跑了,发生了何事?”顾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旁边的白衣身影,顿时愣了愣,口齿不甚伶俐地唤了声,“大、大姐姐。” 顾九卿凉凉地扫了顾静一眼。 顾静只觉得脊背生寒,下意识就想逃。 大姐姐果然好可怕。 只一眼就承受不住。 顾桑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就是担心女主雍州遇险,送到她手里的从龙之功都保不住,岂不亏大发了。 顾桑眼神飘忽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打破自己的尴尬:“大姐姐,堂姐带了绣娘过来给我们量体裁衣,大姐姐嫌麻烦的话,可将尺寸……” 话还没说完,顾九卿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不必,我的那份交与妹妹,给妹妹多做两身。” 顾静看了看顾九卿的背影,又看了看顾桑:“这……” 顾桑揉了揉鼻子,哼唧道:“大姐姐衣裳多的穿不完,下回再做吧。” …… 太守府。 陆太守瘫坐在太师椅,久久无法缓过神。 一个年轻女子竟有如此骇人的气势,那种恍似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气势和压迫感让他不得不臣服,甚至让他觉得不寒而栗。陆太守好歹也是一州太守,混迹官场十几年,其官威气势竟盖不住一个年轻女子,这让他着实觉得丢脸。 林功曹坐了半天冷板凳,见陆太守着实反常,便试探性地开口:“方才离开的女子是何人?” 林功曹来找陆太守议事,恰遇陆太守见客,便在书房外等了片刻,待门打开,林功曹发现陆太守接见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而陆太守自那女子离开,就一直不对劲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就在林功曹以为陆太守不会搭理时,陆太守总算回过魂儿,心有余悸道:“顾侍郎之女,顾九卿。” “可是燕京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顾九卿?”林功曹道,“下官听说顾九卿来麓州探亲,路上反杀了一批凶残的悍匪,百姓对其赞誉有加。” “哦?怎么回事?”陆太守忙着流民安置事宜,哪有心思关注悍匪。 “好像是途径祁县,被一伙悍匪劫杀,反被顾九卿的护卫所杀,听说一整座匪寨都被其瓦解了。” 第111节 陆太守皱眉:“整座匪寨?” 林功曹点头:“传闻是这样,也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陆太守面色异常凝重:“此女倒真是个人物。” 林功曹倒了杯茶,递给陆太守,顺势问道:“不知顾九卿一个闺阁女子找大人所为何事?” 陆太守看了林功曹一眼,直接道:“为流民安置问题。” 说罢,便将顾九卿提出的建议一一告知。 当然,略过了一些谈判的细节。 顾九卿对陆太守奉行的是先礼后兵,虽然陆太守觉得顾九卿的举措不错,可以帮他解决眼下流民的困境,但被一个女子指点政务,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也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虽然,陆太守确实为流民的事焦头烂额,但不承认自己以及手下官员无用。 然后,陆太守就被顾九卿敲打威胁了。 顾九卿似笑非笑道:“陆大人,可知我为何找你,而非青州太守?” 陆太守只觉得顾九卿无比狂妄,怒道:“本官如何知晓?” 顾九卿玩味道:“因为青州太守已是必死之人,而陆太守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我愿意给大人指一条生路。” 陆太守政务能力稍次,人品也有瑕疵,但并非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昏官。只是深受儒学思想,拉不下脸面承认顾九卿一个女子比他更有政治才能。 更重要的是,顾九卿竟握着能毁了他官途的把柄。 一个远在燕京的闺秀,却捏着一个地方官吏的要害,这是何其可怕之处。 陆太守被拿捏了。 顾九卿离开前,轻飘飘地说:“陆大人只要谨记,你我初心皆为百姓。至于毁人仕途的事,我没兴趣。” 陆太守当时特别愚蠢地问了句:“你不怕本官杀了你?” 顾九卿冷笑:“陆大人大可一试,是你的人先关照我,还是我的人先关照大人?” 陆太守一噎,彻底被拿捏住了。 “可行否?”陆太守看了一眼林功曹,问道。 林功曹思索了一番,大赞道:“妙啊。那些豪绅大户在城外施粥也不过是图虚名,但施粥不过杯水车薪,不能真正解决流民的安置问题。如今,不过同样是给于虚名和一些小恩小惠,却能让他们争先为官府分担一部分流民的压力。” 顾九卿提出的措施是,一是让世家大族、商户等手握大量良田的人雇流民耕种,让流民卖己为佃农,朝廷没有减轻赋税的政策,但拥有田地的主家却可自行减免佃农上交的粮食数目。当然,无利不起早,按照乡绅大户接纳流民的数量,官府除了给于名声上的嘉奖外,更为其家族子弟提供免试的州学名额,如果其中读书优异者,优先推举至燕京最高学府国子监。 商户经商,也可给于一定优待。 官府针对商户的政策稍微放宽些,漏出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钱财,远比流民交的那两三瓜歪枣多多了。 二是,有保家卫国之心的男丁流民,给其盘缠与路引,让其前往边军从军。既有口饭吃,又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加上政府设立的屯田,开垦荒地,建立收容所,发放救灾钱粮等一系列安抚流民的政策,很快便能将流民妥善安置。 毫无意外,豪绅大户全都鼎力支持,显然官府给于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比施点粥带来的虚名更有价值。尤其是关于读书的破格录取名额,为族中子弟读书,拿钱财去疏通关系撒出去的银钱亦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比流民上交的粮食高出数倍。而且,流民是帮他们种地,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有些家中缺仆婢丫鬟的,也优先从好手好脚的流民中选买,签死契还是活契,以流民意志为先,反正价格比人市还要便宜。 流民被井然有序地安置。 常氏见无家可归的流民着实可怜,也去买了一批孤苦伶仃的女孩入府为婢。 顾桑和顾静在院中纳凉时,正巧看见管事嬷嬷领着一群面黄青瘦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入府。 女孩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好看的宅院,脏污的脸蛋表情木讷,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偷瞄。 管家嬷嬷皱了皱眉,却没出声呵斥,等女孩们梳洗吃饱饭,再教规矩也不迟。 顾静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女孩们,有些难过道:“我听嫂嫂说,这批新买入府的都是在水患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她们真的好可怜。” 顾桑说:“堂嫂和堂姐皆是宽仁慈和的主子,她们来了这里,至少以后不会忍饥挨饿,每月还有一份不错的薪资。” 古代买卖人口自由,下层百姓生活穷困潦倒,处处都是剥削与不公。 幸亏她穿的不是流民,她是忍受不了卖身为奴,还不如让她死。 女主虽然帮助陆太守解决了流民问题,也只能算是勉强解决温饱,并没动富商权贵的利益,底层百姓依旧生活的水深火热。 毕竟,大环境如此。 顾桑低头看着自己细弱嫩白的手。 这就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什么都做不了的手,她轻轻握手成拳,也只抓了微薄的空气而已。 她摇了摇头,笑自己,瞎触动什么。 顾桑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屋,刚到小院,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顾九卿,陌花和陌上以及四位护卫跟随其后。 她愣住:“大姐姐。” 顾九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在麓州等我。” 顾桑定定地看着顾九卿,知道他是铁了心让她呆在麓州,她急道:“大姐姐,我知道雍州行非常危险,你是不愿让我置身险境,才让我留下。但是,你也会遇到危险,我必须同你……” 话未说完,顾桑只觉脖间一痛,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顺势歪倒在顾九卿怀里。 “妹妹,听话不好吗?”顾九卿轻叹。 等顾桑醒过来,已是第二日下午,顾九卿早就出了麓州地界。 顾桑气得狠狠锤床。 她就想当女帝的救命恩人,不行吗? 第82章 夕阳斜下, 漫天霞光。 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官道上。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好汉饶命!啊,不要杀我。” “救命!救命!” 一个身穿布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正被几名黑衣人追杀。 男人已经被捅了一刀,恐惧绝望之时, 突然看见官道上疾驰的马车以及骑行在侧的护卫,男人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捂着受伤的肚腹踉踉跄跄地朝马车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追杀我的是雍州太守,我乃太守府的书佐……” 眼看就要被追上的黑衣人一刀贯穿后背,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快速行驶的马车里传出。 “陌上。” 音未落, 只听得哐当一声,黑衣人的长刀被一柄破空而来的暗器瞬间击落。 男人已经明显感觉到刀尖划破后背的皮肉,可谓险之又险地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知道自己得救,浑身近乎脱力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则被纵身而至的陌上,一脚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马车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胸口,恶狠狠地盯着马车,威胁道:“臭娘们,让你的护卫滚开,少他娘的管闲事。敢同吕太守做对, 活腻歪了!” “一个不留。”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陡然腾起一抹沉戾的杀气。 陌上恭敬无比地应道:“是,主子。” 下一瞬,身形快到近乎于虚影,刀光剑影之间, 几名黑衣人被瞬息割破喉咙。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鲜血喷射的脖子,惊愕地瞪着持剑而立的陌上, “你,你……竟是……” 毒楼之人? 传言江湖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组织,即毒楼,集暗杀情报于一楼。里面培养的杀手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世间无人能逃过毒楼的追杀。早几年,毒楼偶尔兴起接几件暗杀任务,这几年却了无踪迹。 执掌毒楼的楼主更是神出鬼没,无人窥其真容,行事尤为低调,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久而久之,江湖便以为毒楼的存在只是传说。 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死在毒楼之人手上。 能雇其毒楼做事的女子,是谁? 黑衣人到死都不知道。 就连被追杀的书佐孙平也被吓傻了,两眼一翻,径直昏死过去。 等孙平再次醒来,已是身处客栈,肚腹的伤已被医治过。 天已经黑透了,客房内点着一支蜡烛,并无其他人。 孙平看着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愣了半晌,总算确信自己真的得救了。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女子随之踏入。 孙平看向顾九卿,眼露迷茫:“姑娘是……” “顾九卿。” 顾九卿冷冷地扫了一眼孙平,“不过一个小小书佐,为何被吕良史追杀?” 吕良史,乃雍州太守,也是追杀孙平的幕后真凶。 孙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孙某不愿说,而是孙某不愿牵连恩人。” “不愿牵连?”顾九卿面露嘲讽,“阁下真是高风亮节,求救之时,倒愿意牵连无辜者?” 孙平顿时羞愧不已。 一边求救,一边却报出追杀者的名讳,就是变相逼迫马车的主人出手相救。 “既是强人所难,我倒是十分乐意强人到底。此行正好前往雍州,你便与我们一道回雍州。” 顾九卿面无表情道。 孙平大惊失色:“恩人去不得,万万去不得!雍州不太平,恩人……” 第112节 猛地对上顾九卿洞若观火的眼睛,以及顾九卿手里摇晃的账册,孙平只觉两眼一花,下意识就去摸胸口处的衣服,原本缝进衣服里的账册早就不翼而飞。 知眼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孙平不敢小觑,也不再隐瞒:“既然,恩人非去雍州不可,孙某就将自己知道的雍州情形详细告知,恩人也好有应对之策。” 雍州太守吕良史同州牧康守义早就沆瀣一气,暗中合谋企图将雍州分化出去,意欲形成一方割据势力,与大燕朝堂分庭抗礼。 当地官员们或因利益或被威胁,基本都已投效吕康二人,两人俨然是雍州的土皇帝,控制着雍州这方小朝廷。 这两年,雍州的消息已经不能真正传入燕京,他们想要朝堂知道雍州什么情况,朝堂便只能知道什么,严格控制传入朝堂的讯息,蒙蔽朝堂耳目。但凡有不听其行事的官员,胆敢乱传递消息者,便被随意扣上罪名、阖族受牵连。 “哎,前不久的陈大人偷偷往燕京送了封信,被吕良史这个畜生知道,就将陈大人全家杀光了,连弱稚孩童都未放过,真是惨啊。” 孙平口中的陈大人乃雍州下属右阳县县令,不愿同流合污,便让信重的衙役连人带信藏在一支由雍州出行的商队里,商队属于雍州首富郑家,而郑家早已投靠吕良史,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为吕良史和康守义大肆敛财。 郑家的商队受其庇护,这才能躲过城内的鹰爪成功将信送到了京中。 只是没多久便被吕良史发现,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 也因此,近段时间入雍州的商队排查甚严。 吕良史和康守义准备趁着朝廷尚未反应过来,分批购入粮食,并将运送粮食的商户控制在雍州城。如今的雍州城就是外松内紧,入城易,出城难。 至于孙平倒不是陈大人那般有风骨的人,实在是吕良史以为是他告的密,意欲除掉他,被他察觉后,索性就卷走当地官员的名目和账册,如过街老鼠般在雍州东躲西藏,后来又躲进泔水桶才逃出雍州城。 孙平是个孤家寡人,想女人时就去找窑姐儿,也没妻儿,逃命时自然没有累赘。 孙平不是个好人,却比陈大人命好,幸遇贵人搭救。 孙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九卿:“恩人,孙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绝无半点隐瞒,此行凶险万分,恩人还要去雍州?” 顾九卿拂袖起身:“与你无关!” 孙平急道:“可是,那吕良史是个好色之徒,恩人这般好样貌,必定一入雍州就会被吕良史的狗腿子盯上。 顾九卿眸色阴寒:“是吗?” …… 麓州,顾府。 “静儿,今日怎么没跟三妹妹一起玩?” 常氏一边拨弄算盘珠子盘算账薄,一边看了眼摇篮边逗弄奶娃娃的顾静,随口问道。 顾静捏捏奶娃娃的手,说:“三妹妹心情不好。” 常氏拨算盘的动作一顿:“因何?” “跟大姐姐有关。” 常氏立即反应过来:“是因为大姑娘去雍州的事?” 顾静点点头,好奇问道:“大姐姐来麓州没几天,都还没玩尽兴,为何突然去雍州?” “探望故人。”常氏解释道,“大姑娘前两日来向我辞行,幼年有位帮助过她的故人生活在雍州,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出一趟燕京,自然要去探望一二。” 说是辞行,实则是托付二房多照看顾桑几分。 话里话间,皆是姐妹情深。可常氏就是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 “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常氏面色一喜。 一个身穿锦袍戴玉冠的俊朗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走到常氏身边,端起茶猛灌了几口:“渴死我了。快,玉娘帮我收拾几身换洗的衣物,等我抱抱小崽子吃两口热饭,就动身前往雍州。这批粮食要的急,老爹又催了好几遍。” 见顾明崇回来,顾静不便久呆,松开奶娃娃的小手,起身道:“哥哥,嫂嫂,我先回屋了。” “静儿也在啊。”顾明崇这才发现摇篮旁的顾静,呵呵笑道。 常氏白了一眼顾明崇,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静儿这么大的人,你都没看见,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忙,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家里人。” 顾明崇伸手握住常氏的手:“是是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多关心静儿,也多关心夫人。” “就会贫嘴。”常氏锤了顾明崇一拳。 顾静垂了垂眸眼,悄悄地出去了。 哥哥嫂嫂的感情真好。 想到自己将嫁之人,顾静眸色有一瞬间黯然,但又被她极快地敛去。 屋内,顾明崇亲了亲常氏的脸蛋,伸手从摇篮里抱起大胖儿子举高高:“小崽子,想爹爹没?爹爹可想死你了,哎哟,又重了。” 胖儿子舞着小胖手咯咯笑,乐得见牙不见眼。 顾明崇回头对常氏道:“瞧见没,儿子说想爹。” 常氏无语:“话都不会说,你从哪儿看出来?” 顾明崇:“小崽子笑的这么开心,不是想我是什么。不过,爹爹又要出门一趟,好几天都要见不到小崽子了。” 常氏猛然想起顾九卿的叮嘱,面色一凝,当即吩咐奶娘将小崽子抱到隔壁屋子。 顾明崇不满:“我都没抱够……” “我有正事同你说。”常氏正色道,“前不久,燕京顾家的大姑娘和三姑娘来麓州了。” “我知道啊,福伯派人给我说过。”顾明崇笑道,“有玉娘你这个贤内助在,大伯父家的两位堂妹定会被照顾的十分周到妥帖,怕是都不想回燕京了。” 常氏没好气道:“大姑娘让我转告你,不要急着将粮食运到雍州,尤其是远高于米市价格的情况下。” 顾明崇一愣:“大妹妹在哪儿,我问问具体的情况。” “已经去了雍州。” 像顾九卿这种养在皇城根下的官宦嫡女,许是察觉出了什么,顾明崇神色当即凝重起来:“玉娘,你把当时大姑娘同你说话的场景,仔细与我说说。” 常氏便将那日的情形仔细同顾明崇说了。 顾明崇摸摸下巴,沉思道:“三姑娘许也知道些什么?老爹他……” 常氏紧张道:“父亲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顾明崇安抚道,“粮食先不急着送往雍州,我给老爹写封信,就说麓州流民泛滥,粮食不好筹措,还需些时日。先派人去雍州打探一下情况,再做定论。” 但愿,老爹没出事。 顾明崇同常氏交代了几句,便去书房将顾显武催粮的信件全部找出来,仔细重读。 然后,顾明崇发现了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来自雍州的回信,末尾落款皆有一句,‘为父平安,勿念!' 但是,以往顾显武给他的回信,末尾只有两字‘父安!’。 还以为是老爹开始讲究措词,如今看来怕是故意提醒他什么。 勿念,不要想,也就是不要管?老爹是让他不要管他,也就是不要筹粮去雍州的意思。 领悟其老爹的意思,顾明崇脸色一变。 恐怕顾九卿早已知晓什么,也才会委婉提醒他。 顾明崇忽然想起自己从乡间筹粮回城途中,听闻陆太守竟是听取一名女子的建议,方将流民妥善安顿。 麓州何时出过这般有才能的女子? 顾明崇想到了什么,立即遣人调查顾九卿是否去过太守府,顾九卿并未刻意避着人,轻易便查了出来。 指点地方政务,提醒他莫急于运粮去雍州,自行却前往雍州…… 顾明崇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门外的小厮:“去将三姑娘请过来。” 没多时,顾桑便过来了。 顾桑抬眸看了一眼顾明崇,心知定是常氏已经同顾明崇提及运粮之事,这才找她过来详问。 顾桑被女主打晕的事气得着实不轻,面色萎顿,她也没有在已婚男子面前释放绿茶的爱好,神情恹恹地唤了声:“堂兄。” “三妹妹,请坐。” 待顾桑坐下,顾明崇方道:“三妹妹脸色不佳,可是担忧大妹妹安危?” 哼!她才不担心女主,就让女主被人捅个血窟窿。 顾桑扯了扯唇角:“自然。” 顾明崇皱眉道:“此行雍州极为危险?” 顾桑没有隐瞒,干脆地点头:“嗯。” 顾明崇脸色变了变:“什么危险?” 顾桑顿了顿,认真道:“你,我,皆不能解决的危险。既然,大姐姐让堂兄莫要往雍州送粮,堂兄照做便是。” 听人劝,吃饱饭,少遭难! 女主不听劝,不带她,受罪去吧。 她才不会去找他。 第83章 麓州风景好, 当地民风淳正,二房的人也好,未曾慢待分毫, 让顾桑感觉宾至如归。每日同顾静游玩赏景,吃喝玩乐, 也没什么不好。 顾桑郁闷了几日,在美景和美食的双重治愈下恢复了精气神儿。 一艘精致的画船荡漾在湖面上。 顾桑懒懒地坐在船头,回首遥望,远山青翠缥缈,近水悠悠, 两岸花团锦簇,湖里荷莲飘香,入眼当真是美不胜收。 身后两名小丫鬟执扇打风, 四方桌上摆着瓜果茶水,各式精美酥香的糕点。 如此快活享乐的日子,她才不想去雍州受罪。 “三妹妹,此湖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名为揽月湖。”顾静双手合在一起比了个弯月的形状,“因它形似新月,人立湖畔,像是将一弯明月揽入怀, 故而得此名。” 顾桑赞道:“果然是好名,湖如其名,名如其湖。” 顾静又指了指湖面上盛开的莲花:“等过几日莲子成熟,我们就过来采莲子, 又好吃又好玩。” 顾桑捻了块紫苏饼,含笑道:“好啊。我会做莲子糕, 清热败火,满口清香,最适合夏日食用。” 第113节 顾静惊奇道:“三妹妹还有此手艺?” 顾静虽为庶女,但从未进过厨房。 顾桑端起桌上的果子花蜜水,啜了一口:“瞎鼓捣的,就像堂姐喜欢倒腾女红,绣什么花儿,鱼儿,鸟儿什么的,我怕手指被戳成针眼,就不感兴趣。” 顾静与顾桑相处几日后,已没了初见时的拘谨,她大感好奇道:“女红是姑娘们必学之技,三妹妹家中长辈无人要求你学习吗?” 祖母和嫡母从小就让她苦练女红,说女子有一技之长,日后到婆家也会受用。 原身可没人提醒她学习古代女子必备技能。 顾桑眯起眼睛:“我不喜欢呢。” 反正,她是真讨厌绣花什么的,伤手伤眼睛。 见阳光有些刺眼,顾桑捻起一方绣着小兔子的绢帕,这方帕子是顾静亲手绣的赠与她,顾桑将绢帕遮挡在眼前照了照,清凌凌的光影透过帕子落在脸上。 她说:“堂姐绣技高超,不管绣什么都跟活的一样,就像这小兔子活灵活现的,栩栩如生。待日后绣两只鸳鸯送给未来堂姐夫,定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 顾静已经议亲,纳彩、问名、下聘等流程已走完,只等明年春日出阁。夫家也是殷实人家,即麓州下属卫县严县令之子严朗,更是陆太守夫人严氏的亲侄儿,严县令同太守夫人乃一母同胞的姐弟。 同一州太守沾亲带故,单论门第,在麓州确实是顶顶好的亲事。 至于严朗本人,据说也是个品貌端正之人,已是举人出身,日后前程可期。 听常氏说,原本顾显武想将顾静送到燕京,让顾显宗帮忙谋求更好的亲事,但是被老夫人劝阻了。 老夫人责骂顾显武:“你只想给静丫头找个好门第,可有没有想过以静丫头的性子,承不承得了这份福气?对静丫头而来,小富即安,便是最大的福分。” 老夫人深知继子顾显宗的秉性,只会将姻亲当做筹码权衡利弊。 顾显宗自己的婚姻尚且如此,怎会真心为二房一个小庶女考量? 顾桑不得不感叹,二房这位老夫人着实有远见,让便宜老爹插手顾静的亲事,无异于将人推入火坑。 顾显宗最宠爱的女儿顾皎,还不是说嫁出京就嫁出去了,完全不顾顾皎的哭求磨缠,就连撞壁自杀都未能改变其心意。至于顾九卿这位声名显扬的嫡女,顾显宗可是压了最大的筹码,希望谋取最高的政治利益。 绢帕遮挡了顾桑的视线,她并没发现顾静情绪低落,待旁边半晌无言时,方觉反常。 顾桑揭开绢帕。 只见顾静愣愣地盯着湖岸边出神,那里围聚着一堆人,似乎极为热闹。 顾桑朝艄公招了招手,示意其将画船慢慢靠向岸边。待船离岸边近了些,方看清原是一个穿着寒酸的年轻学子正在临湖作画,长得还挺俊,一看就是那种白面书生的模样。 书生小姐向来是话本子的主角。 显然,顾静关注的并非周遭围堵瞧热闹的歪瓜裂枣,而是这位身无长物的书生郎君。 顾静怔怔地看着书生。 书生似有所察觉,抬头往画船方向看了一眼,登时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低头继续作画。顾静亦被惊了一跳,没想到被书生发觉,也低下头绞着衣角。 画作完成,引得旁边一阵喝彩声。 湖光山色,画舫莲花,尽在画中,煞是好看。 一名络腮胡子的大叔看上了书生的画作,有意卖下,但因为书生没有名气,只给五十钱。 书生面色涨红,仿若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小生的画绝不只值五十钱,不卖。” 五十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人民币,十几块钱。 确实太便宜了。 大叔是个杀猪匠,纯粹觉得家中挂幅读书人的雅画,来客人觉得有面子,但真让他去买有名气的画,又舍不得银子。反正,都是山啊水啊的,看不出啥不同。 大叔粗声粗气地说:“五十文不少了,能买好几斤猪肉。实在不行,你来我这里买肉,我下回多送你两斤。” 大叔撂下五十文银钱,伸手就去抓画,却被书生一把将画护在身后。 “不卖!”书生道。 大叔也恼了,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推了一把书生,将书生撩翻在地:“穷书生,给你脸了,也不看看你衣服上的补丁,都穿不起衣服,还假清高。” 书生被骂的脸色又白又红。 “不卖就是不卖,我就是吃不起饭,穿不上衣,也不会卖与不会赏画的莽汉。” 大叔彻底被激怒了。 “你他娘的骂谁?” 眼看杀猪匠大叔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顾静再也坐不住,红着眼睛,绞着手帕起身。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顾桑一把拉住顾静的衣袖:“干什么,坐下!” 顾静急道:“三妹妹,他、他……” “这种事轮得到你一个定过亲的姑娘出面?再说,你要如何帮?” 顾静瞬间哑然,她确实也不知该如何为书生解围,对上顾桑的目光,只能颓然地坐下。 顾桑对着船尾唤了一声:“流云。” 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悄无声息从船尾走了出来。 流云是顾九卿的护卫之一,被顾九卿留下保护顾桑的安全。 流云躬身道:“三姑娘有何吩咐?” 顾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去将书生的画买下来,顺便帮他解围。” 顾静感激地看向顾桑。 她怎么就没想到让身边的小厮去将画买下来? “是。” 流云应了声,正要下船时,湖岸边突然传来一道呵斥的声音。 “住手!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信不信我扭送你见官!” 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是,一名身穿文士袍腰间别着文士剑、玉冠束发的青年男子,同样带着儒生特有的气质,但他的穿着却比作画卖的书生不知好了凡几,一看就是家境富庶者,只是皮相不及书生白俊,略逊一筹。 但也是充满朝气的昂扬男儿面貌,真论起来,也只能说书生胜在肤色比他白,一白遮百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燕亦是对读书人敬重有加,尤其是男子这种穿着不俗的。 大叔一个杀猪的也不想讨麻烦,一把捞起铜钱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男子捡起地上的画,赞道:“确实画的不错,五两银子,可卖?” 一顿,又补了句:“我身上只带了五两银子。” 意思是,书生的画远不只五两银子。 顾静意识到书生的画要被别人买走,赶忙让贴身丫鬟将银子全部掏出来,一股脑儿塞给流云:“快,务必将画买回来。” 顾桑:“……” 真把自己当做冤大头啊。 “既然,有人出手,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顾桑小手一伸,流云便将先前的一两银子递还给她,顺手将顾静的银子也还了回去,转身回到船尾。 顾静呐呐的:“三妹妹?” 顾桑努了努嘴:“书生已经将画卖了,难道还要高价抢买吗?” 岸边的书生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同意将画卖给男子,并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 直到书生离开,顾静眉目恹恹,再也提不起精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顾桑看了一眼顾静。 已经定亲的小姑娘,心中却另有所属。 …… 湖岸边。 严朗正要将画交给身后的小厮,却突然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抢画的是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君,是严朗的表弟陆奇正,其父正是陆太守。 陆奇正展开画随意扫了两眼,撇嘴道:“表哥,就这水平?可比表哥的画差远了,买一幅不及自己一半水平的劣等画作,表哥你也是嫌的发慌,帮那穷书生解围也就算了,作甚白花银子。” 严朗道:“举手之劳而已。” 陆奇正还想说什么,眼睛忽的一亮,将画甩给小厮,一把拽起严朗的胳膊就朝前方快速走去。 “表哥,带你去见个人。”陆奇正神神秘秘道。 顾家二房作为麓州排得上名号的商户,自是要与当地太守打好交道,两家寻常自有交往走动。 陆奇正随母参加过老夫人的寿宴,自是见过顾静。 前面不远处的湖岸边,停靠着一座美轮美奂的画船,两位娇俏可人的姑娘正从画船走下来,正是顾桑和顾静。 “顾二姑娘,还记得我不?”陆奇正还未走近,就朝着顾静大声喊道,“我给你引见一个人,保管二姑娘喜欢。”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旁人探究的目光。 顾静立时手足无措起来,站立不安。 顾桑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郎,捏捏顾静的手,偏头问道:“堂姐认识?” 顾静平日哪儿敢随便同陌生男子搭话,就是刚才听见陆奇正的声音也没敢抬头看。 顾静对陆奇正没什么印象,摇头道:“不认识。” 说罢,下意识就往顾桑身后躲避。 严朗意识到陆奇正让他见的竟是一位姑娘,本打算转身就走,不欲理睬陆奇正的胡闹,谁知听闻陆奇正唤她顾二姑娘,立马就反应过来要见的姑娘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严朗和顾静定下婚盟,但两人却没见过面,彼此只见过画像。 严朗顿时起了见见未婚妻的心思,想知道本人是否同画像一样,犹豫之间,就被陆奇正拖到了顾静面前。 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顾静,仿若受惊的小白兔,是个胆小怕生的小姑娘,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惶恐不安。 顾桑转了转眼珠,目光顺势在顾静和严朗身上打了个转。 第114节 其中一个竟还是替书生解围的热心肠男子,以男子方才所作所为,应当不至于做出当众滋扰女子的事,想来是另有缘由。 顾桑开口道:“两位公子是何人?当众与陌生女子搭讪,怕是不妥吧?” “什么陌生女子?”陆奇正不爱听这话,顿时急了,“顾二姑娘可是我未来的表嫂。” 说罢,便指了指严朗:“我表哥,严朗,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顾静不可置信地抬眸,悄悄地看了一眼严朗,又立马低下头。 顾桑也愣了一下,居然是顾静的定亲对象。 未婚夫替心上人解围? 这可太有意思了。 严朗身姿挺拔,长身站立,眉目舒朗,彬彬有礼道:“在下严朗,这位是我的表弟陆奇正。大庭广众之下,确实是我们兄弟举状冒失,不想惊扰了两位姑娘,还请见谅,明日我便亲自登门向家中长辈赔礼道歉。” 听得严朗要登门赔礼,顾静瞬间慌了神:“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陆奇正见顾静一直躲在顾桑身后,心有不快,伸手就要推开顾桑:“你挡着二姑娘做什么,表哥又不看你。” 顾桑:“……” 一把挥开陆奇正的手,顾桑没好气道:“你动我一根手指试试?” 陆奇正:“嘿,脾气还挺冲?” 严朗制止道:“表弟,不可无礼!” 说罢又对顾桑道:“表弟少年心性,还请姑娘海涵。” 顾桑扯了扯唇角:“无事,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不过一个无礼的小屁孩。 陆奇正瞬间暴跳如雷:“你才是小人。” 顾桑:“……” * 翌日,严朗真的登门拜访,顾明崇和常氏着实吃了一惊,得知湖边的这场偶遇后,两夫妻直呼两人缘分天注定,甚至刻意创造了严朗和顾静独处的机会。 只是顾静性子内敛害羞,胆小温吞,几乎没同严朗主动说话,只严朗问她什么,硬梆梆地答一两字。 待严朗告辞离去,常氏琢磨道:“我瞧着严朗应该是中意静儿的,只是静儿似乎……” 顾明崇接过话:“静儿怎么了?” 常氏:“再看看吧,静儿本就胆小怕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 顾明崇认同地点点头:“日后相处久了,两人的感情自然就深厚了。” 常氏和顾明崇亦是日久生情,遂放下心,转身去抱胖乎乎的小崽子。 顾明崇看了一眼常氏和儿子,心中忍不住为老爹的处境担忧,哪怕顾桑言之凿凿地确信顾九卿有本事稳定雍州局势,他也不能安心,盘算着过两日还是要亲自走一趟雍州。 太守府。 陆太守得知陆奇正欺负人家小姑娘,尤其小姑娘还是顾九卿的妹妹,气得揪住陆奇正的耳朵用力一扭:“小兔崽子,胆儿肥了?下次再敢胡作非为,随意欺负小姑娘,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陆齐正一边嚎叫,一边委屈:“不就拌了两句嘴,她还骂我是小人,骂我小人,就是骂爹是小人。” 陆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就是小人,骂得对!” 陆家的荣华富贵都捏在顾九卿手里,就是当面骂他几句小人,又不少块肉。 陆奇正:“……” …… 夜深人静。 顾桑洗漱过后,正要钻进被窝时,顾静红着一双眼睛过来找她。 “三妹妹,我、我睡不着,想同你说说体己话,方便吗?” 这是要与她说说心上人的事? 顾桑眼眸轻动:“方便的,我还没睡。” 顾静脱了鞋袜,与顾桑并排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顾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顾静主动开口,便道:“堂姐认识湖边作画的书生?” “嗯,认识。” “如何相识的?” “去年乞巧节,我与哥哥嫂嫂出去游玩赏花灯,街上人多,我便同嫂嫂走散了。” 也可以说是顾静故意同哥嫂走散,乞巧节都是出双入对者,哥嫂担心她闷在家里无聊,带她上街玩,但她不能真的不懂事。 哥哥常年在外,难得同嫂嫂过一个乞巧节。 何况,嫂嫂怀有身孕,哥哥要护着嫂嫂。 “我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想去揽月湖放花灯,但是湖边熙熙攘攘,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我摔在了地上,花灯也摔烂了,我一时起不来被人踩了好几脚,是他推开人流,将我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拉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姑娘,没事吧?” 那一刻,四周的嘈杂仿佛瞬间消散。 她只看到了他。 他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不擅言辞,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木讷地说:“我的兔子花灯,没了。” 他便将字谜上赢的鸳鸯花灯送给了她,送完才发现不妥,露出尴尬的笑容,想要收回去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愣住了,提着花灯不知所措,红着脸道:“这个……应该、应该送给……公子的……心上人。” 他脱口而出:“没有心上人。” 顾桑插了一嘴:“他不知道那是鸳鸯花灯,不能乱送吗?” 顾静也明显一愣,没想到顾桑关注的点是这个,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解释道:“他、他只是想安慰我,一着急就将手上的花灯赠给了我,事后方觉不当。” 顾桑说:“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第一次相遇?” 顾静点头:“嗯。” 无助时为人所救,又被送花灯安慰,看来书生挺会的啊。 比起同准未婚夫的初见,明显是同书生的相识更让人难以忘怀。 顾桑默默在心里点评。 顾静与书生也不只见过这一面,没过两月,顾静去书舍买书,出来又遇见了书生。 书生家贫,靠给书舍抄书贴补家用,书生显然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乞巧节搭救的小姑娘,但他也没上前同顾静搭话,顾静也不敢在人来人往的书舍同陌生男子说话,便急匆匆离去。 不想走的太过慌乱,手帕竟落在了地上,书生捡起手帕追上顾静,并还给了她。 然后,顾静知道了书生的名字。 高知远。 顾静将自己和高知远的相识过程全部说出,有人听自己倾诉,心底莫名轻松了些。 顾桑面上并未出现任何一丝触动,而是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心底真正喜欢的人是高知远,但你已经许了人家,打算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深埋心底?” “我、我不、不是。”顾静用力地攥着衣角,鼓足了半天的勇气,终于承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嫁给严朗。” 这可不妙啊。 顾桑蹙眉道:“难道你想嫁给高知远?” 顾静看着顾桑的眼睛,抿了抿唇:“对,我想嫁的人是高公子。” 顾桑:“……” 顾静小声道:“我觉得三妹妹遇到喜欢的人,定也会去争取的。” “可家中与你议亲时,你并未争取,而是默认了家人的做法。”顾桑无语道。 她是不能理解明明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何非要去过吃糠咽菜的清苦日子。 顾静低垂着脑袋,神色忧伤道:“当时,我不敢,也不确定。” 顾桑问:“后来如何确定了?是高知远对你表白过,还是送过你什么礼物?” 顾静眸色动了动:“他说他心悦我,但他也说,自己配不上我,自知两人有缘无分。我便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可你知道他家中具体是何情况?难道只要相爱,就够了吗?” 顾静不理解:“难道不是吗?”她以为顾桑定会支持自己。 顾桑:“……真是单纯(蠢)的很。你总不可能让娘家帮你养男人,养的好倒也罢了,就怕养出仇,哪个男人受得了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吃软饭,靠妻子娘家养活?” 古代男权思想严重。 吃软饭,还不如上门当赘婿。 固然顾显宗也曾靠过施氏母家,但养活自己可不是靠施氏母家。 顾静没想到顾桑能如此直白的说出养男人这种话,小脸霎时就红了。 好半天,才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也可以养家。” 顾桑看了一眼娇滴滴的顾静,并不觉得她能受得了生活困顿的苦楚:“靠你的绣活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就是没日没夜的刺绣,也过不上你现在百分之一的好生活。” “堂姐,你既与我说了高知远的事,一是信任我,二也是想知道我的意见。” “那我便说说。”顾桑吃了块西瓜,继续道,“其实,我倒觉得严朗未必不是良配。人只有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才有心思和精力爱你,呵护你,在意你的喜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才能陪你风花雪月。当吃饭都成了问题,甜言蜜语,几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能填饱肚子吗?” “就好比,严朗觉得自己和表弟唐突了我们,第二日便能携礼登门道歉,规矩礼数做足。如果昨日唐突我们的是高知远,他有银钱买礼物,穿着体面来赔礼吗?” 顾桑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犀利现实,打破了顾静美好的少女情思,顿了片刻,放缓语气道,“堂姐如今一门心思扑在高知远身上,莫不如我们寻个时机,去瞧瞧他家的情况。他在你面前或许会伪装,但在家人面前,总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顾静愣愣地望着顾桑,好半晌才说:“去他家?” 顾桑敲了敲顾静的脑门:“就偷偷去看一眼。” 第115节 第84章 且说雍州这边, 顾九卿一入城门就被人盯上了。没办法,顾九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他仅仅是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 就被蹲守在城门口的暗探察觉了。 城内隐藏着无数鹰爪探子作为吕康二人的耳目,尤以城门口查探甚严, 但凡有异常者踏入雍州,就会被立即禀告于吕康二人。 顾九卿则是因为太过貌美,美的太过异常,而入了探子的眼。暗探中不乏谄媚阿谀之辈,这种巴结讨好主子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雍州城内谁不知道吕良史好色, 不欲被吕良史盯上的好人家,都是千方百计地掩藏家中女子的美貌。 吕良史猎艳无数,普通的姿色早已入不了他的眼。当探子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顾九卿何等神仙姿色, 早就被勾起了心思。 得知进城的美人儿竟是从燕京来的官宦之女,吕良史惊问:“你说是谁?” 探子回禀:“顾侍郎之嫡女,顾九卿。” 入城的路引文书,有其身份证明,不难查探出。 顾九卿本就要用这个身份,在雍州城搅弄风云,自不会乔装伪造。 旁边的康守义道:“此女,曾与康王订过婚, 后又被康王退婚。” “入了本官的地盘,任他是龙都要老实盘着。”吕良史色欲熏心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狠色与得意,“就是燕京来的六皇子此刻都老老实实呆在太守府,仰着本官鼻息过活, 本官还怕一个美人儿不成?就是皇帝老儿的女人,来了雍州城, 本官也照睡不误。” “去将顾九卿绑过来,本官倒要瞧瞧是不是名副其实?”吕良史自是听过顾九卿的传闻,最近还听说过顾九卿遇悍匪的传闻,他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烈性的美人。 越烈的女子,越有征服欲。 探子跪在地上,惶恐道:“属下们跟丢了。” “什么?”吕良史拍案大怒。 康守义打心底看不起吕良史这种整日将裤腰带别在女人身上的人,暴躁不满道:“正事要紧,别为个女人耽误正事。” 吕良史踹了探子一脚:“滚,三日内将顾九卿给本官抓过来。” 吕良史掌控地方官吏,康守义手握雍州兵权,一个是好色贪官,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叛将,两人朋比为奸,共谋造反大计。 康守义道:“如今粮草尚不充足,趁朝廷还未增派兵马,邻近州县未曾反应过来,依旧大量增收粮食。” 吕良史说:“粮草的事,我想办法。不过,以雍州现在的兵力,你有几成把握?” “我们还有退路吗?”康守义讥诮反问。 “都怪陈谨之,要不是他告发,我们还能准备的更充足些。”吕良史愤怒道,“朝廷没有动静,定是不明六皇子的真实情况,这为我们赢取了一些时间。当日抓获六皇子时,逃走的那名漏网之鱼,肯定还躲在城内,未将六皇子的消息送出去。” 曾经默默无闻的六皇子,竟得了魏文帝重用,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 “传递信息?进了雍州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康守义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尚方宝剑,面色一狠,“扯旗之日,就拿六皇子的人头祭旗。” 殊不知真正的六皇子并不在太守府,被囚禁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原本方诸先抵达雍州,暗中探查城内的情况,司马睿因偷偷找寻坠崖的顾九卿耽搁了些时日,比方诸后到几天。两人会合后,方诸便将获悉的情况详细告知,司马睿得知雍州官员几乎全部唯吕康二人马首是瞻,顿时气愤不已。 但是,也有些面服心不服的官员,不得不屈服于吕康二人的淫威。方诸献策,可试着将这部分官员策反为己所用。 忠奸未定,不便泄露真实身份。 他们便伪造了身份,结果出师不利,没想到第一名选中的官吏是个极其奸诈伪善之徒,察觉出他们的真实意图,假意流露出自己对朝廷的忠心,只是家人被吕康二人胁迫不得不为其所驱使,双方几次试探往来后,此人竟在司马睿喝的酒中下了药,方诸来不及阻止,司马睿晕头转向就被那人哄得道破了身份。 好在司马睿神志不清,口齿也不甚伶俐,并未确凿说出自己就是六皇子,让方诸有机会稍加补救。 然后,司马睿的侍卫刘尚就成了假的六皇子,与方诸一起被抓进了太守府。 刘尚是司马睿的近身侍卫,司马睿的事大多知道,又有方诸从旁点拨,吕康二人便被暂时糊弄了过去。 当日保护刘尚这个假皇子的侍卫都被康守义除掉,唯有交换身份成为‘刘尚’的司马睿逃了出去。 整日东躲西藏,在吕康二人的搜捕之下,如过街老鼠一般,客栈不敢住,也出不了城,只敢躲藏在废弃的民宅废墟,心惊胆战地躲避追杀。 可以说,司马睿从未如此落魄过。即使,他曾经不受重视,也没有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追杀过。 浑浑噩噩了躲了十来天,简直同臭要饭的无异。 当顾九卿出现在眼前时,司马睿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狼狈逃命的日子里,全靠对顾九卿的思念硬撑着。 顾九卿坠崖生死未知,在康王为起要死要活时,是他先找到了顾九卿,就在离京五十里外的一处渔民家中。 皇命令他不敢久呆,得知顾九卿平安,便将秘密前往雍州的事告知了顾九卿。 顾九卿说,如果有机会,我便去雍州一趟。 司马睿高兴不已,但未昏头,只道:“雍州局势凶险,九卿留在燕京养伤,等我回来即可。” 顾九卿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打消了她的念头,便没有放在心上。 前往雍州的路上,得知康王退婚的消息,他高兴的简直快要疯了,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雍州,直至逃命,也是顾九卿支撑着他。 狂喜过后,便是担忧害怕。 “雍州危险,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司马睿脏污的脸:“此地有位故人,我来探望。” 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陌花。 陌花立即会意,从木匣中掏出一方纯白绢帕,递给司马睿,本意是让他擦脸,结果司马睿直接将绢帕收入了怀中,咧嘴笑的像个傻子。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陌花陌上简直没眼看。 司马睿偷偷瞄了眼顾九卿的脸色,见她没有丝毫不悦,乐得更开怀了。 顾九卿性子清傲内敛,不会直白表达情意,但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的是为故人来雍州,实则就是为他而来。 …… 顾九卿并未下榻客栈,而是安置在一处民宅。 待司马睿洗漱换衣后,方具体问了司马睿进入雍州城的遭遇,得知方诸是为了救司马睿而被困太守府,顾九卿眉头微微一皱。 其实,这些情况,早在顾九卿踏入雍州城后,便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让司马睿重诉一遍,不过是为了让他知晓的信息过个明路罢了,毕竟他是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份,耳目怎能如此通天。 顾九卿问道:“方诸意欲拉拢的官员名单呢?” “在这儿。”司马睿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见顾九卿没有伸手接,他讪讪地将纸放在桌上,“有点脏……” 顾九卿吩咐陌上准备纸笔,重新誊抄了一份。 一手簪花小楷,极为漂亮。 司马睿看的不禁痴了。 字好看,写字的人更好看。 “上面的官员重新摸一遍底。”顾九卿将名单递给陌上,便让他出去了。 司马睿并没出去。 顾九卿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累了,还请殿下移步。” 司马睿回过神,不舍道:“我马上出去,你好生歇息。”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必是困顿疲累。 司马睿转身打开房门,正要踏出去时,背后又响起顾九卿的叮嘱:“避免暴露身份,殿下切勿随便出门,否则,方诸和刘尚的牺牲将会功亏一篑,殿下也必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轻重。”司马睿回头道。 烛火的映照下,司马睿似乎觉得顾九卿眼神温柔了几分。 “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我可代殿下分忧。” 九卿在关心他,要为他分忧解难。 司马睿心里都飘飘然,出门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不少。 顾九卿看了一眼离去的司马睿,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取下头上的白玉发簪,置于掌心。 顾九卿端详片刻,收手握紧发簪,狭长的凤眸陡然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切,都该快了。” * 高知远在麓州城一家官学读书,其住址不难打探,很快就被顾桑摸清了家里的情况,几口人丁,几口牲畜都摸的一清二楚。 高知远住在离城六十里开外的土伢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贫穷的村子,祖祖辈辈靠在土地里刨食过活儿。高家祖上亦是如此,高父这一代仍是如此。 高知远是高家最小的儿子,上有兄长和姐姐,从小表现出几分读书天赋,便被高父送去读书,想着小儿子能考个秀才,高家祖上就有光了。高知远自己也争气,前年考中了秀才,高家高兴之余又为生计发愁,读书的笔墨纸砚都需要银子,大儿子也需要娶妻生子,便让小儿子凭借秀才的身份找个账房先生做做,以缓和生计。 但是,高知远不愿意。 不只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去燕京参加春闱。 高母最是宝贝这个老来子,自然是小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就将女儿嫁出去得了一笔远高当地嫁娶的聘礼钱,用这笔钱给大儿子娶妻成家,又给小儿子置办读书的纸笔,将等同于卖女儿的聘礼钱花的精光。 顾静得知高母没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还扣了彩礼钱,着实吃了一惊。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夫家的彩礼,娘家便要为女儿准备嫁妆。 顾桑说:“高知远的姐姐是给人做了填房,嫁的是个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鳏夫,家中还有原配生的三个儿女,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三两岁,嫁过去就给人当了后娘。” 为了让顾静这个不谙世事的单蠢姑娘认清现实,顾桑让流云将高知远姐姐嫁的夫家一并调查清楚了。 “嫁过去两年都没有生孩子,男方摆明了就是想给自己买个热炕头的媳妇儿,给自己的儿女找个伺候的老妈子。高家人明知是这种情况,仍然选择将女儿推进火坑,没办法,大儿子要钱娶妻,小儿子要钱读书。” “听说大儿子还劝过高母不要将妹妹嫁出去当后娘,但实在拗不过高母。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高知远,好像就没为姐姐说过话。一屋子泥腿子,突然出个读书人,又有高母的宠溺惯爱,高知远在家中的话语权不低,但他有为姐姐真心考虑过吗?” 顾静心中有所动摇,但对高知远仍旧抱有希望。 她垂着脑袋,小声为高知远找理由:“读书人重孝道,他也跟兄长一样,不能忤逆家中长辈的意思。” “不说高知远姐姐的事,就说高母此人,粗鲁恶俗,对大儿媳也不怎么好……”顾桑还想叭叭叭一堆高母的不是,但觉得自己磨嘴皮的功夫不如让顾静亲见来得更直官。 顾桑带着顾静偷偷去了离城六十里处的土伢村。 两人经常上街游玩,常氏也就没具体过问,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出了城。 古代治安不好,为了安全起见,顾桑将流云带上了,其他的小厮丫鬟则一个都没带。 要不是顾静实在傻的过分,顾桑才懒得管。 第116节 顾桑和顾静刻意做了一番伪装,卸下钗环华衣做村妇打扮,出了城又将马车换成牛车,流云则装扮成赶车的村民。 顾静怀着忐忑、好奇等多种复杂情绪,往高知远家中而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顾桑是对的,是她魔障了。 但还有另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对她说,她没有错,高知远值得她的喜欢,她喜欢的是高知远这个人,并非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或许有瑕疵,但不影响高知远的好。 见离麓州城越来越远,道路越来越偏僻,顾静忍不住道:“我们只带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危险?” 顾桑挑眉:“这会儿知道危险了?真要是嫁进了高家,被欺负了,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房不会同意顾静做出悔婚另嫁的蠢事,除非她跟家人彻底决裂,那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当顾桑察觉到顾静的决心时,便有意拉她一把。 因为,她发现顾静的决心和胆子,竟是自己带给她的。 牛车摇晃了大半天,顾桑感觉自己快要热死时,总算到了土伢村。 流云指了指村尾一家破旧的土瓦房:“三姑娘,那儿就是了。” 顾桑并未打村里走过,而是从村外绕到了村尾,刚藏好身迹,就听见破瓦房里传出一道极其难听的粗鄙骂声。 “一天天只知道把家里汉子往炕上勾的懒货贱妇,都快过了饭点,锅灶都是冷的,你想饿死老娘当家做主?” 顾静从未听过如此脏的话,彻底惊呆了。 高家穷的院墙都没有,土院坝外面用一圈木头桩子连起来,就算是当做墙挡了挡。 木头桩子矮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破屋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肚婆妇人正在费力地搓洗脏衣服,又累又热,时不时揉揉酸疼的腰。 妇人极为年轻,却满脸疲惫,毫无血色,很明显是怀孕的大儿媳。 站在门槛叉腰谩骂的老妇便是高母,高知远的老娘。 年轻妇人被骂的极为难堪,气得手都在抖,却始终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开口反驳,婆母将会骂的更不堪,什么污言秽语都能骂出,甚至会持续到公公和丈夫回家为止。 今日,丈夫和公公出门帮人做工,家里只有她和婆母。 大儿媳撑着腰起身:“我去做饭。” 高母一脸刻薄寡相,呸道:“衣服谁洗,难不成让老娘洗?” 高母看不惯大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对大儿媳甚是讨厌,逮着大儿子没在家的机会,故意挑刺磋磨儿媳,完全不顾媳妇怀了身孕。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 大儿媳低头道:“娘,我怀孕了。” 高母瞥了一眼大儿媳圆滚滚的肚子,鄙夷道:“就你这不争气的肚皮,怀的又不是大孙子,八成是个赔钱货,矫情什么!” 大儿媳忍不住哭了,就在她以为要被高母欺负死时,备受高母喜欢的小叔子回来了。 高知远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包袱,一出现在木头桩子外,高母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儿怎么今日回来了?”高母看见高知远体面亮堂的新衣服,将小儿子衬得越发俊,忍不住夸赞道,“这身衣服真好看,尤其是我儿穿上真体面。” 高知远笑道:“娘,这是儿子在学堂的同窗好友所送,儿子便想穿回来给娘瞧瞧。” 听得此话,顾静眼睛瞪得更圆了。 这分明是高知远用卖画的五两银子给自己买的新衣。 高母一边夸高知远人缘好,一边将高知远包袱里的脏衣服甩到盆子里。 “饭不用你做了,把衣服洗了,我去做。”高母一脸嫌恶道,“没洗完前,不准吃饭。” 高知远对此情况见怪不怪,笑着说了一声:“劳烦嫂嫂。” 大儿媳什么都没说,坐在石坎上,默默浆洗衣服,不吃饭总比听脏话强。 高母怕高知远被太阳晒黑,一边招呼他进屋歇着,一边问他:“前两月,你说一个富家小姐对你有意思,有没有得手?” 高知远失望地摇头:“没有,她胆子太小了。就算真有什么……” 也不敢为了他们的感情,同家里人争取。 高知远准备物色新目标,这回他要排除胆量太小的富家姑娘。 顾静胆小到同高知远说几句话,就要脸红地回家,根本不敢跟他久呆,更不要说独处的机会。 顾静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桑看了一眼顾静,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她准备带顾静离开,脚一动,吓得立即弹跳起来。 “啊啊啊啊,蛇啊!” 尖叫声未落,流云出手极快,蛇已经被他斩杀了两段。 危险解决,但她们暴露了。 高知远闻声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伤心欲绝的顾静,脑子嗡地一下懵了。 第85章 高知远面色慌乱, 第一反应便是顾静听了多少,老娘嗓门大,怕是全都听见了。 高知远属实没想到顾静竟会出现在土伢村, 出现在简陋破败的土瓦房前,这不是她一个富家千家该踏足的地方, 可她就是出现了,一身粗麻布衣的打扮,依旧掩盖不了女孩良好的家境与出身。 高知远只想到一个可能,她知道他今日下学,专程到家里找他。 顾静是个胆小如鼠的姑娘, 也是最容易受骗的那种姑娘,当初看上她,就是觉得这种性子好拿捏, 一旦时机成熟,便是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对她来说,主动登男子的门,已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尤其在已经定亲的情况下。 想到身后的破屋老母,高知远不禁羞于见人。 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破漏的屋子、粗鄙无状的老娘以及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全都暴露了出来。 高知远没时间沉浸在自卑中,意识到顾静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敢离家见他, 只要他将方才的胡话圆回去,他们就还有可能,只要赢回她的芳心,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后面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高知远惯来知道如何让小姑娘心动,瞬间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白俊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新衣上身,没了往日布衣的陈旧灰扑,那一笑当真是翩翩俊书生的模样。 高知远推开木栅门,快步走到顾静面前,看着满面泪水的小姑娘,脸上的惊喜转为诚恳真挚的狡辩: “二姑娘,家母之言非小生的意思,你知道的乡下妇人比较碎嘴,我附和家母,不过是为了堵她的嘴。我知道你即将嫁人,不愿给你带去困扰。你相信我,我没有任何轻辱你之意。” 总而言之,方才不是他的真心话。 “我没想到你竟会来我家,我……” 高知远伸手欲握住顾静的手,却被顾静后退一步的动作定在原地。 顾静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高知远,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你。你记住,我与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说完,顾静哭着跑走了。 高知远想要去追,却被流云拦住了去路。 高母不高兴地冲着顾静的背影,嚷嚷道:“老娘算是看出来,你就是那位倒贴我儿子的富家姑娘,跑什么,你一个姑娘大老远来找我儿子,不就是给老娘当儿媳妇?” 顾静浑身一僵,听得高母尖利刺耳的声音,跑的更快了。 跑了一个,还有一个。 高母黄豆般大小的浊眼转向旁边的顾桑,细皮嫩肉的,比跑掉的小姑娘还要俊俏乖巧,想来也是个好出身。 “哟,我儿真是好本事,一来就来俩姑娘,要不你留下给我做儿媳,老婆子保管把你当亲闺女……” 啪! 顾桑一耳刮子狠狠扇了过去:“不会说话,这张嘴就别要了!” “是,属下遵命!” 流云立马掏出一把匕首,快速钳制出高母的嘴,就要将舌头割掉。 出手之快,连顾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住、住手!” 高母和高知远直接吓傻了。 高母已经明显感觉刀尖划过舌根,嘴里漫起一股血沫腥子味,脏话不停的臭嘴,此时抖的一个字都骂不出来,被打的脸也是肿的。 顾桑看了一眼流云,流云立马就收了手。 高母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痛的‘哎哟’叫出声,才发现自己舌头还在。 顾桑没管高母,而是转向高知远,轻蔑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套绫罗新衣花了将近四两银子,是你用卖画的五两银子所买,还有脸说是同窗好友所赠?余下的一两银子,你自己吃了顿好的,买了一些纸笔,不过一日,五两银子便被你花的所剩无几。 有了银子,衣服只给自己买,好吃的吃独食,可曾想过稍微从指缝里漏一些给家中老父老母改善生活?” “你,你怎么知道?”高知远一张脸臊的发慌,又红又白。 高母则震惊地望向高知远。 一次就能卖五两银子,高知远画了无数张画,该是多少银子。 殊不知高知远只是这回卖了五两。 那么多的银子,高知远却从未给她添置一件新衣服。 读书要给老师束脩,笔墨纸张花销也大。 高母心疼高知远,每每把从老大那里抠的钱都贴补给了小儿子,家里那口子种地卖的粮食钱也大多给了小儿子。 看见高母愤怒的目光,高知远明显慌了一下,气愤道:“胡说!纯粹是污蔑!娘,你要相信我,儿子从未骗过你,这身衣服就是同窗所送,同窗见我家贫,便好心送我一套,有何不可?” “呵,要不要请罗衣坊的掌柜,悦来酒馆的掌柜,当面与你对峙?”顾桑冷笑。 第117节 高知远震惊不已,愤怒地指着顾桑:“你查我?” 唰地一下,顾桑抬手抽出流云的佩剑,将锋利的剑抵在高知远的脖子上,往下一压,直到将高知远脖子压出了血痕,才道:“别用手指我,你不配!” 高知远吓得立即缩回手,心惊胆战地看着项上利剑。 “别,别动手,有话好说。” 高母哆哆嗦嗦道:“你、你要什么,杀人犯法。” 大儿媳妇看着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 一个小姑娘竟敢拿刀威胁人? 顾桑冷声道:“高知远,如果被我知道麓州城传出任何有关你和顾静的风言风语,我绝不会放过你。你要考举人,还想进燕京参加春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走不出这方小山村,也可以让你永远泯灭于世间。” “少自作多情,别肖想你不该肖想的人,也别惹你惹不起的人。” 顾桑学着顾九卿恐吓人的模样,脸上扬起一抹带着三分冷漠三分讥诮三分蔑视的冷笑,顿时就让高知远毛骨悚然。 说完,顾桑将长剑随手扔给流云,冷酷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高母的打骂哭嚎:“你这个挨千刀的白眼狼,连老娘都骗,老娘真是白疼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 麓州城,湖边。 顾静眼睛都哭肿了,在她试图为爱勇敢一回,试图反抗家中包办的盲婚哑嫁,她才发现自己倾慕的人竟是那般不堪。 她的暗念痴情,无疾而终。 高知远只是将她当做垫脚石,意图攀附一段好姻亲。与其说是看上她,不如是看上顾家的银钱。 眼角酸涩难忍,心里也酸疼酸疼的,一想到高母丑陋恶毒的嘴脸以及高母往死里磋磨大儿媳的场景,顾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给力的娘家,落在高母这样的婆母手下,自己嘴笨也不利索,更不会骂人,定也是讨不了半点好。 顾静怕被家人瞧出端倪,不愿回家,坐在湖边,静静地哭泣,祭奠自己死去的情爱。 她清楚自己被高知远欺骗了,欺骗了她的感情。 她不知道严朗是不是良人,但她已经确信,自己选的高知远不是良人,是她识人不清,一腔芳心错付。 既然自己眼瞎,就让家人做主吧,家人总归不会害她。 “堂姐,哭够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高知远这个狗东西!”顾桑开口道。 顾静泪眼婆娑地抬头:“对,他就是个狗东西!” 说完,又低着头:“三妹妹,可有喜欢的人?” 顾桑手握柳枝条,挥动着清凌凌的水波,顿了一下,毫不犹豫道:“没有。” “那你想找怎样的郎君?” 顾静心里祈盼的郎君形象生生幻灭,便想知道顾桑心目中的理想郎君是何等模样。 顾桑一下下地搅动湖水,仿佛她的心湖也被搅动了,荡漾的水波上依稀出现顾九卿破碎拼凑的笑颜,她负气般地挥起柳枝拍向湖面,将他的脸打的更碎。 顾九卿的笑脸瞬间消失在湖面上。 她盯着剧烈荡动的湖面,近乎于咬牙切齿:“我、想、养、鱼!” “养鱼?”顾静迷惑不解。 实在不明白养鱼跟找郎君有何关系? 顾桑叹了口气,颓然道:“但是,我的鱼塘,迄今为止,一条鱼都没有。” 顾静道:“我的银钱颇丰,给三妹妹养一池塘鱼儿都没关系。” 顾桑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此鱼非彼鱼。” 看着顾静茫然红肿的眼睛,顾桑伸出手指轻佻地勾住顾静的下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任何时候,都不可为了男人迷失自我,先爱己,再爱人。就是你日后的夫君,也不可事事以他为中心,要有自己的喜好,做自己喜欢的事。” 顾桑这般劝顾静,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穿书至今,她一直将顾九卿当做她的攻略对象,可谓事事围着他打转,琢磨他的心思,谨记他的喜好。 …… 青州流民突发暴/乱趁夜杀了守城士兵,冲进青州城,一路烧杀打砸了太守府,见官就杀,见富户也杀,就连青州太守也死在了暴/乱的流民手里。 陆太守得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九卿所言‘青州太守已是必死之人’,竟是这个意思。 如果处理不当,麓州的流民也可能暴起生乱。 顾九卿对此并不意外,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青麓二州流民聚集城外时,曾有人假扮成流民混在其中,暗中煽风点火撺掇流民,企图挑起流民与官府对立。青州太守本就是个倒行逆施的昏官,草菅人命,贪污赈灾银粮,不把流民当回事,再有肇事者推波助澜,流民发生暴/乱是早晚的事。 青州太守自食恶果,亦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陆太守相对爱戴百姓,是以麓州比青州的情况乐观。 陆太守积极安置流民,麓州的流民与当地官府的矛盾尚能缓和,且官府对撺掇生事的‘流民’有所察觉提防,撺掇者并未成功。 更重要的是,顾桑在麓州,他希望麓州安定。 自得知青州流民暴/乱一事,顾桑便有些心神不宁。 她恍然记起,原书剧情中,青麓两州都发生过流民暴/乱,书中只简单提了两句,朝廷很快派兵镇压,不过月余便将两州流民暴/乱事件平息。 只是青州流民远比麓州流民凶残,冲入城后那可真是杀红了眼,除了为富不仁的权贵奸商,其中不乏无辜丧命的百姓。 流民暴/乱事件过后,也就意味着雍州马上就要兵变,生乱了。 女主就是在这场兵变中,受了重伤,几近丧命。 “三妹妹,你觉得如何?”常氏问道。 “什么?” 顾桑压根就没听见常氏说什么,满脸迷茫道。 常氏提醒道:“三妹妹忘了,六月二十九是你的生辰,亦是你的及笄日,这是女儿家最重要的日子,值得庆祝。” 顾桑在麓州,及笄礼自有二房操持。施氏相当重视顾桑的及笄礼,来信询问,顾桑能否在及笄前赶回燕京,在家中以嫡女的身份举办一场盛大的及笄宴。 但显然,顾桑不可能赶回燕京。 老夫人便做主发话,都是顾家的姑娘,在麓州办也是一样。 顾桑愣了片刻,回过神道:“这......也太麻烦了吧?”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记得雍州兵变似乎也就是那几日,但不知具体哪一日,也不知是否会提前。 麓州流民没有生乱,是因为顾九卿的缘故。而顾九卿是不愿她去雍州涉险,才会送她来麓州。 顾九卿固然有私心,但也有为她之心,才会助陆太守安置流民。 他未说过一字,但她得知流民暴/乱之后,便明白了他的苦心。 这一瞬间,顾桑忽的打定主意。 她要去雍州。 顾九卿不愿她遇险,她也不想顾九卿真正有事。 “桑桑谢堂嫂嫂和祖母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顾桑抬起澄澈明眸,小脸上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因为,我要去雍州,必须去!” 常氏愣住:“大姑娘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么,而且,你的及笄礼……” 顾桑说:“及笄礼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 常氏不赞同:“欸,有什么事比女子及笄还重要?” 顾明崇掀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正好我也要去一趟雍州,接老爹回来,路上有我照看三妹妹,玉娘保管放心。至于三妹妹的及笄礼,回来补办即可。” 顾明崇并未向家人道明雍州时局,怕家中女眷跟着担惊受怕,尤其是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忌忧虑过重。 常氏看看顾明崇,又看看顾桑:“你们……” 次日一早,顾桑和顾明崇收拾行囊,启程前往雍州城。 流云奉命保护顾桑,自然不同意顾桑去雍州,见说不通,流云有意像主子那般将人直接打晕。 谁知顾桑竟用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以命相胁迫。 “我知道你只听命大姐姐行事,你敢拦我,我就敢自尽!敢打晕我,我醒来就抹脖子,看你如何向你主子交差?” 流云:“……” 还真交不了差。 真让三姑娘去了雍州,也交不了差。 左不过都要受罚,两相取其轻。 第86章 雍州城内有一处有名的鬼宅, 据说里面经常闹鬼,夜半时常传出婴儿的啼哭,女人疯癫的哭骂, 月圆之日,还有无头鬼尸在庭院散步, 十分恐怖诡异。 亲耳听到过鬼泣、亲眼看见过闹鬼的人,无不吓得鬼哭狼嚎,失禁逃命。 鬼宅位于城东朱井街,占地偌大,断壁残垣, 灰暗失色的雕栏画栋,干涸枯败的荷塘拱桥,无不诉说着这座巨大的宅院尚未变成鬼宅时, 是何等的精美奢华。 如今哪怕是白日,烈日照射下,依旧驱不散鬼宅里弥漫的那股子浓重的腐朽阴凉气息。 鬼宅之所以闹鬼,缘于第一任主人全家死绝,那可真是死的又冤又惨,可谓是鸡犬不留,上至七八十老奴,下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无一活口生还。 宅子空置两三年,断断续续出现闹鬼事件,大多都是更夫或走夜路的行人听见从无人的宅院传出渗人的哭泣声而已,并未闹出人命。直到后来有人贪慕这座奢华无比的大宅子, 不信邪地以低价买下,又请和尚做法驱邪。结果没住两天就不得安宁, 家里人疯的疯,死的死,夜半甚至出现红衣厉鬼索命,吓得新主人连夜搬家逃命。 后来又出现过两任头硬的新主人,皆被鬼怪闹得搬了家。 当地官员得知宅子闹鬼,觉得晦气,便命人去放了一把火,宅子烧到三分之一,天将暴雨,将火扑灭了。当天夜里,放火的人起夜小解竟摔井里淹死了,而下令的那名官员据说被宅子原本的主人索命,被吓疯了。 自此,鬼宅之名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闻之无不色变,鲜少有人涉足此地。 就连雍州官员也是绕道走,生怕遭来厉鬼的报复,再不管这座宅子的任何事。 毕竟,雍州官吏大多知道宅子的主人因何被屠满门,无人触霉头。 夜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第118节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鬼宅的门。 曾经牢固气派的朱漆大门,早已在年代失修和大火的轮番侵蚀之下变得焦黑、破损、陈旧,摇摇欲坠地悬在同样破旧不堪的门框上。 顾九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脏污的黑灰,沉默地掏出一方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后,方抬腿走了进去。 入眼满目荒芜衰颓,漆黑瞳孔里渗出的苦恨死寂霎时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心里寒冷无温,宛若寸草不生。 他,也如这座鬼宅一样,腐朽阴森,见不得天光。 鬼宅原本的主人姓薛,是前太子妃的母家,也是他的外祖家。 记忆中,只来过一次。 但幼时阿娘经常在他耳边念叨,阿烬,阿娘无法回雍州,日后有机会记得代阿娘去探望外祖父。阿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薛家老宅里有一座特别大特别漂亮的紫藤萝秋千,每到开花时节,紫藤花可好看了,荡着秋千闻着花香真是阿娘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阿娘不无骄傲地说,这可是外祖父专门为阿娘做的,阿烬不知道外祖父的手有多巧,会做诸多有趣的玩意儿,送到东宫的木马等千奇百怪的木雕模型皆是外祖父亲手雕刻。 外祖父当年为阿娘雕刻的木雕玩意儿,都被阿娘藏在老宅里。如今又为阿烬雕着玩,阿烬可要记得外祖父的好。 外祖父的手艺确实精湛,雕刻的木马暗藏机关,会动会跑,很是有趣儿。 薛家这位外祖父更是做的一手好文章,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桃李满天下,许多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是外祖父的门生,族里亦有诸多子弟在朝为官。只是外祖父无心入仕,一直居安雍州,直到舅父春闱榜上有名,成了那一年的状元郎,外祖父怕舅父年轻气盛,不懂为官险恶,便举家搬迁燕京,为其坐镇指点。 阿娘自也去了燕京。 后来,事情远超出外祖父的发展,没想到女儿姻缘巧合下与怀仁太子相识相爱,竟做了太子妃。儿子似乎也有大志向,竟有宰辅之志。 见薛家有成为庞大外戚之势,外祖父当机立断,甚至以死胁迫舅父寻个时机,外放回雍州做一县父母官。舅父为了外祖父,不得不放弃锦绣前程。 从雍州到燕京,再回到雍州,舅父可谓是郁郁不得志,但也拗不过老父的想法。 如果怀仁太子登基,舅父或可重回燕京朝堂,大展宏图。 但一切终止于,十二年前魏王发动的那场宫变。 薛家,乃太子妃母家,阖族抄灭。 一百二十一口,一个不留。 就连薛家满月的婴孩,都未放过。 薛家被魏王(如今的魏文帝)以逆党论处,无人敢收尸,无人敢立碑,无人敢祭拜,最终被官兵葬入城郊乱葬岗。 顾九卿踩在废墟瓦砾之上,循着与记忆中对不上的坑洼小路,来到后院一间遍布蜘蛛网的闺阁房间。 屋内贵重物件早已被洗劫而空,那张价值千金的拔步床则被人损毁,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鉴,屋内只余几个破烂的桌凳歪斜在地上。 他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在床底摸索半天,总算找到阿娘所说的机关。 拔步床身原本合拢的木板出现一道缝隙,他顺势往两边推开,又摸到另一处开关,顾九卿伸手一按,床上的地板打开露出一处只能容一人的狭小空间。 点燃火折子,照亮里面的情形。 顾九卿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并无阿娘藏的物什,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 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还有阿娘的。 阿娘的牌位与其他人的略有不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愿君长宁。 长宁,薛长宁,是他阿娘的闺名。 “雍州城内,竟还有人记得阿娘,记得薛家人?” 顾九卿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 陌上禀告完调查的情况,顾九卿提笔在名册上着重圈出几个名字,其中两个名字与方诸有所出入,剩余的几人与方诸查探的情况出入不大。 笔尖略顿,又添上一个新名字。 夏锋。 “这个人,我会先去见一面。”顾九卿说。 “夏锋,雍州城守将,是康守义麾下一员大将,对康守义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康守义十分信任夏锋,故而将守城重任交由此人。我与方诸首先就将此人排除掉,九卿为何觉得他会倒戈我们?” 司马睿大惑不解,又担心顾九卿遇到危险,拦阻道,“要去也该我去,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顾九卿面色冷肃,态度不容拒绝:“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意已决,殿下不必再劝。” 一顿,又道:“殿下当真担忧我,为雍州百姓考虑,不如写封信请蓟州的庄将军暗中派兵驰援雍州,正值朝廷派兵镇压青州暴/乱,此时调兵遣将,可混淆康守义的耳目。吕康二人兵变在即,若能成功说服夏锋,里应外合,将以最小的代价护下雍州城的百姓。” “虽难,却必须一试!” 司马睿顿时敬服不已,知道顾九卿是为他为百姓,当即就要写信,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侯向翼所统领的侯家军离雍州最近,为何舍近求远?” 侯向翼乃当朝镇国公,手握侯家军,执掌大燕四分之一的兵权,其侯家军常年驻守西境边关,与雍州只隔了两个州县。 边关无战事,镇国公阖家居于燕京城,住在魏文帝眼皮子底下,也是为了让魏文帝安心。 只有需要打仗时,镇国公才会前往边关,妻儿则留守燕京,让其无后顾之忧。 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黑眸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驻守西境的乃镇国公部将,真要等他调兵遣将,必要请示镇国公。一来一回,时间不等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部将能调动兵马,镇国公这个主将的威严岂不荡然无存。 司马睿立即反应过来,道:“九卿说的是,是我不及九卿思虑周全。” 司马睿不再盲目质疑,免得越发衬得自己愚蠢。 司马睿写信之时,顾九卿又吩咐陌上:“去查查运往雍州的粮草藏匿于何处?” 起兵造反,粮草、兵器、人马缺一不可。 …… 子时三刻,夏锋心情沉重地回到居所。 今日是他最痛苦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饶是如此,一进屋就被他察觉出了异常。 屋内有人? “何方鬼祟?” 夏锋拔刀就朝黑暗中的人影砍去,火光忽的亮起,一个白衣女子岿然不动地坐于椅上,面色平静无波,“夏将军,今晚去了何处?” 散发着寒芒的刀尖骤然停下,仅离顾九卿面门寸许。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手握瞬息点燃的火折子,略微偏头,将桌上的蜡烛点上,熄灭火折子,方道:“放下,我不喜欢被人用刀威胁着谈话!” 夏锋冷眼看着顾九卿,收刀归鞘:“姑娘真是好胆量!不过,夜探在下私宅怕是不妥?” “夏将军不也探了不妥之地?”顾九卿淡漠道。 夏锋面色一沉,长刀再次出鞘,刀尖指向顾九卿:“你是谁?” 整整十二年,无人发觉他祭奠薛家人的事。 顾九卿伸指,慢慢地拨开刀锋,不答反问:“夏将军又是谁?” 夏锋:“与你无关。” 顾九卿看他一眼,漫声道:“薛家老宅之所以变成鬼宅,是出自夏将军的手笔,愿君长宁,也是你的手笔。表面投靠康守义实则另有私心……” 夏锋瞬息不寒而栗,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 顾九卿漫不经心一笑:“在下顾九卿,不过燕京一官宦之女。” 第87章 “但, 我曾姓薛!” 一语掷地,顿如闷雷将夏锋震得动弹不得,手中兵刃哐当坠地。 夏峰不可置信地盯着顾九卿, 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誓要将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薛家人对上号, 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晌,有些迟疑道:“莫非你是薛家的……小小姐,薛锦容?” 年龄上,唯有薛家大公子的次女对得上。当年满门被灭,小小姐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 长大后当是顾九卿如今的年华。 只是顾九卿长相太过出挑,但薛家人容貌皆是昳丽,想来过于惊人一些也正常。 夏峰时刻留意燕京动向, 对顾九卿,也略有耳闻。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九卿竟然是薛家遗孤,这么多年竟然一直藏身燕京城。 顾九卿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让他承认真正的身份,哪怕夏峰和薛家渊源颇深,也绝无可能。 薛文烬,也可以说是司马文烬, 不到那一刻绝不能现世。 顾九卿道:“我已经拿出十成的诚意,不知夏将军的诚意呢?” “薛家竟还有后人存世?” 夏峰似回想起当年薛家的惨状,悲愤之下,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如果不是狗皇帝,薛家怎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就连刚满月的小公子都未能幸免于难。” “是啊,我清楚地记得官兵上门时,阿弟出生不过四十天,就被……”顾九卿声音哽咽似说不下去,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 顿了顿,顾九卿激愤的情绪略有平复,方继续道::“阿弟是戌时三刻所生,姑母派人给阿弟送了块贵重的蓝田玉贺他出生,还说阿弟的出生时辰极好,说他日后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先太子妃薛长宁,是薛锦容的亲姑母。 “姑母可说错了,连她自己都未能富贵平安一生。”顾九卿看了夏峰一眼,知道他在拿话试探自己,但自己何尝不是试探他。 夏峰心中最后一点疑虑顿消,彻底相信眼前人就是薛锦容。 生辰一般不为外人道也,就连他也是捡到小公子襁褓里刻着生辰小字的蓝田玉,方知晓得如此清楚。 “我不知小小姐有何因缘造化成了燕京顾侍郎的嫡长女,既然小小姐找到我,想必不是简单的与我叙旧,还请小小姐明示?”夏锋面色郑重,带着一种慷慨赴义的坚毅,“只要您吩咐,我在所不辞。” “既在康守义手下讨前程,却私下拉帮结派,夏将军想做什么?”顾九卿问。 夏峰猛地握住铁拳,八尺男儿瞬间红了眼:“既然小小姐什么都知道,我也不瞒你,我要报仇,为长宁小姐报仇。如果不是长宁小姐,我夏峰早就已经死了。还有我的妹妹,也死在抄家的狗官手里。” 夏锋家境贫困,家无两片瓦,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在床靠药罐子续命,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而他当年也不过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如何撑得起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穷家。为给母亲买药、养活妹妹,夏峰不得不卖身为奴,成为当地一家豪族马场里卑贱的马奴,被人肆意凌/辱践踏。 第119节 有一次,主家邀请雍州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赛马,太守的小孙子上马时没踩稳,一时摔在地上磕破了点皮,当时的太守并不是吕良史,主家为给太守出气,便要将他活活打死。 无人在意一个小小马奴的死活,就在他被鞭子抽的半死不活时,是薛长宁救了他,并花银子买下了他。 她问他,你叫什么什么名字,他说,夏锋。 薛长宁:“夏风,夏天的风,很好听的名字。” 他当时想,这个贵气少女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以为她买下自己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但薛长宁派人给他治伤,还给了他放奴契。 她说:“我知道你不甘心为奴,不如投身行伍博个前程吧。军中相对其它地方,不问出身,以你一手绝佳的驭马术,应该容易出头一些。” 他拒绝了她的好意,“家有老母幼妹,不能离家。” “这样啊。” 薛长宁认真思考了一番,便让他留在薛家做事,等妹妹年纪大些能够照顾母亲,再去从军也行。 她知道他家中的情况,经常让他给妹妹和母亲带一些吃的穿的回去,甚至让药堂掌柜将药便宜卖给他,而她则暗地吩咐人将差的药钱补上。 没过两年,母亲去世,他便义无反顾地去从军,而她则去了燕京城。 再后来,他知道她成了太子妃,本就尊贵的少女愈发贵不可言。 他与她天壤之别,从不敢肖想天上的明月,只敢偷偷地关注她的动静,自也知道她所嫁的怀仁太子是世间最清正端雅的男子,知道太子待她极好,整个东宫唯有她一个妻子,知道她生了一双同样优秀的儿子,知道她过得好,他便足矣。 他以为她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恨魏王谋权篡位,从此明月陨落,世上再无薛长宁。 而他的妹妹也死在了薛家,死在了那伙抄家灭门的官兵手里。妹妹是个沽酒小娘子,那日正好去薛家送酒,没能躲过官兵的屠戮。 他的明月,他的家人,都死了,余生只剩报仇。 竟是这样一层渊源? 顾九卿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你打算等康守义分化雍州之后,再取而代之,从此与大燕朝堂作对。” 夏峰怨恨滔天:“这本就不该是狗皇帝的天下,那康守义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以你之能,以一个小小的雍州,便能推翻大燕?” 顾九卿一言以蔽之。 夏峰自知自己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与能力,他恨声道:“至少让狗皇帝不得安宁。” 顾九卿长眸低垂,清冽的声线如浸在漫长孤寂的时光中:“可是,我要的是十二年前的事得见天光,让薛家每个人正大光明受香火祭拜!” 夏峰大为震撼。 薛家每个人得见天光,自也包括薛长宁,势必要重提怀仁先太子,重揭魏王篡位夺权旧事,这可能吗? 更匪夷所思的是,对他说这番话的是一个女子。 顾九卿抬眼间,浑身气势骤变,犹如尘封已久的宝剑出鞘展现出他的凌厉和锋锐:“哪怕是夏将军与薛家有旧,敢挡我为薛家正名之路,我也不会留。” 这一刻,夏锋丝毫不觉得顾九卿是玩笑,亦不敢生出任何轻视之心。 夏峰十几年所谋轻易就被顾九卿道破,而顾九卿不过他一半的人生阅历,就已有如此可怖的心机与能力。 只是…… “狗皇帝怎么可能?” 顾九卿道:“夏将军误会了,是以我之手。” 夏锋惊愕。 薛锦容所图之大,再次令他震惊,那种睥睨天下的自信远比他有成算。 夏锋跪地道:“夏锋愿誓死追随主上,任凭差遣!” 顾九卿亲自扶起夏锋,说:“夏将军唯愿,皆会如愿。” 第88章 夜已深, 万籁俱寂。 夏峰得知顾九卿意欲扶持六皇子司马睿上位,立时明白过来,曾经庸碌无为的六皇子能一步步显露于人前, 背地里定然少不了顾九卿的布局和筹谋。 “六皇子现下吕康两老贼的阶下囚,康守义打算用六皇子的人头祭旗。”夏峰话锋一转, “既然,六皇子对复仇大计至关重要,我想办法将六皇子救出来。” 顾九卿慢慢地转动了一圈茶盅,神色未动:“六皇子暂且性命无虞,我会另派人手施救, 夏将军切勿轻举妄动让康守义起了疑心。” 夏峰:“主上既有章程,那我便放心了。” “夏将军谨记,我如今的身份是顾九卿。” 顾九卿就雍州事宜商议完毕, 叮嘱了一句,方趁着天亮前,悄然无息地离去。 暗处的陌上立即现身。 “主子,吕康二人狡猾谨慎,利用树叶糠壳充作粮草掩人耳目,楼里的暗哨们查探出四五处藏粮之地,皆是如此。底下人暗中联络上两名被收押的贩卖粮食的商贾,亦不知粮草动向。” 陌上一顿, 继续道,“不过,前不久有一名李姓商户将粮食运到雍州城,似乎察觉出不对劲儿, 反应迅速,并没有落在反贼手上。” “将此人找出来, 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顾九卿沉吟道,“还有一事,想办法给方诸传个消息,让他……” 不出一天,那名李姓商户就被找到了,但那人嘴巴极为严实,非要同背后的主子谈判,陌上只好将人带到顾九卿面前。 李子舆从麻袋里钻出来,扯下眼睛上的黑布条,当看见找上自己的人竟是顾九卿,当即懵了懵。 他很快反应过来,朝顾九卿躬身作揖:“大姑娘,妹夫这厢有礼了。” 顾九卿眸色冷淡:“是你啊。” 李子舆,顾显宗的二女婿,顾皎的夫婿。 李子舆看了一眼顾九卿,笑道:“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早知道是大姑娘问话,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九卿竟出现在了雍州,背后目的怕是不简单。 顾九卿轻飘飘地道:“那就说说罢。” 李子舆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芒,他这个人直觉向来敏锐且准,去岁静安寺烧香,他隐约看见顾九卿与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当时顾九卿已赐婚给康王,他调查过后方知,那人并非康王而是当朝六皇子。顾九卿非那种水性杨花及沉溺情爱的人,何以同六皇子交情匪浅? 李子舆出身商贾,自小耳濡目染,听老父亲耳提面命,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奇货可居。 有些不起眼的货物,在合适的时机,也能获取意想不到的回报。 他觉得,或许六皇子,就是顾九卿眼里的奇货可居。 如果趁此机会向顾九卿示好,也就是间接搭上六皇子,对他入仕极为有利。他不是大哥那种目光短浅之辈,只为了争夺家里的产业尔虞我诈,待他日后平步青云,任他大哥坐拥万贯家产,也只有讨好巴结他的份儿。 思及此,李子舆将他所知的情况悉数告知。 李子舆不耐烦呆家里与大哥斗法,便和父亲李东阳一起运送一批粮草来了雍州。买粮的是雍州首富郑广和,郑家与李家本就有生意往来,郑广和以‘平州水患、冀北等地遭受干旱,恐来年粮食不丰’的借口,向李家购买了大量粮食囤积,都是熟知的老主顾,李家父子也就没起疑。 一入雍州,李子舆发现郑广和不只向李家买粮,而是诸多商户,数量之庞大高达几十万石,直觉此事反常,便劝父亲带着粮食返回,自己则去了附近打探消息。 然后,李子舆就看见一伙官兵突然冒出来,将父亲和李家的粮食给包抄了。他见势不妙,事先躲了起来。 “……但凡家底实力雄厚的商户都被囚禁在郑广和位于城西丰秋巷的别庄,诸如我父亲,青州顾老爷,随州的孙老爷等,至于家底薄的小商贾,全被收押在牢。别庄守卫森严,就连送饭菜的人都是郑家的熟面孔,生面孔轻易混不进去,里面具体情况不知。” 李子舆说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大姑娘,雍州这帮子官老爷该不会要造反?” 顾九卿忍不住高看李子舆一眼:“你倒是聪明。 李子舆心里咯噔一下:“雍州岂不是要乱?爹他……” 吕康二人暂时不会要富商的命,这些可都是日后的钱袋子,拿钱买命那种。 顾九卿道:“你口中的顾老爷是我二叔,我都不担心,你急什么?” 李子舆心道,那可是我亲爹,能一样吗。 不过端看顾九卿气定神闲的模样,李子舆觉得自己走南闯北竟不如一介女子沉得住气,确实有些丢脸。 念头转过间,李子舆猛然意识到,顾九卿如何知晓雍州乱象将起,朝廷总不可能派个姑娘来稳定雍州的乱局。如果是六皇子的话,倒是极有可能。 朝中康王和太子两派争斗不休,六皇子得皇帝重用,将此重任交给六皇子,在情理之中。 难不成六皇子也在雍州? 假‘六皇子’被困太守府的事,普通人根本无从知晓。 李子舆则是全凭自己推测而出,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风轻云淡的顾九卿,当真是不服气都不行。 前脚被康王退婚,后脚就来了雍州。 这时,六皇子司马睿推门而入,当看见屋内的李子舆,眼里瞬间充满了敌意。 毕竟,李子舆可不是什么丑颜男子,反而生的皮囊绝佳,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李子舆着实惊了一跳,心里想着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他不应该认识六皇子,察觉出司马睿的敌意,立刻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在下是顾家的二女婿李子舆,不知公子是何人?” 司马睿知李子舆没有威胁,面色总算和缓了些:“六皇子,司马睿。” 李子舆面露惊讶,噗通一下跪地,惶恐道:“草民有眼无珠,不知竟是六皇子殿下驾到,还请殿下恕罪。” “此地非京城,无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司马睿说罢,便让李子舆起身。 司马睿端坐右上首,与顾九卿隔了张桌子,顾九卿看他一眼,随手给司马睿斟了杯茶。 司马睿看了看李子舆,又看了看顾九卿,握着杯盏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顾九卿当着外人面,亲手给他斟茶?这是不惧怕旁人知晓他们关系的信号? 曾因顾九卿赐婚给康王生出的嫉恨与幽怨,霎时消散,就连手中喝惯的清茶都比往日好喝,明明都是同样的茶。 顾九卿放下茶壶,没心思管司马睿翻涌的心迹,而是继续问李子舆:“可知李家的粮食都运到了何处?” 李子舆道:“离太守府不过五里的一座民宅,那里秘密新建了一个粮仓,至于其它的粮食是否藏于此地,我便不知情了。” 李家的粮草被李子舆用一种特殊的粉末标记过,他豢养了一种擅长追踪的蓝叶蝶,轻易便追查到了粮食的动向。 司马睿看了一眼李子舆,道:“你倒有几分本事。” 李子舆谦虚道:“草民不才,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李子舆眼眸余光在司马睿和顾九卿身上打了个转,见没他什么事,颇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第120节 屋内只有顾九卿和司马睿。 顾九卿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就司马睿感觉自己像个富贵闲人,平日同顾九卿独处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九卿,雍州事本该是我的职责,却辛苦你为我奔波劳累。” 如果不是被吕良史的人追杀,何至于事事躲在暗处,让顾九卿事事替他出面周全。 窗外骤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磅礴大雨突至。 六月的天儿堪比变脸的小孩儿,说变就变。 吕康两位反贼原定七月一日起兵,也突然毫无预兆地提前三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九日。 兵者诡道也。 康守义察觉出雍州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势力,担心生出变数,临行提前起兵。 夏峰将消息传递给顾九卿时,已是六月二十八。 “六月二十九?” 顾九卿凤眸掠过一抹莫名的光芒。 他记得,这日是顾桑的生辰。 无论是二十九,还是七月一日,他都没法亲自给她贺生。顾桑今年及笄,比往年生辰更为重要。 “主子,三姑娘已在雍州城外。因为封城令,进不了城。”陌花禀告道。 顾九卿沉默半晌,嗤了一声:“还真是不省心。” 说罢,又道:“不必管她,让她在城外呆着。” 上午下发的封城令,顾桑等人下午才将将赶到雍州,护城河上的吊桥已被收起,几人徘徊城外,根本无从入城。 顾桑站在高坡上,用千里望观察雍州城的情况,城门高大坚固,城墙上三步一岗,身穿兵甲的兵将们手持刀兵不间断巡视,瞭望台时刻侦查的士兵,无数弓弩手虎视眈眈,以及投石机、火油等物,无不是备战的姿态。 就算流云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在如此森严的守备之下顺利进城。 顾明崇又惊又怕:“真要开战了?” 如果不是两日前的暴雨,将他们困在客栈,应该能赶在城门封禁前入城。 可是照这情形,一旦被困城里,当真能全身而退? 想到老爹的处境,顾明崇不禁忧虑重重,再看顾桑也是一脸紧绷,心里更没底了。 顾明崇发愁道:“我们如何入城?” 顾桑没有回答,心中却已经有了想法。 雍州城内,全城戒严,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将。百姓们无不诚惶诚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全城百姓纷纷都在猜测,雍州该不是要打仗了。可是,边关并无战事发生。 有人想要连夜出逃,刚至城门,便被乱箭射死。 “太守州牧有令,尔敢违逆,杀无赦。” 百姓们更加心慌了。 第89章 六月二十九日, 注定不甚太平。 一夜之间,雍州城墙上‘燕’字旌旗全部换成了‘雍’字旌旗,吕康二人扯掉大燕官员这块遮羞布, 正式拉起反旗,占据雍州为王。 康守义自封为雍王, 吕良史则为相,雍州文官集团首奉康守义为主。毕竟,想要逐鹿争霸,手握刀兵才是硬道理。 曾经的州牧府也变成了雍王府。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将明未明。 吕良史带领全部文官武将等候在雍王府外, 只待康守义杀掉六皇子祭旗盟誓,彻底与燕京朝堂决裂对立。 吕良史站在前列,那双纵欲过度的黄豆眼难掩激动与兴奋。 大燕为官近二十载, 连最末等的京官都没捞到,雍州土皇帝当的是挺爽,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直接晋升为相国,如果雍王将大燕给灭了,自己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宰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力美人,向来相辅相成。 想到素有燕京第一美人称号的顾九卿,吕良史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底下人尽是一帮子酒囊饭袋, 翻遍雍州城,连个女人都找不到。也是怪哉,难不成此女真有通天遁地之能不成? 吕良史暗自琢磨着,定要换一批中用的手下。 一个被他视作‘酒囊饭袋’的手下面色惊惶地跑了过来。 “太守大人……” 吕良史不高兴, 摆起架子:“什么太守?” 手下懵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吕相大人, 大事不好了,被抓的六皇子是个冒牌货。” “什么?假的。” 吕亮史脸色一变,问明情况,当即扶着新制的官帽就往雍王府跑去。 跟着吕康二人造反的文官武将本就心里没底,得知被抓的是一名冒牌货皇子,连皇子身份都能认错,造反当真能成功吗? 其中不乏想要跟着鸡犬升天分一杯羹的‘忠心’人士,但也有不少是身家性命都捏在吕康两个老贼手里,不得不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六皇子是假的,那真的六皇子在何处?” “六皇子绝非泛泛之辈,莫不是故意弄了个假货迷惑我们,实则就等着将我们给……” “少在那儿瞎哔哔,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还他娘的想往哪儿退?”一个黑脸武将抽出长刀,大声吼道。 此人是康守义的亲信之一。 众人顿时吓得噤了声。 夏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黑脸武将,又看了看试图动摇军心的几名文官。 原来顾九卿早就知道太守府囚禁的是冒牌六皇子。 雍王府内,康守义身穿绣着五爪金龙的黑色蟒服,拿起架子上的尚方宝剑,打算用魏文帝赐给儿子的宝剑取六皇子的首级,开启属于他的称霸之路。 一切准备就绪,康守义正要出门,就从吕良史嘴里获知一个坏消息。 自立当天,就触霉运,可不是好兆头。 “你说六皇子是个假货!”康守义怒不可遏,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吕良史的衣襟,“就算他是假货,今日也必须是真的。” 假货,也得当做真货祭旗。 吕良史和康守义合盟期间,两人都是有商有量,从未见过康守义对他动粗,乍然见到如此凶神恶煞的康守义,登时吓得两股战战。 “啊,雍王息怒!我想起来了,当日抓捕六皇子时,逃跑的那名侍卫很可能就是真的六皇子。他应该还困在雍州城内,我立马将人抓回来。” 康守义怒道:“废物!近半月都未将人抓住,此时还能将人给我立刻抓回来?” 吕良史怂的不能再怂:“是是是,我就是个废物!” 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康守义强忍着怒火将吕良史放下,甚至抬手帮他捋了捋衣领:“本王情急失状,吕相勿怪。” 吕良史被康守义唬得不敢言语。 康守义也没心思管他,一边下令全城追杀六皇子,一边道:“先杀假货祭旗,只要六皇子在雍州,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经此一事,康守义已经不相信又好色又误事的吕良史。 如果不是吕良史分派一半人手搜捕顾九卿,真的六皇子很可能早就当成逃跑的侍卫给杀了。届时,就算手上的是假货又如何,反正真的也死了。 吕良史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不停地抬袖抹汗。 “那个……那个……” 康守义沉脸:“吞吞吐吐干什么,说!” 吕良史根本就不敢看康守义的脸色,小声快速道:“假的也逃了。” 康守义的面色瞬间精彩纷呈,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忍着想宰了吕良史的冲动:“去牢里提一个死囚犯……” 话音未落,那名怒斥文官的黑脸武将带来另一个糟心的坏消息。 “雍王,七里巷突然走水,浓烟漫天,火势极大,恐怕粮草堪忧。” 七里巷的东榆民宅,藏着几十万石粮草。如果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拿什么同朝廷打持久战。 康守义简直快被气炸了,赶紧让黑脸武将带了两千士兵救火抢收粮草,凡是可疑之人先杀后奏。 缓了片刻,康守义磨牙吮血道:“可恶!定是那六皇子搞的鬼!” 城内涌动的势力,怕也是六皇子的人。 吕良史缩在角落里,看着杀气腾腾的康守义,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康守义转头看向吕良史,眼中杀意甚浓。 吕良史心惊胆战之下,脑子转的飞快,惊喊道:“雍王,大事不妙,城门恐失守。” “去城门!” 康守义浑身一震,一把抽出兵架上作战用的长戟,满脸阴郁地走出雍王府。 吕良史瘫在地上,后怕不已。 以前怎么没发现康守义如此凶煞? 康守义翻身上马,扫了一眼齐聚的文官们,便让夏锋将没用的文官全部绑起来,押送至城门。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手无寸铁的百姓皆可做人质,拖延时间。 一路疾驰,康守义心里极度不安,又让士兵抓了几百名百姓驱赶在后。尚未赶至城门,就听到远处喊杀声震天。 前去探路的先锋策马奔回。 “雍王,城门已破,蓟州的庄将军带领五万兵马杀进了雍州城,誓要捉拿挟持六皇子的……反贼。” 康守义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惊怒交加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我雍州足有六万兵马……” 话语一顿,一个念头瞬息浮现。 第121节 叛徒! 刹那间,一柄长刀直朝面门袭来,幸亏康守义早有准备,持戟挡开致命一击。 康守义不可置信地瞪向突然发难的夏锋,被人背叛的愤怒直冲脑门:“果然是你!我提拔你做守城将军,将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勾结外人,将雍州城拱手相让。” 夏锋冷道:“虐/杀百姓者不值得我追随!” “给我上,谁杀了夏锋这个叛徒,谁就是未来的上将军。”康守义怒极。 “雍州城已破,尔等真要跟着反贼造反?弃暗投明,放下屠刀,才是你们的出路。”夏锋厉声喝道,“六皇子承诺,降者不杀!” 康守义疯了般叫嚣:“休要听他胡言,快,给我杀了这个叛徒!你们全是我的亲卫,就算投降,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原本犹豫不决的士兵顿时持刀挥向夏锋。 除却被引开的黑脸武将,尚有两大忠心拥护康守义的悍将,护卫在康守义面前,逼得夏锋不得近身,又落入兵士们的包围圈。 眼看就要被砍成肉泥,一支手臂绑着红绸布条的千余士兵火速从右街包抄过来,立时同康守义的人马展开激烈的厮杀,将被围杀的夏锋解救出来。 “夏将军,没事吧?” 夏锋吐了一口血沫腥子:“死不了。” 情势一时反转。 康守义大怒,将文官和百姓挡在前面作为肉盾。 百姓们吓得惨叫连连,哭嚎声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夏锋顾忌百姓性命,难免束手束脚,一时竟无法将康守义拿下。 恰在此时,庄将军带领大批军队从前路围堵过来,无数弓箭手严阵以待。 康守义等反贼彻底成了笼中困兽。 一身铠甲的庄将军,中气十足地喝道:“康贼,速将六皇子殿下安全交出,本将留你全尸。” 康守义站在惊恐绝望的百姓和文官中间,外围则是他的亲卫,这些都是死忠于自己的士兵,不像夏锋那个狗东西养不熟。 康守义悲怒到极致,宏图霸业还未开始,就要折戟沉沙,他挥刀连杀十数名百姓,满脸鲜血犹如魔鬼般,发出仰天疯笑: “哈哈哈,司马小儿还不敢现身么?” “康守义,现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飞,还不快束手就擒!”司马睿身穿墨色锦袍,玉冠束发,缓步从兵将后面走了出来,“你狼子野心分化雍州,陷百姓于战火,天理难容。” 身边的刘尚抬手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地上,正是去救火的黑脸武将。 康守义瞪大眼死死盯着司马睿,又看了眼假皇子‘刘尚’,他竟被六皇子耍弄的团团转。 “让我束手就擒,做梦!今日有诸多官员百姓陪我上路,也不算太亏。” “百姓何其无辜,放了他们,我们可以谈。”一道清冷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司马睿神色一紧:“九卿,你怎么来了?” 顾九卿说:“我不放心。” 司马睿下意识以为顾九卿是不放心他,担心他的安危,实则是顾九卿深知不论是司马睿还是庄将军,在康守义等反贼与百姓之间,都不会真正在意百姓的性命。 因为,他们要护的是大燕的统一。 而他要护下这些百姓。 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可用的文官。 雍州乱局关乎司马睿的前程,司马睿不可能受康守义威胁,魏文帝是个连亲兄都可杀的人,试想如果司马睿为区区几百名百姓将威胁大燕的反贼放虎归山,司马睿将再也得不到重用。 这样的代价,司马睿承受不起。 康守义愣住了,看向顾九卿的方向,发现是被他瞧不起的女娇娘,不觉得他们有何可谈。 “谈?谈什么?你能代替六皇子与庄啸林做主?” 庄将军也看了过去。 如果有办法将无百姓救出来,自然是好事。 康守义抓了足有四百名百姓连同几十名大小官员,方才的厮杀中死了七八十名百姓,尚有三百余条无辜性命,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战场上,屠城之事尚且常见。将军保家卫国,保一方百姓,但特殊情况下却会舍弃一部分百姓。 一旦康守义逃脱,必会于其它地方掀起腥风血雨,毁的便是其它地方百姓的安定与性命。 “我自然不能。”顾九卿淡然道,“你挟持的文官本就是你的人,跟过反贼的官员,你以为朝廷还会留?而被你挟持的百姓,他们的份量或许还不及我……” 司马睿脸色大变,急道:“九卿,不可!” 康守义看见司马睿眼中的急色,终于正视顾九卿。 “你是谁?” “顾九卿,以前是康王的未婚妻,如今……”顾九卿状似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算是未来的皇家儿媳,我与康王的婚约作罢,但与皇室的婚约尚存,只是目前尚不知是哪位?” “难道我的份量不比这些人重?” 康守义阴沉的目光在司马睿脸上打了个转,指着顾九卿道:“你,过来,我就饶这些贱民一命。” 顾九卿说:“雍王身边围得水泄不通,如何过去?” 司马睿一把拽住顾九卿,眼睛血红:“我不许,我承受不了一丁点失去你的痛苦。” 康守义见状,立马让身边的人肉盾牌让道,但不敢让百姓们完全离身,让出一条可容顾九卿通过的小道。 顾九卿微不可查地皱眉,看一眼司马睿,忽然笑了起来:“可是,我见不得无辜百姓受难,这与屠杀无异。” 当年东宫被屠戮,他曾希望能够获救,但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司马睿面色一滞,清楚地知道自己救不下百姓,他不能受反贼威胁。 顾九卿低眉间,抬手推开司马睿:“所以,我会助你。” 这也是他的契机。 司马睿痛苦地看着顾九卿毅然决然地走向反贼,看着康守义将沾满鲜血的屠刀放在顾九卿的脖子上,终于崩溃地大吼道:“不许伤害顾九卿,不许伤害她,康贼,你听到没?” “是不是比这些卑微的百姓更有份量?让他们全部退出包围圈。”顾九卿手指落在锋锐的刀锋,漫不经心地对康守义道,“否则,死人可就没份量了。” 百姓的命确实不值钱,人多更是累赘,以司马睿对顾九卿的在意程度,显然带着她逃命,更方便有用。 康守义挥了挥手,让亲卫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让百姓们滚蛋。 百姓们争先恐后往缺口逃去,生怕慢了反贼就要反悔。 康守义皱眉看向引起骚乱的百姓:“都给我老实点。” 就在康守义抬头的一刹那,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胸口。 康守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如此快准狠的一刀出自女人之手。 顾九卿松开匕首,偏头转身,状似脚步踉跄地软倒在地上,顺势躲开了那柄割喉的凶器。虽当众刺杀反贼,但并没暴露武功,方才那一刺,落在旁人眼中,动作间却是胡乱一刺。 与此同时,另一个矫健的身影纵身而起,寒光闪过,刀锋直接削去了康守义首级。 鲜血淋漓的脑袋骨碌滚地。 挥刀削首的是夏锋。 夏锋拎起康守义的脑袋,大喝道:“逆贼已伏诛,谁敢反抗,等同此下场!” 众人震愕不已。 第90章 谁也没想到自愿为人质的顾九卿会当场刺杀康守义, 司马睿事先也不知情,原来所谓的‘我会助你’是这个意思,既助他成功诛杀反贼, 又助他护下百姓赢得民心。 顾九卿从未说过心悦他喜欢他的话,却做尽一切对他有利的事, 自己何其有幸,得她赤诚相待。 司马睿满心动荡与激越,心疼地望着身在血色中的顾九卿,一尘不染的白衣沾染上她最厌恶的脏血,就连那张绝世容颜亦是血迹点点, 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身边,可是他们中间隔着层层人影,隔着尸山血海, 隔着杀戮,他被蜂拥逃命的百姓挤出去,根本去不到顾九卿身边。 两位亲信悍将见康守义已死,鱼死网破般突围逃命。 场面再度乱起来。 司马睿越想挤到顾九卿身边,越是挤不进去,眼中急色更甚。 “刀剑无眼,容臣将六皇子殿下护送至安全之地!”庄将军上前道。 “我不……” 司马睿话未说完,忽的惊骇变色, “九卿,当心!” 此刻,顾九卿已经勉强起身,面色苍白无血色, 体内绞疼不止,刺骨的寒意霎时席卷全身, 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皮肉而不自知。 寒毒发作了。 他眉宇间隐忍着极致的痛苦,因脸上血色遮蔽,倒也没被人察觉出异样。 百姓四下逃窜,他被挤的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住。 眼前人影幢幢,嘈杂刺耳的噪音如同无数只蚂蚁钻入耳中,那种极度难受的感觉,彻底摧毁了他的视觉与感官。 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悄然朝他胸口袭来。 “大姐姐,小心。” 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如同烟花,倏然炸响在耳旁。 四周嘈杂哭喊的噪音瞬间褪去,唯有入耳的少女音清晰明朗。 下一瞬,他的身体被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推开。 眼前闪过一抹寒光。 顾九卿几乎下意识地回身挡在顾桑面前,只听得噗嗤一声,刀尖瞬息穿透皮肉。 他低头看着胸口处的刀刃,面色怔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与他同样傻掉的,还有顾桑。 顾桑瞳孔震颤,如同顾九卿一般,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九卿仰面倒在顾桑身上,连带顾桑一起摔倒在地。 第122节 “我要你给雍王偿命!”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顾九卿,一把拔出刀刃,正要再捅一刀时,前胸后背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前胸被流云一剑刺穿,后背则被一支利箭射中。背后那一箭甚至误杀一名百姓,将百姓和男人同时贯穿,可见射箭人之急切。 隐藏在高楼的陌上,与流云对视一眼,收起弩箭离开。 不过瞬息间,曾经纯白如雪的衣衫被大片鲜血染红,惊心刺目的红。 顾桑被眼前的血色灼了眼,她看着顾九卿不断冒血的胸口,大脑一片空白。 为何还是受伤了? 这么多血。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顾桑杏眸里满是惊怕与慌乱,眼眶红的如血,嘴唇哆嗦不止:“对,止血,先止血。” 将伤口扎紧,按压止血。 只要血止住了,顾九卿就不会有事。 她抖着手想要从衣服上撕一些布条,发现自己穿着士兵的服饰,只得转而从顾九卿衣裙下撕下一道长布条。 流云木着脸将整瓶止血散倒在顾九卿伤口上,又给他喂了颗护住心脉的黑色药丸,对于刀口舔血之人,这两样是随身常备之药。 对于救命药,主子向来不曾苛刻,都是顶好的疗伤圣药。 原本已经昏迷的顾九卿在药物与寒毒的双重刺激下生生疼醒,他疼的冷汗淋漓,虚睁着眸眼,看着顾桑,看她边哭边抖着手给他包扎伤口。 受伤的位置极其刁钻,小姑娘缠绕伤口时极不方便,又怕弄疼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极为轻柔。 顾九卿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凉,眼皮越来越沉重,那种生命流逝的恐慌将他彻底掩埋。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雍州。 他的事情还未做完,大仇尚未得报。 如何能死,如何可以死? 一瞬间,顾九卿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 “大姐姐,你真傻,为何要替我挡刀子?你知不知道我……” 顾桑哭的泣不成声,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真刺中了她,也会没事的,顶多受点皮肉伤。 原想的是,有人刺杀女主,她推开女主便是,可又怕出现意外,就将自己重要位置护住,毕竟兵荒马乱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顾桑提前往衣服里藏了铁皮软甲将致命处通通护住,可她万万没料到,顾九卿竟会舍命救她。 她握住顾九卿冰寒彻骨的手,才明白女主为何会受伤,原来是寒毒发作,让顾九卿失去了躲避危险的反应能力。 “大姐姐,你不会有事的,那么高的悬崖,你都能化险为夷,这点小伤,定伤不到你。” “是……吗?”顾九卿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黑眸中的暗光渐渐沉下去,“借……妹妹吉言。” 顾桑哽咽:“我没有说假话,大姐姐不会死。” 原先惊惶逃命的百姓,谁也没往顾九卿这边挤逃,自发让出空间,毕竟顾九卿是为了救他们受伤,人心皆是肉长,百姓们无不触动。 夏锋见顾九卿遇刺,对于昔日同泽再不留情,但凡举刀反抗者,均被诛杀。 很快,夏锋和庄将军便将局势控制住。 司马睿飞快奔至顾九卿出事的地方,却只看见一滩刺目的鲜红。 …… 一辆狂奔的马车里,顾九卿了无生气地躺着,阖目紧闭,唇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哪怕盖着厚重的被褥,可他身上一点儿温度都无,连带马车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眉梢墨发早已凝结成一层白色的冰霜,顾桑拿帕子擦掉,不消片刻,冰霜复又重凝。 不过庆幸的是,因为顾九卿体温冰寒,反而加快凝血速度,伤口的血得以暂时止住。 眼见着包扎的白布条变成染血的红布条,顾桑心里难过的不行,也为自己没有救下顾九卿而自责。 “三妹妹,前方不远处便是四方医馆,里面的陶大夫是有名的疗伤圣手,他的医术在雍州城敢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 马车外,传来顾明崇的声音。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身上的冰霜,转头看向陌花。 陌花摇摇头:“陌上已经去请大夫了,此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输于宫中御医。” 顾桑抿了抿唇,对着外面的顾明崇道:“谢过堂兄好意,我们已经找到更好的大夫替大姐姐治伤。” “如此甚好。” 顾明崇着实没想到顾九卿竟有如此胆魄行刺康守义,早已对这位燕京堂妹佩服的五体投地,打心底希望顾九卿转危为安。 马车转过一条巷子,驶进一处偏僻的宅院。 顾桑取过帷帽,仔细给顾九卿戴上,方与陌花一道扶着顾九卿下车。 陌花力气大,重量几乎都在她那边,顾桑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虚扶着顾九卿。 刚将顾九卿安置在榻上,陌上便带着一名年轻大夫返回。 大夫约莫二十几岁,肩挎着药箱,一见到顾九卿的情况,不容分说便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顾桑有心留下帮忙,但见陌花陌上对大夫毫无异议,便也跟着默默出去了。 她没有离开,就坐在门口,安静地等着,不发一言。 陌花站在旁边,看了一眼顾桑身上兵士们的衣服,便知顾桑是混在庄啸林攻城的队伍得以入城,士兵的服饰最是闷热笨重,而她像是无所感知,闷得额头汗液不断滴下,也不知抬手擦汗,就那么呆坐着。 “三姑娘,可要去换套衣服?”陌花忍不住道。 主子受伤,陌花心里也不好受,但也怨怪不到顾桑头上。就算顾桑没有出现,主子寒毒提前发作,依旧会受伤。 只是,主子竟会选择以命相救…… 顾桑摇摇头,低声道:“我等大姐姐脱离危险。” 陌花道:“可是,三姑娘的衣服脏了,沾了许多血。” 顾桑低头,看着衣服上斑驳刺目的血迹,眼眶又红了。 都是顾九卿的血。 她说:“好,我去换。” 顾九卿最喜洁,一定会嫌弃她满身脏污。 顾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洗了把冷水脸,回来又坐在门口,沉默地将脑袋埋在膝间。 陌花陌上等人亦都守在门外,面色沉重。 顾明崇跟随顾桑流云一道进的城,见此场景,唯有长叹一声。 谁也没说话。 四下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寂静被赶来的司马睿打破。 “九卿在哪儿?伤的严不严重?我要见她!” 司马睿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屋内冲,却被陌上一把拦住。 “殿下,大夫正在给大姑娘治伤,不宜打扰。” 司马睿脚步一顿,看见顾九卿的婢女也杵在外头,怒道:“屋里为何没留人?” 一个大夫如何方便? 顾桑闻言抬头:“事急从权,医者为大,大夫将我们全部赶出来,就是嫌弃外人在场,瞎逼逼碍事。” 在场之人,谁不着急。 再急,也不能惊扰大夫诊治。 司马睿这才发现坐在门口的顾桑,满腔愤怒与惊怕似找到了宣泄口。 “你最好祈祷顾九卿平安无事,否则,我定饶不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九卿焉能出事?” 顾桑蹭的起身,怒目瞪向司马睿,简直快被他气笑了。 “六皇子,你敢摸着自己良心说,大姐姐究竟是为了谁才出的事?如果六皇子将责任推到我身上,能让你悔恨少一些,能让你自责少一些,那你推给我好了。” 司马睿黑着脸道:“我有责任,难道你没有?她是为了替你挡刀子,才会伤到这般田地。” “可大姐姐是为你甘为反贼人质,还请六皇子殿下莫要搞错因果?” 顾桑本就因为没能救下女主心情糟糕透顶,也不像平日那般惯着司马睿,你是男主你了不得,有本事不要让女主涉险啊。 未来女帝的救驾之功没了不说,从顾九卿替她挡刀的那一刻,她的心一直闷疼闷疼的,本就难受的紧,司马睿还非要怪罪到她头上。 如果真是她的错,也就认了。 司马睿面色难看至极,还想同顾桑争论,房门猛地被人打开,显然年轻大夫的脾气不怎么好。 “吵什么吵!要吵就滚远点吵,人都还没死,先被你们给吵死了!” 顾桑权当大夫是在骂司马睿,她探头往屋内瞧了一眼,急忙问道:“大姐姐情况如何?可脱离危险了?” 大夫转头看向顾桑,问道:“你是伤者的妹妹?” 顾桑点头。 大夫幽幽地叹息一声:“唉,情况不容乐观,那一刀极深,仅偏离心脏一寸,神仙都难救。” 所有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大夫话锋一转,“不过,你们遇到了我,我又把他从阎王殿抢回来了。这位姑娘的伤有些刁钻,必须用特殊的法子加快伤势愈合,找一处天然温泉,辅以药浴,假以时日,便可苏醒。” 听此一说,顾桑立马确信眼前的大夫深知顾九卿身中寒毒的事,故意替他遮掩。 司马睿皱眉,发出灵魂性的疑惑:“伤口能泡水?” 大夫以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看向司马睿,背着手,冷哼道:“谁说要将伤口泡在水里,下半身泡在水里即可,温泉药浴可促进血液循环,亦可通过皮肤吸收药效。” 顾桑翻了个白眼:“不懂装懂。” 司马睿面色愈发难看了。 第123节 顾桑知道书中女主疗伤的温泉山庄,但她是第一次来雍州,故而问道:“何处有温泉?” 顾明崇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郑广和名下好像有一处温泉山庄,天然的温泉活水,由山中引入庄内,风景独秀,环境清幽,最适合养伤。” 司马睿道:“郑广和乃反贼同谋,立刻查封名下所有产业。” 温泉山庄位于雍州城外的香山。 司马睿誓要守在顾九卿身边,坚持一道上山,但是遭到方诸的极力阻拦。 雍州后续诸事亟待定夺,需司马睿主持大局。 康守义等反贼虽被诛,但吕良史尚未抓捕归案,早就闻风而逃,抚恤牺牲的士兵及百姓,查证收集各项罪证,如何定罪跟过吕康反贼的官员,以及向魏文帝上书汇报雍州时局等各项事宜。 庄啸林虽带兵助六皇子平乱,却有意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这个节骨眼万不可让旁人揽了功劳。 方诸劝司马睿大局为重,然而司马睿听不进任何劝,不想搞事业,一门心思只扑在顾九卿身上。 顾桑鄙视地看了一眼顶级恋爱脑司马睿,发出尖锐的三连问。 “难不成六皇子想让大姐姐的苦心白费?罪白受?血白流?” 司马睿瞬间哑了声。 第91章 顾桑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 已是近黄昏,她无心欣赏山庄的风景,从早到晚将近一天未吃东西, 竟也没感觉到饿。 若是平时,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看着床榻上就连昏睡都难掩痛苦之色的顾九卿, 心一下下揪着疼,面对他的伤痛,她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用热水擦拭他的脸、脖子、手,但这点微热无异于杯水车薪。 哪怕是酷暑时节, 屋内燃着炭火盆,依旧驱不散顾九卿身上的冰霜寒意。 她换了张新帕子,掀开他的衣襟, 轻轻拭去皮肤上的冰霜,顾桑动作忽的一顿,目光落在胸口处。 伤口已经被大夫重新处理过,换上干净的药用绷带,之前惊心触目的血迹消弭,只余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重现顾九卿挡在她身前那一幕,顾桑眼睛又有了泪意,她仰了仰眸, 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低喃:“大姐姐,你真傻。” 陌花出门替顾九卿取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回来就看见顾桑闲不住地给顾九卿擦拭身体,陌花慌了一瞬, 急步上前,将被子往顾九卿身上掩了掩。 “三姑娘, 你也累了一天,还未用膳,先去吃点东西,别将身子累垮了。” 顾桑恍似没发现陌花动作中的急切,也没听出陌花话中赶人的意思,她洗干净帕子,轻摇了下头:“我不饿,也不累。等大夫将汤池的药材备齐,大姐姐还要泡药浴驱寒,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陌花:“……奴婢忙的过来,主子的温泉浴就不劳三姑娘费心,自有奴婢服侍。” 这回顾桑明显察觉出陌花语气中隐忍的不悦,偏头看向陌花,她知道陌花不是普通的婢女,有功夫在身,想来是真用不上她帮忙。 毕竟,顾桑从小到大也没伺候过他人洗澡,难免粗手粗脚,恐会添乱。 这时,大夫从后室温泉池的方向过来,叮嘱道:“池子已入了药,不过他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第一次切莫泡太久,小半时辰即可。后面视情况延长时辰,直至将体内的寒气压下去。” 陌花应了声:“知道了。” 顾桑放下帕子,对陌花道:“辛苦你照看大姐姐,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 顾桑知道陌花不愿她留下照顾顾九卿,也不再坚持,转身同大夫一道离开。 殊不知顾桑前脚刚出门,陌上后脚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陌花将大夫的医嘱告知后,留守在外间,由陌上带着顾九卿转去内室的温泉池。 天色渐暗,屋檐下挂起角灯,位于半山腰的山庄映在流光灯火中,哪怕顾桑没有心情欣赏美景,浮光掠影般一瞥,依旧为之震撼。 山间灯色,流光溢彩,整座庄子美轮美奂。 “整日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歇息一段时日,怎能不享受一番?”大夫眯了眯眼,又道,“哎哟,奸商来钱真快,每一处都是雪花花的白银铺就。” 郑广和雍州首富之名,真是名副其实。 不像他,穷的叮当响。 作孽哦。 大夫拎着陈旧的药箱,发完感叹,打算另寻处汤池美滋滋地泡个热水澡,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是。 顾桑看着大夫,忽然问道:“你能治好大姐姐吗?” “当然,既然我保下他的命,再难愈合的伤口总会长好。”大夫神情相当自信。 顾桑蹙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刀伤,而是大姐姐身上的寒症。” 大夫探究性的目光投在顾桑身上:“哟,连这都告诉你了,看来他蛮信任你。” “大姐姐所中的寒毒可有解?”顾桑目露希冀,问道。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这两年,他去过关外,去过很多地方,都没找齐古方记载的五味稀有药材。 不能破其寒毒,简直是他医者生涯的最大挫败。 “可知大姐姐是如何中的毒?” 女主对她缄默其口,或许此人知道些内情。 大夫烦躁道:“我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鬼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 男不男,女不女。 顾桑见打探不出什么,便道:“大夫此番救了我大姐姐,不知该如何酬谢,还请告知名讳,日后回燕京,也好重谢。” 大夫白了顾桑一眼,毫不留情地抨击讽刺:“重谢?想问我名字就直说,你们燕京的贵女说话都喜欢铺垫大段废话?你这位大姐姐说话向来高深莫测,虚实难辨,没想到连他妹妹也如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九卿要真有心感谢自己,也不至于将他当做牛马驱使。 顾桑:“……” 大夫是个直脾气,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 顾桑直接道:“那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大夫道:“鄙姓郝,名无名,四海为家。” 顾桑眼珠微转:“宫里的郝御医是你什么人?” 郝无名道:“同宗同族,他重名,入宫捞名利,我喜欢自由,不愿被束缚。” 就是被顾九卿整成了劳碌命。 “那……” “想查我祖宗三代,是要给我说媒还是拉纤?” 顾桑:“……” “我去泡汤池浴了,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儿也可以泡泡,有利而无害。”郝无名拎着药箱就走。 顾桑没有郝无名的好心情好心态,顾九卿一日未醒,一日无法安心,更不要说有闲心泡温泉了。 她将流云唤过来,提笔写了张食材名单,让他照着上面的食材下山采买,都是些补气血的,陌花不喜她插手顾九卿的起居,她就从饮食着手,炖一些补血药膳,尽快将顾九卿流的血补回来。 吩咐完流云,顾桑自觉揽了煎药的活儿。 温泉山庄被查封,一应奴仆全部被遣散,就算有下人,她也不敢将熬药的事交给反贼同党的家奴。 只要生火熬药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古代的柴火实在太难点燃,将自己呛了一脸黑灰,总算成功将汤药熬好。 生火的事不是她能干的,内行事还是要交给内行人,早知道混进雍州城时把梅沁带上好了,当时怕遇到危险流云护不了太多人,就将梅沁等二房的下人全都留在城外,流云只带着她和顾明崇混在蓟州的军队里进了城。 如今才明白身边没有得心应手的丫鬟,是何等的艰难。 雍州乱局虽平,封城令还不知何时解封,至少要等司马睿理清雍州乱麻,才会重开城门。 等流云采买回来,还得让他想法子将烧火丫鬟.梅沁带过来。 顾桑一边兀自琢磨着,一边将汤药端过去。 顾九卿将将泡完药浴,水汽氤氲之故,他的脸色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但依旧苍白透明。 眼睫眉梢的冰霜有所消散,仍旧覆盖着薄薄一层白色霜花,但肉眼可见的比之前情况好多了。 看着顾九卿紧闭的薄唇,顾桑秀眉微蹙,思考如何喂药。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手中的药碗,略微讶异。 速度挺快。 “三姑娘,交给奴婢即可。”陌花上前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待将汤药搅凉,对着昏迷不醒的顾九卿道了句,“主子,得罪了。” 下一刻,径直伸手掰开顾九卿的嘴,硬将汤药给灌了进去。 而后,伸指一点喉咙,汤药顺势滑了进去。 顾桑看的怔然。 非男女主的场景,以嘴喂药的桥段皆是浮云。 视线落在顾九卿唇角残留的一丝汤药,她赶紧甩掉脑中纷杂的想法,拿起帕子,帮他拭去。 她坐在旁边,问陌花:“换药的事也交给你吗?” “嗯,交给奴婢即可。”陌花点头道。 顾桑将顾九卿冰凉的手放入被褥,又抬手抚平他紧凝的眉峰:“我要在这里守着大姐姐。” 顾九卿身份未明朗前,陌花不敢将顾桑单独留在屋内,但也不好次次找借口请她出去,只好由着她,但陌花也不敢离开。 顾桑趴在床边守着顾九卿,陌花则时不时盯上一眼顾桑。 顾桑自是有所察觉,总觉得陌花对她防备过甚,如临大敌似的,但因牵挂顾九卿的安危,也未往深处想。 顾九卿伤势颇重,且寒毒发作,简直就是伤上加伤。按照原书的剧情,女主可是足足昏迷十日方将醒来。 顾桑没法缓解他身体上的疼痛与难受,就晚上守着他,自言自语地同他说说话,白天陌花带他泡药浴时,她就去炖滋补汤膳。 第124节 顾九卿没法自主进食,也不会吞咽,顾桑便让陌花如法炮制,用灌药的方式给他喂些汤汤水水。 全靠着汤药与药浴吊着命。 郝无名隔一日便要给顾九卿施针,至于针灸何处,反正屋内全部清场,顾桑就不得而知了。 郝无名说,他只是将顾九卿的命暂时救了回来,但要真正脱离危险,还需等他苏醒,才算是彻底保住命。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这小……” 郝无名端起一碗药膳,咂摸两口,差点就忘了给破嘴把门,他眼珠一转,立马道,“小姑娘命硬的很,比这还凶险的情况,我都见识过,小场面罢了,定能挺的过来。” 顾九卿不到二十,称他小姑娘也说得通。 郝无名怕顾桑追着他问东问西,怕她跟顾九卿一样话中给他下套,立马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手艺,这汤属实不错。你大姐姐昏迷着,又喝不了多少,可别浪费了。” 这几日,顾九卿没喝的药膳,大多都进了郝无名的肚子,尤其是汤里的肉,基本被他卷光了。 顾九卿喝点汤水,郝无名则大口吃肉,那阵仗就像是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本来顾桑食欲不佳,愣是被郝无名的好胃口刺激得也吃了好几块肉。 “行了,都给你留着。”顾桑没好气道,“吃了我的东西,可要好好给大姐姐医治,我说的是寒症。” 经过三五日的相处,顾桑还是从郝无名嘴里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郝无名踏遍山川,游历各地,就是为了给顾九卿寻找医治寒毒的罕见药材。 静安寺的玄叶高僧,还有郝无名,都在竭尽全力为女主疗毒。 顾桑不禁再次困惑,女主究竟是何身份? 得遇能人相助,还能暗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其身份想必不是十二年前那场血腥政变中的普通受害者。 等回到燕京,可以查查受害者名册,或许得见端倪。 * 且说司马睿被雍州诸事困住,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好几回想撂挑子冲到香山,都被方诸劝住了。 方诸从顾桑那儿得到启发,每当司马睿沉不住气,便道:“烦请殿下再忍耐些时日,已至最后时刻,总不能让顾大姑娘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只为他人做嫁衣。” 加上刘尚每日往返香山与官邸,替司马睿传递顾九卿的情况。诸如人未醒但脸色红润了些,汤药也喂得进去,得知心上人的情况在一日日好转,司马睿焦灼难耐的心,勉强被安抚住。 方诸心知雍州乱局是司马睿乘势而起的关键,万不可出差池,尤其不能传出六皇子为女色而抛弃公务的恶名。 何况,陌上给他传过话,请他务必助六皇子肃清雍州沉疴积弊。 这也是顾九卿的意思。 顾九卿哪怕是重伤未醒,一言一行,远比六皇子有大局观。 方诸默默叹了口气。 江山美人,即使这种非常时期,司马睿依旧将美人看的比江山还重,这样的人当真能坐稳那方高位。 或许,这也是顾九卿看重司马睿的原因,意味着容易掌控拿捏。 方诸被困太守府将近一月,耳目闭塞,待他出来,发现雍州得以顺利平乱,顾九卿可谓功不可没。至于司马睿,似乎没他什么事,就出了个‘六皇子’的名,发挥至关作用的夏锋是顾九卿晓知以情动之以理,将其收服,制定计策也是出自顾九卿的手笔,其它诸多细节亦是顾九卿商议定夺。 甚至,不惜舍身救下三百余名无辜百姓。 如此深明大义、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为何只是个姑娘? 方诸不禁扼腕叹息。 如是个男儿,他就直接奉顾九卿为主,不比呆在司马睿身边强。 就在方诸叹息时,司马睿挥洒如墨写了份为顾九卿请功的折子。 “雍州困局得以解决,全仗九卿助我,我不能让她的功劳埋没。来人,速将这份折子送至燕京。” “殿下,等等。” 方诸一个激灵,神游的心思瞬间回笼,急喊出声,“殿下请什么功,如何请功?” 司马睿不悦道:“当给九卿首功之名。” 眼看司马睿就要将奏折送出去,方诸急道,“殿下莫不是想将顾大姑娘架在火上炙烤?” “先生何意?”司马睿脚步顿住,回身看向方诸。 方诸:“先容我一观。” 司马睿将折子递给方诸。 方诸快速看完,惊得连连扶额,洋洋洒洒一大篇,竟全是对顾九卿的赞誉,甚至字里行间都能窥出司马睿对顾九卿的情愫。 “不妥,大大不妥!” “有何不妥?” 司马睿只想给顾九卿最好的,自然包括世间的殊荣尊名。 方诸发出灵魂一击:“殿下奉皇命入雍州,那么,殿下具体做了何事?” 司马睿顿时噎住:“我……” 他被反贼追杀,连门都没出过,全靠顾九卿出面斡旋。 方诸看了眼司马睿的表情,再次在心中扼腕叹息,面上却未曾显现半分不满:“殿下谨记,顾大姑娘是助你一臂之力,而不能独揽雍州的功劳。大姑娘以身为质,实际上是殿下与大姑娘合谋演的一场戏,意图用来迷惑反贼,从而解救被反贼俘虏的无辜百姓。切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殿下想与顾大姑娘喜结连理,就必须这样写。” 司马睿一听,面色当即凝重起来:“先生如何说?” 他以为康王退婚,太子有正妃,齐王腿残,这桩婚事十有八九会落到他头上,却不想还有变故。 方诸耐心解释道:“百姓铭感顾九卿舍身取义,自然极为推崇,她的名声和功劳不需殿下再添一把火,当今陛下自会知晓。但是,如今雍州城已有另一种流言,说六皇子对顾九卿情深义重,殿下若再极力推崇顾九卿,极尽溢赞,让她一个女子顶着雍州的功劳簿,让陛下如何想殿下,如何揣测顾九卿?如此,只会事与愿违,殿下恐不能得偿所愿。” 魏文帝若有心让司马睿更上一层,绝对不会允诺这桩婚事,恐女子插手朝堂政务。 顾九卿的能力远胜于司马睿,魏文帝怕会觉得儿子无用,连个女子都不如。 但凡遇到顾九卿的事,司马睿就跟失了智似的。 听罢方诸的分析,司马睿总算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手上的奏折顿如烫手山芋,一把撕了个粉碎:“确实不能这般写,我重写一份,还请先生赐教。” “弱化顾九卿的功绩,一切以殿下为主,切莫让陛下从字间察觉出殿下对顾九卿不同寻常的感情。”方诸简直是操碎了心,就差把饭嚼碎了喂给司马睿,“殿下对顾九卿一往情深,本是好事,但是掺杂了权力争斗,殿下的深情厚爱也可能变成中伤的利器。” 司马睿开始重写。 一字一句皆由方诸过目,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陈诉雍州政要,确定无一处纰漏,方才将这份完美的奏折送到燕京。 事实证明,方诸是对的。 魏文帝看过折子,极为满意,没想到司马睿将雍州乱局处理的近乎完美,远超预期。 面对顾九卿这种绝世无双的美人,都能狠得下心,不惜让其置于险境,有他当年的风范。 魏文帝笑道:“六皇子真是长进了。” 转眼想到闹得不可开交的康王和太子,魏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第92章 顾九卿已经昏迷了八日。 是夜, 顾桑如常般守在顾九卿床头,给他读了一会儿话本子,困意袭来, 眼皮沉重,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顾九卿慢慢睁开眼睛, 饶是室内光线昏淡,依旧觉得光亮有些刺眼,他垂下眼睑,待适应屋里的暗光,复又掀起眸眼。 空气里流转着一抹熟悉的少女清香。 顾九卿的目光投向床边, 一动不动地凝着睡熟的顾桑,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烛火摇曳,朦胧的光晕映照在顾桑身上, 衬得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异常柔和。 他看着她,恍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记忆复苏,昏迷前的场景一点点浮现脑海,顾九卿苍白无血色的薄唇紧抿,黑眸愈发沉暗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手抚上胸口,那里钝疼不止。当刀刃刺入皮肉的刹那,他便知道那一刀何其凶险, 一着不慎险失性命。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了她,而不要命。 他不在意是否受伤,但他在意…… 忽的喉咙干哑发痒,顾九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咳就牵扯到胸口的伤势,几欲喘不上气。 “水……” 顾桑瞬间被惊醒, 又惊又喜地望向顾九卿,也许是顾桑炖补的药膳起了点作用,顾九卿竟比书中的日期提前了两日苏醒。 见他难受不已,顾桑立马去倒了杯温水。 “大姐姐,我先扶你起来。” 顾桑将杯子搁在旁边矮凳,她侧身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顾九卿扶靠在自己身上,方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顾九卿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嗓子眼的那股子痒咳方才勉强压了下去。 这番咳嗽下来,顾九卿喘息不止,脸色白的几近透明,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虚弱地躺在顾桑身上。 顾桑放下水杯,抬眼看见急步而来的陌花,立即道:“大姐姐醒了,快将郝大夫请过来。” 陌花看了一眼被顾桑搂在怀里的顾九卿,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但见主子默认,应了声,转身就出去了。 顾桑低头,动作轻柔地将顾九卿脸侧的头发拂开,将那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完全露将出来,只是肤色带着病态白,没有血色,显出几分别样的妖冶。 “大姐姐,很疼吗?”顾桑也不等顾九卿回答,她自顾自地道,“肯定很疼,那么锋利的刀刃,怎么可能不疼呢?大姐姐你傻呀,为什么要救我?” 比起女主坠崖那一幕,远没有女主替她挡刀子来的震撼。 一闭眼,就是顾九卿白衣染血的模样。 顾九卿没有说话。 他是傻。 那一刻,为什么要救她?是什么支撑他义无反顾地救她?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比自己预想的陷得还要深。能豁出性命,终是付出了近乎十成的感情。 第125节 片刻后,郝无名被陌花请了过来。 郝无名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进屋,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钻起来的样子,看见床榻上相依偎的两人,郝无名没睡醒的小眼睛登时瞪大,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虚弱憔悴的绝世大美人靠在清水出芙蓉的小美人怀里,简直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郝无名顿时来了精神,一边将药箱取下,一边阴阳怪气道:“两姐妹的感情真是世间罕有。” 刻意加重了‘两姐妹’二字。 顾九卿才醒还未恢复元气,说话也费劲儿,凉飕飕地瞥了一眼郝无名,以示警告。 郝无名直接无视,贼兮兮的目光不断在顾桑和顾九卿身上打转,顾桑以为郝无名是不喜外人在场窥其治病,便道: “不如我回避一下?” “不需要,我只诊脉,不施针。”郝无名道。 他可不愿独自面对苏醒之后的顾九卿,何况,顾桑走了,哪儿能看到如此‘美妙’的画面。 郝无名又看了一眼两人,装模作样地让陌花拿了块绸布盖在顾九卿手腕上,开始诊脉。 诊完脉,郝无名笑眯眯道:“此次算是真正脱离危险,不过外伤易愈,内里寒毒只能靠药物勉强压制。大姑娘这身子早已被寒毒摧残的伤了根基,日后恐怕难以孕育子嗣。” 顾九卿面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说的不是他。 顾桑却是一脸紧张问道:“寒毒得解之后呢?” 未来女帝没有继承人,像话吗? 郝无名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桑一眼:“就算解了毒,怕也难。人生得意须尽欢,有没有子嗣重要吗?” 顾桑道:“当然重要。” 郝无名道:“重要也没办法,你这位大姐姐的身子就是这么个情况,想要有自己的后代血脉,希望渺茫。” 见顾桑情绪低靡,郝无名转了转眼睛,颇为好心地道:“往好了想,不用担心避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桑哭笑不得。 顾九卿日后是不用避孕了,等男主噶掉,随便养几个男宠完全不需担心有孕之事。 不过—— 顾桑暗暗瞄了一眼顾九卿,女主就不是会养男宠的人。 顾九卿正好抬眼,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顾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如果女主养她……哎,还是不要了吧。 郝无名背上药箱,带着一脸姨母笑看了眼顾桑和顾九卿,方唤上陌花随他去外间写药方子。 顾桑眼皮一颤,顿时回味过来。 郝无名在磕cp。 顾桑:“……” 室内寂静无声,只剩顾桑和顾九卿。 想到郝无名的眼神,顾桑顿觉浑身不自在,方才顾九卿刚醒,她一时情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初时不觉甚么,这会却如坐针毡。 顾九卿身上的药味,以及顾桑身上的清香,交织缠绕出另一种独特的气息。 丝丝缕缕往她鼻尖钻。 顾桑尴尬地轻咳一声:“大姐姐,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先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粥,垫垫肚子。你不知道,山庄里新请的厨子做饭可好吃了。” 厨子是司马睿为女主请的,怕女主醒来吃不惯雍州饮食,便请了一位擅做京城吃食的过来。 “对了,还要喝药。” 说罢,顾桑就要将顾九卿放到床榻上,却被顾九卿抬手制止。 顾九卿虚虚地抓握住她的手,一字字慢慢道:“妹妹……觉得子嗣……重要?” 嘶哑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但顾桑听见了。 原来女主只是装作不在意子嗣的事。 她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没有孩子岂不乐得轻松自在?照顾小孩子真的特别麻烦,吃喝拉撒,读书开蒙,娶妻或嫁人,还要牵挂儿女后半辈子是否过得顺遂,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如果女帝没有亲生孩子,传位问题又将引起腥风血雨。 顿了顿,又道:“如果大姐姐需要孩子,从族里宗室过继一个养在自己膝下,从小亲自教养,无论学识还是谋略,得你真传,他日长成何愁不能继承你的衣钵。即使身上没有延续你的血脉,又有何关系?” 需要孩子? 顾九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艰涩道:“我问的……是你。” “我?” “对,你希望有孩子吗?” 顾九卿问完,又觉好笑。 “不知道。” 两辈子都没考虑过孩子的事,顾桑实话实说道,“我才多大,就想生孩子的事?孩子至少也是二十岁以后才考虑的事,女子过早生产容易损伤身子。而且,我怕疼。” 她实在无法想象,从肚皮里钻出个孩子是怎样恐怖的画面。 何况,古代有无痛生产吗?莫不是要痛死她。 “怕疼啊?” 顾九卿低低道了一声,顺势松开顾桑的手,狭长的凤眸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与不舍,顾桑还想细窥,他已合上了眼睛,将真正的情绪掩去。 他就那么靠在她怀里阖眼睡着,有种近乎于无赖的行径,却又无关任何旖旎。 仿佛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变了。 顾桑好看的黛眉微微蹙起,几次试图推开他的手终是垂下,她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本该热的却因为他身上的寒凉,让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热。 脊背甚至窜起一股寒意。 她想,是他的体温所致吧。 直到陌花将熬好的汤药端进屋,顾九卿喝了药,才重新躺回床榻。 顾桑的腿脚因长久未动弹,早已酸麻,双脚下地时,若非陌花扶的快,她差点跌倒在地。 顾九卿眸眼微动:“辛苦妹妹了。” 顾桑略怔,回眸一笑:“比起大姐姐所受的苦,我所做的不值当什么,唯愿大姐姐早日康复。” 顾九卿收回目光,吩咐陌花道:“送三姑娘回屋歇着。” 这是不需要她守着了。 * 顾九卿苏醒之后,顾桑依旧每日炖煮滋补气血的药膳,梅沁则帮她打下手。 新聘请的帮厨大婶见她在厨房热的满头大汗,忍不住道:“小姑娘,这等粗活哪儿是你干的,瞧这漂亮衣裳都弄脏了,厨房就不是你这个娇小姐该来的地儿。告诉婶子,该如何炖,如何放食材,我帮你弄,保管跟你做的味道差不离。” 顾桑抬袖擦了擦汗,摇头道:“谢谢婶子,我能行的。” 要的就是这份亲手做的心意。 旁边挥着锅铲的厨子大叔道:“贾婶子,你刚来不知道,小姑娘是顾九卿的妹妹,顾九卿为了救我们雍州百姓受了伤,她心里也不好受,就想为家姐尽一份心意。你炖的,跟小姑娘炖的能一样吗?” “这样啊,那婶子不拦你了。”贾婶子笑的脸上褶子更深了,“现在雍州百姓谁不知道顾九卿善良高义,就是十个汉子都比不上。从小生长在燕京的官宦小姐,竟能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当回事,谁不赞一句。这样心眼好的姑娘真是不多见,你是她的妹妹,定也如她一样好。” 顾桑垂了垂眼:“大姐姐舍生取义,我是远不及她的。” 这份对百姓的担当,她确实比不上女主。 “嗐,这话婶子可不爱听了,有啥及不及的,小姑娘你也不差,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贾婶子道,“需要帮忙什么的,支会婶子一声,我去宰只鸡,给我们雍州百姓的恩人补补身子。” 顾桑不忘煮药膳,后厨亦是变着花样给顾九卿做菜,但凡顾九卿哪道菜多尝一口,下次定还会摆上桌。 所有人都希望顾九卿早日恢复康健。 后厨的院子里,堆满了鸡鸭鱼肉等活物,活蹦乱跳的,还有采摘的时令蔬菜,都是当日获救的百姓自发送过来给顾九卿补养身子,虽只是些寻常吃食,但已是普通百姓能给与的最好之物。 前院还有雍州官员的家眷们送过来的贵重物品,官眷们有心探视,但是顾九卿没有见她们,留了她们的礼,表示领情了。 彼时,司马睿也找得时间忙里偷闲过来了一趟。 这日,屋外阳光正好。 醒来后又卧床将养了几日,顾九卿面色好了些,也能下床散散步。 司马睿来到温泉山庄的那一日,顾九卿正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姿态闲适而慵懒,顾桑在旁边像个小丫鬟似的将红枣的核子剔除,然后喂给顾九卿。 画面出奇的和谐,却也有些刺眼。 司马睿觉得喂食这种事应该由他来做,而不是碍事的顾桑。 顾九卿若有所思地扫一眼顾桑,十分享受她的投喂,当司马睿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视线里,他面色不虞,但转瞬敛去,恢复了一贯的高冷淡漠。 第93章 “九卿, 你瘦了。” 司马睿快步走到顾九卿面前,见心上人的脸色在阳光下依旧泛着白,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顿时心疼不已。 胸间情意涤荡下,司马睿情不自禁地想要握住顾九卿的手, 旁边的顾桑没有眼力见地递给顾九卿一颗红枣,顾九卿抬手接枣,司马睿的手顿时落了空。 司马睿不悦地瞪了一眼顾桑,示意她滚下去,奈何顾桑专注给枣子去核, 四平八稳地坐在顾九卿身边,装作没看懂司马睿的暗示。 司马睿气得要死,奈何又不能当着顾九卿的面发作。 司马睿哽了哽, 直接将顾桑无视个彻底,眼里只看得见顾九卿:“九卿,你饱受伤痛折磨挣扎在生死间,我竟没有陪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恨不得痛在己身,代你受这份罪……” 司马睿将一个痴情男主的戏码演绎的淋漓尽致,不需演, 男主对女主就是如此深情,肝脑涂地也不为过。 顾桑瞥了一眼司马睿,抬手喂给女主一颗枣子:“红枣补血,大姐姐多吃点。” 司马睿狠狠地剜了顾桑一眼。 第126节 顾九卿细嚼慢咽地吃下枣子, 淡淡地对司马睿道:“谢殿下关心。” 听得顾九卿有气无力的声音,司马睿更心疼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受伤, 没有第一时间护住你,终是我的错。你放心,日后我若再置你于险境,就叫我天打雷劈。” 顾桑听得直翻白眼。 之前还跟她吵,女主是因她而受伤,这会儿女主醒了,倒又成了为他受伤。 呵,真不要脸。 “与你无关,这是我的选择。” 顾九卿眉宇间掠过一丝恹沉,不愿听司马睿诉衷肠的废话,遂转移了话题,“殿下最近忙些什么?” 有顾桑这个第三者在场,司马睿也不便同顾九卿说些腻歪的话,便扯了张凳子坐下,将自己近日忙的公务事无巨细地都说了。 诸如吕良史被抓捕归案,当地文官集团跟过吕康两反贼的大批党羽被下狱,唯有被策反的一些官吏功过相抵,既往不咎,还有朝堂对百姓士兵的安抚政策,以及清查官商勾连等等。 每日约见的官员豪绅都快将门槛踏破,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雍州乱局得以顺利解决,合该都是你的功劳。但我给父皇的奏折却没有如实陈诉,说你以身为质刺杀康守义等,皆是你我二人合谋演的一场戏。这件事,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九卿可会怪我?” 事关奏折一事,司马睿本就心虚,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如果顾九卿从旁人嘴里知晓内情,恐怕误会自己。 然而,司马睿又害怕顾九卿真生气,将其全部推到方诸身上,快速说道,“不过,这并非我的本意,全是方先生的意思,是他拦了我原本写的折子。” 顾九卿面上并无任何不满:“方先生的建议甚为妥帖,殿下做的很对。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不需要这些功劳,只要你将雍州这摊子乱麻肃清即可。” “我知道你体恤我,终归是我占了你的功劳。九卿放心,他日我必补偿于你,就算父皇不清楚雍州困局得解的真正原委,但我心里一清二楚。” 司马睿一脸痴情地保证道。 顾桑搓搓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合时宜地又递给顾九卿一颗枣子,打破这份暧昧中又带着一丝莫名诡异的气氛。 顾九卿捻着手上的红枣,说:“来日方长,殿下正事要紧。待殿下早日将雍州诸事妥善解决,届时一道回京。” 回京路程至少半个月,有的是时间与顾九卿朝夕相处。 司马睿激动的心花怒放:“好,都听你的。” 顾桑:“……” 心道,到时有你男主哭的。 躲在不远处花田里的郝无名,亦是看的连连咋舌,简直没眼看,又忍不住捂着眼睛偷看。 嘿,六皇子,等你知道顾九卿的身份,怕是要哭死咯。 司马睿哭不哭的尚未到,但顾桑哭的时候却要到了。 翌日。 顾桑用过早膳,趁着顾九卿泡药浴的时候,准备将百姓送过来的新鲜莲子做成红枣莲糕,不想温泉山庄又来了四位客人。 分别是顾显武和顾明崇两父子,以及李东阳和李子舆两父子。 顾显武和李东阳贩卖粮食入雍州,有着同被郑广和欺骗囚禁的经历,原本不相熟的两人很快熟识起来。又因李家娶了顾皎为新妇,两家算得上是亲眷,故而两家人的关系又进一步。 顾显武和李东阳得以解困,亦是得益于顾九卿的缘故。 两家都是商贾,最不缺的就是银钱,遂带了大量调养身子的名贵药材,灵芝人参都是百年以上。原本李家人还想带几位雍州城的名医专门为顾九卿调理,务求不落下病根。 但是,顾明崇说,顾九卿身边已经有了绝好的名医,李家人方才打消念头。 顾桑从厨房出来,先回屋净手洗面,方才移步待客的花厅。 山庄里就只有陌花与梅沁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正经丫鬟,其余新添置的都是些粗使的洒扫婆子丫鬟,没干过侍奉客人的活儿。陌花此刻应在帮女主泡温泉药浴,唯有梅沁侍奉在花厅。 桌上已经摆了茶果点心。 四人就此趟雍州行,唏嘘不已。 李东阳比顾显武年长两岁,称其为老弟。 “顾老弟,我们被郑广和这个老混账骗惨了,如果雍州真被吕康那两老贼占据,不狠狠脱层皮恐性命难保。” 郑广和这老东西,竟暗地里早就沦为反贼的爪牙。 顾显武想到自己被困一月,亦是后怕不已:“谁说不是,来之前谁能想到他们会造反?万幸,有惊无险。我听说一些家底薄弱的被关在牢房里,有的不听话直接就被吕良史给杀了,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顾明崇混在蓟州的兵士中入的城,亲见了康守义对百姓惨无人道的杀戮,愤愤不平道:“尤其是那康守义,竟将屠刀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那老贼为了自保,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天理难容,失道寡助。” 李东阳接过话,怒道:“这么多年,吕康两老贼在雍州只手遮天,排除异己,被他们祸祸的无辜者不知凡几,那些被吕良史霸占的良家女子何其可怜。我听说这狗东西竟还惦记着顾大姑娘……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得亏六皇子和顾大姑娘力挽狂澜,将这群财狼之辈铲除,保全了雍州。” 李子舆看了一眼李东阳,端起茶盏,啧啧赞道:“确实力挽狂澜。” 不过好像没六皇子什么事儿。 顾桑甫一出现,四人便停了话题,几道视线皆朝她看过去,众人面上讨伐反贼的愤慨瞬间转为和颜悦色。 来的是顾桑,并没看见顾九卿。 几人脸色未变。 顾桑提裙踏入花厅,依次向四人见了礼,方道:“请稍等片刻,大姐姐过会儿便到。” 顾显武道:“你大姐姐身上有伤,我们等着便是。都是自家人,不存在这些虚礼。” 说罢,便让下人递上来一个精美无双的长匣子。 顾显武将匣子转递给顾桑,亲慈道:“你就是三姑娘顾桑,对不?二叔是个大老粗儿,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就随便挑选了几颗不值钱的珠子,作为见面礼,莫要嫌弃二叔囊中羞涩。” 瞧这凡尔赛的,总不可能是几颗不值钱的玻璃珠? “侄女谢过二叔厚爱。”顾桑双手接过,将匣子递给旁边的梅沁,眉眼含笑,仪态落落大方。 顾显武目露赞许,俏生生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一丝小家子气,哪儿像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挺乖的小姑娘,比顾静自信,毫不怯场。 李东阳自也备了见面礼,将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金黑匣子递给她,笑道:“三姑娘,伯父也没备什么好东西,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拿去随便玩。” 这四方盒子竟比长匣子还要沉上许多。 若非不妥,她还真想看看长辈们眼中不值钱的礼物、倒底有多不值钱。 顾桑让梅沁将匣子收起来,对着李东阳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 顾显武身为顾桑的正经长辈,实则并不太关注燕京这位三姑娘的情况,顾显宗这位兄长也甚少在家书中提及过,相比之下,他更熟悉的是顾九卿和顾皎,一个是兄长看重的嫡长女,一个是兄长的心头好爱女。 但顾显武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逢人自带三分笑,也不会冷场,便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问询了顾桑家中嫡母父亲的身体状况,以及顾桑在麓州的吃喝玩乐可尽兴。 李东阳也时不时插上两句,唯有顾明崇和李子舆皆是已婚人士,不适合对一个未婚姑娘太过热络殷勤。 顾桑惯会在长辈们面前装乖,一口一个二叔伯父的,听得顾显武和李东阳十分熨帖。毕竟收了他们‘不值钱’的见面礼,适当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说话间,顾九卿便拖着孱弱的身躯过来了。 顾显武阔别燕京多年,乍然见到顾九卿,着实惊为天人。 李家父子和顾明崇皆已见过顾九卿,是以相对镇定些,毕竟顾九卿的好相貌实乃天下罕见,就是他们走南闯北,也没见过几个能盖住顾九卿容色的女子。 顾显武自觉失态,面色顿时恢复如常,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亲切:“大侄女,没想到你都长这般大了……” 一开口就是大侄女,这细微的差别就让顾桑窥出这位便宜二叔待顾九卿可比她亲厚多了。 然而,顾显武欲展现自己对顾九卿的亲厚之意,但女主明显不太领情,只疏离地唤了声‘二叔’,便转身坐于主位。 顾显武属实没想到顾九卿的性子比传言中的更要冷漠。 女主对施氏都不亲昵,还敢对顾显宗甩脸子,焉能指望对隔了一辈的二叔热情? 顾明崇惯常是个爽朗精明的人,见自家老爹那种左右逢源的人都能败下阵,看了一眼目光漠然的顾九卿,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心底莫名怵的发慌。不过,顾九卿敢徒手刺杀康守义那种武夫,就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女子。 至于李子舆,见识过顾九卿的通天手段,更不敢放肆。 李东阳是个和事佬的性子,见顾显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道:“顾老弟族中真是人才济济,出了顾大姑娘这种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哪儿像我们李家的女娇娘,只会绣花什么的,打发打发时间。” 李东阳有心恭维两句,既奉承了顾九卿又算是替顾显武解围,谁知顾九卿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接他这话。 顾九卿面色淡的近乎无情,没有与人叙旧联络感情的意思: “不知二叔和李伯父打算如何处置这批粮草?” 当日,放火烧粮只是故布疑阵,粮草并未真正烧毁。 顾桑黛眉微蹙。 她敏锐地察觉出女主心情似乎极端不好,面对司马睿尚能虚与委蛇,但面对其他人就没有必要了。 若非顾家父子是‘顾九卿’的亲眷,女主怕是连面都不会露。 顾显武和李东阳互看一眼,道:“郑广和听命于反贼,想要空手套白狼,当初并没付买粮的银钱,这笔买卖自然不作数,我们打算将粮食运回去。” 顾李两家都垫了不少银子进去,商人自然不愿做赔本的买卖。 李东阳又道:“并未打算全部运回去,而是准备捐赠一部分粮食和银钱做为抚恤牺牲的士兵以及罹难百姓之用,略尽绵薄之力。” 顾九卿淡淡道:“如今雍州大量粮食堆积,易生潮发霉,趁早运走为妙。既如此,我便不留各位了。” 四人:“……” 这是明晃晃地赶人。 热茶还没喝几口,温泉山庄也还没参观上两眼。 不过,顾九卿有伤在身,需静养,倒也情有可原。 顾明崇看看顾九卿,又看看顾桑,犹豫道: “三妹妹,因仓促前往雍州,错过了你的及笄礼,家中原打算等我们回去,正好给你补办一场及笄礼……” 顾九卿受伤行程应有变,两位妹妹怕不会折返麓州。 心里这般想,顾明崇顿了顿,还是坚持问道:“不知等大妹妹养好伤,两位妹妹可还有时间前往麓州?” 顾桑抿了抿唇,正要委婉拒绝时,却被顾九卿截住话:“不必了,她不会去麓州。” 四人遂告辞离去。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我去送送。” 说完,便跟着他们一道出了花厅。 第127节 顾家二房的人对她们好生招待,未曾不周,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怠慢二房的叔兄。 女主不是真正的顾九卿,自然不在乎。 第94章 “……大姐姐重伤未愈, 伤口时常疼痛难忍,她惯来是个清傲要强的性子,从不以弱态示人。”顾桑为顾九卿不近人情的冷待, 圆话道,“还请叔伯兄长们, 莫要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 顾显武面色缓和了一些,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还能跟自己的亲侄女计较不成?” 不会计较是真的,心里不舒坦也是真的。 顾显武身为长辈,当着李家人的面被自己侄女下脸, 面子里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而且,顾显宗这位嫡兄经常往麓州寄书信,都是夸赞家中嫡长女如何优秀, 如何给他长脸,如何名动燕京城,如何敬重他这个老父,如何端方有礼。 敬重其父,却不将本家二叔放在眼里,像话吗? 如果顾桑知道便宜二叔这番想法,肯定要偷笑,女主敬重其父?对, 敬重到从未有过好脸色,敬重到当面摔砸茶盏,敬重到逼其老父亲手打死宠妾。 顾显武原也是想着十几年未见的小女娃,究竟长成了何等惊艳的模样, 是否真如顾显宗心中以及传言中那般出色。 端方有礼或许有失真实,但顾九卿的确不是一般女子。 李东阳与顾九卿没有亲缘关系, 知道李家的商贾门第在顾家面前不够看,本就是靠着姻亲攀上顾家,就算被顾九卿冷待也会笑脸相迎。何况,在李东阳看来,顾家这位大姑娘只是冷了点,并未言语轻贱。 顾桑笑盈盈应道:“二叔说的是,同为顾家人,不论是在燕京还是麓州,哪怕是千里之遥亦阻不了这份血脉亲情。” 顾明崇附和道:“家人同气连枝,关系自然长久。” 顾显武心底的膈应彻底烟消云散。 李子舆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桑。 比他还会圆谎忽悠人。 顾桑眉眼弯了弯,声音软糯好听道“二叔,堂兄,我与大姐姐此番离京多日,母亲甚是挂念,如果不是雍州乱象,大姐姐身负重伤,我们早该回京了。前段时日,承蒙祖母和堂嫂照顾,我们两姐妹感激不尽。日后有机会,还望叔兄携家人来燕京做客游玩,再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说罢,又让顾明崇单独给顾静带了句话。 顾显武和顾明崇点头应下:“有机会,是该回燕京看看。” 若非老夫人不准顾显武两父子去燕京经商,早就将商号开回京城了。 毕竟当年从燕京搬回麓州,二房的家业几乎全折在了燕京。顾家两房能从‘谋逆’中全身而退,二房亦是提供了钱财助力。 一行人穿过游廊石桥,往门口而去。 入眼的庭院错落有致,布局清幽而巧妙,行走在里面,仿若置身仙境。 室外汤池掩映在百花丛中,雅致精妙,单想想,浑身筋骨都舒坦了。 李子舆望着庄内竹苞松茂的风景,不禁感慨道:“郑广和修建的这座温泉山庄从不对外开放,寻常只做宴客之用,宴请的皆是官宦贵客,像我们这种纯商压根就没有资格。” 李家也算是郑广和的老主顾,从未被邀请至温泉山庄,以往谈判交易都是酒楼茶坊等地。 “李家二姐夫,如今不是进来了吗?”顾桑开口道。 李子舆道:“匆匆一眼,又要出去了。” 顾桑:“……” “二姐夫家底厚,找一处可引温泉水的地儿,另建一座温泉山庄即可,不必羡煞旁人的。若是觉得只自个儿享受没意思,对外开放,又是一笔进项。” 顾桑只是随口一说,李子舆却有几分意动。 “可行。” 再次提到雍州首富郑广和,应该说是曾经的首富,如今只是一个等着秋后问斩的阶下囚,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原配郑夫人头上。 顾显武道:“郑夫人莫不是有先见之明,早几年与郑广和决裂和离,不只带走了儿子,更带走了郑广和将近一半的产业。” 顾桑耳朵一动。 能带儿子合离,还能分得家产的妇人,委实不多见。 “郑夫人莫非有什么来头,才能顺利分走郑广和的家产?” 李东阳看了一眼顾桑,说道:“如今可不是什么郑夫人,而是杜夫人。据说,她不止将儿子改了姓,换了名,甚至逼着郑广和将儿子从郑家家谱上划了去,直接断了父子亲缘,想来郑广和的事牵连不到他们两母子。” 原来郑夫人本姓杜,杜家在雍州本地是有名的乡绅大户,只可惜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一子一女,早年的郑广和只是个穷小子,也不知怎么和杜家长女看对眼,娶了杜家长女为妻。杜老爷和杜夫人舍不得爱女受苦,自是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不说,见郑广和老实本分,小两口夫妻恩爱,又倾尽全力扶持女婿做生意,生意有赚有赔,赔不起的时候全靠杜家兜底。 眼见女婿有了起色,幼子日渐长成,杜家便不再帮扶女婿家,哪知道没过两年,杜家幼子夭折,杜家老两口备受打击,没过几年也就撒手人寰。 杜家产业尽数归于女儿女婿。 此后,郑广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雍州首富。 人坐拥的家产多了,心思自然也就花了,后宅陆陆续续进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原配夫人哪儿能受得了,怒而和离,带着儿子和分得的家产离开雍州这片伤心之地。 顾桑一针见血道:“这不就是典型的吃绝户么?吃完就原形毕露,好在杜夫人是个硬气的,也是个有本事的,没有白白便宜郑广和,至少让他狠出了血。” 郑广和早就暗中与吕康二人勾结,杜夫人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下,还能将产业成功带离雍州,也太不简单了。 莫不是杜夫人手中握有郑广和的把柄? 李子舆以前听闻杜夫人带子和离的事,尚没往深处想,经雍州乱局,心里同样有此疑惑:“杜夫人莫不是攥着郑广和的把柄,郑广和否则怎甘心和离分产业,与嫡子断亲?” 顾明崇沉思道:“闻风揣测,没有证据,倒不好评判。不过,郑广和的事倒是给我们提了醒,我们两家皆是在商行摸爬打滚,不义之财断不可取。” 顾显武看了一眼顾明崇,颇感欣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否则,泼天的富贵,转瞬即逝。” 李东阳道:“说得好。” 转头看向李子舆,“臭小子,听到没?” 李子舆:“……” 这番话应该说与大哥听,他又不打算子承父业。 “不知二姐姐近日可好?”顾桑转了转眼珠,突然问起顾皎的情况。 她想知道,顾皎嫁人后可还安分?同为炮灰,从顾皎被人牙子发卖,再到嫁与李家为妇,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 李子舆一顿,只说了一句‘还好’,并不欲多说。 顾桑瞬间明了。 对于顾皎这种心比天高,事事与顾九卿争长论短之人,要她屈就李子舆怕是不易。当初被李子舆买做通房,此番又低嫁回李家,可不得变本加厉的狠作。 她那番话白说了,果然还是不省心。 李子舆离开前,顾皎忙着同妯娌打擂台,争夺内宅的掌家权,还有就是催李子舆花钱买个空缺的官身。 顾显宗让李子舆拿钱捐官,先进入官场,有合适的机会自当提携他,这是最快捷的法子。但是有个弊端,拿钱买官身的事不同于勋贵家的荫蔽,将会为靠科举入仕的官吏诟病不齿,也会被世家勋贵靠荫蔽得来的官职圈子排挤,于他官途极为不利。 李子舆是个有章程的人,心中有筹算,哪儿能被顾皎催着走。 顾皎得知顾九卿被康王退婚,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让他极为不喜,后又得知皇室婚约尚存,整个人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谩骂不止。 本就兄弟阋墙,娶妻不贤,烦躁之下,李子舆就避离家中前往雍州。娶顾皎进门,是他自己的选择,怨怪不得谁。 好在不需此行,意外遇见了顾九卿这位妻姐,并在六皇子那里留了名。 顾桑将几人一路送到山庄门口,与两家人道别后,心头惦记着不值钱的礼物,转身就要折返回去。 “三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身后传来李子舆的声音。 顾桑看了看李子舆,点头道:“可以。” 两人往旁边树荫下而去。 “三姑娘,府上蒲姨娘戕害主母一事,可当真?”李子舆快到雍州时,方知顾家这番变故,暂时还未告知顾皎。 蒲姨娘是顾皎的生母,是他的岳母。岳母身死,做为女婿该当携妻回京祭拜。 然而,却是这样的死法。 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当真是两难。 顾桑说:“蒲姨娘下毒暗害母亲,如果不是大姐姐发现的早,母亲就死了。” 李子舆皱眉。 竟是这般狠毒? 顾桑又道:“蒲姨娘死后并没入顾家祖坟,而是被顾明哲葬于他处。如果你是想带顾皎回京祭拜,此时并不是好时机,等过两年事情淡忘,再去祭拜即可。” 顾皎回京,家中定要闹一场。 如果顾皎与顾家交恶,李家这门亲事就白结了。 李子舆显然听懂了顾桑的话中意。 忽想起另一事,李子舆紧张道:“不知大姑娘是否记恨顾皎?” 如果顾九卿怨恨顾皎,有心挡他的仕途,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姐姐从未将二姐姐放在眼里。”顾桑看了看李子舆,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不过,我这位二姐姐可不是省心的性子,不知姐夫可还吃得消?” 李子舆:“……” 确实有些吃不消。 当初将顾皎买下时,因‘不知’她的身份,他有的是法子。现在反而顾忌她是顾家女的身份,不好将岳丈得罪狠了,家中都是供着她,他也是让她居多。 “二姐夫是个聪明人,不论顾李两家结亲缘由为何,倒也不必将二姐姐捧得太高,我这位二姐姐站高了,就看不清楚事儿。不管你们夫妻如何相处打闹,谨记一点,莫要让二姐姐舞到大姐姐跟前。” 在顾家不能得罪的人是顾九卿,而非顾显宗。 李子舆心中豁然开朗,长身一揖:“谢三姑娘提点。” * 顾桑回到卧房,迫不及待地让梅沁将礼物匣子取过来,打开一看,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顾显武嘴里不值钱的珠子是一颗颗珠子,足有六颗,光亮刺眼,晚上不必点灯,便能将偌大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昼。至于李东阳口中不值钱的玩意儿可俗气了,满满一大匣子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随便玩,等同于随便花。 长辈们的厚爱真是让她受之有愧。 第128节 顾桑左手夜明珠,右手金叶子,笑的合不拢嘴。 滴溜溜的眼珠一转,她想到长辈们过来探望顾九卿,不止带了各种名贵药材,似乎也有好几个礼匣,对她都这般大手笔,女主收到的东西恐怕更值钱。 顾桑抓了一把金叶子和一颗夜明珠装进钱袋子里,剩下的找地方藏好。 然后,打道厨房做了一些红枣莲糕,准备给顾九卿送过去。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 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顾九卿徐徐展开一道宣纸,两侧用镇尺压住。他坐在书案边,提笔作画,左手捂着隐隐发疼的心口。 顾九卿蘸墨描色,扫了一眼跟没骨头似的歪倒在阴影里的男子:“见过郑广和了?” 杜乘风面无表情道:“就去看了一眼,不过他不知道是我,估计也没认出来。” 杜乘风偷偷去牢里见了血缘上的生父郑广和,仅仅就是字面上,站在郑广和面前,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没有交流。 岁月是把杀猪刀,早已将郑广和摧残成了大腹便便的丑陋模样,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虎毒尚不食子,郑广和其心却比老虎毒百倍。 如果不是遇见顾九卿,母亲早就死于流民之手,而他也被毒害死了,到死都不知死于何人之手。 顾九卿一边作画,一边头也不抬道:“杜夫人虽早已同郑广和和离,但官府定还会清查其名下产业。” 这位杜夫人,便是顾九卿对顾桑所说的,那名死于流民的妇人。 “杜家账面上流通的钱银都是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暗账已被我销毁。”杜乘风顿了顿,嘲讽道,“可惜郑家的产业全部被抄没充作国库,也不知被多少蛀虫吞侵。” 顾九卿说:“都是些来路阴暗的脏钱,难不成你也想吞了?” 杜乘风一脸不屑道:“谁稀罕?” 杜乘风探头望了一眼画像,宣纸上画的赫然是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可不就是顾桑。 杜乘风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画的谁,没想到是你那好妹妹?你差点都被她害死了,还当她是个宝?” 顾九卿笔尖一顿:“受伤之事,本就与她无关。” 杜乘风酸不拉几道:“我就不明白了,她有何好的?如果下回顾桑遇到危险,你是不是连命都要放弃?当初在燕京时……” 倏地对上顾九卿陡然沉戾的目光,杜乘风麻溜闭上嘴。 顾九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画上少女,只觉得伤口似乎更疼了,他的手落在胸口处,没什么情绪地往下按压伤口,随即卷起画作,扬手扔进火盆里点燃。 少女明媚的笑脸逐渐被火舌舔舐,转瞬化为灰烬。 “三姑娘,主子在休息,红枣莲糕交给奴婢即可。”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那……好吧。” 顾桑不情不愿地将新鲜出锅的红枣莲糕递给陌花。 话音刚落,房门就打开了。 顾九卿踱步走出来,长身站在顾桑面前,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潋滟风华的笑容。 顾桑微愣:“大姐姐不是在休息吗?” 顾九卿的目光投向红枣莲子糕,捻起一块尝了口:“因为你来了。” 顾桑:“……”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慢悠悠说道:“妹妹及笄了,我还没送你及笄礼。” 略顿,又道,“原本特意为妹妹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但已经送不出去了。” 顾桑仰起小脸:“没关系的……” 顾九卿打断她:“不过,我另准备了一份大礼,相信妹妹定然喜欢。” 顾桑一愣:“是什么?” 顾九卿伸手握住顾桑柔软的小手,将它拢在掌心,他卖了个关子道:“等会就知道了。” 两人上了马车。 顾桑掀起车幔,意识到是下山的路,担忧道:“大姐姐,你的身体……” “无事。”顾九卿说。 似乎是怕山路颠簸,又似乎是顾九卿不想那么快到达目的地,马车的速度慢的出奇,用了寻常两倍的时间才到山下。 顾九卿带着顾桑来到湖边,两人登上一座精美绝伦的画船,下一瞬,船桨入水,画船似离弦之箭驶离岸边,径直往湖中心而去。 远山暮色,碧水悠悠,微风拂面而来,掠过清新的莲花香,如置画中。 顾桑站在船头,回眸四望,风掠起她的裙衫,荡漾起逶迤的弧度。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说:“天色尚早,先用晚膳。” 顾桑肚子确实饿了,温软一笑:“好。大姐姐吹不得凉风,我们进船舱吧。” 桌上备有丰盛的饭食,菜香四溢,每一样都是顾桑爱吃之物,勾的肚中馋虫翻动,她拾起著筷大快朵颐。 “泛舟游湖,陪我赏美景,吃美食,便是大姐姐送与我的生辰礼吗?” 顾九卿没有作答,而是拎起酒壶斟了杯酒,递给她:“妹妹可要尝尝?” 顾桑抬眼看向顾九卿,只觉得今日的他出奇的温柔,她竟会从顾九卿身上感知温柔二字,本身就不可思议。 她伸手接过酒盏,仰头喝了一口,立马呛的咳嗽不止:“咳咳咳,好烈的酒。” 顾九卿抬手帮顾桑拍了拍背,低声道:“烈酒易醉,可解忧。” 见顾九卿似要给自己斟酒,顾桑立马将酒壶抢了过来:“大姐姐,你不能喝酒。伤口未愈,万不可饮酒。” 顾九卿笑了一声,放下酒壶:“听妹妹的。” 夜幕降临。 画船飘荡在湖中心,舱室内一片灯火通明,外面却是黑的伸手不见手指。 顾桑蹙眉,想问顾九卿何时回去,一转头就看见他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一支鎏金如意发簪。 她唤道:“大姐姐?” “妹妹帮我簪过数次发,我却一次未回敬过妹妹,及笄簪发便由我补给妹妹,可好?” 顾九卿的手落在顾桑乌黑滑顺的长发,爱不释手地轻抚,乌发掠过他的指尖,他抬手将鎏金如意簪斜插入发髻,一字字道,“年已及笄,可许嫁。” 一顿,又道:“祝妹妹如意吉祥。” 顾桑展颜一笑,明媚如娇花:“谢大姐姐。” 眼前忽的一黑。 眼睛被一道软滑的绸布覆盖,无法实物,她看不见顾九卿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她脑后打结。 她不解:“大姐姐要做什么?” 顾九卿附耳轻道:“接下来,才是我送给妹妹的大礼。” 顾桑心尖一颤。 耳旁的温热呼吸骤然离去,他已经牵起她的手,引着她踏出船舱。 待她站稳,遮蔽双眼的绸缎被一只冰凉的手解开。 下一瞬,顾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眸底满是震撼与惊喜,犹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美景。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莲花灯,万千花灯荡漾湖面,汇聚成一片灯海。 不止湖中漫布花灯,就连夜空也被无数缓缓升起的孔明灯照亮,盛景如织。 天上地下皆是灯海铺陈,仿若置身仙境。 灯光璀璨,灿烂如星。 这一幕美的太过震撼。 她敢说,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世间万物都在这片璀璨灯光中黯然失了色。 她没想到顾九卿补给她的及笄礼,竟是这样美到令人心惊的灯火星海。 顾桑看着如星灯海,顾九卿看着她比灯光骤亮的眸眼:“喜欢吗?” 顾桑激动道:“喜欢,太喜欢了,太漂亮了!大姐姐送与我的灯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莹白如玉的小脸被灯光映得绯色如霞,那般鲜活生动的模样,让人挪不开眼。 “喜欢就好。” 顾九卿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紧紧地拥抱住她,手臂寸寸收紧:“妹妹……” 一语未落,在顾桑乍然惊颤的眸光下,他低头吻住那片柔软娇嫩的嘴唇。 唇齿相触,他轻喃,“再见了。” 不过瞬息间,顾桑尚未从顾九卿突然吻她的震愕中反应过来,就被顾九卿一把推出去。 身子在空中呈抛物线下坠,落入掬满灯海的湖水。 顾九卿站在船头,站在漫天灯海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沉入水中…… 第95章 如星灯海, 照得亮漆黑如墨的夜空,却照不亮血肉底下那颗寂寂无光、如坠黑暗深渊的心。 顾九卿负手而立,他清晰地看见顾桑急遽放大的瞳孔, 前一刻浸润欢喜的澄亮杏眸,下一刻唯余始料未及的错愕, 翩跹的身姿如蝴蝶展翅般坠落,水花四溅,浇熄几盏莲花灯。 然而,这点微末的涟漪不足以撼动整片灯海。 灯色美景掩映之下,谁也没发现有人落水。 许是震惊到极致以至于顾桑连本能的求生都忘记了, 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湖水漫过她的衣裙, 浸过她的脖颈,淹没头顶,直至最后一缕黑发彻底消失于湖面。 她仿佛认命般,被他淹死。 第129节 认命吗?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地盯着灯盏荡漾的湖面,犹似无动于衷,然而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平静。 那一瞬间,宛若剜心割肉之痛。他的心口像是被刀子生生剖开,掩埋在皮肉之下的心脏早已是鲜血淋漓。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拥抱过她,又亲手推开她的双手,低语:“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来雍州?为什么不老实呆在麓州?” 若她不出现,他便不会做出为她挡刀的疯狂之举, 他也就不会更加确信自己对她的心……他对她的感情竟已比海深,深到任由她成了他的软肋。 而他, 不该有软肋。 一个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也不能有软肋。 所以,他选择亲手拔出自己的软肋。 哪怕她已在他心上扎了根发了芽,不知不觉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根须早已渗透进他的血肉筋骨,他也要将她剔除。 他可以喜她,可以爱她,可以纵容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以为她受伤,唯独一件事绝不可以,绝不可以为她枉顾性命。 他的命何其重要,承载了太多鲜血和人命,方有他的苟活于世。 不能,也不许,只为一人而轻践这条命。 凉薄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死死地捂住痛如刀绞的胸口,无声地动了动唇:“桑桑,再见了。愿你下辈子如意吉祥,长乐无极!” 如果他不是薛文烬,不是司马文烬…… 可惜,没有如果。 掌下白衣几欲被他揉碎,顾九卿茫茫然地看着璀璨如星的灯光,想到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顾桑,碧落黄泉难寻觅,直冲喉咙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噗。 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黑,顿时晕死了过去。 陌花陌上脸色一变,立时从暗处现身,将顾九卿扶进船舱,谁也没发现莲花灯遮映的湖面下,微光点点。 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顾九卿,陌花陌上对视一眼,就连他们也没料到主子最后那一手。 陌花道:“何苦来哉?还不如将三姑娘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陌上叹一声:“你不懂!让三姑娘嫁人,还不如杀了她?” 这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陌花狠狠地剜了陌上一眼。 …… 湖岸边,聚集着诸多引颈观望灯景的行人,甚为热闹。 雍州百姓被吕康叛乱吓得龟缩在家,若非必要甚少出门,城内比寻常冷清寥落了许多。哪怕是前段时日的乞巧节,都无多少人出门过节。要知道往年旧例,男男女女都要放花灯,逛姻缘庙祈福,或于鹊桥相会,或游湖赏景,或猜字谜…… 初时,只是寥寥几人瞧见湖里灯光盛景,一传十十传百,周遭的百姓全都闻风而动。 难得见此盛况,乞巧节的花灯都没这般漂亮。 尤其是怀春思慕的姑娘们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捧脸艳羡。 “哇,满湖的莲花灯,漫天的孔明灯,要是谁给我放这么多花灯,此生死而无憾。” “不知这位幸运的姑娘是谁?要是我就好了。” 一艘精美的画舫穿梭在灯海间,往远处驶去。 “如此大手笔,也不知是城内哪家富贵公子?” 众人皆以为是哪位富家公子,有此闲情雅趣哄佳人芳心。毕竟,这种花活惯来是公子哥儿赢得美人心的拿手好戏。 “哎,不知事的小姑娘哟,可别被这些花把式迷了眼,要是愿意哄一辈子还好,只哄一次可就惨了。” 包着巾帕的已婚妇人不忘给年轻姑娘泼冷水,但不影响自己兴奋地欣赏美景。 “男人爱你容色好时,自然愿意费点心思,耍些小手段。” 众人一边赏花灯,一边感叹议论。 殊不知众人嘴里的佳人,此刻跟个落水狗一样,哼哧哼哧泅水逃生。 顾桑手里抓着发光的夜明珠,以一种难看的狗爬式泳姿,艰难地往岸边游去。但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而是寻着人少又黑的地方上岸。 心中早已将顾九卿骂了千百遍,什么国粹,什么狗东西,什么祖宗十八代,荤素不忌全往顾九卿头上招呼。若非担心呛水,非破口大骂不可。 她属实是吓懵了。 原主被女主推入井中,落得个沉井而死的结局,而她被女主推入湖中,还真是一样被淹死的命运? 原主不会水,但她会游泳。 当初学游泳的初衷,就是担心日后谈恋爱,男朋友遇到女朋友和妈落水先救谁的千古难题,她比较有忧患意识,觉得与其让男朋友选择救谁,还不如自救。 果然,靠谁不如靠己,男男女女谁都靠不住。 所以,她才能死里逃生。 落水之后,因为太过震悚,差点都忘了自己会水的事。要不是喝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任谁想得到—— 顾九卿陪她游湖泛舟,为她准备喜爱的美食,亲手为她簪发,送她一片美丽的灯海,甚至吻她……所有的美好,只是为了送她赴死。 他以这种方式,给了她致命一击,他想让她死在最欢喜的时刻。 简直可笑!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快要将女主完全攻略,没想到他杀死她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以往,她能敏锐地感知出顾九卿对她的杀心,察觉端倪,从而应对化解。这回,或许她也感知到了,只要她不愿往那方面想,企图麻痹自己。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顾九卿从苏醒后,状态明显就不对,他看她的眼神,他说过的话,每一件都似乎另有深意。他将杀心隐藏在眼神话语之下,甚至还表露出对她的不舍。 他为她挡刀子的震撼,掩盖了这些反常的细节。 毕竟,她是做不出来,前脚不惜以命相救,后脚就能毫不眨眼地杀你。 救她,是他;杀她,亦是他。 她不明白,她为何非死不可?他分明连伤都不想让她受,为何狠得下心要她死? 她没有像原主那般作死,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不会影响女主的复仇大计,也不会成为阻挡女主登基称帝的拦路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了? 脑中灵光一现。 如果她没猜错,就是救她这件事,让他决定舍弃她。 顾桑体力逐渐虚脱,即将力竭时,手脚并用地爬到远离人群的湖边草地,浑身近乎脱力地靠在树上。 整个人藏在树影之下。 她抬眸看了一眼消失在湖面的画舫,心中最后一点渺茫的希冀荡然无存。 顾九卿没有任何救她的意思,没有一点悔意。哪怕是说服自己‘他只是失手推了自己’的借口,也没了。 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但更冷的,是她的心,可谓心寒。 顾桑歇了片刻,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总算低骂出声:“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骂出声也不痛快,她眼角酸涩,抬手摸了一把水,分不清脸上的湿润究竟是泪水还是湖水。 比起满心悲寒,前路更是一片迷茫。 曾经坚定抱女主大腿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一道森冷的寒光倏地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方才背靠过的树干,赫然扎进一把锋利的匕首,入木三分,只余刀鞘露在外面。 一个蒙面男子忽然出现,见匕首没有击中顾桑,纵身跃起,五指成爪,迅速朝她脖颈抓去。 顾桑眼疾手快将夜明珠砸了过去,乍然刺目的光亮为她赢取瞬息生机。 她提起湿沉的裙裾,惊骇失色地往人群方向跑去。 一边奋力逃命,一边尖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此处人烟稀少,夜色昏暗,树影婆娑。 远处人影憧憧,喧嚣嘈杂。 她的求救声无人听见。 顾桑拼命往前跑,身后蒙面人如风而至,她心中绝望,还是逃不掉吗? 一辆马车突然从旁侧小道快速行驶过来。 顾桑眼睛一亮,仿若身处濒临死境的干涸沙漠突然看见了希望的绿洲。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六皇子,救命!快救我!” 此刻,司马睿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男主有主角光环,只要愿意,定能救下她。 早已在水中散开的头发猛地被蒙面人一把拽住,疼的顾桑到抽一口凉气,头皮几欲被扯掉,她反手抓住头发试图减缓拽扯的力道。 无异于杯水车薪,头皮依旧被拽的剧痛无比,她惊叫一声,身子急速往后倒去。 就在蒙面人的利爪即将扼住她的脖颈之际,眼前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头发被锋利的剑刃生生切断,近身的蒙面人也被瞬间逼退。 顾桑因惯性跌倒在地,怔愣地看着空中飘散的头发,她抬手摸了摸发尾,一头齐腰长发已经变成齐肩短发。 “抓住他,留活口!” 马车内探出司马睿的脑袋。 顾桑没心情惋惜自己失去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尚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蒙面人。 蒙面人好似不欲同司马睿对上,在刘尚手下虚晃两招,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刘尚收起剑,尴尬地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乌黑头发,眼睛避嫌似地看向别处:“三姑娘,实在对不住,追杀你的人出手狠辣,若不断发求生,恐怕就被贼人扭断脖子。” 刘尚虽看不惯顾桑,但也知道姑娘家最是爱美。 “多谢刘侍卫。”顾桑道过谢,无所谓道,“头发没了就没了。” 比起头发,小命更重要。 顾桑转头看向司马睿,女主杀她,男主却救了她,还真是讽刺。 第130节 心有戚戚,面上无比真诚道:“承蒙六皇子出手相救,顾桑感激不尽。” 男主不讨喜,却没害过她,反而救了她一命。 司马睿对顾桑的厌恶根深蒂固,并不领情,冷哼道:“我不过是看在你是顾九卿妹妹的份上,勉为其难施以援手。” 顾桑没说话。 此刻的顾桑着实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发簪早已遗落,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渗着水,绵薄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曲线,好在湖面上空的灯光照不到此处,光线沉暗,倒也瞧不清楚。 司马睿看了一眼又惨又可怜的顾桑,本不欲管她,又怕这个可恶的女人背地里在顾九卿面前编排他坏话,他是不可能将自己的衣服脱给她遮掩,遂吩咐刘尚道: “将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她。” “是,殿下。” 刘尚一愣,抬手将外衣脱下来递给顾桑。 顾桑也不矫情,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看,直接将衣服披在身上,再次道了声谢。 司马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问:“顾九卿在哪儿?你遇到危险,她是不是也被人追杀?” 顾桑小脸惨白,近乎咬牙切齿道:“她好的很,怎么可能被追杀?” 司马睿拍了拍胸口,悬起的心霎时落回肚里:“那就好,只要她无事便好。” 第96章 司马睿向来看不惯顾桑, 确定顾九卿安全后,摆出惯常办案审讯犯人的姿态,开始盘问顾桑故意为难:“为何单独出现在湖边?为何落了水?又为何被人追杀?” 顾桑闷声道:“不知道。” 要她说什么, 说她被顾九卿追杀,男主会信吗? 女主还真是铁了心要她死, 见她没被淹死,又派了名杀手斩草除根。蒙面人发现救她的人是司马睿,才不得不放弃追杀她,这也让她确信了,蒙面杀手就是女主派来的。 司马睿一滞, 不悦地看向顾桑:“你不是经常巴着你大姐姐么?你怎么没在她跟前?” 这般问完,又觉不妥。顾桑招来杀手,岂不连累顾九卿? “六皇子, 你想问顾九卿在哪里就直说,何必拐着弯儿,她就在……”顾桑话语一顿,司马睿直直地看向她,“在哪儿?她也下山了?” 顾桑美眸微闪,面上不显道:“六皇子说笑了,大姐姐在温泉山庄养伤呢,我不过是在山上庄子呆的无聊, 下山溜达两圈,哪里想到雍州城内治安堪忧,竟遭遇歹徒杀人劫财。” 说罢,她抖了抖钱袋子里的金叶子。 “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钱银, 免得被恶人惦记上了。” 司马睿大失所望,正打算让侍卫将顾桑送回温泉山庄, 哪知道车幔忽的掀开,顾桑不容分说弯腰钻进了马车,拢着衣服坐在他对面。 顾桑说:“天色已晚,山路崎岖,劳烦在六皇子官邸借宿一晚。” “什么?你要去我府上住?”司马睿脸色瞬间黑如浓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断然拒绝道,“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顾桑没想到自己的人设维持的太好,司马睿直接曲解她的意思,想歪了。 她无语,又无奈:“……只是借宿而已,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司马睿完全不相信,挥手就要撵顾桑下马车:“休想让我带你回府,我的心里只有顾九卿,不可能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不想回温泉山庄,便去客栈打尖。” 说罢,不情愿地补了句:“我出银子。” 现下唯有男主身边最安全。 顾桑怎可能轻易离开,双手死死地扒拉着车门,轻飘飘道:“如果六皇子将我丢下,我明日便回去告诉大姐姐,你见死不救,没有同情心,你一点都不爱我大姐姐,你连她最疼爱的妹妹的死活都不管,好生冷漠无情,你对大姐姐的感情估计如同昙花一现,未必长久,大姐姐莫不如另折他枝?” “你知道的,我在大姐姐眼里已经弃恶从善,我如今在她面前最说得上话,她可是最疼我了,疼的要命那种。” ‘要命’二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司马睿怒道:“你以为你能挑唆我们的感情?” 顾桑回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女主就是男主的软肋。 司马睿顿时就焉了,脸黑的犹如锅底:“简直无耻!” 顾桑:“……承蒙夸奖,受之有愧!” 在顾桑的言语胁迫之下,司马睿冷着脸将她带回下榻的官邸,随意交给下人,便不再管她。 顾桑也不在意,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发髻是肯定挽不了的,便让下人取了套干净的男装,简单洗浴过后,换上不太合身的青衣锦袍,戴上冠帽将头发略略遮掩一二,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曾经娇俏明媚的少女转眼变成了俊俏小郎君。 洗过澡,身子稍微有了点热乎劲儿,但她的心依旧一片沁凉。 顾桑随口问了下人一句,司马睿住在何处。然后,她发现自己离司马睿的房间太远,简直不安全,又悄悄地换到离司马睿最近的屋子住下。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男主可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司马睿得知后,气得一晚上都没入睡,就怕顾桑半夜摸到他屋里,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是直到天亮,隔壁都无任何动静。 司马睿顶着一双熬得乌青的眼睛走出门,让刘尚赶紧将顾桑送走,他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刘尚应了声‘是’,正要去送走顾桑,又被司马睿叫住。 “等等,顺便查查昨夜追杀顾桑的人,也许不是一件简单的劫财杀人案。” 司马睿办过诸多案件,总觉得疑点重重。 片刻后,刘尚去而复返。 “殿下,三姑娘受寒高热,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可要继续送回温泉山庄?” “病成这样子,送回去指不定如何给顾九卿添乱,反惹得她伤心,对伤势愈合不利。”司马睿面色难看,“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别死在我这里,免得晦气。” “是。”刘尚应声出去。 司马睿烦躁道:“真是麻烦。” 昨夜,顾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混沌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顾九卿推她那一幕,又气又难受,胸口跟压着块巨石似的憋堵郁猝,在床榻上翻来滚去愣是合不上眼,脑子越来越浑噩,身子也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发热了。 在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没病也要受寒。 她负气的想,要不病死算了,在哪里都是艰难生存,说不定眼一睁一闭就回到了现代。虽是个私生女,好歹吃穿不愁,又不缺钱花,更重要的是法治社会,没人动不动就惦记她的小命。 什么狗女主,就算你是未来女帝又如何,老娘撒手不伺候了。 不是要她死吗? 她、这、就、去死! 人在生病时最脆弱,意志最为薄弱。 顾桑烧的神志不清,满嘴胡言乱语的,完全没了落水后的求生欲。 一张小脸烧的通红,额头温度高的骇人。 顾桑毕竟是六皇子带回来的姑娘,伺候的小丫鬟见怎么都喂不进汤药,怕出事,急赤白脸地将情况禀告给了刘尚。 刘尚不好擅作主张,转而将顾桑的情况告知给了司马睿。 司马睿正和方诸议事,没好气道:“找几个婆子硬灌,再不济,你卸了她的下巴,给她灌进去,再给她合上。” 哼,想用这种伎俩骗他给她喂药,没门儿。 刘尚哪儿敢真用这般粗暴的方式给顾桑灌药,最后找了两个婆子硬掰着嘴给灌进去。 哪知道汤药一入嘴,顾桑‘哇’地一口,大吐特吐,汤药连带食物残渣一并吐了出来。打了丫鬟婆子一个措手不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床铺,清扫屋子,通风散味。 司马睿和方诸从书房出来,路过别院,闻见空气中那股刺鼻难闻的酸臭味,司马睿差点都被熏吐了,他捂住鼻子,怒问: “怎么回事?” 站在远处的刘尚,上前回道:“殿下,是三姑娘的呕吐物。三姑娘情况恐不容乐观,又烧又吐,汤药灌下去就吐,嘴里还一直无意识念叨着,什么死不死的,什么太奶奶来接她了。属下担心,三姑娘不会真……死在这里?” 司马睿皱眉道:“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三姑娘是风邪寒症入骨,加之心神剧烈震荡,似乎大受刺激,导致心神不稳,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恐有性命之危。” 司马睿仍旧不愿意相信:“当真这般凶险,别不是装的?” 毕竟,他在顾桑手上吃的亏有点多。女人就爱装病引起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不像他的九卿,哪怕受了重伤,依旧为他考虑打算,让他精于公务政要。 刘尚道:“殿下,属下岂敢骗你?如果殿下不信,看一眼三姑娘的情况便知。” 司马睿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亲自确认顾桑的病况。待屋内味道彻底消散,司马睿进去仅瞧了一眼顾桑的面色,就被吓了一跳。 不过一夜,就变成了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样。 本就短了一大截的头发如同鸡窝杂草散在软枕,一张脸红的极不正常,跟烧红的火炭似的,眼睑红肿,四周都是红点,虚汗直淌,嘴巴都烧干起了皮。 司马睿原本打算另请名医给顾桑治病,方诸却道:“殿下不如将三姑娘送回温泉山庄,给大姑娘治伤的大夫医术奇高,非普通杏林医者,大姑娘命悬一线都能被他救回来,三姑娘的高热之症自是不在话下。” 就这样,顾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送回了温泉山庄。 …… 经过一晚上施针抢救,郝无名勉强稳住顾九卿的心脉,将他再次从鬼门关拉回来。 见顾九卿醒过来,郝无名着实松了口气,一边将九针收起来,一边嘀嘀咕咕:“伤口都未完全长好,也不知跑下山折腾什么,折腾的差点小命不保。” 郝无名不知内里实情,只知道顾九卿下山一趟,然后就吐血昏迷了。对其缘由,陌花陌上却是缄默其口。 当时那副模样,啧啧啧,差点直接翘了辫子。 顾九卿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狭长的凤眸低垂,目光空洞的可怕,失去了所有光泽,他心如死灰,宛若寸草不生。 周身散发着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 待郝无名离开,杜乘风悄然出现。 “那丫头命也太硬了,如果不是六皇子出现,我早就帮你解决了。” 顾九卿难以置信地抬眸,转向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杜乘风,仿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瞬间,凤眸失去的光泽霎时回聚:“什么?” 杜乘风方才上山,消息滞后,并不知顾九卿吐血一事,隔着屏风床幔,也没太瞧清顾九卿的面色,听语气还以为他是惊讶顾桑没死成。 “她没被淹死,自个儿游上岸,我本来打算替你补一刀,奈何遇到了六皇子。” 杜乘风也没想到顾九卿会对顾桑突下杀手,他也是转悠到湖边,发现顾桑落水后,顾九卿冷眼旁观根本没有救她,这才反应过来,顾九卿要淹死顾桑。 第131节 当发现顾桑死里逃生,他自然要为顾九卿铲除后患。 “杜乘风,这是你第二次擅作主张。” 顾九卿强撑着起身下榻,面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挥手间,金蚕丝线瞬间化作夺命的凶器,快准狠地直往杜乘风脖子缠绕而去。 杜乘风惊慌无比,若非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脑袋和身体怕是要分家了。 饶是如此,脖间也被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杜乘风心惊胆战,顺势跪在地上:“我以为你是铁了心要她命,才会……” “你以为?”顾九卿眸中杀意凛然,声音森寒彻骨,“杀不杀她,要不要她活,皆是我的事。她的生与死,只能由我决定,就算她从我手中活下来,也轮不到你插手。” 杜乘风面如土色:“是,我知错了。” 羲祖庙指使吞火油的杂耍艺人暗害顾桑,被顾九卿识破惩戒过后,杜乘风再也没有对顾桑动过手。这回,也是见顾九卿要杀她,才会再次妄动杀心。 顾桑,终是成了顾九卿的逆鳞。 他的担忧成真了。 “刑堂,领一百鞭刑。”顾九卿面无表情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是。” 杜乘风脊背窜起一阵阵寒意,方才顾九卿是真想杀他。 顾九卿:“滚。” 杜乘风不敢迟疑,近乎逃命似的消失不见踪影。 妄动内力,唇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顾九卿伸手擦拭,一动不动地盯着指腹的鲜血,似疯似笑:“还活着啊?”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主子,六皇子将三姑娘送回来了。”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顾九卿眸光一颤。 怎么会? 她怎会愿意回来? 下一刻,又响起陌花的声音。 “不过,三姑娘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六皇子是送她回山庄就医。” 沉默半晌,顾九卿才道:“让郝无名替她医治,不得有误。” 陌花愣了愣,随即应道:“是,奴婢遵命。六皇子他……” “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见不得风,让他过几日再来。” 第97章 下雨了, 一夜未停。 空气中泛起阵阵凉意,夏日的余热彻底消散,可谓一雨入秋。山间葱翠掩映的山庄, 碧瓦朱檐,雕栏画栋, 葳莛奇景,犹似笼罩在雨滴汇聚而成的水帘瀑布中,美的如诗如画。 雨打窗扉,清铃淅沥。 窗牖门扉隔绝了外面的潇潇雨声,轻纱帷幔间, 顾桑小脸宵白地躺在床榻上,黛眉深蹙,额际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意识昏沉浑噩, 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头疼的几欲炸裂,又被困在无止境的噩梦中不得解脱。 顾桑不断做着顾九卿杀她的噩梦,不是推她入井,就是推她入湖,要不就是前一刻尚对她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变成了铁面獠牙的恶鬼,对她张开血盆獠牙,恨不得将她吞吃拆腹。 无限循环一般。 当顾九卿再次化身可怕的恶鬼, 张开尖利的獠牙咬向她的脖子,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垂死病中惊坐起。 熟悉的床幔帐顶乍然入目,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顾桑惊惧地瞪大眼眸,软绵无力的身子不受控地仰倒下去, 后脑勺重重砸在枕上。 铺天盖地的惊惶慌乱,掩盖了后脑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她不是在六皇子的官邸吗? 怎么又回了温泉山庄? 女主为何没对她动手,是没来得及,还是有其它原因? “姑娘,可算是醒了?”旁边传来梅沁惊喜的声音。 顾桑转眸看向梅沁,眼里的慌怕适时地转为茫然。 梅沁拿起帕子帮顾桑擦拭额头的虚汗,又抬手试了试温度,欣喜道:“高热了整整两日,可算是退了下去。” “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梅沁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水,服侍顾桑喝下,见顾桑不愿躺着,又找了两个软枕垫在她后背,靠着舒服些。 顾桑垂着眸眼,不言不语。 梅沁看了看顾桑,又道:“姑娘醒来身子虚乏,胃口定然不佳,奴婢吩咐厨房备了些清淡的粥食,一直用小炉子温着,奴婢这就端过来……” 顾桑开口道:“等等。” 清软的嗓音,此刻如破风箱一般嘶哑难听。 梅沁停下脚步。 顾桑抬起眸眼,平静地问道:“我如何回来的,又是何时回来的?” 梅沁回道:“是六皇子昨日下午将姑娘送回来的,当时姑娘情况危急,为的便是让郝大夫为姑娘诊治。” 顾九卿带顾桑下山时,梅沁并未随行,不知道两位姑娘为何没有同时回山。虽奇怪顾桑由六皇子送回,但梅沁惯来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难怪! 男主将她当做见顾九卿的幌子与借口,才会将她送回山庄。 顾九卿则是顾忌男主的缘故,总不能男主前脚刚将她送回山庄,后脚就将她杀死。男主只是个弱鸡,又不是蠢到完全没脑子。 顾桑靠在软枕上,眸光幽幽地看向窗外雨景,看了一会儿,沉寂地合上了眼睛。 曾经的鲜活明媚,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悲苦愤恨。 她想立刻冲到顾九卿面前,质问他,但她没有。 梅沁看了一眼顾桑,欲言又止。 这时,郝无名过来给顾桑施针。 郝无名随手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针匣:“醒了啊?退热了没?” “已经退了。”梅沁上前回道。 啪地一下,郝无名合上匣子,转而让梅沁取了块绸布覆在顾桑手腕。 “三姑娘醒来还没喝药吧?” 郝无名看了眼死气沉沉的顾桑,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对旁边的梅沁正色道,“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熬好没?你家姑娘的药可要记得按时服用,切不可延误。” 梅沁一愣:“是。” 打发走小丫鬟,郝无名一边诊脉,一边冷哼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死样子?顾九卿前半夜被送回山,吐血不醒,吐的命都快没了,你可倒好,高热不醒,烧的差点也连命都没了,毫无求生之志。啧,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吐血不醒? 顾桑眸光微动,心中冷笑。 女主怎么可能因她吐血,怎么可能有悔意?怕是寒毒伤势发作了。 郝无名眯着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前两日,天儿可没下雨,还热着呢,如何得了如此严重的寒症,该不是泡水里了?” 顾桑眸光略闪。 郝无名医术果然高,单凭病症便能推断出原因。 但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人吃五谷杂粮,偶感风寒,生生病不是常态么?” “你这寒症……” 还想框他,可不是一点小风寒。 “罢了,反正你的身子骨儿比顾九卿强的多,尚能折腾,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不当回事,近日天气转凉,万不可再受寒邪侵蚀。”郝无名叮嘱道,“如果寒症调理不当,小心落下女子经血不调的病根,后果相当严重。” 顾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郝无名诊完脉,本打算离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折返回来。 郝无名探究性的目光在顾桑身上打了个转,好奇打探道:“话说你们下山干了什么,怎么伤的伤,病的病?我瞧着前些日子……你们两姐妹,那可真是好的如胶似漆。” 顾桑眸光清凌凌地瞥了一眼郝无名:“去问顾九卿。” 郝无名:“哟,都直呼其名了?” 看来,真有情况? 郝无名舔着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他那个锯嘴闷葫芦,要是能说,我还用得着来问你?不如你给我说道说道,如果有什么难处,我愿为三姑娘献策解忧。” 顾桑看都不看郝无名,直接闭上了眼睛。 顾桑一副不欲说话的模样,勾的郝无名越发抓心挠肝的难受,却又窥探不到真相。 郝无名发现顾桑并不知顾九卿的真实性别,据他暗中观察,顾九卿看顾桑这个便宜妹妹的目光可不单纯,两人形影不离,他不相信顾桑没有察觉端倪。 对于顾桑来说,顾九卿可是她的长姐。如果滋生出念头,那可就是有悖常伦的妄念,瞧着两人分明像是有几分情意…… 郝无名摸了摸下巴,余光扫了眼顾桑的头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莫不是断发斩情? 顾桑以为顾九卿同她一样都是女子,无法冲破这段‘惊世骇俗’的念情,狠心斩断这段无疾的情妄。 即使这样,顾九卿仍未道破自己的男儿身。 第132节 造孽哦,情路堪忧。 自以为窥探出了某种真相,郝无名背着药箱,一脸满足地离开。 …… 雨停歇。 梅沁将汤药和饭食一并端进了屋,顾桑病恹恹的,完全没什么胃口,本不欲喝药吃饭,转眼又想,凭什么自己要为顾九卿绝食断药? 她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她没有错,该付出代价的人不是她,不该做出伤害自己这种愚蠢的做法。 她就等在这里,等着顾九卿再次来杀她。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做个体弱的病痨鬼。 顾桑安静地按时喝药吃饭,也不担心顾九卿是否会在他的汤药饭食里下毒。 然而,她设想中的下毒死法始终未至。 顾桑的身子一日日转好,从她走三两步一大喘到恢复活蹦乱跳,顾九卿始终没有出现过,顾桑也没找过他。 他们住在同一座山庄,同一片屋檐之下,两个院子甚至毗邻而居,从曾经的朝夕相处到如今的咫尺不见,竟似形同陌路。 顾九卿就像是彻底遗忘了她这个死里逃生的漏网之鱼。 病情治愈,但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利刃,不知何时再次落下,始终让她惶惶难安。 梅沁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看向呆坐窗边的顾桑:“姑娘,今儿天气好,可要出去走走?” 顾桑说:“山庄里的景色都看腻了,没甚可看的。” 梅沁还想说什么,顾桑却道:“帮我找本闲书。” “是,姑娘。” 梅沁将箱底的话本子翻找出来,结果顾桑看了两眼,就意兴阑珊地搁在一旁。 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金黄的银杏树发呆。 秋风萧瑟,风卷落叶,小扇子似的银杏叶随风飘落,转眼就是一地金黄。 梅沁发愁地看了一眼顾桑,深知顾桑如今的状态与大姑娘有关,却又不知具体为何,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自顾桑醒来后,一次都未踏足厨房,再也没有兴趣变着花样做糕食,再也没提及过大姑娘,也不再往大姑娘身边凑,整日沉默寡言,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是夜,顾桑泡了温泉汤浴,早早就上榻安置。 大病痊愈过后,不需要梅沁守夜,便让梅沁下去歇息了。 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床榻上响起轻微的娇憨声。 夜风微凉,拂进室内,吹起轻纱帷幔,层层叠叠,荡漾起逶迤的弧度。 烛火摇曳,将灭未灭。 顾九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拧眉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走过去,抬手轻轻关上窗子,未曾发出一点响动。 他站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那一方耸起的被褥,她的脸掩在床幔被褥间,他并未瞧见她的模样,伫立良久,终是踱步走到床边。 视线怔怔地落在那张瓷白柔美的小脸上,不过十来日的光景未见,却觉得恍若隔世。 杀她,让他心如刀绞,知她活,让他欣喜若狂。 那一推,让他和她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他不知该以何面目见她,想见又怕,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能说服她什么。 目光从她的脸游离至耳畔的头发…… 顾九卿怔愣。 那一头软滑如绸缎的乌黑头发,如今只余不过一掌的长度,散乱地披在肩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挽漂亮的发髻,也戴不了美丽的发簪。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妆奁台,桌面干净无一物,钗环耳饰尽数被收了起来。 顾九卿低眉,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发,幽深的眸眼陡然一凝,头发是被利刃齐齐斩断,她自己不可能剪成这样的弧度。 杜乘风功夫不弱,出手老练,她能从杜乘风手下侥幸逃脱,再到被司马睿所救…… 思及此,顾九卿仔细查探了一下顾桑的头发,发现利刃几乎擦着她的后脑勺而下,得知这一事实,霎时犹如万箭穿心之痛,他无法想象当时情景是何等凶险。 是他魔障了,妄动杀念。 是他让她失去了头发,甚至险失性命。 不过,老天终究还是厚待于他,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让他明白,失去她的痛与悔,他亦承受不起。 昏淡的光影投在帷幔,映得被褥间的人儿如沐朦胧光辉。 睡梦中的顾桑似乎也不太安稳,嘤咛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过去。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过后,方才转身离开。 房扉无声合上,顾桑长睫轻颤,倏忽睁开眼睛,掩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手指早已攥的发白。 不是要她死吗? 怎么没杀她? 第98章 时间匆匆流逝在指尖, 转眼又是几日,不日将启程回燕京。 八月金桂飘香,空气中浮动着阵阵清香, 扑鼻而来。 听闻归期已定,顾桑沉静的杏眸略微动了动, 眸底掠过一抹极淡的微光。她将话本子搁在旁边,起身捋了捋裙裾,慢腾腾地走出屋子。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闻着从隔壁院落随风而来的桂花香,扭头吩咐梅沁带上篓匣: “我想去摘点桂花。” 桂花树在顾九卿居住的院落, 时隔半月有余,这是顾桑第一次主动踏入此地。 她仿佛真的只是来摘取一些桂花,站在桂花树下, 踮起脚尖,仰颈摘花。 风拂过,漫天的桂花雨落在她头上,落在她衣裙上,翩跹的裙摆随风轻荡,仿若花间仙。 窗棂前的两片幔帘垂下一片,顾九卿站在阴影里,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院中摘花的少女,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只照亮了他一点点衣摆。 如果齐腰长发仍在,罗裙玉绡,乌发随风花舞动, 此景之美想必更甚此刻。 顾九卿脚步略动,泛着病态白的绝世容颜现出一抹深深的挣扎, 终究没有走出这片阴影。 一旦他出现,温馨而美丽的一步,必将荡然无存。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桂花树间穿梭,又看着她满载离去。 而他,始终站在方寸黑影中,这片他亲手铸就的黑暗。 待那抹翩跹的少女身影彻底消失眼帘,顾九卿方转身走回书案,看着洁白如雪的宣纸,怔愣良久,抬袖磨墨,蘸笔作画。 方才那一幕已映入他的脑海,哪怕她不在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犹在眼前。 娇俏灵动的少女,跃然纸上。 顾九卿看了一会儿,提笔着色,忽闻房门轻响,以为是办完要事返回的陌花,头也不抬道:“出去。” 动静瞬间消弭,片刻后,又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 “是我。” 顾九卿浑身一滞,笔尖墨汁滴在纸上,恰是裙裾之地。 本该完美无瑕的画作,有了瑕疵。 顾桑等了半晌,见屋内没有任何回应,抬手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眼见着日日困扰他、让他愁断肠的少女,一步步朝他走近,顾九卿如梦初醒般,有一种近乎于狼狈的慌乱,将书案的画作卷起,扬手扔进画缸。 若是从前,他定要将此画展露于她面前,共赏评鉴,甚至借此撩/拨她。 而今,却是羞于见人,不敢让她窥见。 眨眼间,顾桑已至身旁。 随之而来,除了一股熟悉的少女幽香,还有一丝浓郁的桂花香味。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幽沉的目光落在顾桑手上,她正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桂花栗子酥,摘桂花就是为了做这份点心小食,是为他做的吗? 顾桑看了一眼被顾九卿刻意收起的画作,并不在意他画的是什么。她走到书案边,将桂花栗子酥放在桌上,这是她方才特意去厨房做的。 不管她做什么味道的糕点酥饼,顾九卿都会细心品尝,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栗子酥。 他最喜欢纯粹的栗子酥,她便又加了些桂花,桂花的浓郁将栗子的味道掩盖了些,栗子味淡了,吃起来更偏向于桂花的口感。 顾桑看着她,平静问道:“可要尝尝?” 她的面色太过平静,窥不见任何喜怒,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无。 顾九卿亦看着她,窥思她的来意。 这是顾九卿企图淹死顾九卿以来,两人第一次清醒的见面,也是顾桑主动过来找他。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会如往常一般,只是亲手给他做道吃的,在他面前卖乖讨巧。 顾九卿颔首:“妹妹做的味道一向极好。” 他伸手捻了块放进嘴里。 还有脸唤她妹妹? 顾桑似笑非笑道:“不怕我下毒啊?” 顾九卿眸色未变:“如果妹妹下了毒,我更要尝一尝。” 说罢,细嚼慢咽地品尝嘴里的桂花栗子酥,吃完一块,他又捻起第二块放入嘴里。 第三块,第四块…… 在顾九卿又捻起一块时,书案上的酥点被顾桑挥手打落。 顾桑往前逼近一步,绣鞋踩在自己辛苦做的桂花栗子酥上,碾碎成泥。 “顾九卿,你当真吃得下?当真可以当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133节 顾九卿垂眸盯着地上的酥点:“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脏了。” 他的手也脏了。 哪怕他将手搓洗至掉皮,脏了的手再也干净不了。 是他亲手毁了…… 看着顾九卿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顾桑压抑的怒火与悲愤再也抑制不住,如岩浆般迸射而出。 她揪住顾九卿的衣领,仰起脸,凄声质问:“为什么?我究竟是哪里让你起了杀心?是,曾经的我或许不是好人,让你厌恶,可我从未想过要你顾九卿的命,我知错能改,自那以后,我再也未曾害过你一回。” “以前,对你的针对和陷害,并非我本意。”顾桑豁地松开顾九卿的衣服,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你想要我死,何苦要为我挡刀,让我直接死在别人手里不好吗?” 顾九卿眸光晦暗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妹妹,我……” 顾桑完全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浑身剧烈颤抖,红着眼睛低吼:“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杀了我,杀了我这个碍你眼的人!” “我曾经说过,只要大姐姐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桑情绪彻底崩塌,明媚灿烂的眸子此刻唯余心如死灰的绝望与意冷,“既然,大姐姐要的是我这条命,我给你便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带着最后的惜别与不舍,突然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抬手就要刺入自己的胸膛,却被顾九卿徒手握住刀刃。 鲜血汩汩而流,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地上,滴在桂花栗子酥上。 顾桑并不为之所动,只是面上恰当地露出错愕的表情:“这是做什么?” 顾九卿另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慢慢地将匕首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心脏。 “妹妹,该往这里刺。” 他竟然笑看着她,带着她的手缓缓前进,锋利的刀尖瞬息刺破他的白衣。 感受到刀尖划破血肉的阻碍,顾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地松开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顾九卿,我不可能杀你。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将刀尖对准你,我说的是永远。” 她向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却对顾九卿下不去手。果然,她不是女主,没有女主的那股子狠劲儿。 顾桑故作坚强地抬手擦泪,一字字道:“你我就此别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也不会刻意躲你,我的命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派人来取。” 顾九卿瞳孔骤然缩紧,再次失去她的惊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艰涩地开口:“你不能……” 然而,顾桑头也不回地离开,顾九卿伸手想要抓住她,裙衫掠过他的手掌,他看着自己掌心刺目的血迹,终是任其滑走。 …… 果然,赌对了。 顾九卿竟会后悔杀她? 如果这份悔意利用得当,顾九卿应该会放弃追杀她的念头。 顾桑站在温泉山庄门口,回头朝里望了一眼,不带任何留念地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啊不。 她带走了全部的金银家当。 她步履轻快地往山下而去,消沉多日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松快的笑意。 当她彻底放弃攻略女主,决定不再傍着女主混吃混喝,顿觉海阔天空。 只是,胸口依旧隐隐有些发疼憋堵,不过那又算得了什么,她跟女主这点子不算男女的‘情感’会随着时间彻底淡忘,终将归于平静。 生死一遭,她总算是明白了,小富即安。 当初选择傍女主的大腿,就是她的心太大了,要的太多了。 没走几步,梅沁带着细软包袱追了出来。 “姑娘,等等奴婢,奴婢跟你一道走。” 顾桑敛去眸色,冷冷地看向梅沁:“怎么,想替你真正的主子监视我的行踪?” “不,不是的。” 梅沁噗通跪在地上,恳求道,“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奴婢是真心想侍奉姑娘,回京路漫漫,出行不便利,请姑娘留奴婢在身边照顾你的起居。” 顾桑不为所动,声音极冷:“回去告诉你主子,一仆不侍二主,我不会要你了。” 看见梅沁,就会想起她主子背刺自己的事,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顾桑往山下而去,梅沁迟疑了一下,抱起细软默默地跟在身后。 顾桑猛地回头,眸眼里全是森冷的寒意:“滚回去!” 梅沁被吓得一惊。 …… 梅沁跪在顾九卿面前,惶恐道:“奴婢无能,三姑娘不让奴婢随行。三姑娘还说……” 顾九卿道:“说什么?” “一仆不侍二主,她不要奴婢了。” 顾九卿薄唇紧抿。 她不要的是他啊。 梅沁打心底怵怕顾九卿,怕大姑娘怪罪她办事不利,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然而,顾九卿什么都未说,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一室寂寂无光。 顾九卿端坐书案,徐徐展开画卷,眸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画上俏立树下摘花的少女,良久怔忪。 “主子,京中来信,是柳州那位传回来的密函。”门外响起陌花的敲门声。 “进来。” 顾九卿收敛心神,将画卷收将起来,扬手接过封蜡的密信,过目之后,便将信件丢入火盆焚毁。 此刻,天边黑云骤起,太阳被翻卷的乌云完全遮蔽。 他抬头望向窗外,低喃出声:“快下雨了,也不知她带伞没?” 第99章 天际阴云密布, 恍若黑云压境,葱翠绿树掩映下,山涧光线越发暗沉下来, 窒闷而压抑。 风雨将至。 此时,顾桑刚过半山腰, 身后的温泉山庄早已消失在氤氲薄雾中,不上不下的,连个避雨的地方都难寻。 她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不禁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还未抵达山脚,大雨倾盆而至, 但她眼尖地发现崎岖山路上不知何人遗落了一把伞。 一把普通的天青色油纸伞,木质伞柄,不算精致, 伞面撑开比较宽大,足够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湿衣。 这把伞,真是她的及时雨。 顾桑手撑着伞,很快就到了山下。 山脚处,有一家简陋的茶棚,可供来往路人歇脚喝茶。 顾桑见大雨未有停歇的迹象,风雨不便赶路, 便收起伞,进去避雨,顺便吃些热茶点心暖身。 茶棚不大,挤满了避雨的行客。 顾桑捧着茶碗, 不经意发现几道异样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她微微蹙起眉头, 暗暗打量起自己的着装行头,发现大为不妥。 下山太过仓促,没来得及换套男装。 她身穿繁复的裙衫,做工面料极为讲究,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中就是一头肥羊。头上虽未戴任何饰物,仅用头绳在后脑勺扎了个啾啾,但与其她姑娘动辄绾发相比,实在太过扎眼。 女子孤身在外,以低调普通不扎眼为好。 见雨势渐小,顾桑不再逗留,付了茶水钱,撑伞离开。 角落里两个獐头鼠目的油腻男人,对视一眼,放下茶碗,悄悄跟了出来。 顾桑察觉出身后的鬼祟坏人,心中一慌,面色假装镇定地观察周围路况。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道路上几无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身后的人也跟着加快步子,耳闻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桑忽然快速跑了起来。 得益于平日的锻炼,没事儿就来一套五禽戏,她的体质不算太差,一口气跑了将近两里地,见身后空空如也,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呼,总算甩掉了。” 顾桑抬手擦汗。 殊不知她之所以逃脱,是因为两个恶人已经死了。 两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做的本是贩卖人口的营生,在茶棚躲雨时,难得碰上顾桑这种样貌周正又是孑然一人的上等货色,想着定能卖个好价钱,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只是还没等他们将人抓住,突然就被两枚暗器锁了喉,气绝身亡。 顾桑自然不知这一茬,只当是自己甩掉尾随的坏蛋。但她不敢松懈半分,也不敢穿女装在外行走,遂去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俊俏郎君。 不过这年头,俊俏郎君也不安全,又用妆容遮掩面容,让自己变得普普通通不惹人注意。 做好这一切,顾桑将身上不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全部换成银票和碎银子,转道马市买了一匹比较温和的马,方才纵马离开雍州城。 没有回燕京。 其实,她也不知该去往何方,随意选了个方向,打算一路走走玩玩。如果遇到喜欢的地方,说不定就此安顿下来,做个小营生养活自己应该不难。 * “主子,三姑娘并未回燕京。” 陌花将收到的飞鸽传书,恭敬地递给顾九卿。 顾九卿右手缠满绷带,他用左手接过信,看了一眼,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沉戾。 刚下山就遇到了坏人? 不过好在警惕性高,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危险,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乔装自己规避危险。 信上是有关顾桑下山后的遭遇,遇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在哪里逗留过等等。 顾九卿继续往下看。 第134节 当看到顾桑打马出城之后,顾九卿眉峰倏然凝起。 顾桑仅有的骑马经验来自于四月春猎,谢宝珠教她的骑术,只学习了不过小半日就敢独自骑马上路,究竟是她胆量惊人,还是她本身就擅骑马? 顾桑不会水,但她竟能游上岸。 重重反常迹象,似乎从匪寨陷害事件过后。 当她为使计暗害他的事负荆请罪,他曾怀疑她不是原本的顾桑,许是被人假冒,但查证过她的脸皮并无异样,她就是顾桑,如假包换。 容貌依旧,性子似乎变化也不大,但与她从前所为,明显判若两人。 原本不会的东西,竟也无师自通了。 沉思半晌,顾九卿一言不发地将信件烧毁。 不管顾桑身上隐藏着何种古怪,他对她的感情,对她的不舍,对她的心软,皆做不得假。 而他,也身怀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九卿低头,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上少女的容颜,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不是原来的顾桑,不管你是谁,你终将……只能是我的。” …… 雍州事毕,顾九卿与司马睿一道回京。 想到路上十余日的相处,司马睿已经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当他在山脚接迎顾九卿时,发现讨人厌的顾桑并未同行,司马睿差点乐疯了,疯狂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方诸和刘尚简直没眼看。 顾虑到顾九卿惯来疼爱顾桑这个妹妹,司马睿还是假模假样地问了句:“三姑娘为何不在?” 实则,心里巴不得顾桑不要在。 顾九卿面色冷淡:“我这个妹妹惯来任性,不过是拌了几句嘴,便要与我分道而走。” 陌花陌上垂立在旁,暗自在心中诽谤,主子,你那是拌几句嘴么,你那是要人家的命啊。 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 分开走啊,那感情好。 他有的是机会与顾九卿培养感情,虽然他们的感情深厚到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可鲜少有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 司马睿想入非非,沉浸在极度的喜悦中,只听得耳边又是一句: “既然,殿下如此关心她,莫不如追上去与她同行?” 顾九卿面色恹恹,声线冷沉了几分:“昨日方离开,快马加鞭定能如愿追上。” 司马睿心头一震,只听出了拈酸吃醋的意思,立马解释道:“九卿,你误会了,我关心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我提及三姑娘,不过也是因你之故。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她半句。” 司马睿巴不得顾桑在他与顾九卿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是吗?” 顾九卿嗤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他扬手正要将车幔放下,司马睿趴在车窗外,急赤白脸地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绝不掺假。” 顾九卿看着他,忽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我信!时辰不早了,赶路要紧!” 司马睿顿时看呆了。 司马睿的喜怒轻易被顾九卿左右,瞬间被哄的心花怒放,直到车幔扬下遮住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仍旧半晌都未回过心神。 此刻,车内的顾九卿凤眸阴鹫,全无展露人前的那份清绝疏漠,雌雄莫辨的脸庞唯有深深的厌戾,甚至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妒忌。 明知司马睿对顾桑无意,看着不相干的男人关心她,哪怕只是一点虚假的关心,他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该关心她的人,只能是他。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眼前依稀浮现他亲吻她的那一幕,漫天星海下,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少女的唇如他设想的那般柔软美好,让他忍不住就此沉沦。 然而,哪怕心中千般不舍,哪怕心里疯狂地想要留下她,他依然推开了她。 如果她是不会凫水的顾桑,漫长余生,他只能在悔恨与痛苦中度过,至死不得解脱。 这个道理,为何非要在亲手杀她一回才能醒悟? 司马睿骑马随行于车旁,一路上兴致勃勃,时不时与顾九卿攀谈两句,问她饿不饿,问她累不累,问她可要观赏沿途风光,可谓殷勤备至。 虽然,顾九卿显得意兴阑珊,偶尔一两字敷衍,司马睿也丝毫不在意,兴致未减。 在他眼里,顾九卿性子本就寡言,能与她同行,让他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她,他便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并不持久,不过一日,司马睿突然收到宫中急信。 送信之人乃魏文帝的亲卫,此乃魏文帝亲笔书信,命司马睿火速回京勤王救驾。 信封血污,可想而知历经怎样的血雨腥风,方才被亲卫拼死从深宫送出。 魏文帝突然晕厥,重病在床,已有多日未曾临朝,特命太子监国。 然而,实际上却是太子暗中逼宫夺权,早已将魏文帝软禁在寝宫,逼其写下禅位诏书,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魏文帝怎可能让太子如意,儿子威逼利诱,做父亲的抵死不从,父子双方一直僵持,这才让魏文帝寻得机会将求救信送出去。 司马睿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亲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所谓的勤王救驾,竟是太子逼宫造反。 太子已是储君,造什么反? 脑子里闪过燕京盛传的绯闻,司马睿面色复杂,心里又震又惧。 难不成父皇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第100章 朝堂后宫不知何时起开始传出流言, 太子司马承虽是皇室血脉,却非魏文帝亲生子嗣,而是已故淮王司马业的种, 就连吴皇后与淮王当年那段早已被尘封的情意也被掀了出来。 魏文帝怎能容忍一国之母给自己戴绿帽子,怎能容忍自己养育多年的嫡子竟是他人的野种, 然而,淮王与魏文帝皆身负司马皇族的血,滴血验亲根本就无从查验。魏文帝对外宣称,相信皇后和太子的清白,相信皇后和太子被小道之人构陷, 背地里却派人暗查太子的身世,调查皇后与淮王的首尾。 这一查真就查出了一些东西,淮王的故居府邸里搜出无数珍藏的皇后画作, 从少女时期至中年时期的所有画像,皆是淮王亲笔所画。 淮王至死未娶妻,连个侧妃都没有,早年只有几位通房夫人,眉眼或眼睛总有一处隐似皇后。 甚至,还查出皇后出阁前曾离奇地一夜未归,以及淮王的死似乎另有隐情,并非重病而亡, 疑似被皇后给暗害了。虽证据不足,但足够让魏文帝的疑心变为深信不疑,皇后为何要杀害淮王,莫不就是为了掩盖太子的身世? 吴皇后和太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魏文帝已然给他们定了罪,杀心已起。 前有魏文帝举刀屠戮, 后有康王和华贵妃步步紧逼,已是无路可走,唯有先发制人。 逼宫当日,吴皇后就逼得华贵妃自缢身亡。 若非太子需要魏文帝的禅让诏书洗刷污名,魏文帝怕早就被枕边皇后弄死了。 然而,等司马睿辞别顾九卿,马不停蹄地赶回燕京城,沿途手持尚方宝剑集结了三万勤王兵马,却得知齐王司马贤先他一步赶回京师。 齐王力挽狂澜,成功救出魏文帝,拨乱反正。太子和皇后等人尽数被抓捕下诏狱,等着魏文帝裁决论罪。 司马睿带着大军抵达城外,遥望着风平浪静的燕京城,有些不敢相信道: “齐王带了多少兵马?” 刘尚上前禀告:“两万。” 方诸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殿下,总感觉哪里不对。” 司马睿震惊道:“先生的意思,莫不是齐王也趁此机会带兵叛乱?” 回京的路上,司马睿已经得知齐王腿疾治愈的消息。 一个康健的齐王,自也有了夺嫡的可能。 “齐王该不会也要同我争抢顾九卿?” 原本有了雍州的功劳,司马睿有九成把握可以娶到顾九卿。如今,齐王有了更高的救驾平乱之功,父皇很可能让齐王与顾九卿缔结秦晋之好。 方诸:“……” “殿下,我的意思是……” 方诸凑近司马睿,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司马睿听罢,立即皱起眉头。 魏文帝身边的亲侍大监出现在城门口,带着魏文帝的手令,宣六皇子司马睿即刻入宫觐见。 司马睿眼眸余光瞥了一眼方诸,见方诸没说话,便跟着大监入城进宫。 三万兵马就近驻扎在城外,无令不得入城。 大监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司马睿,引着司马睿上了宫中的马车。 “殿下不怕其中有诈?” 司马睿道:“大监从小伴父皇长大,几十年的情分,如果连你都能背叛,父皇身边又有几人可信重?” …… 寝宫。 魏文帝虚弱地躺在龙榻,面色青白而憔悴,精神明显不济,看着仿佛比司马睿离京时苍老了好几岁。 曾经凶残无情的猛虎在岁月的侵蚀下,显露出垂垂老矣的弱态。 魏文帝是满手沾血的帝王,将挡在他前面的嫡兄侄儿以及无数追随者屠戮殆尽,方登上至高帝位。他不惧人命,自古成王败寇,皇位本就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但是,当他的儿子将屠刀对准他时,那种震怒与痛愤不亚于当年他将屠刀对准他的嫡兄…… 嫡兄是和光同尘的怀仁太子,而他只是势微只能躲在阴暗处的魏王,无论是父皇还是朝臣,都看不见他。 就连他初次心动的姑娘,也看不见他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嫡兄,为嫡兄繁育子嗣。 瞧。 后来,他便以强势的姿态让朝臣百姓只能对他俯首,世间再无怀仁太子。 魏文帝从未如此清晰地想起当年旧事旧人,往事历历在目。 下一瞬,浑浊深凹的眼睛陡然一狠。 不过是个孽种,算得上哪门子弑父。 第135节 魏文帝抬头看向入殿的司马睿,敛去眼中的狠色,衰颓的脸上露出一抹亲和的笑容: “我儿,回来了。” 司马睿向来被无视惯了,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得魏文帝重视,但也从未对他展露过父子亲和。 司马睿心中忐忑,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降罪!万幸齐王比儿臣先至,扶危扶颠,让父皇转危为安,儿臣自愧不如。” 魏文帝并未让司马睿起身:“齐王只比你早到两日。” 两日? 泼天的荣耀和富贵就砸不到他头上了。 司马睿心中惴惴,有心探究太子造反的内幕,几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魏文帝皱眉:“吞吐迟疑,成何体统?想说便说,难不成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司马睿自是不敢当着魏文帝质疑太子的血脉身份,只能委婉道:“父皇,儿臣总觉得太子不应该反,莫不是受人蛊惑构陷?” 魏文帝冷笑道:“提这个弑父的畜生做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朕的儿子,也不是你们的皇兄。罢了,与朕说说雍州的情况。” 雍州的情况,魏文帝大致明了于心,只是仍想听听司马睿的说辞。 “是,父皇。” 司马睿挑着重要的几件事禀于圣听,并不为自己揽功,也不为顾九卿邀功。 事关顾九卿暗中为他所做之事,更是一件未提。 魏文帝道:“雍州事,你倒是让朕对你刮目相看。” 如果六皇子没能力解决雍州乱局,魏文帝的后手便是派军队直接镇压,但免不了朝廷与叛军一战。 司马睿道:“为君效力,是儿臣的职责,是儿臣应该做的事。” 顿了顿,魏文帝又道:“适龄皇子中,就你与齐王未成婚,不知你有心仪的对象?” 司马睿的心疾驰不休,差点就脱口而出,他心悦顾九卿。 他道:“儿臣婚事,全凭父皇做主!” 魏文帝看了一眼司马睿,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大监上前,将城门口的事禀告于魏文帝:“陛下,给六皇子送信的亲卫,虽受了重伤,但还活着。六皇子回京途中让人将他送到医馆救治,想来不日便可回京赴命。” 魏文帝面色一沉:“然而,给齐王送信的亲卫却无一人存活。” 太子谋反是真,魏文帝亦是将计就计,趁机试探其他儿子的野心与忠心。 …… 司马睿走出寝宫,迎面就见拾阶而上的齐王司马贤。不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抬上石阶,而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上来的。 司马贤离京就藩不过半年,就以勤王救驾平乱之功重回燕京。 司马睿看了一眼司马贤完好站立的腿,要不是曾经亲见过那双残腿,还以为齐王是装的。残了四五年的腿,说好就好。 司马睿皮笑肉不笑:“五皇兄腿疾痊愈,真是可喜可贺。柳州人杰地灵,皇兄倒是不虚此行,不仅治好了困扰多年的腿疾,还……及时回京救驾。” 司马贤悉数笑纳:“六弟真是折煞为兄了,任谁能想到我们这位太子皇兄竟会被一场流言逼的造反。” “哦?五皇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司马贤摇头:“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流言好像是华贵妃的手笔。不得不说,华贵妃真是个狠人呐。” 不过,华贵妃也没讨得好,太子逼宫当日,就被皇后逼死。 侥幸在宫外逃过一劫的康王,不仅面临丧母的打击,更要被魏文帝问责。 康王亦是彻底废了。 司马睿疑窦丛生:“康王就在燕京,怎么还被你抢先了?” 司马贤白了一眼司马睿:“无能呗。” 康王虽在燕京,早就被太子的人控制住,翻腾不出花样。 一顿,又道:“六弟,我们可不能如康王和太子这般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得好。” 司马睿点头:“自然。” 司马贤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对司马睿道:“六弟,我知你心仪何人,我断没有抢夺兄弟心上人的喜好。” 这是司马贤的示好。 但司马贤不知,他与司马睿,注定只能司马睿成皇。 * 魏文帝以雷霆手段清算太子和康王派系,其血腥手段不亚于当年镇压先太子党派。 先是罢黜太子的储君之位,褫夺皇后封号,贬为废后,皇后母族吴家被满门抄斩,直接参与太子和皇后谋逆的朝臣叛将尽被诛连九族。 太子手中并未握有军队,控制的是宫廷御林军,以及吴国舅豢养留下的私兵。好在吴国舅已死,看不见吴家灭门的这一幕。 吴皇后则被赐三尺白绫自缢。 废太子和废皇后谋反在后,但华贵妃和康王以流言为攻讦利器,间接促成东宫和中宫谋反的事实,中伤的不止太子和皇后,遭受背刺的同样还有魏文帝。 华贵妃已死,收回生前贵妃封号与殊荣,其母族华家男丁斩首女眷充入乐坊。康王司马骁则被贬为庶民,逐出皇家玉牒,终生被圈禁。 朝中诸臣大半都与太子和康王或多或少有所牵连,魏文帝终究是老了,不可能将朝堂诸臣全部论处,这些支持太子和康王的朝臣与当年支持怀仁太子的朝臣大不一样。 那一批批死在建原一年的臣子,皆是铮铮风骨,对怀仁太子的忠心绝无撼动的可能,绝不能留。 深思熟虑之下,魏文帝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与太子和康王勾连最深、翻搅最严重的九名大臣清算论罪。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时隔十三年,一场权争的落幕,伴随的依旧是血腥杀戮。 然而,魏文帝可以将枕边皇后轻易刺死,面对曾经的嫡子司马承却犹豫了。 司马承身为嫡子,又是魏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众多子女中为数不多真正倾注过养育心血,临了却被告知是孽种。 就在魏文帝犹豫不决时,大监上前躬身道:“陛下,废宫那边传来消息,废后在上路前想见陛下最后一面,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必陛下有兴趣听听。” 魏文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废宫。 吴皇后披头散发瘫在地上,衣服脏污,仪态似疯似颠,全无往日端庄的国母风范。 吴皇后低着头,手指扣地,尖锐的指甲硬生生划出道道血痕,褪色的蔻丹混着斑斑血迹,丑陋的让人作呕,嘴唇不断嚅动,也不知说的什么。 为了听清楚,魏文帝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我儿糊涂啊。” “输的一败涂地,你当他是父亲,他可曾当你是儿子。” “不该心软,不该心软。母后不该听你的,不该信你的鬼话,什么禅位诏书重要……” 吴皇后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意识到来人是魏文帝,当即一把抓住魏文帝的裤腿,哭的不成人样。 “陛下,太子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处死他。臣妾万不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你信臣妾,你信臣妾啊。” 吴皇后凄厉哀求,“你让臣妾死,臣妾莫敢不从,可你不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求你,求你给他条活路,都怪华贵妃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你的疑心,臣妾和太子何苦……啊!” 吴皇后话未说完,就被魏文帝重重一脚踹翻在地。 魏文帝冷冷道:“还敢自称臣妾,还敢为太子求情?” 吴皇后痛苦道:“承儿是你的亲子……罪妾不敢欺瞒……” 魏文帝质问道:“成婚前两日,为何彻夜不归?” “因为…… 吴皇后看着面前冷血无情的帝王,咬牙道,“罪妾被家中庶妹陷害,庶妹意欲取而代之,想代替罪妾嫁给身为魏王的陛下,罪妾年少天真才会遭了这个贱人的道。” 庶妹将她诓骗出府,害得她失/身于淮王。 幸亏兄长和母亲一心助她,坏了庶妹的嗓子将丑事捂下。洞房夜,又想法子遮掩过去,才没让魏王发现她脏了身子。 兄长到死都护着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想到兄长的自戕,吴皇后心中悲戚不已。 “陛下。”吴皇后不可能承认失/身一事,哀声道,“罪妾虽一夜未归,却未失/身于淮王。虎毒不食子啊!” 吴皇后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孕,原本也不确定是谁的孩子。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确信承儿就是陛下的孩子。原以为庶妹和淮王等相干人已死,无人知晓当年隐秘,却不想被华贵妃这个该死的贱人攀扯而出。 该死的淮王死都不让她安生,竟藏了她的画像。魏文帝本就多疑,自是深信不疑,将她和太子推入万丈深渊。 都是些陈词滥调,魏文帝不禁面露失望:“不过是你为保司马承的狡辩之词,真以为朕会信?” 说罢,拂袖就走。 “司马朝,为何不信我?” 吴皇后匍匐在地,满目怨憎,冲着魏文帝的背影凄声尖锐道,“当年,你意图谋夺兄嫂,甚至不介意薛长宁嫁娶生子,我不过是成婚前一夜未归,被那淮王思慕,你就要疑心生暗鬼,置我与承儿死地?” 简直可笑。 司马朝竟妄想用薛氏族人和薛长宁次子的命,逼迫薛长宁就范。 而她不过是被迫脏了一次身子,就害得承儿和自己落到这般田地。 魏文帝脚步一顿,转而离去。 几个粗壮的嬷嬷太监入内,将白绫缠绕在吴皇后脖子上,吴皇后看着魏文帝离开的方向,发出疯癫的大笑,凸起的眼球诡异而渗人。 司马朝。 若你敢杀我承儿,我保证,你会给他陪葬? …… 慈宁宫,佛堂。 太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停低诵着经文。 魏文帝进来后,静默在旁,待太后一则经书吟诵完毕,方才开口:“母后找朕所为何事?” 太后对着悲悯慈目的佛祖拜了拜,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见状,魏文帝伸手将太后扶将起来,一路扶到外殿的榻上坐定。 太后看着魏文帝,说:“皇帝,康王和太子之争死了太多人。如果不是非死不可的人,皇帝便轻拿轻放吧。” 第136节 魏文帝颔首:“朕知道,朕并未连坐。” 真要较真,菜市口的血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干。 太后拍拍魏文帝的手背,语重深长道:“虎毒不食子啊,皇帝也给司马承留一命。” 又是这句话。 魏文帝面色不虞:“他不是朕的儿子。” 太后道:“但他更不可能是已故淮王的子嗣。” 魏文帝诧异地看向太后:“母后如何笃定?” 太后一语道:“因为,淮王没有生育能力。” 沉默半晌,魏文帝道:“废后吴氏不忠是事实。” “皇帝可曾忘了,自己当年也曾暗中觊觎过他人之妻。就算淮王对吴氏有意,那也是她嫁与你之前的事,她对皇帝的感情忠贞与否,哀家不做任何评判,但你不能诛杀亲子。” 太后缓缓道,“哀家不是让你站在君王的角度考虑承司马承的是非对错,而是以一个父亲的心境,身为父亲会对儿子犯的错赶尽杀绝吗?” 魏文帝忽然道:“母后,当年假传圣旨的人并非您,对吗?” 太后攥紧佛珠,闭口不言。 “看来真是废后吴氏。”魏文帝冷笑一声,“朕当年有心放薛氏族人一马,是吴氏假传圣旨到雍州将薛氏满门诛杀。” 薛长宁才会再无求生欲。 “朕登上皇位,离不开吴氏子弟的扶持,母后不愿朕根基尚未稳固就与吴家生了罅隙,才会替皇后担了恶名,让朕误会冷待母后好几年。” 太后叹息道:“如果皇帝心中对哀家有愧,就听哀家一回吧。” 最终,废太子司马承被魏文帝下令圈禁于西郊别院,与司马睿圈禁于一处。 顾九卿得知宫变结果,面色毫无波澜,只平静地说了一句: “太子远不及当年的魏王心狠。” 这出父子兄弟相残的戏码,倒也不失精彩。 第101章 太子和康王这场权争谋逆, 导致燕京几大世家迅速落败,诸如吴家、华家、以及废太子妃母族杨家等,死的死, 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不过月余, 钟鸣鼎食的簪缨豪族迅速落败中落,曾经的奢靡不复存在,华屋亭阁依旧,却已是人去楼空。 众人唏嘘不已。 要说最惨的莫过于宣威公府杨家,杨家历经三朝而不倒, 靠的就是从不参与党争,以及无可撼动的忠君之心。也就是不管皇子间如何争斗如何血流成河,杨家支持的始终都是真正坐在龙椅上的君王。 杨家百年清贵名誉毁于一旦, 属实是被废太子妃杨清雅以及族中不争气的子弟坑惨了,老宣威公杨玄蔺和现任宣威公杨慎在杨清雅成为太子妃后,屡次告诫家中子弟,明哲保身,绝不可参与太子和康王的权争暗。 哪知道总有些不安分的,暗中为太子成事策应奔走。 杨玄蔺曾为先帝之师,已至耋耄之年,魏文帝念及劳苦功高, 免除杨玄蔺流放,偏安京师一角颐养天年。说是养老,但如何能与往日光景相比,身边未留一仆, 对于腿脚不便的杨玄蔺亦不亚于流放之苦。 顾显宗坐在圈椅上,端着茶碗的手不住地颤抖:“我们顾家……” 饶是初冬时节, 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被康王退了婚,也幸亏我这段时间不在燕京。”顾显宗抖着茶碗,感慨不已,“真是万幸啊。” 又一次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场权力倾轧。 自被蒲姨娘下毒陷害以来,施氏对顾显宗就没个好脸:“哼,也不知道是谁巴不得将顾家同司马骁绑在一起,扶摇直上?更不知道是谁为了蒲姨娘那个毒妇之死暗怪女儿心狠?” 蒲姨娘杖毙过后,顾九卿与顾桑便离了京,顾显宗拿顾九卿没办法,就当着施氏的面几次映射女儿太过狠毒,话里话外都是对顾九卿的不满,怨怪施氏为母教养不利。 气得施氏直接开骂,将顾显宗骂的狗血喷头,是半点脸面都不给留。 顾显宗见施氏状若泼妇骂街,三言两语说不到一处,回屋闭眼就是同蒲姨娘恩爱的画面以及蒲姨娘杖毙而死的惨状,心情郁纾,实在不愿呆在家里,就寻了个外出公干的机会,跑到黄河流域巡查堤坝工事。 这不前两日才回京。 回京途中,闻听宫变风声,顾显宗刻意放慢回京速度,准备随时跑路。见真没顾家什么事,才彻底打消跑路的念头,麻利地回了燕京。 想到自己竟生出抛妻弃女逃跑的想法,顾显宗不禁有些心虚,讪讪道: “夫人说的在理,日后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我定当请教夫人和女儿。你们虽是妇孺,见识却不比我短浅。不,甚至高于我。” 顾显宗小心翼翼地偷瞄施氏的脸色,状似不经意转了话题,“不知夫人觉得我们女儿是会入齐王府,还是跟六皇子……” 砰。 施氏的茶碗重重砸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到顾显宗手背上,烫的他甩手跳将起来。 “你你你,我与你有商有量,你怎……” 施氏蹭的起身,怒红了眼睛,那眼神近乎将顾显宗生吞活剥:“顾显宗,你可知女儿在雍州差点连命都没了。女儿人都还没回京,你就盘算她的婚事,你这个父亲当真是好……好的很。” 命都没了? 顾显宗惊了一跳:“怎么无人告知我一声?” 施氏冷声道:“女儿连我都没告诉,还指望与你说。” 施氏也是近日才得知,还是从二房的书信中知晓顾九卿受伤之事。不过,施氏得知消息时,顾九卿身子已经大好。 想到顾九卿接连遭的罪受的苦,施氏心痛不已:“女儿昏迷了整整八日,方保住性命。” 顾显宗惊道:“这……这怎么会受伤?等等,她不是去麓州探亲吗?怎么又在雍州受的伤,雍州前段时间可不太平,当地州牧和太守合谋叛乱……” 施氏也不知顾九卿为何跑去雍州,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境,又被刺激得狂跳不适。 就在此时,许嬷嬷兴冲冲地进来。 “老爷,夫人,大姑娘回来了。” 施氏面色一喜,立即就要出去。 许嬷嬷赶紧扶住施氏:“夫人,你慢点,大姑娘刚到门口,不着急。” 施氏沉浸在顾九卿回家的喜悦中,完全没意识到许嬷嬷口中少了一个三姑娘。 施氏在花/径小道迎将上顾九卿,见女儿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身子并无异样,想来伤势彻底痊愈。 顾九卿:“劳母亲思虑不安,是我不孝。” “回来就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施氏知道顾九卿车马劳顿,不是叙话之机,亦不好苛责女儿转道雍州的事。 顾显宗见顾九卿平安无恙,也着实松了口气,以慈父的姿态关切地问上两句,便有心打探雍州事宜,哪知对上顾九卿黑漆漆的眼眸,莫名就怂了。 顾九卿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眸底不经意掠过一抹深重的阴霾:“我累了,没什么事,便先回屋了。对了,接风宴什么的一并都免了。” 说罢,转身就往昭南院的方向而去。 施氏看着顾九卿的背影,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儿:“桑桑呢?” 顾九卿脚步略顿。 “妹妹被外面的风光迷了眼,等她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家。” 施氏狐疑,扭头转向陌花陌上:“是吗?” “是,夫人。” 陌花陌上齐声应道。 施氏发愁道:“外面不比家里,万一遇到什么坏人,那可怎么办?”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顾九卿道:“她会平安归家。” …… 六皇子司马睿平雍州叛乱有功,功在社稷苍生,免受百姓深陷水火,被魏文帝封为秦王。而顾九卿助六皇子平叛几欲丧命,魏文帝感念顾九卿一介弱质女流的胆魄与功劳,意欲成就一段佳话,特为二人指婚,封顾九卿为秦王妃,择日完婚。 至于齐王勤王救驾,免了一场权利更迭,除了锦书嘉奖赏赐下大量田产财帛外,亦被指了一门婚事。齐王妃的母族门第不算太高,与忠毅伯顾家不相上下,乃新晋清流世家张家之嫡女,其父任职翰林院大学士。 张家嫡女张映雪的名声,远不及顾九卿声名远扬。 相比齐王和张映雪的婚事,秦王和顾九卿的婚事可谓备受瞩目。 毕竟关于顾九卿的谈资层出不穷。 被康王退婚,转头就要与新晋的秦王喜结连理。外出探亲,不仅剿匪,竟还在雍州的功劳簿上记了一笔。 任谁听了不得叹一声服气。 顾显宗喜眉笑脸,乐得仿佛钻进米缸的老鼠,毫不在意施氏的冷脸。 “夫人真是教女有方,我们嫡女这般优秀,离不开夫人的辛苦教养。” 施氏瞪了一眼顾显宗,冷笑不语。 顾显宗躬身作揖:“近日诸多登门拜访的女客,烦劳夫人出面周旋。” 此刻,顾九卿站在窗前,沉默地注视着对面的芳菲院。 院子的主人不在,竟比他的昭南院还要安静冷清,全无曾经时不时飘荡而出的欢声笑语,以及那抹映在支棂窗的灵动剪影。她似乎最喜欢在窗前,扒拉开一条小缝,偷偷窥探他院中的情况。 她以为他从未发觉,只是未曾揭破罢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陌花的禀告声,顾九卿方面无表情地回头。 “何事?” “有关三姑娘的消息。” 顾九卿冷沉的面容浮现出明显的喜色。 随着顾桑离燕京的距离越来越远,往往要好几日才会收到暗卫传回的消息。 当顾九卿看过信件后,脸上的喜色寸寸龟裂。 “还真是……乐不思蜀。” 顾桑一路吃喝游玩,每到一地便慕名寻觅当地美食,赏当地美景,甚至还胆大包天地跑进青楼长见识,去的竟还是男风馆。 第137节 若不是有暗卫保护,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青筋凸起的手背异常骇人,掌中信纸被化作齑粉,扬了一地。 陌花迟疑片刻,说道:“主子既不放心三姑娘在外,不如着人将她带回京。” 良久,顾九卿才道:“若非自愿,她心里也不得应。” 他不能将两人的关系推入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从前能在他面前乖顺讨巧,无事献殷勤,谄媚逢迎,即使被他冷脸相对,她依旧能笑脸相迎。 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如玲珑,比谁都通透,比谁都有底线。当他触及到她真正的底线,她又比谁都放得下,说离开就离开,独留他在原地懊悔伤痛。 而他放不下仇恨,也无法如她那般洒脱,说将她放下就放下。 他何尝不清楚,那一日,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自伤,她是笃定了他不会让她死第二回 。 …… 顾桑为了自己身心健康是绝计做不出招男妓的事,她去男娼馆纯粹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以及验证自己对男色心动才是正常状态。 舍了许多银子进去,发现自己吃的是细糠,这些糟粕粗糠简直咽不下去。 一路所见,男男女女的相貌都无人可及顾九卿。 男倌儿涂脂抹粉,像女人一般搔首弄姿,相当辣眼睛。 顾桑觉得有必要洗洗眼睛,但为了气顾九卿,硬是忍着眼痛多瞧了几眼。 古代治安不算好,但她一路都相安无事。经历过银子被偷,又莫名其妙地捡了回来,露宿野外时,分明听到了狼嚎,在她吓得捯饬陷阱自救,恶狼却始终没有出现。 就算有时误入了山匪的地盘,也没遇上山匪拦路抢劫,与她前后脚的行客,却被抢的差点连裤衩子都不保。 她便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平安,定是女主暗中派人跟踪所致。既是监视,又是护卫。 有免费又不碍眼的保镖,保障她的人身安全,顾桑自不会拒绝,权当不知情。游玩赏景,却越发随心所欲,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这就苦了跟着她的暗卫们,收拾烂摊子的情况就多了起来。 顾桑去青楼溜达了一圈,点姑娘的银子都没给够,还是暗卫自掏腰包,才没让老鸨找她算账。 当然,她也没有久呆,见识过古代能歌善舞的花魁姑娘,给了点银子打赏,便出来了。 一暗卫蹲在屋顶上,看着顾桑大摇大摆地从青楼离开,不禁抱怨道:“流云,再这样下去,我们自己的份例都要折进去了。” “对啊。”另一个暗卫苦着脸附和道,“她一个姑娘去哪儿不好玩,非要跑这等子销金窟,又看花魁又看男倌,里面的花销高的吓人,就那一杯茶酒,够我在外面喝好几壶的,我看她身上银子应该快花完了。” “我的钱袋子也快空了。”又一暗卫苦哈哈道。 流云抱着剑,扯了扯自己早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幽幽道:“损点钱银算什么,我肩胛骨的长钉至今未消。” 上次被顾桑逼着去了雍州,主子苏醒后秋后算账,让他去领了三骨长钉的刑法。 刑惩完毕,又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否则,他将再也没有踏出毒楼的机会。 流云这回是打定主意,绝不在顾桑面前现身,免得又被顾桑拿刀抹脖子威胁,定要坚决执行主子的命令,无一遗漏地禀告顾桑的踪迹所为。 有了对比,其它暗卫对银子的肉痛奇迹般地减轻。 “别跟丢了,我去找堂主领些银子。”流云丢下一句,转头就走了。 杜乘风明面上是杜家的少东家,背地里却是毒楼的堂主,掌管楼里一切花销用度,暗卫们的银子皆从他那儿支取。 杜乘风因擅作主张领了一百杖刑,屁/股烂的十天半月都没法下床。好不容易伤势大好,就听见流云来找他要银子,还是花在顾桑身上。 杜乘风气得不轻,骂骂咧咧地将银票甩给流云:“红颜祸水!” 流云点了点银票,恭敬道:“堂主,主子说此次任务的一应开销全部找堂主报销,属下不知三姑娘过几天去哪儿,沿途恐不方便支账,可否多支取一些?” 杜乘风:“……滚!” 第102章 时值寒冬腊月, 北风呼啸,万物凋零。 青石镇位于大燕以北,镇外的河流早就冻上了, 冰封千里,万里飘雪, 这里的天儿比燕京城冷多了。 顾桑几乎冻成了狗。 顾桑穿着厚重的棉袄襦裙,戴着暖和的围脖,外罩长及脚踝的斗篷披衣,整张脸掩藏在风帽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整个人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只要被外面的雪风一吹,仍旧冻得直哆嗦。 顾桑不禁有些后悔, 一时兴起跑到北边领略北国风光。 林海雪景,银装素裹,是挺好看,可架不住冷啊,架不住没有现代暖气。边远小镇,也没有京城时兴的地龙取暖,都是靠炭火和土炕。 到青石镇没两天,就被连绵不绝的雪逼停了脚步。大雪封山封路, 根本无法往回走,往北更冷,那里是大燕的边境,也是最北流放的苦寒之地。 好在当地民风淳朴, 并不排斥外乡来客。天寒地冻,又临近年关, 顾桑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至少住到春暖花开,遂租赁了一处小宅子。 自九月离开雍州,已有三月有余。 这一路游山玩水,赏日落晚霞,游高山瀑布,走过梯田石林,寻觅街巷美食,不必费脑子捉摸如何攻略女主,当真是好不惬意。 就算她在现代也没有这么长的纯玩时间。 大燕疆域辽阔,只窥得一角天地,便已让她震撼激荡。 沿途不止美景动人心眼,她还亲见过古代民生艰辛,也见过他们脸上真诚而知足的笑容,朴实的只要能种地吃饱饭便是最大的满足。 此刻,顾桑舒舒服服地躺在烧热的暖炕上,啃着当地特有的糍粑馕饼,眼眸晶亮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大雪纷飞,雪落屋檐,美不胜收。 看着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桑不可避免想起了新乌镇那一夜共枕后,她与顾九卿共赏的第一场雪景,也是她穿书后的第一场雪。 还想起了自己在昭南院堆雪人的场景,顾九卿站在窗边,一簇簇梅花枝横垂窗棂,而他静静地看着她…… “啊呸,不值得,白瞎我费那么多的心思。” 顾桑猛地一阵摇头,气哼哼地爬下暖炕,将窗边的幔帘全部放下,遮住了外面的雪色风景。 狗女主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等着待嫁做秦王妃。 雪下了几天,顾桑便在屋里躺平了几天,直到囤积的吃食消耗的所剩无几。见雪停了,顾桑不情不愿爬下炕,将自己全身武装,抱着一个汤婆子,慢吞吞地踩着积雪出门。 她打算采购过年的物资。 哪怕只有一个人过年,也要有滋有味。 “妹子,这么冷的天儿还要出门啊?” 一道爽朗的女声传来。 跟顾桑打招呼的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宋大娘,穿着花棉袄戴着厚帽子,站在自家门口,不停地搓手跺脚。 顾桑微笑着点头:“快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打算去集市买些年货。外面冷,嫂子怎么不在屋里暖和着?” 宋大娘努嘴扫了一眼不远处:“还不是家里的臭小子屁/股长刺,呆不住,非要出来玩雪。” 一个六七岁戴着虎头帽子的大胖小子坐在雪橇上直接从高处的雪坡上俯冲了下来,看的顾桑心惊胆战,但宋大娘却见怪不怪。 小男孩长得壮实,腿脚贼有劲儿,拖拽着雪橇又往雪坡高处跑去,又从上面坐着雪橇滑下来,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嗷嗷叫。 顾桑眯眼一笑:“小孩子纯阳之体,倒是不怕冻。” “要不是被这小祖宗闹得心烦,谁愿出来受这罪?”宋大娘埋怨归埋怨,眼里却满是慈母的宠溺,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是独居于此,宋大娘又道,“妹子一个人过年吗?” 顾桑说:“应该是吧。” 如果没有‘保镖’跟着,她定不会实话实说。 宋大娘热情道:“一个人过年哪有意思,不如跟我们一起过也热闹不是。” “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不便打扰。如果是平日,倒也罢了。”顾桑婉言拒绝。 一个雪球突然就朝顾桑砸了过来。 宋家小儿调皮顽劣,她一边同宋大娘寒暄,一边关注着小男孩的举动,及时躲了过去。 顾桑朝始作俑者一笑:“嘿,没打着。” “不许动,我这回肯定打中你。”小男孩一边大喊,一边撅着屁股继续团雪球。 宋大娘脸一黑。 “妹子,让你看笑话了。”宋大娘不好意思地冲顾桑笑笑,三两步上前,一巴掌将小男孩手里的雪球打落,骂道,“小混蛋羔子,信不信老娘打烂你的皮,你一个男子汉欺负姑娘家算什么?” 小男孩不服气道:“算什么?” 宋大娘嗓门十足:“孬种!” 哇地一声,宋家小儿哭了起来,坐在雪地上撒泼打滚。 “我不是孬种,不是不是,你才是,你才是……” 宋大娘也不惯着儿子,一把将鬼哭狼嚎的儿子扯进了屋。 是慈母,也是严母。 顾桑眯了眯眼,慢慢地晃悠到集市,见有人摆摊写春联,也不挑写的什么,随便买了两副,打算过年应应景。 还没逛两圈,肚子就饿了,顾桑先去吃饭,等她吃完饭,忽闻街上传来一阵喝叱声。 “站住!别跑!” “臭娘们,敢逃,信不信本差爷打死你!” 顾桑抻长脖子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容貌脏污的女子正被几名官差穷追不舍,女子衣着单薄,只穿了一双破洞的单布鞋,双脚怕是早就生了冻疮。 顾桑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被追赶的女子似乎是杨靖儿。 杨靖儿跑的踉踉跄跄,一路打翻了几家摊贩,看着眼前陌生的街巷,压根就不知该往哪里逃,就在杨靖儿绝望时,忽的被人一把扯进一条小巷。 “嘘,别说话。” 还没等她看清是谁,就被人按着躲进破烂的箩筐里。 顾桑快速将雪地上的脚印抹去,站在巷子外的街上,拿出对联边走边看。 第138节 临近过年,街上置办年货的百姓颇多,单凭雪地上杂乱繁多的脚印,无从判断流犯的逃跑方向。 顾桑慢悠悠地卷起对联,官差就追了过来,没有看见那名女流犯的身影,指着她问道:“喂,有没有看见一个女流犯?” “流犯?”顾桑佯装诧异,随即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等几名官差消失不见,顾桑回到方才的巷子,对着箩筐的人说道: “出来吧,官差已经走远了。” 箩筐里的人没动。 顾桑抬手掀开箩筐,随即蹙起眉头。 曾经圆润发胖的杨五姑娘,瘦得生生脱了形,面黄憔悴,圆脸盘也瘦成了长脸庞,足可见流放的日子有多难捱。 不用问,顾桑也知道杨靖儿的遭遇。 太子逼宫谋反,杨清雅身为太子妃,杨家自然脱不了干系,阖族流放至苦寒之地。 杨靖儿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双手红肿满是冻疮,眼里蓄满泪水和惊惧。 杨靖儿僵硬地抬头,发现救她的人竟是自己最讨厌的顾桑。 见她落难,不是该落井下石吗? 曾经跟她最要好的黄嫣和柳翩翩,就是这样做的。在杨家获罪后,立刻跟她断绝往来,甚至狠狠地奚落羞辱了她一顿。 见杨靖儿不言不语,顾桑道:“此地不宜久留,官差找不到人定会折返,先离开。” 杨靖儿默默地跟在顾桑身后,一路无话。 如果是以前的杨靖儿,不消顾桑开口,就要挑衅生事找存在感。 顾桑看了一眼杨靖儿破了洞的鞋,杨靖儿察觉到顾桑的目光,窘迫不已,想将生了冻疮的脚趾缩进去藏起来,却无果。 “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回。” 顾桑丢下一句,就走了。等她再次返回,带回一套棉袄和一双棉鞋。 款式老旧,不是杨靖儿曾经常穿的时兴样式,却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先换上,可能会暖和一些。”顾桑将衣物和鞋递给杨靖儿,“你……你如今身份特殊,不能带你去铺子里试穿,也不知尺寸合适不?” “谢……谢。”杨靖儿哽咽道。 顾桑转过身,给杨靖儿留了体面。 杨靖儿快速换上棉鞋和棉袄,棉鞋比她平时穿的大,但双脚肿胀生疮,穿上竟也将将好。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杨靖儿早已冻得麻木的身心奇迹般有了暖意,见顾桑又给她买了热腾腾的烙饼和伤药,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泛滥决堤的黄河。 杨靖儿咬着烙饼,大颗大颗眼泪狠狠地砸在饼上:“我们大房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这无妄之灾?” 杨清雅分明是二房嫡女,参与谋反的也是二房的子弟,结果受难的却是大房。 因为,皇帝最喜欢搞连坐。 顾桑看了一眼杨靖儿,说:“约莫都是姓杨。二房出了个储妃,大房也得过利借过势,不是吗?” 杨靖儿可没少借太子妃的名声耀武扬威。 杨靖儿愣住,知道顾桑说的对,但心里就是恨,恨堂姐为何要嫁给太子,恨太子为何要造反,就算造谣说他不是皇帝的种,难道只能造反吗? 又恨二房的人为何不听父亲和祖父的话,非要蹚东宫这趟浑水。 害得她……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如今却成了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的流犯。 杨家接到流放北地的圣旨,杨靖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愿面对现实。 杨靖儿的怨恨不甘无处可发,只能泄愤似地吃完烙饼,相对吃饱穿暖了一些,方有心情问顾桑:“你为何在这里?” 顾桑说:“我来玩啊。” “一个人?” 顾桑笑眯眯道:“对啊,有何不可?” 杨靖儿皱眉:“娘经常告诫我,燕京外的天地并不太平,姑娘家不宜出远门。” “你现在不也出了门?” “我是被逼的。”杨靖儿咬牙道。 顾桑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 杨靖儿浑身一颤,悲从心起,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过过这种苦日子,我熬不下去的,肯定熬不下去的。一旦去了北地,我真的会死,会被他们打死,会被他们活吞了。你不知道,四姐姐就是被这些畜生给糟蹋了,就为了换一点吃的。如果我呆在那里,我也会被他们……如果不是娘和哥哥护着我,我肯定比四姐姐还惨。” 杨靖儿嘴里的畜生就是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衙役。 杨靖儿长得圆胖,骄纵蛮横,性子不讨喜,面相本就有些刻薄。杨夫人刻意让她将脸色弄脏涂黑,对比之下,娇柔可人的杨四姑娘自然极为显眼。 杨夫人心知流放的女眷面对怎样的恶境,为了保住自己亲生的女儿,对庶女不闻不问,也是存了让庶女替杨靖儿挡灾的心思。 杨靖儿一向不太聪明,隐隐察觉出了杨夫人的意图,但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怕真是她想的那样,四姐姐的受害也有她一份。 顾桑与杨四姑娘仅有一面之缘,就是杨靖儿在醉饕鬄找她麻烦那回,与杨靖儿一起的蓝衣小姑娘,十六七岁花儿般的年纪,却受此侮辱。 虽然,杨四姑娘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但同为女子,顾桑心里极度不适。 她轻声问道:“四姑娘现在如何?” 还活着吗? 第103章 “她……” 杨靖儿脸上浮现一抹似羞愤, 似难以启齿,好半晌才道,“好的很!四姐姐是我们大房最识时务的人。” 大雪封路, 官兵押送杨家等一众流犯途径青石镇,被困在客栈里。 官差们得闲, 没了赶路的疲累,喝酒划拳说荤话,自然就对流放队伍中的女眷起了花花心肠,恰逢杨四姑娘又冷又饿找官差换吃的,以为凭借着姿色, 不过像路上那般淫语调戏顶多被摸两把,哪知官差已不满足于此,直接撕碎了杨四姑娘的衣裙。 父亲杨慎和嫡兄杨旭听闻杨四姑娘的惨叫, 冲过去救人,却被狠狠地打了出去。 杨四姑娘第一次被糟蹋后,官差给了一些吃食和衣物,后面却是杨四姑娘主动送上门…… “四姐姐哭了两天,然后她就主动攀上了为首的官差大人,明知人家只是路上玩玩,到了北地就不会管她,可她还是……” 杨靖儿哭得断断续续道, “实在太可怕了,我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所以,我就跑了。” 饥饿和寒凉能瓦解人的意志, 摒弃人最基本的羞耻心,曾经深恶痛绝的事换一种境遇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完杨靖儿讲述杨四姑娘的遭遇, 顾桑蛾眉紧蹙,始终未曾舒展开。 忽然,杨靖儿听闻一阵惨叫,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犹豫片刻,着急跑了过去。 顾桑一把拉住杨靖儿,道:“干什么?” 杨靖儿白着脸道:“是我爹娘,他们在打我爹娘。” 顾桑顺着杨靖儿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家客栈门前,一对穿着破烂单薄的夫妇被官差当众鞭打。 正是杨靖儿的父母,杨慎和杨夫人。 官差没有找到杨靖儿,窝了一肚子火气,便将杨慎夫妇拖拽到雪地里鞭笞出气。 这对于出身于清贵世家的杨慎夫妇来说,无异于莫大的羞辱。 “说!是不是你们合谋将人放跑了?” “人跑哪儿去了?快说!” “还他娘的以为是燕京城里金尊位贵的皇亲贵胄,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尽给老子找事,不说就给老子抽死。” 杨慎夫妇惨叫连连,只说不知道,就算打死也不知道。 四周聚集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指指点点。 为首的官差吼道:“看什么看?他们可是造反的逆臣贼子。” “朝廷要犯啊,确实该打,不值得同情。” “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就是这些心肝烂透了的奸臣把朝堂搞的乌烟瘴气。” 甚至有百姓将烂菜叶子往杨慎夫妇身上扔去。 杨慎心中一片悲凉,想他也是清正之臣,却落得这般下场。 杨四姑娘缩在角落里,冷漠而麻木地看着被抽打的生父和嫡母,眼里没有一丝动容。 就在这时,杨旭戴着沉重的镣铐奔出来,直扑到二老身上,死死地护住身下的父母。 “要打就打死我。” 这一幕,深深地刺红了杨靖儿的眼。 “爹娘哥哥就要被他们打死了,这个家里最无用的就是我,该死的也是我。” 杨靖儿攥紧拳头,就要冲出去。 顾桑紧紧地拽住杨靖儿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要回去我不拦着你,但你不能这样回去。” 杨靖儿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顾桑拖去了就近的酒坊,买了几壶上等好酒,又让杨靖儿将换下的破衣裳套在新衣服外面。 顾桑抬眸看向瘦得不成人形的杨靖儿,将身上为数不多的碎银子塞给杨靖儿做打点用。 杨靖儿诧异地看着顾桑:“你?” 顾桑望了一眼被打的惨不忍睹的杨家人,略微纠结,又将自己仅剩的一张大额银票给了杨靖儿,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让杨靖儿回去。 杨靖儿红着眼睛,扭头对顾桑低声道:“对不起。如果有机会,有机会的话……” 话没说完,杨靖儿拔腿就跑了过去。 “大爷,天寒地冻的,我不过是见各位差爷辛苦,就去买了几壶酒,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官差冷喝道:“买酒?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 第139节 “大人息怒!”杨靖儿赔着笑脸伏低做小,将手上的酒壶递过去,顺势偷偷将银票塞了过去,“也不只是去打酒,当时离京匆忙,身上都没带什么银子。我祖父正好有个门生在青石镇当个小官,我想着大人这趟差事着实辛苦,便去借了一笔银子,回来孝敬差爷们改善生活。” “算你识相。”为首的官差看了一眼杨靖儿,挥手,“行了,饶他们一命。” 见官差们收手,杨靖儿赶忙去扶爹娘兄长,看着亲人身上见血的鞭痕,眼泪止不住的流淌,曾经鲜少哭泣的杨靖儿,流放路上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爹娘哥哥,都是我不好。” 杨靖儿抬头往顾桑的方向看去,人却早已离开。 等一家子伤残相互搀扶着回到客栈的通铺,杨夫人抹着眼泪,偷偷问杨靖儿:“你哪儿来的银子买酒?” “是顾桑,顾家的三姑娘。”杨靖儿低声道,“不只是买酒的钱,她还给了我一笔贿赂官差的银子,足有五十两,爹娘哥哥才能逃过官差的毒打。” 五十两便买回了三条命。 杨家人的命曾经价值千金都难买。 杨夫人对顾桑的名字并不陌生,自家女儿几次在顾桑手上吃过亏,时常在她面前叫嚣着要让顾桑好看。 杨夫人默了默:“能助你于微时的姑娘,心地定是个极好的,日后有机会……” 一顿,杨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日后。 杨靖儿拿出伤药和冻疮膏:“娘,哥哥伤的最重,先给哥哥擦药,这些都是顾桑给的。” 伤药和冻疮膏可是他们最需之物,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心头滚烫。 杨慎开口道:“想不到顾显宗的女儿被教的如此之好。” 杨慎向来看不上顾显宗这种投机取巧之人,却没想到顾显宗在两次乱局中屹立不倒。与康王有过婚约的嫡女出京探亲,而顾显宗则出京外出公干,全都躲过了这场政变清算。 等嫡女返京,机缘巧合,竟又成了秦王妃。 或许,是自己看人太过肤浅。 顾显宗比他想像的要聪明,更为深谋远虑。 康王和太子的权斗愈演愈烈,顾显宗早就暗中布局避祸,而杨家却仗着百年勋贵的底蕴,未能采取有效措施规避这场权力倾轧的风波。 生死危机,杨家竟还受了顾显宗另一女的大恩。 如果顾桑和顾九卿知晓杨慎的想法,只会嗤之以鼻。 “就这玩意儿,纯粹就是运道好。” 杨旭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疼的龇牙咧嘴,不忘插嘴道:“如今顾家嫡长女是秦王妃,秦王势起,听说齐王双腿也已经恢复康健,不知可会再起风云?” 也不知秦王和齐王谁才是下一任储君,毕竟太子是个高风险职业,怀仁太子不得善终,如今的太子也没得好下场。 位置只有一个。 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赢家。 杨慎苦笑道:“朝堂风云与我们杨家无关,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北地活下去?又该如何活?” 想到庶女遭受的苦楚,杨慎如鲠在喉。 屈辱的活,简直辱没了杨家百年清誉。可他身为人父,却无能为力,连家中女眷护不住。 几人都想起杨四姑娘的遭遇,一时相顾无言。 * 顾桑将银钱全部给了杨靖儿,此刻可谓身无分文,在她第三次赊账买东西被掌柜的赶出来后,她就像上回一样又捡了张银票。 无人的雪地,遗落一张百两银票。 顾桑眉眼弯弯道:“呀,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人要,没人要就归我了。” 话是这般说,但她捡钱的动作丝毫不含糊。 躲在暗处的暗卫们:“……” 眼见着顾桑高高兴兴地去买年货,几个暗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都快过年了,也不回京和亲人团聚?” “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好过的。这鬼地方又冷,晚上还要出来望风,那风嗖嗖嗖地往脖子里刮,不亚于滚刀子刺肉。” “就是,燕京的娇小姐不是插花投壶,就是吟诗诵文,山珍海味自有人奉上,这日子岂不美哉?何苦跟我们这些糙老爷般,在外找罪受?” “我们总不能每次都给她丢银子,早晚露馅。” 流云嗤笑。 早就露馅了。 流云跟过顾桑一段时日,略了解顾桑的性情,远比他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聪明机灵。 毒楼的人擅长搞情报、隐匿、暗杀,平常很难被人窥见行迹。 偏偏这回的任务比较特殊,主子不愿顾桑受苦受罪,但凡顾桑遇到麻烦,他们就要暗中出手。 顾桑又不是个蠢笨迟钝的,次数多了,怎么都会被她察觉。 整日跟着个姑娘,流云也深感无聊,见同僚们兴致勃勃地讨论,遂也不戳破。 顾桑在集市上转悠了大半日,满载而归。由于采买的物资太过丰盛,甚至雇了一趟牛车,方将年货全部拉回去。 北方天气寒冷,相当于天然的储物冷库,也不怕肉坏掉,鸡鸭鱼肉等买了足够她吃到雪化时,宰杀好的鸡鸭肉扔进竹子框放置在院里,没过多久便冻上了。 鱼要吃新鲜的,提早买回来的几条鱼被她养在澡盆里,放在有炕的屋子里。没办法,屋外太冷了,肯定会被冻上结冰。 担心鱼缺氧而死,又捯饬了一件简易的制氧器放在水里。 手头上的银子剩下大半,顾桑打算留作赚钱的启动资金。她总不能回回靠顾九卿暗中接济,说要同他划清关系,却权当不知情的花他银子算怎么回事?用了多少银两,她心中大致有数,等赚了钱就还他。 现在天儿太冷了,又要过年,攒钱的事等明年开春再说。 顾桑清查了一遍物资,见无所遗漏,便喜滋滋地躺平了。 第104章 年三十, 除夕。 天光将亮。 宋家夫妇一早就起床忙活,宋大娘忙着厨房的活计,宋大叔则扫尘除雪, 顺手将顾桑院外的雪一并清扫干净。 除旧迎新,新旧交替的这一天, 讲究的事情繁多,忌讳也颇多。 宋家人挂上门笼贴完窗花,隔壁没有动静。 宋家人吃完早饭,隔壁还是没有动静。 宋家人摆上香案祭祖,隔壁也还是没动静。 “当家的, 隔壁妹子不会还在睡觉吧?这都快晌午了。”宋大娘做午饭时,见隔壁烟囱依旧没响动,忍不住对着厨房门口剁骨头的宋大叔道。 宋大叔将剁好的骨头扔进盆子里, 应声道:“年三十,是不该犯懒。” 宋大娘说道:“这大过年的,一个姑娘背井离乡看着怪孤单可怜,小姑娘胃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不如我去说说,让她与我们一道过年。” 宋大叔剁完骨头,又去宰鸡:“你不是说她不愿意吗?” 宋大娘一把麻利地淘洗骨头,一边道:“小姑娘脸皮薄, 不好意思上门叨扰。我多说一回,估计就愿意了。” 宋大叔皱眉:“还是别找事了,人家未必是一个人。” 宋大娘奇道:“咋说?” “听她口音像是燕京人士,燕京离这儿上千里的路, 一个弱鸡崽子似的小姑娘不就是财狼嘴里现成的香馍馍,哪有路过不扑咬上一口的?” 宋大叔没说的是, 挨着顾桑左边那家无人居住的宅子似乎也住了人,神出鬼没,从没从正门出来过,也没开过火煮过饭。直到有天半夜小解,发现有人趴墙头屋顶,吓得他差点没了魂儿。 有人时刻窥视着隔壁的小姑娘,善恶不明。 宋家就是平头老百姓,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宋大娘想到自己带着儿子回娘家省亲,差点就被人拖进了玉米地,那还是青天白日里,且离青石镇不远,要不是遇见同乡的叔伯,后果不堪设想。 瞧那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竟能离家千里而不遇险,着实不简单。 这年头,还是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宋大娘歇了邀顾桑过年的心思。 ...... 冬日严寒,又远离燕京的人和事,顾桑渐渐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为了省事,早午饭都是并一顿。 除夕之日,也不例外。 顾桑压根就不想起床,该准备的已经提早准备了。她打算晚上的团圆饭吃火锅,高汤昨日便已熬好,睡醒熬制一份麻辣味的底料即可。 贴贴对联,吃吃火锅,守守岁…… 一切从简。 将近午时。 顾桑慢吞吞地起床烧水,洗漱梳妆,并换上专为过年而添置的新衣。她对着镜子一照,大红色的棉袄加身,衬得整个人喜气洋洋,立马就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简单吃过午饭,挂上灯笼,贴上对联,过年的气氛越发浓了。 顾桑满意地瞧了两眼,开始筹备年夜饭。 “就你吧。” 顾桑挑了一条不肥不瘦约莫两斤左右的鱼,拎到院子里去杀。她一手按住活蹦乱跳的鱼,一手拿刀在鱼身上比划,似乎难以下手的模样。 暗卫们见她要杀鱼,叽叽哇哇地议论起来。 “她会杀鱼吗?敢杀鱼吗?要不我们帮她将鱼杀了。” “怎么帮?你敢现身,不怕被发现?” 下一刻,就见顾桑手起刀落,一刀将鱼脑袋砍下,鱼头骨碌碌滚到雪地上,零星的血洒在白雪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暗卫们静了一瞬,又见顾桑手脚麻利地掏内腑,刮鱼鳞,没一会儿就将鱼洗干净转去了厨房。 “杀鱼而已,又不是杀人,好像也挺正常。”一暗卫小声道。 第140节 “我们砍人头不就这样,只是没有刮皮掏内脏而已,一个姑娘家杀个鱼又算什么?” 看不见厨房里面的情形,暗卫们的话题绕来绕去都离不开鱼。 “不知道是清蒸还是红烧?” “三姑娘过年吃鱼,那我们过年吃什么,不会还啃干馍?” “流云去街市买现成的熟食去了,好歹过年,还是要吃顿好的。” “有酒没?” “执行任务期间,不怕喝酒误事?” 就在暗卫们嘀咕不休时,顾桑陆续出来了几趟,慢悠悠地将冻在外面的肉拿进去解冻。 顾桑见灶里的火将熄,随手往里添了一些柴,火势渐渐旺盛起来。没有丫鬟打下手,凡事亲力亲为,前几月尚不会烧火,如今却已是得心应手。 她烤了烤手,便开始熬制火锅底料。 没过一会儿,鲜香麻辣的味儿顺着厨房飘出去,馋的暗卫们嗷嗷叫。 “啊啊啊啊,做的什么菜,怎么这么香?馋死我得了。 “又香又辣,这味儿太霸道,我敢打赌三姑娘做的绝对不是红烧鱼。” “也不是清蒸鱼。” 年纪最小的暗卫一出口,就遭年长的暗卫给鄙视了。 “谁家清蒸鱼是这个味儿?” 只要鼻子没失灵,谁都闻得出来。 “三姑娘厨艺这么好,谁娶回家,天天吃香喝辣,口福不浅啊。” “这可是主子最宝贝的妹妹,哪个不长眼的敢随便娶,不要命了。” “三姑娘总不可能不嫁人吧,主子以后送三姑娘出嫁,岂不是要哭死了?” 暗卫们听命顾九卿行事,却并不知主子的真实性别。 宋家人也闻到了从隔壁小院传出的香味,宋家小儿馋的口水直流,吵着闹着要吃。 过年不宜动棍棒,宋家夫妇耐着性子哄儿子,但小孩子贼会看大人脸色,发现父母只是雷声大不会动真格时,就闹得更汹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们也给我做,给我做一样的味道。今天过年,我就要吃那个姐姐家里做的。” 就在宋家夫妇耐性耗尽,打算破了俗例也要收拾一顿顽劣小儿时,院门被敲响了。 “婶子,是我。” 听见是顾桑的声音,宋大娘瞪了一眼撒泼的儿子:“给我老实点。” 说完,便去开门。 院门一开,那股子浓郁的香辣味扑鼻而来,直击味蕾。 顾桑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红汤火锅底料,俏生生道:“婶子,这是我自己做的红汤锅底,我一个人吃不完,便送过来给婶子和家人尝尝鲜。不过,我口味偏重,这份汤底可能有些辣,也不知是否合口味,还望婶子莫要嫌弃。” 宋家人并非吃不得辣。 宋大娘早上还在以小人之心揣度顾桑,这会子心里却过意不去了:“这……这大过年的,怎么好意思?” 顾桑说:“婶子不用客气,大家都是邻里,我会在这里长住,日后还需婶子多关照才是。” 宋大娘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客气了,让宋大叔将盆子端进厨房,并招呼顾桑去正屋坐坐。 “不了,我还要回去准备食材。” 火锅尚未在大燕流行起来,顾桑又将吃法和调蘸碟的法子仔细说与宋大娘。 这也是宋大娘第一次听见火锅这等稀罕吃法,听得连连称奇,说什么也要让顾桑带两道菜回去。 “妹子,婶儿不跟你客气,你也莫跟我客气。这两道菜带回去,尝个现成,你也省点事不是?” 顾桑抿唇道谢,带着宋大娘送的两样荤菜回去。 刚进院子栓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追逐声。 “快,别让他跑了。” “往前面去了,快追。” 顾桑顺着门缝偷偷往外瞧了一眼,只看见几个手持刀兵的黑衣人快速从门前闪过。 阖家团圆的日子,也不知被追杀的倒霉蛋是谁? 顾桑摇摇头,转过身子,就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翻墙而入。 四目相对的刹那,双方都惊了惊。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文殊公子身穿厚重的鹤麾,身形狼狈地站在院里,满身风雪气息,他戴着银质面具,露在外面的漆黑眼睛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顾桑没想到在边远小镇的除夕日,竟会遇到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救过她,她也救过他。 他还对她半真半假的表白过,竟要与她白头偕老,不过也让她知晓,他戴着面具并非是因为颜值丑陋,而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缘分还真是奇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故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俱是异口同声。 顾桑略愣,随即噗嗤一笑:“公子何故在此?” 文殊公子亦是低笑了一声:“外出游历遇到几个仇家,被追到了这儿。” 原来被追杀的倒霉蛋,就是文殊公子。 但顾桑并不信文殊公子外出游历的这套说辞,太子和康王下台,男主和齐王得势,出京多半是为齐王暗中谋划什么事。 顾桑看他一眼,随口揶揄道:“公子倒是挺会挑地方逃,也会挑时间,赶着今儿过年,不如留下一道吃顿饭?” 文殊公子看着她,说:“谢姑娘收留。” 顾桑:“……” 还真是不客气。 “没什么好谢的,若是搁平时,我可不敢收留你。”顾桑丢下一句,抬腿往厨房而去。 文殊公子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走:“为何?” “因为,今日只有我一个人过年。”顾桑眨眨眼,尽显俏皮,“不过,现在有你了。” 话出口,方觉不妥,易引人遐思。 顾桑懒得解释。 文殊公子明显会错了意,黑眸微闪,略沉寂了一瞬:“姑娘为何不回家?” “不想回。” “或许,姑娘的家人希望你早日归家。” 顾桑将菜盘放在灶头上,转身,水润明眸不悦地瞪向文殊公子:“不想回就是不想回,公子为何如此扫兴?” 她挑起黛眉,将文殊公子上下打量一眼,毫不客气道:“你又是为何被人追杀,缘何与人结了生死大仇,为何一路从燕京逃到青石镇,为何不回家跟家人阖家团圆?” 来啊,刨根问到底。 文殊公子滞了滞,被顾桑连珠炮似的诘问怼的哑口无言,只得道:“是在下言语无状,还望姑娘莫怪。” 顾桑哼了哼,不再搭理文殊公子,挽起袖子准备下锅的食材和蘸料。 添了一张嘴,还要加点菜才行。 文殊公子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目光默默地追随着那抹忙碌不停的身影,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别样的光芒,似缱绻似深情,又似伤情。 当顾桑转过头看向他时,眸底的情绪又被他极快敛去,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温润淡然。 文殊公子来到顾桑身旁,有心帮忙:“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桑抬眼审视着气度卓然的文殊公子,智计过人的谋士能在厨房里帮什么忙呢。 她眉眼一笑,指了指旁边摘选好的几样蔬菜:“帮我洗干净,装在盘子里即可”。 文殊公子顺着她白生生的指尖看过去,视线略顿:“好。” 第105章 君子远庖厨。 文殊公子带给顾桑的感觉, 不像是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政客谋士,反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翩翩君子风度,世无其二, 如雪上风松间月。这般风姿卓然的公子本不该与厨房沾边,顾桑原以为他定不会做厨房的活计, 哪怕是最简单的洗菜,也担心他洗不干净。 顾桑已经做好返工重洗的准备,但事实却是,她多虑了。 人家不仅洗的又快又干净,还会摆盘, 每样菜摆的整齐好看,就连菜尖都朝向一致,完美的几近强迫症。 甚至还会切菜, 烧火添柴。 她自认刀工精湛,虽比不得名厨出神入化的刀法,但也算中上水平。然而,文殊公子明显更胜一筹。 只见他手上的文式刀不断翻飞,刀下的肉片薄透,均匀又美观,肉色晶莹,看着就让人大饱眼福。 “公子这刀法, 堪称一绝。”顾桑啧啧摇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等公子哪天不当齐王府的门客,寻一山清水秀的地方, 开家酒楼生意定然火爆,财源广进。” 文殊公子将切好的肉片放入盘中, 侧眸看她,温润黑眸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冷然深重。 见谁都这般奉承? 他说:“我擅使剑,刀与剑有异曲同工之处,难不倒我。但,我并不会做菜。” 第141节 擅刀工,并不等同于擅长做饭。 顾桑尴尬地挠了一下面皮,彩虹屁翻船了,她正欲补救,却听得文殊公子又道: “幼年时,曾流落至食肆讨过生活,跟着里面的主厨学过一手刀工。” 准备的说,应是藏身于此。 顾桑讶然:“你还有这种经历?” 文殊公子:“家中遭了难。” 顾桑:“家人呢?” 文殊公子看她一眼,平静道:“死了,无一人存世。” 声音无悲无喜,平淡的仿若旁观者诉说着他人的离世。但仅凭‘无一人存世’几字,便可让人如置悲亡。 顾桑愣住,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她看着文殊公子无波无澜的眸眼,说出那句常见的安慰话:“就算你的家人不在,但他们一定都化作天上的星星陪着你。思念他们之时,只要抬头望一望星空,他们就会回应你,对你眨眼。” 一顿,又道:“无星无月时,他们也一定躲在云彩后面,偷偷地看着你,陪着你。所以,你不是一个人。” 她嗓音轻软,澄澈的杏色明眸晶亮。 这一刻,他没有看见天上的星星,但他看见了她眼里的万千星辰。 如同上回所见,不,比那还要刺亮。 文殊公子似想到了什么,眸眼瞬时暗淡下来,他走到顾桑身侧,薄唇轻动,正要说什么,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不断响起。 顾桑不期然惊了一跳,下一瞬,只觉得耳畔霎时安静,是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顾桑抬眸,愣愣地看他,看他的银质面具,看他露在面具之外的黑眸和薄唇。 看着看着,眼前依稀浮现出顾九卿的眉眼,浮现出同样凉薄的唇。 文殊公子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静静地望向外面,两人视线未曾交会瞬息,直到炮竹声渐小,方才松开她的耳。 他低道:“是我唐突了。” 顾桑揉了揉鼻子:“哦。” 见文殊公子继续切菜,顾桑的手悄悄地抚了抚胸口,掩藏在胸廓底下的心脏竟跳动如擂鼓。 穿书一年有余,只为顾九卿这般跳动过的心,竟在文殊公子捂住双耳的刹那,也为他跳动了。 可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份心动,绝非始于见色起意。 …… 两人一起忙活,一应食材很快筹备齐全。 满满一大桌子菜,除了宋大娘赠送的两道热菜外,全都不是熟食。 里脊肉、鱼肉、牛肉直接切片腌制摆盘,像鸭肉这种耐煮的肉类已经提早下锅,素菜则有萝卜、白菜、豆腐、土豆、菌菇等,几乎囊括了集市上能买到的蔬菜种类。 荤素搭配,足有十数盘。 量不在多,但胜在种类多。 若非桌子摆不下,还要整两样。 穿书一年有余,顾桑愣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火锅,好不容易起意,自要吃个餍足。 顾桑递给文殊公子一副碗筷和清油蘸料,两眼发直地盯着陶锅里翻滚浮沉的肉块,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夹了几块放在蘸水里。 汤底是秘制红汤麻辣味的,给自己调制的蘸料也是香辣十足,缀满剁碎的火红辣椒粒。没吃过辣的人,见之都要望而生畏。 鸭肉包裹鲜亮的红油,三两口下肚,肉质嫩而不柴,入口鲜辣灼舌。 爽,太爽了。 她实在太馋这一口辣了。 顾桑眯着眼睛,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文殊公子看着她,并未动筷。 “汤底本就辣,你的蘸水,我没有放辣椒。”顾桑从碗里抬起头,看向对面迟迟未动筷的文殊公子,以为他是畏惧吃辣的缘故,便道,“如果你连锅里的辣味都无法接受的话,要不就倒一碗开水,将菜涮涮再吃。如果这样也觉得辣,就吃宋大娘做的四喜丸子和红烧肉。” 说罢,一边继续涮菜,一边露出惋惜的表情。 红汤锅底是文殊公子来之前熬制好的,家里也没鸳鸯锅,整不了白味。 比起将就他人口味,顾桑首要满足的是自己的口腹之欲。 红油汤锅沸腾不止,上面漂浮着厚厚一层红油和辣椒。 文殊公子从未吃过如此重口味的食物,确实有些发怵。 顾桑又往锅里下了鱼肉豆腐,雪白的鱼肉转眼就裹上了红油。 见她吃的满面红光,文殊公子终是被勾动食欲,忍不住动筷夹了块鱼肉,在顾桑错愕的目光中,淡定地在她的蘸料碗里蘸了蘸,方才放入嘴里。 劲爆香辣,滚烫过瘾。 文殊公子眼睛微微一亮。 没想到竟如此美味,着实出乎他意料。 与他以往品尝过的鱼肉口感大不相同,直窜胃里的热辣滚烫感瞬间席卷全身,似乎驱散了一丝他拼命压制的寒凉。 但是下一刻,他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被这股子灼辣呛的。 顾桑:“……” 吃不了辣,还要逞强。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放下碗筷,给他倒了碗水。 “诺,喝水。” 文殊公子接过水,仰头一饮而尽,缓和片刻,逐渐适应那股子霸道的辣味儿。 顾桑以为他不会再尝试火锅这种美食,哪知道文殊公子抬手往清油蘸水里加了一些辣椒,他对上顾桑投过来的狐疑目光,勾唇笑道:“我喜欢,迎难而上。你吃得的,我也能。” 饶是吃饭不方便,文殊公子也未曾摘下面具,顾桑看不清他面上的笑容,只看见他唇角扯起的弧度。 她指了指他的面具:“你平时也是这般,即使用膳也不摘面具,不嫌闷的慌?” 文殊公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块鱼肉,缓过先前的不适,这回没有被呛的咳嗽。 他细嚼慢咽,将鱼肉吞下腹,方道:“我可以取下面具,但是你看了我的脸,便要对我负责。不,是必须对我负责。” 文殊公子清润的眸眼陡然变得认真而坚定,犹自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眸底隐透出一闪而过的侵略性。 这样的眼神…… 又让她想起了顾九卿。 顾桑蹙眉,随即展颜一笑:“何为负责?” 文殊公子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嫁我为妻,生不离,死不弃。” 顿了顿,他继续道:“往后余生,哪怕要我的命,也绝不伤你分毫。” 誓言往往都是动人的,要不如何诱人沦陷。 眼见文殊公子抬手覆上面具,顾桑眸色微变,她笑道:“公子要我负的责任未免太过了,不就看一眼公子的长相,何至于搭上我的一生?不过,公子对自己的面貌当真自信,如果真能入我的眼,不如做对露水鸳鸯,好聚也好散?” “若同意,便取了吧。”顾桑笑意盈盈,清甜的嗓音却十分轻佻。 小样? 摘个面具就要她负责,跟她曾经看过的脑残狗血小说有何分别,男主摘了女主面纱,就要娶女主为妻。 在《女帝》书里,她不是女主,文殊公子也不是男主,还真当自己拿的男主剧本。 文殊公子手上动作一顿,将半松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露水姻缘?” 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啊。”顾桑眉眼弯弯道,“你不吃亏,我也不觉得吃亏。当然,前提是公子的脸足够俊美,惹我心驰神往。” 没那个品相,就不要搞这套花把式。 文殊公子眼眸深沉地看着她:“你是个姑娘,对待感情当一生一世……” “一双人?”顾桑挑眉反问,不忘伸筷夹肉,“你能保证自己终老只忠于我一人?” 文殊公子没有犹豫道:“我能。” 顾桑瞥他一眼:“但我不能啊。” 文殊公子真正的情绪掩藏在面具之下,此刻已然黑沉似墨:“看来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 “没有。”顾桑说。 文殊公子的面色越发黑沉了,心里那股子气闷憋堵不畅,只得将胸间不得纾解的郁猝发泄于著筷下的辣肉美食,这会子像是感觉不出辣似的,他这种万年不出汗的体质竟吃得出了汗。 心底唯有一个念头,她不喜欢顾九卿,也未曾对文殊公子动过心。 一顿火锅吃下来,顾桑吃得肚皮滚圆,看了眼扔在埋头涮菜的文殊公子,笑眯眯地喟叹:“唯美食不可辜负也。” 文殊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略微恍神,转而将锅里的鱼肉全部捞光吃尽,待他停筷,不知不觉便吃撑了。 肚腹开始显露出过食辛辣的后遗症,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 文殊公子面色一滞:“我去去就回。” 顾桑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假做不知:“请便。” 不食辣之人,毫无节制的胡吃海吃,肠胃受得了才怪。 她看了一眼碗边堆满的鱼刺,不禁蹙起眉头,文殊公子似乎也非常喜欢吃鱼。 暗卫们被火锅的香气折磨的口水直流,连带流云买回来犒劳大家的美食都无兴致,食之如嚼蜡,好不容易等两人吃完,又纠结文殊公子会不会留宿。 文殊公子一进来就被顾桑发现,害得他们都没得出手的机会。 “都这个时辰了,那文殊公子怎么还不离开?”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不怕损人姑娘的名声。” 第142节 “呵,这些谋士都是满肚子坏水,天天捉摸着怎么算计人,哪儿会管一个姑娘的清闺名誉?” “要我说,三姑娘就不该好心留他吃饭。” “饭都吃完了,不会真留人借宿吧?” 暗卫们顿时安静如鸡。 顾桑租赁的这家小院,只有一间卧房,留宿能将人留哪儿去?留上炕? 就在暗卫们纠结操心之际,便见文殊公子从屋里疾奔而出,眨眼间就消失在寒冽夜色中。 暗卫们顿时松了口气。 “人走了。” “走了好,看此人的身手也是个练家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此人,还是有些难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暗卫们以为文殊公子不会出现时,结果文殊公子抱着几箱烟花回来了。 暗卫们直接将流云推了出去,毕竟顾桑见过流云,就算流云暴露了行踪,未露过面的暗卫可以继续执行暗中护卫顾桑的任务。 说时迟那时快,流云凌厉的掌风直逼文殊公子面门,一枚黑金牌子突然出现在面前,骇得流云神色大变,瞬间收手。 文殊公子收起令牌,冷声道:“今日事当做没看见,退下。” 流云翻墙而出。 暗卫们诧异。 “怎么没把登徒子赶出去?” 流云只说了句:“此人也是楼里的人。” 顾桑收拾完残羹剩菜,准备上炕睡觉,顺便守岁,却见文殊公子去而复返。 开门的刹那,无数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似天女散花,流光溢彩,绚烂而夺目。 美极了。 文殊公子自烟花中朝她缓步走来,他眼里带笑:“吃了姑娘的饭,总要有所表示,希望你喜欢。” 虽然,有一点不愉快。 但能陪她过年,他心之如喜。 顾桑看了看烟花,又看了看身在烟花之中的文殊公子,面色冷淡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 越美丽的事物,往往暗藏杀机。 这是顾九卿给她的教训,多么沉痛的领悟啊。 她脱了鞋袜,爬上炕,将自己捂在被褥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文殊公子愣在原地,静默半晌,方才推门而入。 他站在炕边,眸眼复杂地盯着陷入沉睡的顾桑,冰凉的手轻抚过她的乌黑短发,时隔三月,依旧没有长回原来的长度。 头发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长回,但曾经的裂痕能恢复如初吗? 文殊公子的视线紧紧地凝注着炕上的人儿,抬手缓缓摘下面具,熟悉的眉眼面貌,赫然就是顾九卿。 只可惜,顾桑未能瞧见。 顾九卿面上现出一抹痛苦之色,眉梢开始凝结如雪冰霜,他倾身,亲吻了一下顾桑的额头,在寒症彻底发作前,快速离去。 当顾桑第二日醒来,只看见遗落枕边的银质面具。 她怔忪地捡起面具,端详片刻,随手将面具丢弃一旁。 真烦。 文殊公子竟三番两次让她想起顾九卿,想起一些不愿正视的事。 第106章 太子和康王的权争已经落幕, 但笼罩在朝堂后宫的阴霾仍未完全消散。 建原十四年的新年,无论宫内宫外皆是一切从简,相比往年着实冷清了许多。 魏文帝直接免了宴请百官的除夕宫宴, 因着去年烟花事故,宫中禁燃烟花炮竹,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过年的喜庆气氛。上行下效,大臣们见皇家尚且如此,彼此心照不宣,亦是关起门户低调过年, 迎来送往之事一应暂停。 顾家的年也过得无滋无味,就连团圆饭也吃的冷冷清清,主桌都未坐满。当天晚上, 只有顾显宗和施氏,连带平时跟透明人似的韦姨娘和一双儿女,除此再无其他人。 顾桑离家未回。 顾九卿和顾明哲相继称病,都说是病的起不了床。 顾九卿是临近过年吹了冷风,寒咳不止,见不得一丝冷风,顾明哲则是头痛脑热连坐都坐不住,都没法同家人共度团圆。殊不知皆是两人装病的托词, 顾九卿找了个身形样貌与他相似之人留在昭南院装病,而顾明哲却是因蒲姨娘暗害施氏之事,自觉无颜面对施氏,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杖毙蒲姨娘的生父顾显宗。 最闹腾的蒲姨娘已被打死。 韦姨娘老实木讷, 几无话可说,顾兰和顾明柏性子胆怯, 不敢大声说话,全程低着头默默吃饭。 施氏既担心顾九卿的病体,又忧心顾桑在外地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孤孤单单的过年,也无胃口。 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膳桌上冷清的过分。 顾显宗连个喝酒的人都没得,只觉得席间气氛沉闷,哪儿像是过年,囫囵吃了两口,甩筷下了桌。 顾九卿这一病就病了许久,施氏几回到昭南院探望女儿病情,隔着床幔,听着顾九卿剧烈的咳嗽声,揪心不已。 汤药已经换了几茬,都无好转的效果。 又一日,施氏来到昭南院,听着顾九卿的喘咳声,忍不住就要掀开床幔,陌花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上前道:“夫人,大姑娘见不得一丝风,否则夜间就要咳嗽不止。这几日,夜咳已有所减缓,只白日稍微严重些。” 施氏担心加重顾九卿病情,听罢过后,只得无奈放弃。 缠绵病榻数日,指不定瘦成了什么模样。 顾九卿惯来要强,又喜洁,定不喜自己不梳洗的模样现于人前。 施氏略坐了坐,嘱咐了几句下人仔细照顾,便走了。 一个脑袋从帷幔里探出来,全无病容,反是因咳嗽不止而满面绯红。 只见那名扮做顾九卿的女子,约莫十七岁左右,眉眼与顾九卿颇有几分相似,比之顾九卿惊艳众人的颜色,她的面貌则显得平平无奇,相对普通的多。 女子笑嘻嘻地问陌花:“我演的好不好?” 这一笑,便与顾九卿更不像了。 陌花正在整理司马睿送来的药材礼品,敷衍性地点点头:“玖姑娘,演技向来绝佳,就是戏台子上的名角儿也比不上你。” 被称为玖姑娘的女子骄傲地抬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演的?” 直至元宵过完,这场装病彻底结束。 顾九卿除夕夜离开青石镇,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待郝无名将寒毒压制住,路上耽搁了好几日,回到燕京已是元宵过后。 回京不过一个月,便到了司马睿和顾九卿的大婚之日。 婚期是去年赐婚圣旨传下后,第一时间由魏文帝亲定。 朝中无人像插手司马骁和顾九卿的婚事一般搅合婚期,钦天监选了几个吉日供皇帝挑选,魏文帝直接定了最近的吉日。毕竟,宫里也需要一场热闹的喜事冲淡废太子逼宫的阴霾。 一场是办,两场也是办,连同齐王和张映雪的婚期敲定于同一日。 不过五个月就要大婚,又是两位亲王同时娶妻,婚期着实仓促了一些。 礼部从去年十月底就开始忙着筹备两位亲王的成婚大礼,原本为康王和顾九卿准备过婚仪,一应规制都是现成的,不过是从康王身上换到秦王身上,倒也不算太赶。 二月十七日,大吉,宜嫁娶。 秦王和齐王同日娶亲,场面异常盛大壮观,十里长街铺就红妆,满城皆是红绸灯笼,就连树上都系上了无数红绸带子,随风轻漾,喜庆又唯美。 其规格场面,不亚于去年开春的太子娶妻。 百姓们络绎不绝,万人空巷,引颈观望这场百年难见的婚仪。 甲胄护卫开路,一路吹吹打打,鞭炮声不绝。 嫁妆箱笼全抬,实打实的,一眼望不到底。 皇家娶亲不比普通人家,尤其是两位尊贵无极的皇子王爷,婚典仪仗设在宫中举行,拜君亲天地,百官同贺。 宫里的流程走完,两位新王妃被各自送回王府,只待最后的洞房礼成,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妻。 洞房花烛夜,司马贤和张映雪共饮交杯酒,缠颈同榻,锦浪翻被。 相比齐王府的和谐美好,秦王府新房内发生的一幕却是骇得司马睿险失心跳,全无白日里成亲的喜悦,唯有惊恐与愤怒。 是夜,喜烛摇曳。 司马睿满心欢喜地与顾九卿饮下合卺酒,待屏退屋内不相干的人等,激动地就要一亲芳泽时,嘴还未凑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顾九卿突然喷出的鲜血刺红了眼。 满目喜色中的一方白色绢巾,血色印染,鲜红刺目。 司马睿脸色大变,惊得就要叫人,却被顾九卿制止:“别唤人,我中毒了。” “中毒?”司马睿难以置信道。 顾九卿面色惨淡,整个人虚弱地仿若风中残烛,他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当着司马睿的面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雍州城,那把匕首被人抹了一种名为寒食散的剧毒,当时治伤的大夫用毕生所学勉励压制住毒性,方才的酒诱使体内毒发......” 司马睿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又悲又痛:“你等着,我立刻让人请御医,全部请过来,他们一定有办法解你的毒。” 顾九卿缓缓摇头。 “如此兴师动众,不过让陛下知晓秦王妃命不久矣。一个短命的秦王妃,陛下会做什么?还会让我继续霸着秦王妃的位子么?” 命不久矣?短命? 司马睿被骇得心神俱裂,本该是他最欢喜的时刻,却得知心上人死期将至,从天堂到地狱不外如是。 见司马睿面无血色,顾九卿又道:“不论是雍州的大夫,还是静安寺的玄叶高僧,皆诊断我活不过一年半。不过,能做一年半的秦王妃,足矣。” 司马睿颤抖着唇,想要说什么,心中悲苦更甚,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连玄叶高僧都对顾九卿判了死期。 顾九卿余光瞥了一眼司马睿,原本他为司马睿安排的是另一出好戏,以偷梁换柱辅以幻毒给他创造一个旖旎的美梦。 第143节 但从青石镇回来后,他改了主意,不想与司马睿沾染分毫,不想司马睿做那事儿时却口口声声唤他的名字,光想想就恶心。 司马睿难受的一宿未睡,被圈禁在西郊别院的司马骁亦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个是为得到却将要失去而痛苦,另一个也是为曾经差点得到却失去而痛苦。 …… 青石镇。 顾桑听闻顾九卿大婚的消息后,坐在小院的天井旁,枯坐了将近一日,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直到第二日才恢复如常。 吓得暗卫们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顾桑表面看似好转,该吃该喝,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女主终于嫁给了男主,她该高兴的,合该高兴的,女主有了男人就不会记得她的存在,也不会惦记杀她的事,她和女主终将渐行渐远,她们会沦为陌生人,女主昔日带给她的困扰亦将不复存在,那些不该存乎的暧昧撩拨犹如黄粱一梦。 她将不再纠结,不再彷徨,不再为女主对她的鬼祟心思而胆颤心惊,甚至不受控的悸动。 这是好事,是她原本期待中的好事。 只不过放弃攻略女主,放弃抱上女主的粗大腿终是离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顾桑将利弊分析清楚,近乎麻痹地一遍遍说服自己,理智让她坦然对待,情感上却是另一回事。 让自己接受男女主同枕共眠是夫妻敦伦,但她心里就是不大舒坦,隐隐感觉一颗心空荡荡的,每当夜深人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转眼就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 顾桑的心情也跟着逐渐明媚起来,她在宋大娘的热忱帮助下,赁了个小铺面,打算做个糕食铺子,自力更生。青石镇地方小,做不了什么大的营生。 她也想过开家火锅店,最好做到让大燕百姓都爱上火锅这种美食,但想到还要请人手租间大的堂食店面才行,考虑到前期资金不足,运转起来也比糕点铺子麻烦,且不知百姓对火锅这种口味的吃法接受是否良好,便先作罢。 至今觉得火锅好吃的也不过是宋家人和文殊公子,宋大娘是明明白白地告知她,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吃,只是家中小儿吃了上了几天火,可不敢多吃。而文殊公子虽然吃撑了,却有被她气到暴饮暴食的缘故,对她的火锅未评价一字片语。 何况,她来到大燕以后,平日最常做的就是各式花色糕点,制作点心的手艺可谓娴熟。 很快,糕点铺子便开了起来。 顾桑取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叫做花食记。 她依着时令花开做各种花香味的糕点,桃花味的,梨花味的杏花味的等等。开张初期,当地百姓见她是外地来的新手,不知味道如何大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着糕点精致漂亮便买上一点,品尝过后无不赞不绝口。 花食记的糕点不仅做的好看,味道软糯清甜,带着春天的花香味,老少皆宜。 花食记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生意一日比一日好,邻近村镇甚至慕名而来,只为吃上一口花食记的糕饼。 生意好了,供不应求,顾桑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将宋大娘请到铺子里帮忙打下手,顾桑给的薪资比别家厚道,宋大娘自是十分愿意。 顾桑每日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又累又充实,又有钱赚。数着每日赚的银钱入睡,出奇的好眠,没再想起顾九卿,也忘记了其他重要的事。 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 那日,顾桑偶然路过一家茶肆,听见里面的人高谈镇国公府获罪之事,她才恍然记起自己忘了何事。 女主大婚不久,便是男女主合谋从镇国公府谋夺兵权的剧情。 她记得原书中,镇国公府被定的是与外族勾连的谋逆叛国之罪,镇南侯爷侯向翼和侯天昊皆被斩首示众,南安公主痛失夫君爱子,心灰意冷之下移居白云庵,青灯古佛一生,至死未曾下过山。 顾桑一门心思扎进糕食铺子上头,压根就不关注燕京的动向,待她从茶客嘴里得知后,这才发现侯家除了南安公主被幽禁在府邸外,侯家父子及其余人等皆于五月关进诏狱。 竟是迟了。 她原本打算的是,待雍州事毕,随女主一道回京后,便想法子让镇国公府规避这场灾祸。哪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将这件事抛诸于脑后。 镇国公府与她本没有交集,但是,侯天昊救过她的命。 顾桑回到花食记,心不在焉地捏着糕点样式,平日做惯的活儿此刻却是频频出错,宋大娘见她心神不宁,关切地问道: “东家,今儿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回去歇息一日?铺子里有我照看,你且放心。” 宋大娘自在花食记做活儿,便改了称呼,不再以妹子相称,而是称呼顾桑为东家。 顾桑闻言抬头:“婶子,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花食记便托付给你,每日入账不必交给我,权当是你的薪资。” 她承诺过要回报侯天昊的救命之恩,不能言而无信。 让她漠视那个肆意张扬、嘴硬心软的少年郎在大好年华死去,她也做不到。 虽晚,但总要试一试。 嘴上说的是暂离一段时日,但她隐约觉得,可能回去了便不会再来青石镇。 毕竟,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冷,不适宜长久定居。 顾桑不仅将花食记托付给了宋大娘,还给她留了四道食谱方子,就算她不回来,也可以让宋大娘勉强将铺子支撑着。 顾桑当日就离开了青石镇,一刻不停地往燕京城赶。 但愿来得及。 十日后,顾桑回到燕京城,发现镇国公府的人依旧被关押在诏狱,尚未真正定罪,这点着实令人怪异。 原书剧情中,侯家父子被抓入诏狱,没过几天,就被判了斩立决。 第107章 忠毅伯府, 顾家。 顾桑一回府,直奔主院面见施氏。 屋内站满了外头庄铺的管事嬷嬷。 施氏坐在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训话, 冷不丁看见立在门口的顾桑,登时愣住。 许嬷嬷惊喜道:“三姑娘, 你可算是回家了?你不知道夫人有多惦念你,快去同夫人好好说说话。” 说罢,便将屋里的人全部领了下去。 顾桑走到施氏面前,低着头道:“母亲……” 音落瞬间,施氏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不是打在脸上,而是气得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一个姑娘家整整一年野哪儿去了,也不知道着家?年关不回, 就连长姐成婚也不回,更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可知家里人也会跟着担惊受怕?” 施氏色厉内荏,好一通数落。 顾桑也不反驳,低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听训的模样。 “是桑桑让母亲操心了。”顾桑伸出手指,扯了扯施氏的衣袖,做出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情状, “桑桑知道错了,母亲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抿着嘴唇,低声道:“其实,去年九月我就想与大姐姐一起回京的, 只是我与大姐姐游湖泛舟时,大姐姐竟起了玩心将我……将我……” 施氏犹自气道:“她能将你如何?” “将我推入湖中。”顾桑呼吸急促一顿, 犹似对那一日的事心有余悸,快速小声地说道,“我气不过,就与大姐姐分开了。我本想绕道回京,结果不小心跑到了北边,遇到大雪封路被困在当地,这才磨蹭至今归家。” “什么?推入湖中?”施氏惊诧不已,陡然拔高了音量。 “大姐姐玩笑属实开的太过了。”顾桑抬眸看了眼施氏,气鼓鼓道,“所以,我就生气了。”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玩笑? 是要人命的。 施氏眉头深皱。 有些不敢相信顾九卿竟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却又由不得不信。顾桑没理由撒谎,这种谎言轻易便可被戳穿。 思及顾九卿的种种变化,早已不是当年在母亲膝下承欢撒娇的天真小女孩,只是施氏一直停留在女儿纯良时期,始终只记得女儿良善纯稚的一面。 “桑桑,这件事我会寻着机会问你长姐,如果真是她做的……” 施氏面色一顿。 真是顾九卿做出这种戕害姐妹的……施氏不愿用恶毒这个字眼形容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当母亲的又能如何,顾九卿虽是她的女儿,早就不受她所管束,如今已成秦王妃,自己顶多苛责两句,还能如何。 施氏深感无力,终究还是亲疏有别,只能偏袒顾九卿,委屈顾桑。 “许是有何误会,桑桑不要告诉其他人,可好?” 顾桑点头,乖顺道:“我知道的,除了母亲,我谁也没告诉。” 一顿,又道:“我当大姐姐是与我玩笑,便是玩笑,母亲不必纠心于此。” 之所以将这件事说出,为的不是让施氏给她主持公道,不过是让施氏多一丝愧疚而已。 施氏的愧疚,能让她在顾家的生活更上一层次。 见顾桑如此明理懂事,施氏确实愧疚难当,分明两姐妹离京时都很要好。 气氛一时变得沉重低迷。 顾桑知道施氏不痛快,也知道施氏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顾九卿,如果有天知道顾九卿并非亲女..... 念头转过一瞬,就被她否定了。 不会的,顾九卿注定要当女帝,要有能显于人前的清白家世,应是做好哄骗施氏一辈子的打算。 顾桑心稍定,顺势坐在施氏身边,转移了话题:“母亲,这趟离京,我可是长了诸多见识,真是应了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说罢,便路上的所见所闻,捡着有趣的说与施氏听。 说到兴起处,她笑的眉眼弯弯:“母亲不知道,就因为我买了两个肉包子,被一只大黄狗愣是追了三条街。” 施氏听得心惊:“最后如何摆脱的?” 其实也没有追了三条街,追了一条街就不见了,被跟着她的暗卫打晕了。 顾桑笑眯眯的:“因为,我把肉包子扔了,它就去吃肉包子了。” 施氏一愣,又好气又好笑:“你呀,还是家中好,对不对?” “是是是,家里最好最安全,还有母亲最疼我。” 施氏忍不住伸手抱了抱顾桑,自己分明有女儿,可总觉得顾桑才更像她的女儿,在她怀里亲昵撒娇,更显亲近。 话匣子一打开,话题自然而然地从天南地北的民俗游玩转到当下朝堂政事。 “母亲,我回京路上听闻镇国公府谋反下狱,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44节 镇国公府的世子侯天昊与顾桑私下议过亲,又救过她的命。 施氏并未多想,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告知。 “春猎过后不久,南安公主便大张旗鼓地为世子议亲,相看家世门第相当的世家贵女,据说是应世子本人要求,扬言要挑个全燕京最好的姑娘做镇国公府的世子妃……” 顾桑眉心微蹙。 是被自己刺激到了? “奈何亲事议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相看了多少姑娘,世子都没看对眼的。直至今年五月,相看一年都未定下世子妃。燕京城流言蜚语四起,明面上不敢诽谤镇国公府,也不敢当着南安公主面说什么,背地里却是暗讽南安公主眼光挑剔,莫不是要给她家那纨绔世子配个下凡的天仙,南安公主一气之下就带着夫君儿子去普济寺拜菩萨,求个好姻缘。” 施氏叹了口气:“哎,哪儿曾想到那镇国公和世子竟撇下南安公主,偷偷前往西境边关。也不知南安公主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知情者,两父子离开普济寺后,南安公主对二人的行踪秘而不宣。 不过没两日,依旧被当今陛下察出端倪,龙颜大怒,派兵半路生擒侯家父子,历时半月,将其抓捕回京投入大狱。细察之下,发现镇国公府早就与西夏的君王暗中勾结,秘密来往多年,意欲挑起战火,图谋大燕疆土。” “据说,镇国公向西夏许以西境五州疆土,做为西夏军陈兵西境的条件。”施氏顿了顿,说道,“这件事,我是从顾显宗嘴里得知,也不知是真是假?” 以国之疆土做为交易,单凭这一点,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果是真的话。 顾桑沉思片刻,提出疑惑:“可现在,西境边关并无异动,镇国公府会不会是被人所构陷?” 施氏摇了摇头:“这些军政要事,不是我这等妇孺所能知晓的,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其间另有隐情也说不定。不过,陛下将镇国公府谋逆案交由秦王负责,也许……” 施氏想说,也许顾九卿知道详情。 顾桑瞬间了然于心:“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问问大姐姐。” 镇国公府未被真正定罪,想来是证据不足,尚有疑点。 顾桑从主院出来,心事重重地回到芳菲院,还没进去,就被奔出来的秋葵抱了个满怀。 秋葵激动的又哭又笑:“小姐,奴婢以为你不要奴婢了,小姐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芳菲院有多安静,没有小姐坐镇,院里的人都变懒惰了。” 顾桑抬手捏了捏秋葵的脸:“那你变懒了没?” 秋葵骄傲道:“当然没了,奴婢要替小姐看家,守着小姐的物件和金银财宝,免得被那不干净的人偷拿了去。” 有次院外的小厮就偷摸到内室,想要偷东西,幸亏被秋葵发现交由施氏处置了。 秋葵高兴不已,指挥着芳菲院的仆婢忙活起来,备热水,准备吃食,摆置冰鉴等等。 仆婢们穿梭不停,芳菲院因主人的回归重新热闹起来,一扫之前的冷清。 时值七月,天气正热。 顾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洗去一路的风尘黏腻,又吃了些东西,久违的服侍竟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坐在窗边,看了眼对面寂静无声的昭南院,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对顾九卿放下狠话,从此各走各路,如今因侯天昊回京,少不得还要主动往顾九卿跟前凑。 就在她犹豫该先去探侯天昊的口风,还是找顾九卿询问案情进展时,顾兰听闻她回府的消息,兴冲冲地带着弟弟顾明柏过来找她。 一年不见,两姐弟长高了许多。 顾桑同他们说了几句话,顾兰见她面露疲惫,也不久呆,体贴地道: “三姐姐,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过两日我再来找你。” 顾桑笑道:“好啊。” 两姐弟离去后,顾桑又发了会呆,纠结半晌,还是先去诏狱探监。 侯家是不是真的有冤屈,侯天昊总不可能全然无知。 顾桑本以为不会那么顺利见到侯天昊,结果连她准备打点的银子都未派上用场,人家听她是秦王妃的妹妹,未加阻拦,直接就放她进去了。 一入诏狱,就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以及耳边挥之不绝的哀嚎喊冤声。 “三姑娘,就是这里了?”狱卒点头哈腰,近乎谄媚道。 顾桑道了声谢,顺手给了点碎银子:“不知南安公主可曾来探过监?” 狱卒道:“三姑娘是来探监的第一人。” 顾桑蹙眉。 如果侯家当真无辜,南安公主为何一次面未露。 南安公主虽被禁足于府内,只要她想,定有法子与夫君儿子见上一面。 侯家父子被分开关押在两间独立的牢房,二人皆受过刑讯,手脚被镣铐束缚,囚衣染血,死气沉沉地躺在草垛上。 侯向翼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的缘故。 侯天昊则是睁着眼睛,两眼空洞地望着墙壁上的小窗,一直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如泥塑木雕一般。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被折磨的体无完肤,身上到处都是鞭伤,眼里空的没有一丝色彩。 不过一年,侯天昊身上再也没了当初蓬勃如朝阳的少年气,整个人状如槁木死灰,骤失生机,唯有暮气缠绕。 饶是顾桑出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动都未动一下。 顾桑心中酸涩不已,轻声唤他:“侯天昊。” 见他没反应,她又唤了一声:“侯天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侯天昊依旧没反应,就像是聋了哑了一般。 “世子爷,小哥哥,漂亮小哥哥……” 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手指紧紧地抓着牢房的门,一遍遍地唤他。 侯天昊总算有了反应,他僵硬地转头看向顾桑,看着这个让他遍尝苦念的小丫头,呆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她身上。 从他随父亲逃亡半月,至抓捕入狱,没有一个人来看他,就连娘也未曾出现过。曾与他打马蹴鞠的朋友生怕受他牵连,人人都避之不及。 可她为什么来了?她让他不要缠着她,为什么在他最落魄绝望的时候又出现? 侯天昊呢喃道:“你不该来,不该来。” “可是,我总要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顾桑看着他,哽咽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冤的?” 为何变成这样? 他也想知道啊,为何会变成这样? 爹娘不是带他上香求姻缘吗?为何一觉醒来就在前往西境的路上?又为何被朝廷兵马追捕? 他不是傻子,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劝爹回京,一切都来得及。但是爹说,晚了,回京只有死路一条。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爹一路逃亡,结果还是没能成功逃到西境,也没等到来接应的侯家军,便被官兵缉捕回京。 镇国公府被钉在了叛国投敌的耻辱柱上。 他的天,他的人生彻底塌了。 侯天昊看着顾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看着那双希望他说出是冤枉的眼睛,他闭了闭眼,没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你走吧,不用管我。” 她的求证,已然有了答案。 镇国公府并非全然无辜。 顾桑默了默,还想说什么,但侯天昊翻身背对她,拒绝的姿态展露无遗。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留下一瓶治伤的膏药,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侯向翼突然睁开眼睛,对着顾桑的背影道:“小姑娘,等等,你可是秦王妃的妹妹?” 顾桑转头看向侯向翼:“是。” “我儿是冤枉的,你跟他认识一场,理应知道他的为人。”侯向翼神色恳切,老泪纵横,俨然一副豁出命也要摘干净儿子的慈父心肠,“他从未想过背叛大燕,你救救他……” “闭嘴!”侯天昊突然红着眼睛,怒吼。 他转向顾桑,情绪激动道:“滚!小爷不需要你烂好心,小爷就是想跟着老子造反。” 顾桑看了看侯向翼,又看了看侯天昊:“别自践,你父亲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说完,就走出了牢房。 牢房内,侯向翼气怒交加,低骂道:“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死法,你娘在外面也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只要你能活着出去,侯家军就有了主心骨,哪怕是爹死了,你也能替我报仇雪恨……” 魏王这种阴鄙小人都能高坐皇位多年,侯家如何坐不得? 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不知西夏王从哪儿得知他沦为阶下囚的假消息,导致西夏王不愿出兵,让他失了名正言顺前往西境的机会。 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如今想来,假消息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侯天昊充耳未闻,一字未应。 …… 回府路上,途径秦王府,顾桑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巍峨大气的王府门面,略顿了瞬息,便撩下车帘。 回到芳菲院,已是暮色四合。 顾桑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套寝衣,从盥洗室出来,却发现内室出奇的安静,她抬眸四望,瞳孔猛地一缩。 本该在秦王府的顾九卿,此时却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一身如雪白衣,姿态闲适优雅,他漫不经心地翻阅一卷书,看样子应是来了一会子。 见她怔愣在珠帘之后,他悠然放下书,抬眼看她。 “妹妹,终于舍得归家了。过秦王府,怎么也不进去看看?” 第108章 那般熟稔而隐带挑逗的口吻, 仿若他们之间无事发生,也仿佛他不曾亲手推她落水一般。 时隔大半年不见,顾九卿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淡然, 可他早已是秦王妃,怎么可以还用这种腔调同她说话? 他以为, 他们还跟以前一样吗? 他以为,时间已经让她淡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吗? 顾桑可以在施氏面前当做玩笑,轻飘飘一语揭过,然而真正面对顾九卿时,她无法让自己不去怨, 不去怒,心底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焚烧掉她全部的伪装, 撕掉表面伪装的从容与淡定。 她无法心平气和,讥讽道:“大姐姐今时不比往日,秦王府门第太高,我高攀不起。” 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姑娘犹如刺猬浑身带刺,顾九卿眸色晦暗,低叹道:“妹妹这样,我可太伤心了。” 第145节 顾桑杏眸怒瞪:“只是伤心而已,又不殒命, 远不及大姐姐心狠。” “我们之间……难道真过不去了么?” 顾九卿定定地看着顾桑,起身,踱步朝她走去,离她一步之地, 顿足。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清冽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他的语气亦是从未有过的软和,“妹妹,我错了,错的离谱,不知可否原宥?” 顾九卿竟在向她道歉,他承认自己做错了。 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桑讶然,冷笑道:“错了?大姐姐错哪儿了?” 顾九卿伸指点了点她的心,又点了点自己的心:“错在我不明白妹妹对我何其重要,妹妹早在这里了,非得亲自验证一番,伤你伤己,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我明白的不算太晚。” 顾桑没有心软,反而更加愤怒,气得双肩耸动:“你验证的方式就是杀我,一次不成,又派杀手追杀,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 顾九卿拧眉:“我没有派过杀手。” “你以为我会信?” “我若真要你命,只会让你死在我手上,用我为你选择的方式结束生命。你怕痛,我如何会让人将你捅成窟窿?” 这番话,虽证实杀手非他所为,却也直白的令人心寒。 原来他记得她怕痛,特意为她选的溺水而亡的死法,难道窒息就不痛苦? 不论如何,他杀她想要她的命,却是事实啊。 顾桑气笑了,突然无话可说。 顾桑默然以对,顾九卿静静地注视着她,两人不过一步距离,却犹如鸿沟天堑,无法逾越。 两人曾经也各藏心眼,虚与相对,可他们彼此的距离却甚为亲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心跳,近到他能看见她的眼里有他。 珠帘轻荡,昏黄的光影笼罩在两人身上,沉寂而疏淡。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桑受不了顾九卿绵长而专注的视线,后退了几步,仰着头道: “如果我不原宥,心里始终过不去这道坎儿呢?” 顾九卿的目光始终未从她身上挪开半分,一字一顿道:“不妨妹妹告诉我,你要如何原谅我一时的昏头之举?妹妹可记得曾经向我负荆请罪一事,不知我效仿妹妹所为,可否让妹妹心软?” 顾桑一滞。 “妹妹当初所作所为比我恶毒百倍,想的可是让我受尽侮辱而死。”顾九卿幽幽道,“妹妹可还记得,对我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也是这般,一时鬼迷心窍行差走错,妹妹为何就过不去?” 顾桑眸光轻颤:“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九卿逼近一步,“只允许自己犯错,不允许旁人犯错?” 因为,那不是她做的。 她只是替原身背锅。 顾九卿又指了指她的心口,定定道:“我已经彻底看清自己的心,知道所求为何?我不会放弃,假以时日,相信定能融化妹妹这块顽石。” 女主是要反过来攻略她? 要攻她的心? “我……你……” 向来能言善辩的顾桑,竟被顾九卿逼的磕磕绊绊,词不成句。 “我所求的是,妹妹的心,妹妹的人。” 一语落下,顾桑如遭雷击。 这是顾九卿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要的是她的心,要的是她的人。 他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连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了。 顾九卿唇角勾起一抹潋滟风华的浅笑,一步步地朝顾桑逼近,她被逼的步步后退,跌坐在榻上,他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塌边,犹似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他的白衣拂过她的面颊,带起一阵痒意。 他微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一字字轻声道:“妹妹性子执拗,又是姑娘,确实不该主动。” 这是何意?难不成他就能主动? 顾桑瞪大杏眸,怔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就像逃,却逃无可逃。 周身萦绕着顾九卿的清冽气息,独属于他的幽暗浮香,将她圈在臂弯之间。 她脑中一片空白,呐呐地提醒:“你是秦王妃,你是秦王妃,你是秦王的女……” 微凉的指腹落在她唇上,阻止了让顾九卿不悦的话吐出。 他说:“秦王妃又如何?我既求你的心,自该对你坦诚,关于我的一切,关于我的身世来历,以及我的……” 对上顾桑那双惊讶的明眸,顾九卿唇角愉悦弯起。 顾九卿起身道:“待了结妹妹的一桩心事,你便会知晓。” 那股让她心烦意乱的压迫感骤然消失,顾桑总算觉得好受了些,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抚慰那股子起伏不平的燥意。 方才是怎么回事?她竟被顾九卿牵着鼻子走。 顾桑恼恨地瞪了一眼顾九卿,恰撞进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她一愣,随即捧着杯子,低头喝水。 顾九卿狭长的眸眼闪过一抹揶揄的光芒。 他端坐榻上,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袖摆:“妹妹此番回京,并非为我,而是为了镇国公府,对否?” 顾桑仰起小脸,直视着顾九卿:“对,我想知道镇国公府是否被你和秦王所构陷?” 顾九卿面色微冷:“你觉得我是这般卑劣无耻的人?” 顾桑已经知道镇国公府并非无辜,但她不想让顾九卿太过得意。再说,女主做的卑鄙事多了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秦王想要图谋兵权,你助他也未可知。” “秦王是需要兵权,但他会堂堂正正地去争去抢,不至于构陷真正的忠臣,侯家之所以下狱,是因为他们本该死。” 顾九卿走到桌案边,拿起一则卷宗,扬手递给顾桑:“他们应该感谢你,若不是我想让妹妹回京,若不是他救过你一命,早就死了。” 按照原书的时间节点,侯家父子这个时候确实已死透了。 顾桑抿了抿唇,打开卷宗。 这才知晓镇国公府迟迟未被定罪的原因,缺少一份铁证如山。 顾九卿交给她的卷宗,是关于镇国公侯向翼的罪证,一份足以满门抄斩的铁证。 是侯向翼亲笔向西夏王承诺事成后割让西境六州的盟书,但中间不知出了何差池,本该挑起边关战乱的西夏王却突然按兵不动 没想到顾九卿手眼通天,连侯向翼与西夏王私下定的盟书都弄到了,上面盖有西夏王和镇国公府的私印。 顾桑看着卷宗,迟疑道:“这……这怎么可能?” 顾九卿眸眼沉戾:“青州流民暴乱,雍州分化,背后皆有侯向翼的手笔。妹妹可还记得,在麓州时,曾有人混迹流民中意图挑唆生事?” 哪怕他仇怨深天,哪怕他再想复仇,也从未想过借助外族的力量挑起天下战火。 “麓州太守在你的献策之下妥善安置流民,才没给坏人可乘之机。”顾桑蛾眉深深蹙起,“他们也是受侯向翼指使?” 待到此时,顾桑还有何不明白的。 侯向翼暗中支持康守义谋反,煽动流民暴乱,再加上西境开战,大燕内忧外患之际,便可轻易窃国易主。 当初看《女帝》一书,囫囵吞枣,压根就没注意书中隐藏的细节,也无怪她先入为主。 剧情早已崩坏,已经不能作为预知参考。 顾桑抬眸瞄了一眼顾九卿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就算是镇国公府主导的这一切,那也只是侯向翼所为,侯天昊绝计做不出此等事,他也没那个心机。” 若非侯天昊,顾桑尚在青石镇琢磨着如何扩大花食记的生意,压根就不记得燕京的家,也不记得他这个人。 顾九卿忍不住泛酸,冷哼道:“你就那么在意那小子?” 顾桑说:“他救过我一命,我承诺过要还他这份大恩。” 顾九卿幽深的目光投向她,声音冷若千年寒冰:“哪怕侯天昊无辜,但他姓侯,是侯向翼的嫡亲儿子。” 顾桑攥紧手里的卷宗:“我知道。” 连坐是跑不了的,可她实在不忍看着侯天昊死。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如果这份罪证不必上达天听,镇国公府的罪是否可以轻释。 手里下意识使力,有一种想要疯狂撕掉罪证的念头。可是这样,也同样轻放了身为财狼的侯向翼,大燕屡有天灾,再添人祸,死在暴乱中的流民,死在雍州叛乱的百姓,谁又能为他们的性命真正负责? 侯向翼显然是个隐藏颇深的野心家,这么多年才爆雷,一旦逃脱,必不会善罢甘休,卷土重来。 这个世界虽不是她本来的时代,可生活越久,越希望它能和平安稳。 顾九卿对顾桑的小动作视若无睹,也没出声阻止,他的手里不只一样罪证。 下一刻,顾桑将揉皱的卷宗放在桌案上,抬手一寸寸抚平,方抬眸看向顾九卿。 “大姐姐,知道我去过诏狱,对吗?” 顾九卿‘嗯’了一声。 是了,从未被人探视过的侯家父子,自己如何能轻易见到?有了顾九卿这个秦王妃的授意,她才能畅通无阻。 也是因为顾九卿想让她回京,刻意放缓这桩谋逆案的进度。如今的顾九卿已是秦王妃,不只是顾家的大姑娘,不必事事隐于背后,有了光明正大显于人前的身份底气。 且秦王是此案的主审,顾九卿更容易左右案件。毕竟,秦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顾九卿不过是在等她低头,等她服软求他,亦或者等她放弃怨他,等她原谅他。 领悟到这一点,顾桑忽然扬唇,冲顾九卿明灿一笑:“大姐姐,我原谅你了。” 顾九卿拧眉。 “妹妹可想错了,我从未想过用外因逼你原宥。” 顾桑的笑容立时僵在唇角,目露疑惑不解。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会是想让她拿心做交易,若心能随便交易,那它就会变得虚假不值钱了。 难不成还能是人?女子磨镜……那场面……顾桑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莫不如再推她落次水? 第146节 顾九卿看着顾桑时而红白时而古怪的脸色,眉心微凝:“也不是甚么过分的事,不过是秦王府冷清无聊,妹妹陪我在秦王府住上一段时日罢了。” 呼。 顾桑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吓死她了,差点以为女主真要跟她磨镜? 妻妹住姐夫家,以秦王对她的偏见,焉能同意? “秦王这个姐夫未必愿意?” “这点不劳妹妹费心。” 顾桑又道:“一段时日是多久,总不可能遥遥无期?” “三月为期。”顾九卿斜眸觎她一眼,“放心,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只单纯想与你叙旧罢了。” 三个月,是他曾经真正宽宥她的期限。 顾桑故作轻松,不怕死地挑衅道:“这么久啊,不怕我勾引秦王?” 顾九卿:“你敢勾他,我就阉了他。” 顾桑:“……” 第109章 镇国公府已经被查封, 南安公主被魏文帝下令禁足于公主府邸,不过短短月余,南安公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保养得宜的面容浮现出了细密的皱纹。 南安公主心焦如焚,几次往宫里递牌子, 都被拒见。 魏文帝和南安公主非一母同胞的姐弟,若非魏文帝幼年时因生母去世,养育在南安公主的母妃宫里,若非这份孝道情分压着,南安公主就不只是暂被禁足了。 南安公主坐立难安, 揉着剧痛不止的额头,哀愁道:“皇弟,是恨我瞒而不报?” 她也没想到, 夫妻多年,竟被侯向翼这个枕边人摆了一道。 他将他们的儿子也带上了,她如何能…… 这时,一个侍女上前禀告道:“公主,秦王妃求见!” 南安公主皱眉:“她来干什么?不见。” “是。”侍女转身出去,又被猛然坐起身的南安公主叫住,“等等,让她进来。” 南安公主与顾九卿并无私仇, 如今秦王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以顾九卿不喜与人相交的性子总不能是为着落井下石,倒像是替秦王而来。 待顾九卿入内,南安公主也没有与人寒暄的心思:“秦王妃大驾光临, 该不是替秦王当说客?我早就说过,事关侯向翼谋反的事, 我并不知情,我的儿子也与此事无关。你们两口子轮番来,我也是一样的说辞。若想找谋反罪证,公主府断没有。” 顾九卿坐在椅上,端起桌上的空茶盏,慢悠悠道:“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 南安公主给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上前奉茶。 “秦王妃总不能为着公主府的粗茶而来?” 顾九卿呷了一口茶,未答反道:“公主当知陛下为何不愿见你?” 南安公主面色一沉。 “陛下要的可不是公主为侯家父子的陈情诉冤,如果公主迟迟不做决断,约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也保不住。” 音落瞬间,顾九卿将事关侯向翼的罪证卷宗递给侍女,呈与南安公主。 南安公主看过后,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秦王府为何没有将这份罪证呈于御前?为何要卖我一个人情?” 南安公主想保住夫君儿子,但她手里并没有力的筹码。 顾九卿淡淡道:“并非卖人情,而是有人想还恩。她欠的恩情,我来替她还。” 南安公主回味过来,是因为侯天昊救过顾桑一命。 顾九卿和顾桑并非同胞姐妹,顾九卿能为了替庶妹妹还恩,就在镇国公府谋逆案上动手脚。 南安公主震惊不已。 “公主当知侯向翼犯的是何等大罪,陛下不会允许他活,公主也保不住。但可为了儿子,勉力一试。”顾九卿漫不经心道,“罪证由秦王府呈上去,谁也活不了。” 南安公主瘫坐在椅上,面无血色。 南安公主愤怒道:“我不想他们死。” 顾九卿面无表情道:“那么,公主的夫君和儿子都将必死无疑。其实,公主心里早已有了抉择,只是需要有人推你一把,戳破公主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吗?” 顾九卿离去后,南安公主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降亮,便向宫里再次递牌子,有重要证据呈交需要面圣。 这回,魏文帝欣然召见了南安公主。 魏文帝看过后,开口道:“朕听说,昨夜秦王妃上门拜访过皇姐?” 南安公主跪在地上,道:“秦王妃登门是为询问镇国公府的罪证,亦是为了规劝我,望我能指证身怀异心的枕边人。夫妻情分,如何比得上君国天下重要?” 魏文帝:“你被说服了?” “是。”南安公主磕头,悲泣道,“是我糊涂,差点助纣为虐。我为的并非是那对我无情的侯向翼,而是昊儿啊,他生性纯良,陛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晓他的性子,他如何做的出背叛皇家的事。” “那小子……”魏文帝想到侯天昊不学无术的纨绔样,“确实不太可能。可他终究姓侯,身体内流淌着一半侯家的血脉。” 如果来日带着侯家军复仇,岂不祸害? 南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我不会让你为难。” 魏文帝看了一眼南安公主,缓缓道:“朕记得,当年住在金华宫时,皇姐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分与朕。朕始终记得皇姐待朕的好,只是朕坐在这方位置上,有些事不得不做。” 当年,先帝为南安公主和侯向翼赐婚,便存了牵制安抚之心。 可是,南安公主终究只是女人,是女人就会为了男人和儿子心软。 魏文帝顿了顿,又道:“皇姐可还记得,当年生子以后,先帝曾说过什么?” 南安公主心中一片悲凉:“记得。” 先帝曾说,如果她生的是女儿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 南安公主从御书房出来,看着身后被重重合上的殿门,身子狠狠的踉跄了下,几欲栽倒在地。 她看着天边初升的朝阳,亦如她的昊儿一般,正是最鲜活的年纪,如何能走到日暮西沉? 光景正茂,尚未娶妻生子,她也没抱上孙儿……想着想着,南安公主就觉得自己做错了,去年就该让他如愿,他要娶顾家三姑娘做世子妃,莫不如成全了他。 就算侯向翼密谋造反,依着顾九卿对庶妹的在意程度,定不愿眼见妹妹陷入囹圄。 只短短交锋,她便发现顾九卿聪明绝顶,远非池中之物。 他日必鸾凤九天。 齐王妃在顾九卿面前,全无一较之力。 而今…… 南安公主步伐不稳地走下台阶,出了宫并未回公主府,而是去了诏狱。 两父子深陷牢狱,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南安公主仅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侯天昊,命人打开侯向翼所在的牢房,只留了公主府的亲信侍卫,摒退一应狱卒。 “侯向翼,这些年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安稳吗?为何你偏要毁了这一切?” 南安公主看着自己的丈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怨恨。 在外人眼里,甚至在儿子眼里,他们都是世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可是,又有谁知道侯向翼心里有个无法娶回家的白月光,因为先帝赐婚,不过一年白月光就郁郁而死。 她假作不知,以为便能营造出‘家和、琴瑟之好’的假象。 当侯向翼将她撇下独留普济寺那日,她便知道,这个家终将散了。 夫妻情分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没有以后了。 侯向翼沉默地看着南安公主,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南安,如果十四年前,你没有伙同魏王诓骗我离京,我又如何会滋生出野心与不甘?” 当年先帝甕逝,侯向翼被诓出燕京,没能阻止魏王血洗东宫的惨剧。先帝也曾防备镇国公府,但他的兵权并未完全外放,没有当今这位过火,处处疑心,让他事事掣肘。 南安公主泪流满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并不知道他要逼宫篡位?” 侯向翼笑了,笑的凄寒无比。 “南安,我本该是驰骋疆场的将军,你见过哪个将军只能数十年被困于燕京城,像坐牢一般被禁锢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我早就受够了,如果坐在皇位的是当年的怀仁太子,我又岂会心生不满,可偏生是那残暴不仁的魏王,既然魏王都能坐上高位,我又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两代帝王的猜忌与打压,逼得只想保家卫国的将军生出了野心和反心,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曾经誓死护卫百姓的将军,也终将百姓的性命当做了权欲野心的筹码。 “南安,我也曾只想当你的夫,只当司马家的纯臣,可你们是如何回报于我?” 有那虎狼之师侵/犯边境,就像放狗出去咬人一般,放他出燕京咬死敌人,等待战事平定,又给他套上狗链子,将他拴在天子脚下。 谁不疯魔? 南安公主蹲下身子,温柔地将侯向翼抱在怀里,痴痴地看着男人胡子拉碴满是血污的脸,眼泪砸落下来:“夫君,是我们司马家对不起你,我南安亦对不起你。如果是成婚前后的你,我或许就信了你,可你谋逆是真,以百姓性命为谋亦是真,企图以割让西境六州分裂大燕也是真,妄图天下大乱更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侯向翼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就算他事成,他也不会真的割让西境六州,那只是他抛出的诱饵。但,生灵涂炭却是避免不了的。 南安公主亲吻了一下侯向翼的额头,便将男人狠心推开,她决绝道:“夫妻一场,你我缘尽于此。为了我们的儿子,请你上路。” 侍卫将毒酒端给侯向翼。 侯天昊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死死地拍打着牢门,哭求道:“娘,娘!给我,给我喝,我替爹喝,一切都是我的罪过,真正该死的人是我,给我喝啊。” “求你,不要让爹死。” “爹的罪,我来担,让我死,让我死。” 南安公主痛苦地看向侯天昊:“儿啊,还是这般天真?这么大的罪,你担得起吗?” 侯向翼面目狰狞扭曲,抵死不喝,却被侍卫钳制住下颚,硬给灌了下去。 第147节 “毒妇,你这个毒妇。” 侯向翼并不想死,他在等,等转机。 南安公主轻声道:“你是在等你的副将带兵围城,救你吧?可惜,他来不了了,黄泉路上,你们倒是可以作伴。” 侯向翼惊怒:“不可能!” “因为,他的虎符是假的,根本就调不动侯家军。”南安公主冷冷道,“当年父皇让我嫁给你,便起了防备你的心思。侯家军认的是侯家人和虎符,你和昊儿皆沦为阶下囚,他拿着假虎符只能带着少量人马赶往燕京,早已被齐王埋伏的官兵诛杀。” 南安公主眼睁睁地看着侯向翼断气,曾经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终究只是虚假的幻影。 侯天昊眼见侯向翼死在自己面前,死在娘手里,悲怆地大吼一声‘爹’,就晕死了过去。 看着倒地昏迷的儿子,南安公主心痛不已。 “要怪就怪娘,要恨也恨娘吧。” 你爹只能死在娘的手上,皇帝才会让你活啊。 这一刻,南安公主无比后悔生在皇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时间,南安公主揭发指证镇国公谋反叛国,呈交罪证并毒杀亲夫的事迹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赞公主大义灭亲,是为高义。 也有人暗骂,最毒不过妇人心。 朝中就侯天昊的去留分属两派,展开激烈的争讨。 一派认为侯天昊身为侯家人,恐继承父志颠覆江山,对待叛将余孽当斩草除根。 一派则认为南安公主举证有功,公主年岁偏大日后不能生养,当给公主留一丝血脉,不如将侯天昊改为流放。 最终,魏文帝采纳后者建议,褫夺世子封号,将侯天昊流放北地。 顾桑没想到顾九卿竟是借助南安公主的手,保下侯天昊的命。 更没想到,南安公主竟以一杯毒酒杀死亲夫,当着亲子的面,亲手杀了儿子的爹。 这一幕,对侯天昊该是多大的冲击。 也不知撑不撑得住。 如果是以这种方式活下来,侯天昊是否更愿意随父而死。 毕竟,人头落地就是一刀的事儿,如今却要承受长长久久的锥心之痛,苦挨过漫长岁月。 顾桑偏头,问旁边抚琴的顾九卿:“大姐姐难道没有更好的法子?” 琴音戛然而止。 顾九卿面色不虞:“妹妹可是在怀疑我?” 顾桑垂了垂眸:“没有。” 顾九卿修长好看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狭长的凤眸黑的深不见底:“妹妹可莫要误会于我,我还未厉害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当今陛下连兄长侄儿都可杀,一个隔了血缘辈分的外姓子侄又算得了什么?南安公主若不拿出诚意,侯天昊唯有死。” “想从皇帝手里抢一条命,不亚于从阎王殿夺命,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顾九卿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妹妹觉得心里不痛快,便想想杨家大房的事,他们可没搅合进废太子和废后的破事当中,依旧获罪,一夕之间,从清贵名臣沦为罪民。” 顾桑捧着茶盏,默然无语。 杨玄蔺三朝元老,杨慎朝中重臣,因受二房牵连,便落得全家流放苦寒之地的下场。 不比侯天昊无辜。 顾九卿道:“对比之下,是不是好受了些?” 顾桑:“……” 顾九卿安慰人的法子,真是令人无语啊。 “主子,秦王又来接你回府?”陌花掀帘而入。 不过回顾家住了三两日,司马睿便日日上府来催。 顾九卿拧眉,面色霎时冷沉下来,下一瞬,又恢复如初。 他转头问顾桑:“不知妹妹何时兑现诺言,到秦王府小住?” 顾桑眼睫轻颤,眸光飘忽:“流放那天,我想送送他。” “嗯。” 顾九卿扫了她一眼,带上琴,出了芳菲院。 顾桑坐在窗边,看着顾九卿和司马睿离去的背影,砰地一下,用力关上窗子,并放下遮光的幔帘。 顾九卿脚步微顿,回头望了一眼合上的窗棂。 司马睿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落下了什么物什?” 司马睿伸手去牵顾九卿的手,顾九卿顺势将琴塞到司马睿手中:“有些沉,帮我拿着。” 琴乃上等的百年紫椴木所制,琴身略显沉重。 司马睿正要将琴交给陌花,陌花退后一步,恭敬道:“殿下,王妃爱琴如命,从不允许婢子们擅碰他的琴,怕婢子们粗手笨脚损伤琴身。” “王妃的琴,从不许旁人触碰。” 陌花又补了一句,司马睿高兴不已,屁颠颠地跟在顾九卿身边。 一路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回了秦王府。 双手抱着琴,自然就不得闲了。 第110章 五日后, 侯天昊流放出京。 顾桑提前将金银细软等物收拾妥帖,北地苦寒深重,因不确定南安公主是否为儿子打点行装, 又备了御寒的冬衣。出门前,她并没有坐马车, 而是从马厩牵了一匹马,骑马往北城门而去。 一道身影打马过街,风驰电掣般驶过。 此刻,顾九卿正以文殊公子的身份坐在虚白水榭临窗二楼,同齐王司马贤品茗对弈。 眼眸余光匆匆一瞥, 便瞧见了那道熟悉而靓丽的身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骑马的画面,骑术确实精湛。 司马贤落下一子, 抬眼顺着文殊公子的视线看向窗外,打趣道:“连棋都弃之不顾,可是街上哪家貌美姑娘吸引了先生的注意力?” 文殊公子收回目光,凝眸看了眼激烈厮杀的棋盘,白子似乎被逼入绝境,然而当他落下手中白子的那一刻,霎那间柳暗花明,白子被盘活了。 他淡淡道:“王爷说笑了, 我是被燕京的盛世繁华迷了心神。” 司马贤道:“我还以为先生是落入了某个温柔乡,自从双腿恢复健康,又娶妻,我倒是重新领略了温柔乡的妙处。如果先生遇到了心仪之人, 不妨早日将人迎娶回家。” 文殊公子道:“大业未成,还要两年。” 司马贤笑眯眯道:“为了先生早日娶妻生子, 我可要加快进程。” “只是,废太子下台,父皇迟迟不愿另立储君,也不知属意谁?这回镇国公府的案子也交由秦王主审,我这个齐王反倒成了个陪衬,给秦王打了下手。功劳全成了秦王的,父皇也对他赞赏有加。” 原以为将太子和康王搞下台,他便能成功上位,哪知道六皇子后来者居上。 当初,文殊公子只提过一句,淮王似乎珍藏有吴皇后的画像,司马贤便计上心来,想出拿废太子是孽种的身份大做文章,借助华贵妃之手传出流言,没想到竟逼的太子反了。 司马贤赶在司马睿回京前,帮魏文帝稳定朝堂后宫。结果,却感觉皇帝有意抬举的却是司马睿,司马贤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司马贤就是救驾太快,反让魏文帝起了疑心。 文殊公子心知肚明,却没解答司马贤的困惑,抬手落下一子,不动声色地挑唆:“如我没猜错的话,陛下暂未立储的打算。京中唯有你和秦王,两王有争储的能力,陛下未让你们离京就藩,许是陛下正在权衡,该选谁?” 顿了顿,又道:“侯向翼已死,西境战事将起,大燕和西夏迟早一战。” 司马贤狐疑:“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边关博取军功?” 朝堂一旦有何风向,远在西境,就鞭长莫及。何况,司马贤受够了腿残的痛苦,并不愿去战场上搞个伤痛残疾回来,他就彻底与皇位无缘。 残疾? 让秦王去啊,如果秦王受伤变成残废,不就无缘皇位了。 文殊公子抬眼道:“王爷愿意吗?” 司马贤眼底掠过一抹狠毒的光芒,道:“我觉得,这份军功可以让秦王去博,最好……” 说着,司马贤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死在战场上,让他无福消受。” 文殊公子笑道:“王爷,真乃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通。” 又一白子落下,黑子再无生机。 文殊公子说:“王爷,你输了。” 司马贤不以为意道:“我输了棋,却赢了天下。” 文殊公子:“提前恭祝王爷,心想事成。” …… “桑桑,等等我。” “等等,快停下。” 听见身后谢宝珠的急喊声,顾桑勒紧缰绳,马儿扬蹄停下。 她扭头看向从马背上跃下的谢宝珠:“谢二?” 谢宝珠握着马鞭,拎着一个小包袱,快跑到顾桑身边:“桑桑,你骑马的技术何时变得这么厉害,害我好一顿追。” “离京这一年,怎么都学会了。”顾桑看了眼谢宝珠手里的包袱,问道,“你也是去为侯天昊送行吗?” 谢宝珠白了顾桑一眼,一边将包袱系在马背上,一边道:“谢家要避嫌,我不能去。你们顾家现在是水涨船高,侯天昊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去送送他,旁人不会说什么。我们谢家可不一样,爹爹曾是镇国公的部将,恐惹祸上身。爹爹告诫我,最近这段时间在燕京城要夹着尾巴走。” 话语一顿,谢宝珠重重叹了口气:“我与侯天昊从小就认识,也是从小打到大的情分,这混蛋虽然越长大越讨厌,可他落了难,我心里也不好受。” “里面是一些吃食和银两,让他路上带着吃用,离京上千里的路,也不知他受得了不?”谢宝珠不舍地看了一眼包袱,“都是我藏的私房钱,攒了好久呢。” 顾桑点点头:“放心,我会帮你带给他。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吗?” 第148节 “没有。”谢宝珠摇了摇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马屁股上,“我先去醉饕鬄定一桌,记得速去速回。” “那个,我可能……” 话未说完,马儿瞬间如离弦之箭,带着顾桑疾驰而去。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顾桑:“……” 一路出了北城门,很快追上了流放队伍。 顾桑发现秦王妃之妹的名号甚为好用,不消多说,为首的官差大人便挥手让队伍停下歇息。饶是如此,她依旧拿了些银子帮侯天昊打点一番衙役。 毕竟,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押送流犯本就是一趟苦差事,谁不想捞点油水辛苦费。 顾桑扭头看了一眼侯天昊脖子上的枷锁:“大人,可否将他的枷锁取下片刻?” “这……不是我们不给通融,而是上头的命令,非抵达北地不可取下枷锁。” “大人依令行事,是我不该为难你们。”顾桑眸光轻动,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也当知道,既是流放,便也是要他活着到达北地的意思。镇国公府虽不复存在,公主府却尚存,毕竟是南安公主唯一的子嗣。” 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之辈,见过杨家流放途中的悲剧,顾桑少不得多提两句。 “多谢姑娘提醒,本官明白。” 侯天昊带着脚链枷锁,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顾桑为他打点押送流犯的差役。 他被下狱,无人探监,她来了。 他被流放,无人相送,她还是来了。 可是,她不喜欢他啊。 顾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比诏狱所见更为憔悴颓丧,即使阳光正盛,可他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志。 他身上穿的新换的囚衣,急速瘦下去的身板不足以支撑宽大的囚服,空荡荡的。 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目光呆滞麻木,仿佛只剩下了一副破败的躯壳。 曾经肆意昂扬的少年郎,终究是死在了诏狱里,再也回不来了。 顾桑鼻尖酸涩不已,突然不知道支撑他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他喜欢的人不爱他,爹死娘在,娘却当面杀了爹……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侯天昊看着她,并没说话。 顾桑抿着唇,也不知该说什么。 坠落陷阱时,他救了她,她大言不惭地说要还他恩情。甚至,还妄想左右剧情保住整个镇国公府,结果呢,他都已经身陷牢狱,她才恍然记起这件事。 还是在顾九卿的帮助下,勉强留住他的命,可也仅是留下性命而已。 活下来的代价竟是那般残忍。 她也没脸说,只能说:“我来送送你,一路珍重。” 侯天昊带着枷锁,手不得自由,他不言不语也不动,只盯着着她看,像是临别最后一面,将她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顾桑走近他,将自己准备的包袱给他牢牢地栓在腹背上,又将谢宝珠的小包袱给他栓在胸前。 “这是谢二让我带给你的吃食和银两,吃的仍在包袱里,银两我取了出来……” 见无人注意这边,她抬手掀开他的衣领,瞳孔骤然一缩,只随意扫了眼,便可看见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顾桑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将银子塞进了衣服里。 她又拿出一双千层底的足靴,示意侯天昊将鞋换上:“跋山涉水,没有一双适合走路的鞋子,脚肯定要磨出血泡。” 侯天昊不在意脚是否磨破,但还是依言换上新鞋。 “鞋底各有一张银票,冬衣的夹层里也缝了些银子进去,到了北地,用钱的地方也会很多。财不外露,路上小心些。” 对于顾桑的叮嘱,侯天昊始终沉默,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见该说的已经说完,没甚么可交代的,顾桑打算离去时,侯天昊终于开口了。 “顾桑。” 他哑着嗓子,叫住她。 顾桑扭头看向他,只听得他问道:“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 侯天昊明知答案不会改变,可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这是他最后一次问她,只为让他的心死得再透些。 “为何这般执拗?这个世上又不是只有情情爱爱的,如果你想靠着这点子无望的情念,在北地是活不下来的。我可以当你是知己,当你是救命恩人,当你是朋友兄弟,唯独当不了恋人,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哪怕侯天昊真的一蹶不振,再也无法从泥泞中爬起来,她也不会骗他,不会给他不切实际的希冀,他需要挣扎活下去的信念与希望,指引他前路的明灯,但不该是她。 一刹那,四肢百骸犹如针扎一样。 侯天昊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不会有任何感觉,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百姓都说镇国公府是叛国贼,可侯向翼是侯向翼,你是你,他是父,你是子,虽有父债子偿一说,但也不可全然混为一谈。他是置江山百姓不顾的乱臣贼子,可你当真是吗?” 顾桑眸亮晶亮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可是,你当真是吗?” 侯天昊面色死寂,目光空无,好似没有任何反应与触动,好似什么都未听进去。 此刻的顾桑尚不知,穷极一生,他都在为摘除罪臣之子的烙印而竭尽全力。 侯天昊干涸的嘴唇剧烈抖动,嘶哑的声音带了一丝祈求:“我……你……你能抱抱我吗?” 他真的很冷,烈阳高照,却没有一丝温度。 顾桑愣住,随即伸手抱住他,抱住曾经明烈的少年,抱住他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说:“保重,万望珍重,希望我们有生之年能再见。” 侯天昊想要伸手回抱住她,却困于枷锁,只能记住这一刻的感觉与温暖。 她不喜欢他,不爱他,也没关系。 他会记住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临行相聚总是短暂的,顾桑一路骑行在队伍末,将侯天昊送出二十里地,方才调转方向离去。 侯天昊回头看了一眼消失的身影,一路再也未曾回过头。 顾桑并没原路返回燕京,而是带着随身细软,骑马拐向另一侧官道。 什么秦王府小住,什么三月之期,统统见鬼去吧。 让她守信重诺,呵,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 侯天昊流放当日,南安公主并未送行,也未派任何人给侯天昊打点行装。因为,南安公主无比了解魏文帝脾气秉性,但凡她表现出一点对独子舐犊情深,魏文帝都不会留其性命。 “公主,世子爷如何受得了北地的苦寒?”章嬷嬷抹着眼泪道,“不过,老奴打听到顾家三姑娘去给世子爷送行了,带了衣物和银两,还帮着打点押送的官差,想来世子爷路上能少受一些苦。” 侯天昊救过顾桑,哪怕传至魏文帝耳中,也不会苛责一个回报救命之恩的小姑娘。 南安公主靠坐在贵妃榻上,满脸病容与沧桑,有气无力地道:“她有心了,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只是……” 南安公主想到儿子春猎回京那一回,失魂落魄,咬牙切齿让她张罗亲事的模样。 章嬷嬷一边帮南安公主揉太阳穴,一边接过话道:“只是什么?” 只是,真的不喜欢她的昊儿。 南安公主曾固执的认为,顾桑一个庶女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以为她是仗着儿子对她情根深种故意吊着儿子,如今细想,可能是真的不喜不爱。 南安公主叹息道:“等我们离开燕京前,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库房挑些好物件送到顾府,权当答谢。” 章嬷嬷眼皮一跳:“公主真要去白云庵?可是,公主大病一场……” 南安公主打断道:“昊儿在北地受苦,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安享富贵?” 南安公主准备等身子好些,便到白云庵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保平安,也是为侯向翼为司马家忏悔赎罪。 秦王府,揽月居。 此处院落,为何取名为揽月居,概因司马睿将顾九卿这轮明月摘下,大有九天揽月之意境。 司马睿得偿所愿,大笔一挥,就改成了揽月居。 自成婚第二日,顾九卿便搬到这里居住,并未与司马睿共居一室。原本的新房主卧因假山水池环绕,比旁的屋子潮湿,容易诱发寒毒发作,哪怕司马睿再不舍,也只得以顾九卿身体为重。 揽月居的位置向阳,亭台楼阁,繁花似锦,因此地阳气盛,就连花开的都要比主院的花儿娇研。 唯有一点不好,两处院落略隔得有些远,颇为不便。 司马睿也想搬到揽月居住,可自打当上秦王,需要他处理决断的政事突然就多了起来,父皇也时不时召他入宫。为了镇国公府的罪证论处以及西境侯家军的解决之策,夜半宣召都是常有的事。 顾九卿身子不好,又伴有失眠之症,权衡之下,只得作罢。 此刻,顾九卿长身立在窗边,听闻顾桑逃跑的消息后,面色平静无波,仿若在意料之中。 他道:“小骗子。” 果然,还是跑了。 没关系,他亲自去接她。 与此同时,醉饕鬄里被放了鸽子的谢宝珠,久等不见人,也气得大骂顾桑骗子,差点就要动手掀桌子。 要不是一桌子菜花了真金白银,非给掀了不可。 “死骗子,害我花这么多银子。” “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我就跟你绝交。” “可恶!” 谢宝珠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吃得满头大汗。 夕阳西下,霞光洒落窗棂。 “备马车。” 顾九卿伫立良久,对陌花吩咐了一声,顺手取过紫檀云石屏风上的披风,就出了门。 刚踏出揽月居,司马睿就迎面走了过来。 “天快黑了,这是要上哪儿去?” 第149节 顾九卿道:“家妹出城为侯天昊践行,至今未回城,我担心她出事,去接接她。” 司马睿一听顾九卿要出城,顿时急了:“我陪你一道去。” “不必。殿下亲自去接妻妹,恐惹人无端猜疑,我可不愿传出姐妹共侍一夫的闲话。”顾九卿头也不回,“何况,如果陛下宣召议事,你却不在京城,岂不惹陛下心生不快?齐王对你虎视眈眈,视你为对手,万不可让人拿住攻讦秦王府的把柄。” 司马睿脚步一顿,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些人。” 顾九卿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直到那抹白衣身影消失在眼帘,司马睿才收起望妻石般的目光,皱着眉头,转去书房。 第111章 夜幕降临, 繁星闪烁。 离京五十里地的偃州城内,一间天字号客房。 顾桑吃饱喝足,早早就上床睡觉。 养足精神, 明早继续跑路。 青石镇又远又冷,顾桑没打算回去, 至于花食记交给宋大娘便是,能开一家便能开第二家。此次出门带了足够多的银两,完全不用担心生计营生的问题。 思来想去,顾桑准备去南方安顿,一来南方富庶、气候温暖适宜, 二来就算西境战乱也波及不到。 回京后,盯梢她的暗卫全部消失了。 毕竟,皇城中各方势力涌动, 到处都是他人眼线,顾九卿也不愿暴露背后隐匿的势力。 这才敢趁机跑路。 夏日闷热,树上蝉鸣声不绝。 顾桑睡的不太安稳,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感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骤然脱离床榻的悬空感吓得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凛冽的凤眸。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桑懵了片刻,以为自己做梦, 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豁地放大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即使光线昏暗, 想不看清也难。 是顾九卿,不是梦。 他找来了, 这么快就找来了,速度之快,属实出乎她的意料 迷蒙的杏色瞳孔逐渐清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顾桑意欲挣扎:“放开我,放我下来。” 顾九卿眸光幽暗,脸上掠过一抹戏谑的光芒,轻拢慢捻的语调:“妹妹还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利用我救完人,就想弃我而去?” 后半句,犹似带着深重的怨念。 “你先放我下来……” 在他怀里同他说话,让她无所适从,顾桑羽睫轻颤,不欲对上顾九卿过于炙热的视线,哪怕是夜色深浓,他的目光依旧灼热的骇人。 她垂下眸眼,内心又慌又怂,却是死鸭子嘴硬:“我,我没有,只是迷路了,不记得怎么回燕京。” “既如此,我帮妹妹找到归路,可好?” 归路,既是回城的路,也有她日后归宿之意。 顾桑讪讪道:“大姐姐身子不好,我不想大姐姐受累……” “抓紧我。” 顾九卿忽地打断她,就在顾桑不明所以时,他抱着她纵身从二楼窗口跃下,惊得她条件反射性地揪住他雪白的衣襟。 他低眉,视线落在她攥得泛白的指尖,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两人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待顾桑堪堪坐稳,骏马扬蹄嘶鸣,快如闪电般驰骋于夜色中。 马背一颠一颠,顾桑的心情也一上一下,颠簸起伏。 两人共乘一骑,肢体不可避免地接触,哪怕衣衫布料隔绝,依旧令人心猿意马。 顾桑僵硬着身子坐于马前,顾九卿则紧贴她的后背而坐,他的手从她臂弯下穿过,堪堪揽她入怀,颇为暧昧的姿势。 她紧紧抿着唇角,双手无处安放,亦如此刻的心境。 寂静的官道,唯有马蹄与风声呼啸而过。 顾九卿胸腔热血汹涌,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搂住顾桑的腰身,初时只若有似无地轻触掌下绵薄的裙衫,骑行一段距离,那只手不受控地落在少女的腰际曲线。 他的手带着冰凉之意,清晰地透过薄软的衣料传透至肌肤,引得肌肤战栗不止。 刹那间,顾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贴着她后背略显硬朗的身躯,不该是女子的身子,合该是男子的身体。 衣衫缱绻交织,周身被一股独特的清冽幽香所笼罩。 顾九卿惯爱熏香,对香料的痴迷可谓到达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件衣物穿之前必要仔细熏香,出行随身携带香囊,惯常用的纯白绢帕亦是染带此香。没熏过香的衣物绢帕,哪怕干净无暇,也绝不会用。 顾九卿惯常用的香皆是绝无仅有的上等香料,哪怕熏染再多,也不会浓郁庸俗,反而清幽逼人。 他用的香,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清虞香。 一会儿由人想到香,一会儿又由香想到人,顾桑被他身上的香气熏得脑子浑噩昏顿,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些。 倏忽间,她的身子瞬间僵硬如铁。 顾九卿突然捏了捏她纤细的腰肢,顺势将下颚抵在她头顶,宛若情人间的亲昵姿态,她僵了一瞬,越发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别动!蹭来蹭去的,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微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际,伴随着低冽的声线。 这话饱含性暗示。 顾桑当真惊了一跳。 她小脸紧绷,不忘时刻提醒他:“你如今是秦王妃,红杏出墙,也不怕被秦王捉……” 捉奸这个词,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终归是说不出口。 “也不怕被秦王知道。” 如果,男主这个顶级恋爱脑知道女主男女通吃,怕不是要发疯。 顾九卿好像甚为愉悦,竟还有心情反问她:“妹妹怕吗?” 顾桑的话,不就等同于她和他有奸情。 如果她知晓他…… 顾九卿忽觉热血沸腾,燥热汇聚于一处,涨的发疼,欲望不得纾解。 丝绸般的黑发随风拂在他脸颊,酥酥麻麻的,让人越发心神荡漾。 顾九卿抬起头目视远方,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寸许,强制扼制邪念,让自己尽量不去感受少女温软诱人的身子,不去感受那一抹甜软。 “我就是个老鼠胆,自然是怕的。” 好半晌,才响起顾桑闷哼的声音。 顾九卿低声道:“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无须担忧害怕,一切有我挡在你面前。” 顾桑哼了声,没有说话,仰头望向浩瀚星空。 无数星子闪烁,星罗棋布地镶嵌在夜空中,汇聚成真正的星海。 她想,还是真正的星海好看,比人为的什么灯海、什么烟花好看多了。 星空之下,两人一骑,猎猎绝尘。 顾九卿并未打算就这样骑行回京,半路换了更为舒适的马车。 顾桑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也没了马背上磨人的亲密距离,虽仍是共处逼仄的车厢,倒底是比颠簸的马背舒服多了。 困意逐渐上头,她偏头靠在角落里,打瞌睡,小脑袋一点点的。 顾九卿坐在对面,哑然失笑。 低头凝了一眼腿间,欲念已经平息,他转而坐在顾桑身侧,当脑袋再次点下时,总算找到了依托的地方,耷拢着靠在他肩上。 听着耳畔娇憨的呼吸声,顾九卿并无困意,视线落在车内一角的细软包袱上,微微拧了拧眉。 包袱不大也不小,当他掂在手里,却发现相当沉重。 轻微晃动,里面响音清脆。 手指一动,毫不犹豫地打开包袱。 除了几样换洗的衣物,全是金银珠宝等阿堵物,钗环头面尽在其中。 顾九卿眸色微暗:“呵,这是将全部家当都带上了。” 打算一去不回吗? * 天光将亮,马车迎着晨曦入了城,一路直奔秦王府而去。 长驱入府,马车停在了揽月居门口。 顾九卿动了动僵麻的胳膊,见顾桑睡的香甜仍没醒转的迹象,他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话却是对外面的陌花问道: “秦王可在府上?” “没有。今日非休沐,秦王天色未亮便去上朝了。” 上完朝,还有其它诸事等着。 秦王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得几个空闲时刻,诚如顾九卿所想,朝中议事毕,魏文帝又留了秦王和齐王在宫中用膳。 顾九卿扭头看了眼顾桑,直接将她抱下了马车。 “给顾家递个消息,就说三姑娘在我这儿小住。” “是。”陌花应声道。 顾九卿就那么当着揽月居仆婢的面,毫不避嫌地将顾桑抱进了内室。 第150节 一个女子怀抱另一个女子,怎么看怎么古怪的事,但仆婢无一人抬头,也无人露出惊诧的面色,哪怕是院里洒扫的婆子亦稳如老钟。 进入秦王府后,顾九卿便将揽月居的下人换成了自己人。 无人会乱嚼舌根,也无人会往外说一字。 …… 当顾桑睁开眼睛,发现入目是全然陌生的帷帐,她猛地坐起,一把掀开帷幔,入眼也是极其陌生的房间,但屋内布置的格局风格却极其眼熟,像是昭南院的主卧,却又不是。 室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这里该不是顾九卿在秦王府的房间? 靠。 屁股跟灼烧了一般,顾桑赤着脚跳下床。 男女主翻云覆雨过的床……也不知顾九卿怎么想的,好歹给她安置个客居的厢房,当真不怕男主生气? 隐约听见院外传来说话声,顾桑心里一慌,也不知来的人是顾九卿还是司马睿,是顾九卿还好,如果是司马睿,当了秦王怕是脾气见涨,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一把掀开珠帘,躲进了盥洗室。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是虚惊一场,无人进来之后,便要抬腿出去。 “妹妹,可是要帮我沐浴?” 身后适时地响起顾九卿慵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水花声。 顾桑身子一僵,并没回头看,下意识就想拔腿就跑。 心底乍然升起巨大的惊慌,潜意识里,就是怕的要命,仿佛回头等待她的就是化身为怪物的顾九卿,会将她拆皮吞腹似的。 然而,她的脚步刚动,腰间就被缠上了一条丝绸带子,身子被拉扯着急遽后退,直至退至浴池边。 身子踉跄了一下,方才堪堪站稳。 顾九卿低哂了一声:“妹妹还真是老鼠胆?” 顾桑眸光飘忽游离,就是不敢看向浴池边的顾九卿。 这一刻,她也不知为何面对他,胆子就变小了。 “当真不看看我么,妹妹在怕什么?怕我吃了你?”顾九卿慢条斯理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这是非要她看的意思。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既然,顾九卿执意让她看,那她看便是,左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的身体。顾九卿有的,她也有,她有的,顾九卿未必有。 她虽比顾九卿小两三岁,但她发育的可比他好。 顾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反复几次,她抬眸看向顾九卿,呼吸倏忽一滞。 水气氤氲中,那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墨发如绸,狭长的凤眸带着笑意,颇有一种魅惑众生的妖异相。 他上半身露出水面,冷如白玉的肤色,线条纹理分明,清瘦却显精壮。 但是……但是……没有胸,是一点胸都没有。 整块胸膛,平整的不像话。 顾九卿斜眼觎她:“看到了什么?” 顾桑呐呐的:“你……没胸啊。” 脑子里犹如浆糊搅成一团,隐似有个猜测呼之欲出,但她着实不敢相信,那可能吗? 他看着她,问:“要不要看的更清楚些?” 音落瞬间,顾九卿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将她拽入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衣裙湿透,映衬出少女姣好的酮体,曲线玲珑有致,确实不同于顾九卿这种平铺直叙的身体。 猝不及防之下,被顾九卿拽下水,顾桑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啊!” 顾九卿眸光幽暗无比,并未松开她的手腕,而是紧握着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触摸在他胸膛上,一路游离往下,然后如愿看见顾桑眸底的惊愕与不可思议。 霎那间,犹如五雷轰顶。 掌心的触感让她知道,这绝非女子拥有的东西。 而是男子所属物什,顾九卿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可他不是女主吗? 太过震惊让她失去了反应,就连手放置在不该放的位置上,也不记得挪开。 直至手中之物似动弹了一下,她才仿若回魂般将手缩了回来。 卧槽。女主竟是男的? 这他娘的谁想得到? 就是她绞尽脑汁想过无数回,女主对她的占有欲,对她超出女人之间的情感从何而来,她想到女主性取向不正常,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个男人。 一阵眩晕感袭来,但她不敢晕啊,不敢当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面晕过去。 她恍恍惚惚的,手脚并用从浴池里爬出去,近乎瘫痪地坐在地上。 不行,这个刺激太大了。 她必须要缓缓。 顾九卿决定自揭性别的那一刻,就没打算给顾桑任何逃避的机会,他大咧咧地从水里起身,顾桑没意料他就这般没有遮掩的站起来,那玩意儿乍然入目,比手上的感官刺激还要强烈百倍。 她吓得立刻捂住眼睛,在心里直骂娘。 顾九卿对她说,要坦诚相对,可也不必如此坦诚,直接告诉她,他是个男的,不行吗。 非要用这种刺激的方式,也不怕将她吓出心脏病? 顾九卿取过衣服,慢悠悠地穿上:“妹妹,现在可知晓了,我为何倾心于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似乎一副接受不太良好的状态,不欲多言,转身就出了盥洗室。 须臾,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裙返回。 “先将湿衣服换下来,有什么呆会儿再说。”顾九卿将衣裙放在架子上,便又出去了。 顾桑将手指张开一条缝隙,偏头见顾九卿真的离开,才拿起衣服,快速地换上。 跑路未遂,又知晓顾九卿的惊天大秘密,他是绝计不可能让她离开的。 第112章 顾桑一边擦拭湿发, 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女主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她的心情又震惊又复杂,原书作者不是将人往死里坑嘛, 但凡交代一句女主是男扮女装的女装大佬,自己何至于被坑害至此。 自从发现顾九卿对她感情不纯有违伦理纲常, 一边是大腿的诱惑不甘心放弃攻略他,一边又突破不了心理大关,简直没有一天不纠结彷徨摇摆的。 在她总算打定主意不纠结顾九卿是男是女时,好家伙,他竟然刀了她, 刀的她措手不及,直接给搞懵逼了。 就因为顾九卿发现自己为了她能够不要命,发现她成为他复仇路上的软肋, 便要亲手斩杀。以为她身死,又幡然醒悟,又觉得与其割掉软肋,不如让她这个软肋好生生地活着。 活着的快乐远大于失去的痛苦。 这是他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结果。 顾九卿是十四年前权力倾轧中的遗孤,她知道他背负着深仇大恨,如何能沉溺于儿女情长。如果是她,谁阻挡她报仇的话, 她也会做出扫清障碍的选择。 只是,当那个障碍,那个软肋落到自己头上时,怎么都不得应。 她抱着势利心攻略他, 无事讨好献殷勤,处处巴结着他, 最终目的也是为着他当上女帝鸡犬升天,让她荣华富贵,让她在这个对女子并不友好的时代能够横着走。归根究底,谁也不比谁纯良,只是没他狠罢了。 顾九卿本是男子身,却以女相耍弄她,将她耍弄的团团转。 不,不只是她,整个顾家人,还有司马睿这个男主。 不得不赞一句顾九卿牛逼,居然瞒过了司马睿这个枕边人,司马睿那厮看着不像断袖,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男男女女都被顾九卿耍弄欺骗,而不自知。 想到被欺骗最惨也是被利用最彻底的司马睿,连皇位都落到了顾九卿手里,她竟觉得心里诡异地平衡了一点。 至于今后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顾九卿,且走一步看一步,但她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凡事上赶着巴过去。 感情当中,谁先沦陷谁就已经输了。 顾桑磨蹭半天,带着炸裂重组后的心态,慢吞吞地从盥洗室出来。 窗明几净,艳阳高照,光影透过窗舖的幔帘照射进室内的书案上,将书案分割成一半明一半暗,那抹长身玉立的白衣身影站在暗影中,他的身形几乎全部隐在阴暗处,唯有那双修长如玉的手落在桌案的光亮处,执笔濡墨。 这一幕,既宁静又养眼。 顾桑站在珠帘旁,抱着欣赏美男的心态观赏顾九卿这厮的皮囊,果然觉得好受了些。 艳冠天下,也不为过。 不论男女,绝世容貌单出,那绝对是灾难。但是,顾九卿比之容颜更胜的是,他搅弄风云的阴诡心计,整个司马皇族,乃至整个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更厉害的是,偏偏谁都不知道皇城的风波或多或少皆与他有关。 顾桑站着未动,就那么看着他。 顾九卿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眸子看向她,面目平静,仿若盥洗室内羞耻到令人血脉暴涨的一幕不复存在。 他扬手道:“妹妹,过来看看我写的字如何?” 狗女主……啊呸,狗东西竟还有闲心让她品鉴字迹。 看着顾九卿云淡风轻清润君子的模样,实在很难跟他之前的暴露狂行为联系在一起。 似乎,手心还残存着那抹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总感觉自己手没洗干净,又暗暗地将手在衣裙上蹭了蹭。 是那只触摸过……的手。 顾九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种柔弱无骨的触觉,黑眸倏地暗沉下来,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将眸底的暗光彻底掩去。 第151节 如今她已知道他是男身的事实,没了‘女相’这层性别遮掩,总归是少了一层顾忌,方才的事已经将她吓得够呛,可不能再让他的欲念将她吓出好歹。 他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见她仍是未动,正要朝她走过去时,顾桑先他一步走了过来。 顾九卿薄唇轻启:“离京一年有余,妹妹可曾练过字?” 练字? 第一次教她临摹字帖,便是《关雎》。 顾桑眉心微跳,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君子好逑…… 原来顾九卿暗示过她无数次,他是君子,可她始终被原书剧情禁锢,迟迟没有勘破这一层真相。 不只是练字,还有静安寺温泉山洞那回,那是她离秘密最近的一次,若非水中突然出现的毒蛇,她就猜出来了。 得知顾九卿的真实性别后,再回想过去两人相处的种种细节,种种迹象,顾桑恍然回悟,他简直是煞费苦心,无时无刻不在点她。 就是他送给她的笑脸娃娃,亦是一对男女成双的。 见她神思游离,顾九卿屈指轻敲她的脑门,指着纸上的三个字:“认识否?” 顾桑收敛心神,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脑门,抻长脖子看过去。 洁白的纸面上,写着三个字,似乎是人名。 她不自觉念出声:“薛、文、烬。” 一顿,乍地抬起头:“这是你的……真名?” 顾九卿颔首:“从母姓。” 母姓? 薛这个姓氏,在燕京城可不常见,而在十四年前,唯有先太子妃母族姓薛,难道是薛家人? 顾桑瞬间回味过来,顾九卿说的是从母姓,那么他是…… 她惊讶不已,杏眸满是不可置信:“你父姓司……” 顾九卿黑眸的光亮瞬间湮灭:“没错,我与司马睿一个姓氏。” 顾九卿竟是怀仁先太子的血脉遗孤?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复仇,也是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父亲的皇位。 什么女帝,日后大概是正儿八经的皇帝。 天哪! 顾桑惊得直扶额。 脱离剧情之外的两个惊天大秘,一个是女主的性别,一个是女主的身世之谜。 “不对啊?”顾桑疑惑道。 顾九卿问:“哪里不对?” “年龄不对?” 先太子妃薛氏孕育两子,长子死时十五六岁,次子当是五六岁。顾九卿不可能是长子,唯有次子,长至如今也该是近二十岁了。 顾九卿提笔将薛文烬三字划去,又将宣纸化作齑粉,才回答顾桑的问题:“我比真正的顾九卿年长两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顾九卿走失两年后,才回到燕京顾家。两年时间,足够模糊一个人原本的样貌。 他今年,二十岁整。 真正的顾九卿,芳龄十八。 顾桑心绪复杂地看向顾九卿,他比一般闺阁女子生得都要高,身量高挑,比她高出一个头,但司马皇族的人普遍长得高大,就是男主司马睿也是一米八往上的高个头,再加上施氏身高比普通妇人高许多,他也只比施氏略高一点点。 单凭身高,哪里想得到顾九卿就是个男子。 何况,他那雌雄莫辨的容颜、清瘦的身形以及那一身营造出的孤傲清冷的神女形象,琴棋书画等才华加持,大家都惊艳顾九卿的才貌双绝,追捧他的才华,议论他的八卦绯闻,谁有那闲功夫往男身上怀疑?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脖间,平整顺滑,没有喉结。男子裸露在外的最重要两个特征,一个胡须一个喉结,他却都没有。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两样都没长。 顾桑觉得有些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捧着茶盅,轻啜一口,又问道:“母亲真正的女儿呢?” 顾九卿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手边快见底的茶盅,声音沉闷道:“还活着。” 如果是以前,不消他开口,她便主动为他斟茶续水,就是这样一个小细节让他意识到她对他不太上心了,也不太关注在意他了。 顾桑自然发现快要喝完的茶盅,装作没看见,追问道:“她在哪儿?” “日后有机会,我会让她以另一种身份回到顾家,但不是现在。”顾九卿说。 顾桑放心了,人活着便好,终有机会同施氏母女团聚。 顾九卿对她当真做到了坦诚,他的性别,他的身世来历,她的困惑,他都一一解答。 顾九卿将自己隐藏多年的马甲和秘密全都扒掉,将自己一丝/不挂地展露在她面前,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他是在信任她,在她放弃攻略后,反而得到了他的信任,这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事。 得到之后,这份信任似乎变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只有被纳入羽翼的自己人,才能得到真正的信任。 信任,是不容背叛的。 顾桑抿了抿唇,忽的仰起小脸:“你将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出卖你吗?毕竟,你可是杀过我一回。” 顾九卿真正的身世,可是要他命的利器。 魏文帝不会允许怀仁先太子的血脉遗留于世。 “既然,选择对你坦白,无论怎样的后果我都能承受。”顾九卿几乎袒露了自己全部的隐秘,但唯有他是文殊公子的事,并未打算坦白。 文殊公子,事关他的私心。 他用文殊公子的身份救过她,也被她所救过,她和文殊公子的恩情互相抵消,他不希望在他是顾九卿时,她对文殊公子产生过什么想法。 “就算身世暴露了也无妨,不过是换一种不那么温和的法子罢了。”顾九卿声音温润淡然,但其间蕴藏的锋锐与杀伐直教人心惊肉跳。 约莫又是一场血腥夺权? 下一刻,就见顾九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字,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一个狂草凌厉的‘夺’字跃然纸上。 顾桑看得心惊。 不,顾九卿是先太子怀仁的血脉,他若要堂而皇之地从魏文帝手中夺回江山,掀起的风浪势必比废太子谋反更甚。 她提笔蘸墨,将纸上的字涂抹掉:“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我姓顾,如果背刺你,整个顾氏一族怕都要没了。” 如果顾九卿被魏文帝杀了,顾家也要被以窝藏贼逆的罪名大祸临头。 如果顾九卿杀了魏文帝,他嫉恨她背叛的事,顾家也讨不得好。 第113章 室内寂静, 金乌高悬天空,屋外的树木再也无法遮挡其光芒,投射进来的斑驳光亮顺着顾九卿的袖摆攀爬至于他的脸, 继而将他整个人笼罩于粼粼的亮光中,浑似披上了一层熠熠流光。 自成一幅画卷。 一道咕噜声骤然响起。 顾桑并不觉尴尬, 面色自然道:“我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早就该饿了。 顾九卿轻笑了一声,抬步绕过书案走到小几旁,从食匣里捻起两块山药莲子糕递给顾桑。 “先将就垫一垫肚子。” 说罢,便吩咐门外的陌花传膳。 顾桑吃着山药莲子糕, 心里微微讶然。顾九卿最喜食茯苓味的糕酥,房间里只会放这一种糕点,哪怕是她以前经常给他做各种口味的糕点小食, 他也只是起意尝个鲜罢了,绝不多食。 所以,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以前,都是她在意他的喜好口味,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不仅如此,摆上桌的膳食皆是合乎顾桑口味的饭菜。 顾桑素来重口腹之欲,口味略偏重,而顾九卿常年‘礼佛’, 以清淡饮食为主,鲜少食荤辣,如今看来,不只这方面的原因, 也有像女子那般保持纤量身形,故意少吃的缘故。 菜香四溢。 顾桑也不拘着自己, 拿起著筷,就夹了块色泽鲜亮的糖醋里脊,顾九卿拧眉,亲手为她盛了一碗鲜香奶白的鱼汤,放在她面前。 “本就没吃早膳,一入口就是这般油荤之物,也不怕肠胃不适,不妨先喝点清淡的鱼汤。” 将近午时,顾九卿便让人直接准备的午膳。 顾桑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滋味,女主亲自给她盛汤,这在以前也是从没有过的荣幸,顶多动动嘴让陌花代劳罢了。 不对,现在可不能当他是女主了。当他是男主,似乎也不对,司马睿这个正牌弱鸡男主还在呢。 顾桑一边诽谤,一边喝完鱼汤,可着劲儿吃自己喜欢的荤菜。只是没吃两口,被她默念的作者亲妈认证过的男主就过来了。 司马睿毕竟是秦王,顾桑放下著筷,依着规矩行了个礼。 司马睿对顾桑依旧没有好脸色,顾九卿本就只有一年半好活,她还要过来霸占三个月,司马睿心里老不爽了,可顾九卿甚少向他提要求,只想闺中妹妹陪着解解闷,他也不好拒绝。 近日因朝政忙的焦头烂额,又要时刻关注暗访天下名医的进展,对顾九卿难免有所疏忽,她才会觉得王府无聊。 也是他窝囊无用,哪怕身为秦王,亦诸多掣肘,都不敢发榜求医,只能偷摸进行。 司马睿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那方高位,到时就不惧任何人,一旨令下,天下名医无不主动入京,也不用担心父皇哪天看他不顺眼就废了他。 父皇的心思太过难测,从雍州回到燕京,父皇之所以撮合他和顾九卿,不过是在试探过后顺势成就一段佳话姻缘罢了。 并非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女子,便要成全。 如果不是听了方诸的分析,被父皇察觉出他对顾九卿情根深种的话,父皇大概会将顾九卿指婚给齐王,而让他娶张映雪。 第152节 司马睿撩袍坐下,并没发现顾九卿一闪而过的厌恶。 对顾九卿来说,整个司马皇族都是他的仇人,为了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取回江山社稷,不得不与仇人之子虚与委蛇。 司马睿今日回府较早,听说顾九卿将顾桑接回来后,本想与心上人说些体己话,哪知兴冲冲地到了揽月居,却被婢女告知顾桑正在里面睡觉。 顾桑真是又碍眼又不懂规矩,司马睿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上眼药:“三姑娘既在秦王府长住,自是不必太过拘谨,但你长姐体弱,你也别整日磨缠她,府内园子大,够你赏玩的,王府也不会拘着你的自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换言之,想回家就回家去。 “不过,王府书房乃机密要地,不可踏足。”提前警醒,免得顾桑找机会送茶送水的。 也不知顾桑是否知道顾九卿中毒的事,必须防着她趁机上位的可能。 等等,司马睿突然反应过来,顾九卿该不是以为自己没多久可活的,就想将他推给顾桑,让顾桑接替她的王妃之位。 毕竟,顾九卿又爱他,又疼爱顾桑这个妹妹。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司马睿不可能苛责顾九卿,只能用带着敌视的目光瞪了顾桑一眼。 顾桑只觉莫名其妙,司马睿敲打她的时候还算正常,怎么转眼又对她敌意颇大。 算了,看在男主也算保过她一条小命的份上,她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顾桑没有言语相讥,也没有阴阳怪气,而是老老实实地道:“王爷说的是,我一定谨记在心。一不整日缠着大姐姐,二不往前院书房重地而去。” 别说主动去缠顾九卿这个真男人,就是有人拿刀子逼着她,也未必愿意。至于男主,更不是她的菜。 见她颇为听话,司马睿的态度这才和缓了些,旋即又道:“王府院子多的是,三姑娘不如就住在……” “碧玉轩。”顾九卿面不改色地接过话,“我已经让下人拾掇出来了,此处环境清幽,出入也方便,想来妹妹定会喜欢。” 碧玉轩,比邻揽月居。 如果不是已经揭穿身份,他倒是更愿意让她直接住进揽月居。 听得‘出入方便’几字,顾桑握筷的手不自觉抖了抖,眉心微跳。 司马睿本想找个离自己和顾九卿都远的院子,皱眉道:“九卿,你妹妹性子跳脱,恐会打扰你,给你添麻烦。不如,还是选个离你选些的院子。” 顾桑啃了块肉骨头,点头如捣蒜:“我觉得王爷的建议甚……” ‘好’字未出口,只听得顾九卿轻飘飘道:“妹妹不住我旁边的院落,可是想去主院附近居住,莫不是贼心犹不死?” 见顾九卿醋意大发,司马睿又瞪了一眼顾桑:“想都不要想。” 顾桑:“……” 每次都拿这招刺激司马睿,可见她对司马睿造就的阴影有多大。 “看来还是要将妹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顾九卿话语一顿,“不如就搬进揽月……” “不可。” “不可。”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分别是顾桑和司马睿。 顾九卿的脸色更冷了:“还真是心有灵犀?” 司马睿见顾九卿真生气了,心知自己方才也揣测错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道:“三姑娘也别忤逆长姐的意思,就住碧玉轩。” 王府的两位主人都同意顾桑住在碧玉轩,那么她本人的意思就无关重要了。 顾桑闷闷地埋头饭碗,只当自己是个干饭人。 司马睿则体贴地为顾九卿夹菜,很快将碗堆成了小山似的,顾九卿敷衍性的尝了一样菜,如霜冷冽的面孔霎时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 司马睿以为是对他而笑,心底的一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顾桑偷偷抬眸,目光一言难尽的在司马睿和顾九卿身上打了个转,如果不是知道顾九卿取向为女,这不就是一篇妥妥的耽美文嘛,还是一篇禁忌向的耽美文。 有的没的乱想一通。 一顿饭,三人心思各异。 吃罢饭,顾桑眼珠一转,借口收拾衣物回顾家一趟,话出口就被顾九卿拒绝。 “妹妹不是带了细软么?” 顾桑面色一僵。 那可是她跑路的家当。 她讪讪道:“两三件衣物,怕是不够穿。” 顾九卿扯了扯唇角:“如果不够穿,重新添置即可。我已让人请了兴隆绸庄的绣娘到府上,为妹妹量体裁衣。” 钱银和换洗衣物最重要的两样都有了,其它的小物件自是不值当跑一趟,顾九卿将她所有退避的借口堵死了。 顾桑说:“还未与父母告知一声,恐怕会担心我。” 顾九卿扫她一眼:“已经派人回府告知过了。” 顾桑耷拢着脑袋,彻底无话可说。 顾九卿唇角愉悦勾起。 司马睿在旁边喝茶,见做衣服没他的份,不禁面露失落。 顾九卿向来擅于揣测人心,眼眸余光略瞥了司马睿一眼,淡淡道:“王爷也做两身。” 司马睿顿时笑道:“那感情好,我正觉得衣服旧了。暑热即将过去,九卿莫只是惦记着旁人,也要给自己多做几身寒凉时节增添的衣物。” 所谓的旁人自是指的顾桑,而非自己。 然而,顾桑巴不得自己只是顾九卿身边无关紧要的旁人。 看着男主那舔狗模样,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舔个女的,我也不就说啥了。司马睿,你知不知道自己舔的是个男人,恋爱脑舔狗的下场,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一刻,顾桑犹为同情司马睿。 舔狗司马睿没有等到绸庄的绣娘登门做衣,就收到魏文帝突发疾病的消息,惊骇之下,匆忙往宫里赶去。 司马睿赶到寝宫时,魏文帝已经昏迷不醒,殿内御医跪了一地,司马贤正在厉声质问服侍的太监宫女:“你们都是如何伺候的?上朝时都还好端端的,不过半晌午的功夫,父皇怎么就病了?” 瞧司马贤额头渗汗,显然也是一得知消息就急赶了过来。 司马贤的困惑,亦是司马睿的疑惑。 “大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午离开皇宫时,父皇都还在勤勉政务。” 司马睿虽心焦父皇的病情,但没像司马贤那般失态,也可以说,没有如司马贤那般故作忧愤的姿态。 大监躬身,一脸急色地回道:“两位王爷,陛下午膳后去御花园的凉亭赏景消食,哪知道回来没多久,就突然急咳不止,又咳又喘,没一会儿,陛下就昏了过去。平日里,陛下也没少去园子里溜达,御医也是日日请平安脉,圣体最是安康不过。这回御医院的御医几乎瞧了个遍,却是诊不出病因,着实蹊跷。” 司马睿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魏文帝,哪怕是昏睡依旧时不时喘咳几声,憋红的面色隐约带着一丝绀青:“可是中毒?” 御医们回道:“陛下并非中毒。” 司马贤道:“既非中毒,为何诊不出?一个个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继续给陛下诊病。” 司马睿也道:“至少先让陛下醒过来。” * 且说司马睿前脚刚走,兴隆绸庄的老板亲自带着几名绣娘上门了。因为老板提前得知,秦王妃是为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做衣裳,特意带了布庄里颜色鲜亮的布匹,而顾九卿只穿白衣。 最终,顾九卿也没给自己做衣服,而是只给顾桑做了裙衫寝衣,选的布料皆是最贵最好的。 除了,两三色不适合顾桑的布料,剩下的每一样布样皆按燕京近日流行的最新样氏各做五件,每一件款式皆不同。布匹就选了五六样,这般算下来多达十数套。 顾桑咋舌:“也不必……如此破费吧。” 她又不是常住秦王府,就三个月而已。 顾九卿挽唇:“只要妹妹喜欢,穿的舒适便可,不必替我心疼这些黄白之物。” 顾桑:“……” 谁替他心疼钱了? 真要论起来,司马睿才算是大冤种。 顾九卿掌管王府中馈,不像别家只是先付定金,直接付了全银,那银子不要钱似的洒落出去,出手极为阔绰。 唯有一个要求,就是快。 顾九卿端着茶盏,慢悠悠道:“三日内,送至王府。否则,视同违约,吞进去的银子还得吐出来。” “王妃放心,小的让绣娘们日夜赶制,定能如期完成。”绸庄老板打了包票,拿着银子和赏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秦王府。 想着秦王妃真是个和善的厚道人,给银子比别的富贵人家爽利多了。 别说是三日,就是一日,也要将衣裳连夜赶制出来。 秦王妃对娘家妻妹,真是好的没话说。高门大宅里,这般好的姐妹情可不多见了。 乌泱泱的仆婢绣娘退去,室内转眼就只剩下顾桑和顾九卿。 顾桑瞄了一眼顾九卿淡定自若的神色,知他是男人后,再听别人一口一个秦王妃,简直就是辣耳。偏偏顾九卿那厮稳如老狗面无任何变化,也是,装了那么多年的女子,早就得心应手了。 一个大男人宛若当家主母般,掌中馈打理后宅庶务,怪好笑的。 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顾桑见室内无人,转了转眼珠,终是忍不住好奇低问:“你与秦王的大婚夜,如何过的?” 司马睿终于将心爱之人娶回家,怎么可能不想洞房?也不知顾九卿倒底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总不至于司马睿不举吧。 顾九卿饮茶的动作一顿,低眉凝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那一日,我寒毒发作了。” 说罢,又补了一句,“喝了酒,诱发了寒毒。” 怎么可能? 寒毒发作的诱因,并非酒。 而且,司马睿就没有任何怀疑么? 见顾桑不信,顾九卿玩味道:“我的毒,可是替妹妹挡刀子那回所中。” 顾桑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顾九卿故意让寒毒在新婚夜发作,一则避免了暴露性别,二则利用雍州受伤之事将身重寒毒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三则借此与司马睿分居,可谓一箭三雕。 第153节 她见过顾九卿寒毒发作的痛苦,不得不说,顾九卿对自己也真是狠。 顾桑装作没听懂顾九卿话语中耐人寻味的意思,垂着眸眼,并不接他的话。 顾九卿又道:“我还告诉他,我只有一年半可活?” 顾桑乍地抬眸:“骗他的吧?” 顾九卿看着她,说:“如果是真的呢?” “我不相信。”顾桑说,“郝无名为你遍寻解毒的药材,肯定能找到的。” 这厮肯定是故意诓她,让她心软。 “不信便不信。”顾九卿低叹一声,“司马睿虽知我中毒一事,但旁人却不知。” 顾桑闷声道:“我又不会乱说。” “果然还是妹妹对我最好。” 顾桑不想同顾九卿共处一室,便道:“既无事,我出去转转。” 顾九卿颔首:“妹妹请便。” * 皇宫。 酉时三刻,魏文帝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总算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剧咳不止,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将出来,御医们只得加大止咳平喘的汤药剂量,硬给压制了下去。 御医们焦头烂额会诊一下午,始终没有断出病因。 郝御医细观一番魏文帝的面色,欲言又止。 魏文帝靠在枕榻上,有气无力地挥手,让殿内的御医以及秦王、齐王都退下,独留下郝御医和陪侍多年的大监。 “郝爱卿,可是……咳咳……瞧出了端倪?” 郝御医惶恐跪地:“陛下,臣是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儿,但臣也只是听闻过类似病症,却未亲见,恐怕还需当年为……淮王治过病的医者确认。”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大监想了想,躬身回道:“陛下,老奴记得当年为淮王治病的是王老御医,此人早已告老隐退,好在就住在燕京城,颐养晚年。” 魏文帝道:“传。” 王老御医已是耋耄之年,两鬓发白,走路都不利索,是被宫人一刻不停地给抬进了宫。 魏文帝见王老御医颤颤巍巍的模样,皱着眉头,免了跪拜礼。旁边的大监见王老御医抖着手把上龙脉,心里直打鼓,瞧着老御医老眼昏聩,也不知能不能给陛下治病。 “陛下,请恕……老臣失礼。” 王老御医语速极慢地请罪,而后瞪大老眼几乎凑到了魏文帝脸上,沟壑如树皮的老手颤巍巍地扒了扒天子的眼皮,一次没扒开,又扒了两三次才拨开眼皮。 魏文帝沉着脸,没有出声。 噗通一下,王老御医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喘气声比魏文帝还重:“陛下,陛下的病症与当年的淮王……一般无二。” 淮王可是痨病而死,自诊断出病症,没过半年便死了。 这话一出,郝御医和大监也惊得跪下来,压根不敢看魏文帝的脸色。 魏文帝咬牙道:“朕问你,可有……治愈的可能?” 王老御医道:“淮王得的并非是痨症,而是……中毒?” 郝御医惊道:“不可能!陛下体内未曾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王老御医喘着粗气,解释道:“此毒并非浮于表征,而是极为刁钻地匿于心肺之下,毒性未显露前,中毒者的心肺与常人无异,难以察觉。 老臣也是在淮王故去后,侥幸见过淮王临死之际吐出的青红淤血,遍查医书后,才知晓世间有一种名为咤萝的两色花,花瓣为青红两色,可将人体内潜藏的慢性毒素诱发出来,给人造成似痨病又非痨病的病症,中此毒者唯有死时才会将堵淤心肺的那口毒血吐出,实在教人难察。” 方才也有御医查出魏文帝像是痨病,却无一人敢妄断,毕竟谁都想活着。 如果给皇帝叛了死期,谁知皇帝会不会拉整个御医院陪葬。 “其实,陛下已经中毒多日。” 王老御医颤颤地说完,捂着胸窝,憋喘的像是一口气吊不上来。 大监看了眼王老御医,生怕有什么闪失,赶忙搬了张凳子扶着老御医坐下顺气。 郝御医问道:“此为何毒?” 天下竟有如此诡异难查的毒药。 王老御医缓了口气,慢慢道:“此毒名为契毒,与姹萝两色花休戚相关,是为连契,故而得此名。若没有姹萝相引,或可长久潜伏体内。” 青红两色,契毒…… 御花园就种有王老御医口中的两色花,是吴皇后曾经命人所栽种,此花每年七月盛开,自带一股浓郁的香气,花期甚短,只有两三天。 这两日,正是花开之时。 吴皇后告诉魏文帝,此花名为情花。魏文帝当时还笑话吴皇后,不过就是一株不入流的野花,也得她如此宝贝。 魏文帝突然想起来,淮王被诊出痨病,也是在七月末,还未挺过年关就病故。 意识到自己竟被吴皇后下毒暗害,魏文帝怒得胸腔剧烈震颤,目眦欲裂: “毒妇!毒妇!咳咳咳,毒妇!” 第114章 “毒妇!好一个狠毒的娼妇!” 面对生死的恐惧, 终是让不惧染上手足鲜血的帝王害怕了。魏文帝气得犹如得了失心疯,浑浊的眼球血红凸出,恨不得掘了废后吴氏的尸骨, 将其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大监骇怕之下, 急道:“老御医既能诊出陛下是中毒,快快想法子给陛下解毒。” 郝御医也转头看向王老御医,眼里隐藏着对疑难杂症等奇毒的求知欲:“晚辈学艺不精,对此毒亦是束手无策,该如何解毒, 又该如何用药,但请前辈吩咐。” 如此奇诡之毒,生平所见唯有那人身中之毒可相较高下。 “无……解……” 王老御医惧望着状若疯癫的帝王, 被帝王犹如恶鬼般的眼神瞪视着,一刹那,仿佛看见索命的阎罗,惊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砰地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老眼大睁,目露惊恐,竟被生生吓死了。 几人齐齐愣住。 大监率先反应过来, 催促郝御医查看王老御医的情况。郝御医合上王老御医的眼睛,伸手一探鼻息,人已经死了。 “老御医情况如何?”大监屏气凝神道。 郝御医哪敢说人是被吓死的,只说王老御医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一时没挺过去就老死了。 王老御医在御前死去,魏文帝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但他满脑子都是老御医弥留的‘无解’二字,难道真应了所谓的因果报应,难道自己真的大限将至?他是被人山呼万岁的帝王,该享誉千秋万载的寿命,该与天齐寿。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刻,西境战报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宫中,呈到魏文帝手中。 侯向翼被毒杀的消息传至西夏王庭,西夏王立刻集结二十万大军陈兵西境边关。既然,侯向翼承诺西夏的西境六州疆土无法兑现,西夏派兵自取便是。 侯向翼与西夏王暗中勾结,以打假仗糊弄朝廷,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侯向翼武将出身,有勇有谋,是百年难遇的良将,早年屡次将进犯的西夏军打的龟缩王庭不敢出。 这也是西夏军近年来一直不敢大举进犯大燕的原因,西夏王既忌惮侯向翼,又对此人惺惺相惜,便有意无意派细作接触侯向翼,结果发现侯向翼对大燕也并非全然忠心,便起了结盟瓜分大燕的心思。 侯向翼本就对司马皇族积怨颇深,顺势入西夏王的瓮,却未答应将大燕与西夏完全瓜分,几番拉扯之下,双方各退一步,暗中达成西境六州的交易。 魏文帝两眼死死地盯着战报,面容沉怒。哪怕剧咳不止,哪怕身体虚弱的犹如风烛残年,依旧不损帝王之势。 没人敢不将病虎不当老虎,寝殿内侍奉的人等大气都不敢喘,唯有魏文帝此起彼伏的剧咳声。 待魏文帝好受了一些,直接下令封锁消息外泄,对外只以普通风寒咳疾而论。但凡乱传者,当诛。 至于中毒一事,除了已死的王老御医,唯有郝御医和大监两个知情者。大监对魏文帝忠心耿耿,自不会外传,但凡消息外泄,便只会是郝御医。 魏文帝看了一眼郝御医,命他暗中寻找解毒之法,不拘宫里宫外。 “是,微臣自当勉励而为。” 魏文帝又问了大监,秦王和齐王侍疾时的表现,方才召秦王和齐王等重臣进殿商议西境战事。 真到交战之际,魏文帝发现大燕武将稀缺,也不是缺少普通的将军,而是统领三军的良臣名将甚缺。大燕将近三分之一的军权曾握在镇国公府,哪怕侯向翼已死,但骁勇善战的侯家军旧部却并不信服朝廷,频频内讧滋生事端,若有人被西夏细作诱使大开边境关卡,后果不堪设想。 前往西境的人既要击退西夏军,又要将侯家旧部彻底归整改编。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便不可留用了。 魏文帝靠坐在榻上,环视下首的臣子:“不知哪位爱卿……咳咳……可堪此大任,前往西境退敌?” 朝中武将大多资质平庸,自知能力有限,恐难当此大任,是以迟迟不敢有人领命出征。 谢将军出列,跪首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西境边关,击退敌寇。” 谢将军已被封为威远侯,曾经是侯向翼的部将袍泽,后因受伤,携家眷回京述职。 魏文帝看了一眼魁梧高大的谢将军,并未应声,而是看向站在最前列的两个儿子:“不知秦王和齐王心中属意谁?” 司马贤看了眼魏文帝的面色,道:“回父皇,儿臣觉得谢将军英勇多谋,定能不付父皇所托,将西夏军打的滚回王庭老窝。” 司马睿迟疑片刻,也道:“儿臣也赞同谢将军前往西境,只是……” 魏文帝难受地咳嗽了一声:“只是……什么?” 司马睿吞吐道:“儿臣……儿臣……” 原本与顾九卿商议的是,如果西境避免不了一战,他便自请前往西境博取军功,将侯家旧部收拢归于己用。可是,父皇的情况明显不太好,此时离京并非明智之举。 顾九卿时日无多,尚在为他筹谋,欲助他登位。 可他却犹豫了。 担心去了西境,父皇将皇位交给齐王,又怕自己陪不了顾九卿多少时日。 司马贤转了转眼珠,道:“皇弟可是也想前往西境大展手脚?当初,皇弟在雍州展露的手腕和才能着实令人佩服,如果谢将军此行,若能得皇弟相助,必将万无一失。” 这话说的司马睿大有藏拙之嫌。 魏文帝审视的目光投向司马睿,难不成这个以往不被重视的六子,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藏拙蛰伏,早就觊觎上了皇位? 司马睿心中狂跳,这种情况下,应该推诿出去,可又想到顾九卿,只能硬着头皮道:“儿臣身为皇家人,当为大燕江山百姓,身先士卒,儿臣愿与谢将军共击西夏敌寇,不破西夏军,誓不还朝。还请父皇应允。” 第154节 众人震惊。 秦王当真气魄过人。 谢将军也忍不住多看了秦王一眼。 半晌过后,魏文帝道:“准奏。” 最终,议出的结果便是,秦王和谢将军一同前往西境退敌,秦王挂印为主帅,谢将军为副将,齐王则留守燕京,并代天子监国。 魏文帝目前的精神状态难以处理政务,强撑着处理完西境战事,便又倒下了。 仿若油尽灯枯,随时都会甕世。 …… 司马睿从皇宫回到秦王府已是后半夜,匆匆去见了顾九卿一面,便要启程前往西境。 “九卿,如你所料,西境果然开战了。”司马睿不舍地望着顾九卿,顿了顿,又咬牙道,“父皇命齐王监国。” 司马睿担心父皇已经选定齐王为下一任储君。 不只是他,恐怕朝中诸臣也会有此想法。 “陛下病重?”顾九卿眸光幽动,一针见血道。 司马睿一愣:“也不是病重,就是风寒咳疾,咳的频烈,无法上朝议政,才命齐王暂时代劳处理朝务。” “王爷不想去西境?” “也不是,就是心中略有不安,感觉不应该离京。可是,西境战事……” 顾九卿瞥了司马睿一眼,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既如此,王爷当去,那个位置虽重,但重不过百姓。” 一顿,又道:“不如我随你同往西境,你我荣辱以共……”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你的身子如何能再受颠簸战事所累?”司马睿急赤白眼道。 顾九卿唇角略扯了扯,拎起茶壶给司马睿斟了杯茶:“多谢王爷关照,我以茶代酒,提前恭祝王爷凯旋而归。” 司马睿饮尽茶水,犹似被顾九卿鼓舞了士气,面色凝重道:“等我归府,想来寻找名医的事也有了结果,我定替你解毒,延续性命。” 顾九卿点头:“好,我等着。” 临行前,司马睿看着灯光下的清绝神女,难免有几分意动,他想要亲吻自己的妻子,只是还未等他付诸行动,顾九卿便又忙着吩咐下人替他打点行囊,清查兴军作战必带之物,俨然送他出征的贤妻。 顾忌顾九卿的身体,司马睿没让顾九卿去城门相送,但顾九卿还是坚持将他送出秦王府。 司马睿没有真正打过战,心里本就没谱儿,只是在魏文帝面前都将大话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原本是想将方诸这个军师谋士带上,哪儿知道方诸这几日竟病的起不了床,根本无法随军而行,只能等身体好转再动身。 方诸也觉得奇怪:自己干过农活的身体向来粗糙抗造,偏在这个时候不争气。 …… 顾九卿耐着性子送走司马睿,天光未亮,他提灯返回,路过碧玉轩,略驻足片息,抬眼望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内院,便回了揽月居。 司马睿回府出征的动静闹得极大,尤其是揽月居这边,平时安静的院子灯火通明,仆婢穿梭不停。这般嘈杂竟没将顾桑吵醒,看来她在秦王府的第一夜倒是好眠,也不认床。 如顾家比邻而居,她能在他隔壁安睡无忧,让顾九卿觉得他和她之间依旧宛若从前。 至少说明,并未因他揭破男身,就引得她抗拒不安。 这是个好现象。 其实,是顾桑数了上千遍鸭子,又被时不时在眼前晃动的子孙根折磨的心力交瘁,才勉强睡了过去。昏沉之间,隐约听到揽月居的动静,但她懒得睁眼搭理。 等第二日醒来,才知是司马睿启程去西境打仗了。 顾桑并不关心这场已经注定胜利的战事,比起朝政战局,眼下的处境更让她彷徨。 司马睿不在,秦王府就剩她和顾九卿两个人。 然而没过两天,顾桑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顾九卿揭破身份后,行事作风似乎也变得君子起来,待她温文尔雅,说话也不像以前句句别有深意,字字敲打警醒。 对她,甚至有一种微妙的讨好。 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等好物什流水似的送进碧玉轩,供她挑选。头发已经长到足以挽发髻,但她早已适应了不戴任何发簪,他送过来的发簪,全都收在奁匣里,一次未戴过。 一日三餐,山珍海味,不带重样的,但凡哪种口味多吃了些,顾九卿便会吩咐厨房连做数日,直到她吃腻。不过是无意挑剔秦王府的厨子水平有所下降,他就立刻花重金聘请新的厨子,变着花样做给她吃。 见她喜欢投喂莲池里的鲤鱼,又命人添了数条名贵稀有的红尾锦鲤,让她观赏喂个够。 顾桑在秦王府过得简直就是吃香喝辣的随心日子,只是,她再也没像以前那般待过顾九卿。 曾经,两人同桌而食,每次都是她殷勤地给他布菜,如今变成了顾九卿为她添汤夹菜。 曾经,斟茶倒水的活儿,每次都是她为他斟续,如今只为自已添水,或是顾九卿为她续上。 曾经,喜欢为顾九卿做各种口味的糕点,如今再也没进过一次厨房。 曾经,被顾九卿逼迫练字,如今再也没练过一字。顾九卿见她不愿,也不勉强她。 顾九卿由着她,纵着她,凡事开始考虑她的心情喜好。 王府内风言风语渐起,说什么顾家的三姑娘在秦王府的开销竟比正牌主子还要大,就是秦王和王妃都没她这般奢侈,也不知王妃如何想的,也太过纵容娘家妹妹,就是在妹妹那儿落了冷脸,竟也不在意。 王府管家也觉得王妃将娘家这位妹妹,宠的有点令人发指,委婉规劝顾九卿。 “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宠着,谁来宠?” 一句话就将管家给堵了回去。 王府管家属实是看不懂了,秦王无限宠着秦王妃,秦王妃为人冷漠疏离,却如此宠着娘家妹子。 秦王妃又多了个宠妹狂魔的名声,一时间,但凡家中当妹妹的,都恨不得化身为秦王妃的妹妹。 “你不知道,外头传的可夸张了。还有人说秦王妃怕是恨不得将整个秦王府都捧给自家妹子。” “谁不羡慕你有全天下最好的长姐,苟富贵勿相忘,姐姐嫁的好,也不忘提携妹妹。” “我也想有个顾九卿这般的好长姐,我要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巴心巴肝地对我好。” 醉饕鬄酒楼,谢宝珠捧着圆润的脸颊,眼里不无艳羡。 “呵。”顾桑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谢宝珠没听出顾桑暗含的讥讽,高兴道:“当然要啊。有这么好的姐姐,还要什么男人?” 顾桑:“……越说越离谱了。顾九卿对我的好,不过是满足最肤浅的物质需求,他撒在我身上的银钱都是秦王的。” 顾桑觉得自己是个双标狗,明明以前就指望着顾九卿带她鸡犬升天,过上不劳而获的生活。如今却说的大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架势,可她分明也花用了。 谢宝珠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顾桑无语道:“你们只知顾九卿对我舍得花银钱,可他所用银两全是秦王的,相当于用秦王的家财来养……娘家妹妹,像话吗?” 她也是听到秦王府背地里议论,才回味过来。 不得不说,顾九卿真是狗。 也不知道司马睿打完仗,回来发现自己的钱被顾九卿掏空了,作何感想。 谢宝珠道:“可是,秦王的钱不就是你姐姐的么?既然是你姐姐的,那想花在谁身上都行吧。” ??? 顾桑问号脸。 可以这样吗? 谢宝珠用筷子戳了块肘子,打量顾桑一眼:“都说秦王妃给你买了多少首饰衣裳,衣裳确实是最时兴的款式,怎么脑袋上还是清汤寡水的,就绑着一根发带,连个发簪都没有。都说顾三姑娘在秦王府日日穿金戴银,该不会真是夸大其词,名不副实。”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闷声道:“发簪步摇都被收起来了,不想戴。” “为何?” 谢宝珠摸了摸自己满头珠翠,小姑娘都爱美,喜欢将自己捣腾的漂亮好看。顾桑以前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绝不会如此简单,不讲究。 “因为一次意外头发没了一大截,就习惯了用发带束发。”顾桑说。 姑娘家最是在意头发。 谢宝珠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到顾桑的伤心事,颇有眼力见地转移话题:“桑桑,你上回放了我鸽子,这回合该你请客,必须连请三次。要不是我一个人吃完两个人的饭菜,非与你绝交不可。” 天知道那天吃的有多难受,拼着撑死愣是给吃完了。 顾桑自知理亏,同意道:“没问题。” 今日也是因着谢宝珠相邀才能出府透气,倒也不是顾九卿拘着她自由,而是如果独自出府,顾九卿没什么事的话,非要作陪,陪她吃饭闲逛。 当他是女人,与之相处不甚自在。 知他是男人,与之相处依旧不自在。 “娘说,等爹爹打完西境这一仗,就要给我找婆家了。”谢宝珠边吃边道,“也不知爹爹何时才能回京?” 顾桑吃了块红烧狮子头,才道:“西境实力不及大燕,估计最快三两月便可结束战事。” 谢宝珠笑道:“此时八月,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爹爹就能年前赶回来。到了来年,我就可以好生挑捡婆家了。” 顾桑见谢宝珠对议亲之事颇为期盼,便道:“你不是喜欢侯天昊吗?” 两人看着就像是欢喜冤家,又是青梅竹马。 “哼,谁喜欢他,我可看不上他。”谢宝珠哼唧道,“我喜欢的可是读书人,我要找全天下读书最厉害的男子当郎君,免得京中做诗做对子的娇小姐们骂我不通文墨。” 顾桑噗嗤一笑,嘴里的红烧狮子头都快喷将出来,打趣道:“未来夫婿会读书,难不成你就通文墨了?这样的话,你可得榜下捉婿,专捉那状元郎。” “后年才开恩科,这两年是没有状元郎了。不过去年的状元郎是谁来着,家中未婚配的话,可以捉来瞧瞧。” 谢宝珠摆手道:“去年的状元郎不行,出了科举舞弊的丑闻,就算被陛下钦点为状元,带出去也丢面子。最重要的是……” 谢宝珠压下声音道,“长得不够好。” 顾桑笑眯眯道:“感情谢二找夫婿不止要会读书的,还要长得好看的。” 谢宝珠哼哼道:“难不成你会找个丑的?” “自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 谢宝珠眼珠子一转,落在顾桑身上,“桑桑,因着秦王府的关系,燕京城想要娶你的郎君怕是要排到城门口了,家中长辈可有替你相看?” 顾桑面色一顿,道:“母亲有提过,但我不急,还小呢。” 最近,确实有不少人家到顾家提亲。施氏也派人到秦王府问询顾桑的意见,但是,顾九卿直接给她回绝了。 第155节 说什么秦王领兵打仗,西境战事未平定,不适宜谈婚论嫁。议亲之事,再缓一缓。 还说什么他会给她找个好郎君,让施氏不必操心她的婚事。 呵呵哒,他给她找郎君? 找的莫不是自己吧。 去年离京前往雍州,顾九卿便在路上对她提过一回,她当时还误以为他贼心已死,没想到又是在暗示她。 见天色不早,顾桑与谢宝珠约了下回请客听曲的时间,便回了秦王府。 回到碧玉轩时,顾九卿又送来了几样精挑细选的发簪,每一样都流光溢彩,不输当初送与顾桑的那支鎏金如意簪。 只可惜,鎏金如意簪并非真的承载着吉祥如意之意,早已遗失在了湖底。 顾九卿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金镶玉凤簪,桌边的匣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步摇簪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顾桑拨开珠帘入内,他抬眸睨向她。 小姑娘穿着鲜妍的衣裳,雪肤花貌,光彩照人。衣裳穿着他送的,却未穿戴他送的首饰等物。 他的目光落到顾桑头上,曾经被削断的头发早已长出来,虽未及腰,却也未短,足可绾发。然而,那一头乌黑秀发仅用一根五彩斑斓的发带束着,也未曾佩戴他送过的任何一支发簪。 目光顺势移至那抹纤细的皓腕,曾经不离身的琉璃手镯也失去了踪迹。 顾九卿轻问:“妹妹,可是不喜欢我选的簪子?” 第115章 静寂的室内, 男人清冽的声线又低又轻,几若不可闻,顾桑心头倏地一震。 自己虽不及顾九卿腹黑深沉, 但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经历教她学会了用谎言伪装真实的自己,逢人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她在顾九卿面前, 实在太过弱小,不论是以前的顾九卿,还是脱离了伪装变得宛若如翡君子的顾九卿,她从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她的一切都被他所掌控。就算她曾经远离他, 他对她的行踪,对她的生活轨迹,依旧了如指掌, 她之于顾九卿,犹如蚍蜉对大树。 两人从未对等过。 但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骨子里趋利避害,即使她不愿佩戴顾九卿赠送的首饰发簪,但也不会表现出厌恶与不喜。 顾桑下意识抿了抿唇角,睁着澄净无辜的杏眸,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瞧,这就是她的回答。 她继续瞄补道:“我已经习惯使用发带,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一旦适应了某种喜好,就很难改变。” 这话意有所指,暗指顾九卿或许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了她围着他打转,习惯了她事事追捧着他, 习惯了她在面前插科打诨,习惯了她在面前卖弄小心机,习惯了她时刻奉上的彩虹屁,也习惯了她的殷勤巴结。 当他将她推开,当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变得无所适从,不适应没有她存在的生活,误以为离不开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爱。 顾九卿握着发簪的手指微紧,薄唇紧抿。 习惯吗? 她以为他只是习惯有她而已?如果他连习惯和情爱都分不清楚,还真是白活一场。 顾桑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了过去,莹白的指尖抚上精致无双的梨花木匣子,啪嗒一声,木匣子合上,遮住了精美发簪的熠熠金光。 谁不喜欢俗气的金银首饰,她略有不舍地将梨木匣子推还给顾九卿,低声道:“以后就不必送了,我用不上。” 他知道她喜欢俗物,就差直接拿银票砸她了。 日日如此攻势,她真怕自己哪天抵制不住诱惑,就真从了他。 毕竟,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一俗人。 顾九卿黑眸深幽地凝视着她,骤然从椅上起身,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如蛇蝎的动作,他眉峰倏忽凝起,胸腹间淤堵不畅,抬手就要将金镶玉凤簪强制插在她头上,然顾桑偏头一躲,他的手顺势落了空。 他看着发簪,啧了一声:“看来还是我没选到合乎妹妹心意的簪子。” 顾桑蹙眉:“我真的习惯了以发带束发,比发簪方便好用,不必担心勒疼头发,也不必担心发簪随时会掉落。” 对上顾九卿晦暗幽邃的狭长眸子,顾桑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不喜欢簪子,真的。” 只因是他所送。 她会不受控地想起他送的那支鎏金如意发簪,他亲手为她簪发,贺她吉祥如意,送她璀璨灯海,她戴着他送的鎏金如意簪,看着他送的灯海,却被他推入了冰冷的湖水。 她要淡忘,不愿想起这段犹如噩梦般的经历。 但是—— 难道他以为,他对她坦诚过往,告诉她,他是个男人,告诉她,他的血海深仇,他们就会回到从前吗? 如果他以强势相逼,她也可以让这一切回到从前,与以往一般无二地待他,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顾九卿也知道,不管他是以利或权相诱相逼,她定会像从前那般虚与委蛇,巴结讨好,但终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能以侯天昊利诱她住在秦王府,也可以强势将跑路的她带回燕京,但他如何能强迫她的心,如何能强迫她爱他。 “既然,不喜欢买的簪子,我亲手做便是。” 良久沉默,顾九卿将那枚金镶玉凤簪放在桌边,扫了一眼闭合的木匣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妹妹随意处置便是。” 看着那抹消失在眼帘的白衣身影,顾桑轻叹一声,将簪子收进木匣,又将木匣子塞进见不得光的橱柜最底层。 里面堆了一大摞首饰匣盒,全都是顾九卿送的。 他送了许多金银首饰,送得最多的却是发簪,素的艳的,金的银的玉的,样式各一,无不是价值不菲。 她意识到,他执着于让她戴上发簪。 这次不欢而散后,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未出现在她面前,也未再送她发簪。 顾桑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看似没心没肺,没事就出去跟谢宝珠胡吃海喝,有时也会回顾家探望施氏和顾兰两姐弟。顾桑虽未在家,该她的例银一分也未曾少过她的,施氏甚至将离京后短缺的分例,连同去年的及笄礼和今年的生辰礼一并补给了她。 不止如此,施氏还将她的名字记在自己名下,顾家的族谱也被改了,她的身份由庶女变为嫡女。去年离京时,施氏便有此想法,顾桑并不意外。 按照嫡女的规格给她补的分例,比庶女时期高出几倍有余。 目前也不可能远离燕京谋生,她便拿出一部分,买东西送给施氏和顾兰两姐弟,偶尔也给顾显宗这个便宜老爹买一样聊表孝心。 这日,顾桑陪施氏略坐了坐,便打算滚回秦王府。 顾九卿近日闭门不出,前儿个顾桑便回顾家住了一晚,哪知顾九卿派陌花给她传话。 三月之期少一日,便往后顺延十日。 从她搬入秦王府,迄今已有一月有余,本来住满三月便可离开秦王府,结果硬给她延长了期限。 顾桑气得想找他理论,又怕那厮趁机跟她谈条件,就忍了。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说道:“桑桑,昨日南安公主去白云庵吃斋念佛,离京前派人给你送了一份厚礼,我让人给你归置在芳菲院。” “南安公主应是谢我那日送侯天昊。”顾桑说,“不过,南安公主似乎病了许久,如今可是身子好利索了?” 南安公主毒死丈夫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早就定下的行程,直拖到昨日才动身。 相比施氏与顾显宗的夫妻情,施氏曾经无比羡慕南安公主和侯向翼的感情。 南安公主和镇国公一直都是燕京妇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哪怕是成婚多年,侯向翼仍会亲自给南安公主买她最喜欢的小食,会陪公主买胭脂水粉,天冷也不怕被人笑话老夫老妻,也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公主披上。 南安公主也会留意侯向翼喜欢的吃食,堂堂金枝玉叶,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添香侍墨,当真是夫妻情深。 任谁能想到,最恩爱的夫妻最后竟走到了这一步。 镇国公府覆灭以来,施氏与官眷们探讨最多的便是,这份夫妻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戏? 施氏叹气道:“我听来人说,南安公主身子虽好,但却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 或许,南安公主对夫君的感情是真的,但狠心无奈也是真的。 顾桑并不愿评判南安公主的抉择,她要保下儿子不得不为之。 “母亲,我先回秦王府了。”顾桑福了福身,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施氏忽然问道,“桑桑,九卿对你当真如传言那般要好?” 真如传言,那可是好的超乎于寻常姐妹情,远比顾九卿出阁前的姐妹情谊还要深厚。 然而,顾九卿却几次有意无意阻碍顾桑的婚事。 顾九卿自个儿的婚事不让施氏做主,如今连顾桑的婚事也不要她插手。 “母亲,妹妹未来的郎君由我替她挑选,我定当为她挑个全天下的郎君。” 这是顾九卿拖延顾桑议亲的原话。 顾桑眸光微动,点头道:“大姐姐是挺照顾我,但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不过是外人捕风捉影。” 听到这般回答本该放心的,但施氏总觉得哪里古怪,偏又想不出缘由。 施氏曾问过顾九卿推顾桑落水一事,顾九卿只说了一句,不过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顾桑也将此事定性为玩笑,某种程度,两人算的上心有灵犀。施氏却直觉二人有问题,像是两姐妹合力隐瞒了什么事。 顾九卿将顾桑接到秦王府的做法,也让施氏大为费解,哪有尚在新婚期的姐姐,就将娘家妹妹接到夫家暂住的,既不合规矩,又不合常理。此事处处透着诡异,顾显宗却说她想多了。 嫡长女已是秦王妃,身为长姐,说不定只是为提携家中姐妹,意图让顾桑以后找个家世门第更高的婆家。 见顾显宗三句离不开政治考量,施氏也懒得同顾显宗说。 不过,眼见顾桑对秦王属实无意,施氏倒也放心不少。 施氏迟疑一瞬,又道:“可是,因为……心中有愧?” 顾桑莞尔一笑:“母亲多心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施氏并不希望顾桑和顾九卿生分离心,叹了口气道:“但愿是真过去了。” * 金乌西斜。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揽月居,略微犹豫,便回了碧玉轩。 顾九卿已经多日未曾踏出过房门。 这些天,当她早上出门时,揽月居的门户紧闭,待她下午归府,依旧闭着门。 她知道顾九卿将自己关在屋里做什么,他在做发簪,准备亲手雕刻一支发簪。顾桑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制作不出像样的簪子,便会放弃了。 然而,也不知雕废了多少玉料,可他仍然没有放弃。 第156节 顾桑洗漱过后,站在窗边望了一眼,发现被婢女送进去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她眉心微蹙,抬手关窗,睡觉。 呵,绝食。 难不成还想上演苦情戏码? 谁知顾桑睡下没多会儿,陌花就一脸焦急地过来找她,求她规劝顾九卿。 “三姑娘,你去劝劝主子吧,至少让他休息一日。主子为了制出最好的簪子,废寝忘食,已经三五日未曾合过眼,也不怎么吃喝,就算奴婢求你了。” 旁边的陌上也急道:“三姑娘,主子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也不是全无是处。主子为了制簪,整个人都快魔怔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陌花陌上也是别无他法,才来求助顾桑。 刚开始制作簪子时,顾九卿尚算平静正常,他擅长筹谋心计,可哪里会雕刻玉石制作簪子,查阅书籍资料,又请了个巧匠请教,然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夜以继日的凿玉制簪。饶是准备工作充足,用最上等的玉料,依旧做不好,玉料被他凿废,连个簪杆粗细都磨不均匀。 几次之后,心态便有些崩了,原来他连一支小小的簪子都做不出来。 顾九卿力求完美,想尽快做出完美无瑕的玉簪,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满意,平时擅长丹青墨画的手,也雕琢不出完美的簪头。 做不出漂亮好看的玉簪,做不出她喜欢的簪子,她就不会簪发。 顾九卿固执地认为,只有当她重新簪发,重新戴上他送的发簪,她才会真正放下芥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会彻底消弭。 制出她喜欢的簪子,让她簪发,制簪,簪发……如魔音萦绕,他不敢懈怠,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纂刻雕琢。 然而,制簪的挫败感,一遍遍激发了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执念深重犹似成魔。 一双眼睛熬得血红,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仍是没有做出令他满意的簪子。 纂刀划破手指,鲜血滴落,染红了桌上的玉料。 顾九卿像是感觉不到疼,未有停下的迹象,一点点地磨着簪杆,太粗了,不够细,也不够细润…… 顾桑进去前,以为是陌花陌上夸大其词,当她进去后,看见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以及红得骇人的血眸,她才知道他们没有夸张。 顾九卿是在自虐,近乎自虐地制作簪子。 “顾九卿。” 她走过去,轻声唤他。 私下里,她再也没唤过他大姐姐,也不能唤他的真名,唯有顾九卿这个假名相称。 顾九卿仿若未闻,伏首桌案,唯有手中隐约可见雏形的簪子。 一只莹白细腻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手上,锋利的纂刀在即将划上她手背的瞬间定住。 感受到手背上那一抹温软细腻,顾九卿抬起血红的眸子,怔怔地望向身边的少女。他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睛,她还在。 顾桑取下他手里的纂刀和簪杆,放在桌上,她垂眸看了一眼顾九卿满是划痕血迹斑斑的手,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瓶膏药,帮他上药包扎。 顾九卿眼里的血丝未散,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那股濒临崩溃的躁狂郁结竟奇迹般地慢慢抚平了,他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包扎伤口。 她说:“顾九卿,你该睡一觉。” 他喑哑道:“可是,我没有制出让你喜欢的簪子。” 顾桑看着他,温声细语道:“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少女轻软的嗓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 “我想……” “你想睡觉,也该睡觉。” 顾桑弯唇轻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顾九卿低垂的目光落在那只柔软小手,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出奇的安静,任由她将他牵引到床榻边,又顺从她的心意老实躺下。 见他配合,顾桑体贴地为他盖上锦被:“休息一晚,明日再制。”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衣角却被一只手扯住。 顾桑蹙眉,回头看向顾九卿。 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如果我制出簪子,你会戴上吗?” 第116章 这厮该不是装可怜博取同情? 毕竟, 哪个姑娘面对漂亮男人的脆弱无助而能无动于衷呢。 然而顾九卿的问题,让顾桑难以做答,答案无非就是会与不会。 她说会, 属实违心。 她说不会,又怕刺激到顾九卿, 制簪已让他有走火入魔之趋势,万一把他刺激黑化了,自己可招架不住。 此人哪怕表面伪装的好,本质却是个黑心肝。 顾九卿早已因仇恨黑化,再来个因情爱黑化, 双重黑化,指不定如何疯魔呢。 顾桑看过太多黑化的男主,比较有忧患意识。 见她抿唇不语, 顾九卿眸底升腾起的微弱希冀一点点暗沉下去,可他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会戴上吗?” 戴你娘的。 顾桑心里疯狂输出国粹,面上却避而不谈。 细腻指尖缠绕上一缕垂在胸前的乌发,她笑意盈盈地反问他:“你觉得我好看吗?” 顾九卿一怔。 情人眼里出西施。 “好看。”他道:“在我心中,妹妹不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姑娘。”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笑问:“那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顾九卿下意识就想说簪发好看, 但此话在喉咙间滚了一遭,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束发不好看吗? 可他才说她怎样都好看,岂不自相矛盾? 顾桑看了看顾九卿,将衣摆从他手中抽出:“你太累了, 好好将息。” 眼见衣袂从他手心滑过,眼见着她转身离去, 顾九卿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她决绝地从他面前离开,他抓不住她的衣衫,也留不住她的人。 她说得出,阳关独木,就此别过。 她也是这样做的,离开后就从未想过回京。 看着一步步走出去的翩跹身姿,再次失去她的痛苦和爱意肆意滋长,他不管不顾地下床,只能抓住她,将她留在身边。 砰地一声。 顾九卿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几日不眠不休,早已透支了他的精力,他没有抓住她,而是扑到了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桑顿足转身,眸子骤然一紧。 顾九卿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深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顾桑的方向,一只手费力地抻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要留住她。 凉薄的唇角渗出丝丝血迹,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顺势吐出,红的刺目,红的触目惊心。 这是顾桑第二次见他吐血。 第一次是他替她挡刀子重伤吐血,因为原书这个上帝视角,心里虽然难受,但知道他不会死。 搞事业的重要剧情大差不大,可顾九卿这个人已经游离剧情之外,有了出入,书里有些内容便不能作数了,也不能只当他是原书女主看待。 她知道女主当了女帝,但是女主活了多久,她全然不知。 她也不知道顾九卿寒毒缠身,又多次吐血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如果加上郝无名说的那次吐血,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而在她的印象中,唯有绝症将死之人才会频频吐血。 意识到顾九卿或许会死,顾桑总算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顾九卿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大喊:“来人……”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颤颤地伸向她的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垂下眸子看向顾九卿。 他带血的薄唇一翕一合:“别叫人,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就是太……疲累了。” 外面的陌花陌上耳力惊人,听见顾九卿的声音,便又默默地退下了。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啊,大业未成,如何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顾桑气到不行,气顾九卿不爱惜自己,已是备受寒毒折磨的破败身子,竟一点儿都不上心。 你的仇恨呢,你的大业呢,统统都不顾了吗? “妹妹还是在意我的。” 顾九卿虚弱地笑了笑,那抹血色薄唇笑的异常冶丽,却也异常虚弱,仿若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顾桑绷着小脸,恼恨地瞪着他:“你死了,我都不在意。” “不在意啊……”顾九卿惨然,哆嗦着唇道,“好冷,好困……” “还知道冷,还知道困,怎么不冷死你,怎么不困死你,尽瞎折腾。” 顾桑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将顾九卿扶到床榻上,男人的身体比她重的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 顾九卿意识渐渐昏顿,眼皮沉重,却怎么都不肯闭眼,生怕一闭眼她就走了。 他死死地抓着她的裙衫,布满血丝的瞳孔费力睁着,一闭眼又立马睁开。 “别走,别离开我。” 顾桑:“……” 她抬手合上他的眼睛:“睡吧,我不走。”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然而,当她的手一挪开,那双血眸又睁开了,她伸手合上,眼睛又死撑着睁开。 顾桑:“……” 一气之下,她直接用手蒙住他的眼睛。 第157节 夜色深浓,烛火燃尽熄灭,光线彻底昏暗下来。 顾桑靠坐在床榻边,昏昏欲睡,身子不受控地歪倒下去,直接倒在了顾九卿身上,手也无意识地从他眼睛上滑落,那双被她捂住的血眸再次顽强地睁开,寂寂黑夜两点红,仿若幽幽鬼火,骇人的很。 好在顾桑睡的沉,并没瞧见。 本该最困累的人硬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将不太困的人生生熬得睡了过去。 顾桑趴在顾九卿胸口上酣睡,听着耳畔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男人摸索着抚上她的头,一点点摸到后脑勺的发带,一扯,满头乌黑青丝顿时散开,带着洗浴后的清香怡人。 这比任何助眠香都有效。 顾九卿已然撑不住,却仍是强撑着最后的一丁点意志,将人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条缝。 两个脑袋偷偷往里探了一眼,帷幔轻荡,床榻间的两人犹如一对璧人并排而睡,缱绻而美好。 陌花松了口气,小声道:“主子总算是睡了,三姑娘毕竟是个姑娘,留宿于此怕是不妥当?” 陌上嘀咕道:“是不妥当,我们就当没看见。” 没办法,只有顾桑才能让主子歇息。 似想到了什么,陌上推了推陌花:“你去点一支香,助眠的香,让主子多睡两天。” 陌花白了一眼陌上:“三姑娘也在里头,难道一起大梦三日?主子最忌讳擅作主张,你忘了杜堂主?” “点香又不是杀人,你没读过话本子么,这种情况下,主子非但不会苛责,醒过来还会暗赏咱们。” 陌花:“……” 须臾后,缠枝三足鼎香炉燃起袅袅烟雾,暗香疏影,浓淡适宜。 榻间的两人睡得越发深沉了。 …… 顾桑感觉自己睡的出奇的久,梦里的自己特别饿,一直梦到香喷喷的烧鸡烧鹅,馋的直流口水,偏她一口都吃不着。每次当她捧着鸡鹅,一口咬下去,烧鸡烧鹅就不见了,气得她就醒了。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顾九卿的床上,睡在他身边,俨然夫妻同床共枕。 顾桑略一侧眸,对上顾九卿近在咫尺的俊脸,眼睫轻眨,意识霎时回笼,她掀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降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嗯,完好无损,只是被顾九卿攥过的地方有褶皱。 顾桑拍了拍脑袋,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看着依旧熟睡不醒的顾九卿,恨恨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喂……” 一顿,便又住手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带着泄愤般的力道,但是顾九卿并未醒来,双眸紧闭,仍是深度沉睡的状态。 “哼,这会儿倒是睡的好,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你。” 顾桑理了理衣裙,趿着鞋子就出去了。 陌花迎上前:“三姑娘醒了,可要……” “不要。” 顾桑冷着小脸,目不斜视地略过陌花,径直回了碧玉轩。 顾桑吩咐院里的婢女立刻准备饭食,又让小厮去醉饕鬄买一份新鲜出锅的烧鸡烧鹅,等她吃到梦里没吃到的烧鸡烧鹅,心情才算是美丽了一些。 “姑娘,用完膳,您还要出去同谢府二小姐听曲吗?”秋葵一边给顾桑盛汤,一边问道。 顾桑不记得谢宝珠今儿约了自己听曲,疑惑道:“她没约我啊。” 秋葵回道:“谢府二小姐昨日早上派人给姑娘递的帖子,奴婢见你一夜未从隔壁回来,便去揽月居找你。陌花姐姐说你还睡着,等你醒了,她会代为转达。结果,姑娘在揽月住了两日才回来。” 顾桑惊讶:“等等,你说什么,两日?” 秋葵点头:“对啊。” 顾桑和顾九卿同为姐妹共居一室,秋葵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自己竟然同顾九卿睡了两日,还真是好眠啊。 顾桑看了眼对顾九卿一无所知的秋葵,又看了眼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担心又被谢宝珠念叨失约,吃罢饭,简单收拾妥帖,便出门了。 谢宝珠早已在南楼等候多时,顾桑免不得被唠叨了一番,又被宰了一顿饭,害谢宝珠久等的这一茬才算是揭过去了。 等她下午回到秦王府,揽月居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显然顾九卿还没睡醒。 也好,睡个够,脑子才足够清醒,免得发癫。 又过了一日,顾九卿方才彻底睡醒,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是从未有过的香甜酣畅。 身旁的床榻空空如也,入手一片冰凉,顾九卿怔忪片刻,将陌花唤进屋问了句:“何时离开?” 陌花心知主子问的是顾桑,垂首道:“昨日上午。” 顾九卿拧眉:“我睡了多久?” 陌花颤声道:“三……日。” 顾九卿沉眸,扫了一眼香炉,什么都未说,便让陌花退了下去。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桌案边,拿起那支纂磨粗粝的簪杆,下意识拿起纂刀就要继续雕琢。 他想做一支桃花玉簪,想象着她戴着定然十分好看,定如芳菲院的桃花那般鲜妍。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纂刀划下的瞬间,脑海里猛然回响起少女的娇音。 ——“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纂磨的动作一顿。 他低眉端详起簪头的桃花雏形,单就桃花之形,也不知被他雕废几回,总也雕刻不出栩栩如生的桃花,打磨簪子是个耐心细致的活计,需心境宁和,才能制出自己想要的。可他太浮躁了,太想要出成果,反而背道而驰。 就像他太过急于她放下芥蒂,忘却那一夜的事,可是释怀忘却是需要时间的,他以为给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能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淡忘,殊不知只是他以为而已。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也是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他可以执掌天下这盘棋局,将每个人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所有皆由他这个执棋人所控。 可他忘了,她不是他的棋子,在他滋生妄念后,初始的利用之心早就消弭,她便不能视之为棋子了。 良久沉默过后,顾九卿放下纂刀和簪子,命人备水备饭,待他洗浴吃罢饭,又开始处理堆积的密件。 事关西境战况的信函,顾九卿只粗略看了一眼,便搁置一旁。 如他所料,没有方诸随行,司马睿简直不堪一用,凭白占个主帅之名。幸有谢将军悍勇得力,暂将西夏铁骑阻于西境关外,然侯家旧部内讧不断,始终是隐患。 西境开战一月有余,司马贤的暗手应该快行动了。 顾九卿道:“关于司马睿的任何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传回燕京。” “是,主子。” 陌上恭敬地应了声,随即将另一封特殊标记的密信递给顾九卿,“这是宫里的消息。” 事关魏文帝的密信,顾九卿仔细看了一遍,狭长的眸子凛然如刀。 “那人的身体,必须拖到西境战争结束,若能拖到司马睿回京最好。” 提前死了,本也没关系。但借那人之手解决司马贤,终归要少诸多周折麻烦。 天助他也。 连废后吴氏这个死人都在帮他。 这个毒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 信件被尽数焚毁,陌上退出去前,看着面色虚白的顾九卿,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顾九卿问。 “主子,你又吐血了,可要……” “无事,让郝无名加快寻找药材的速度。” 顾九卿摆摆手,便让陌上出去了。 命这种东西,既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次,就可以再抢一次。 顾九卿起身走到床榻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少女香,他视线一顿,锦被之下露出一点彩色。 他掀开被褥,将那点彩色完全展露出来,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发带,顾桑那晚束头发的发带,是他从她头上取下的。 将发带缠绕在腕间,眼前依稀浮现出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想到少女笑盈盈地问他,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他喜欢她簪发的模样,可也觉得她束发的样子俏丽干净。 顾九卿低头盯着发带出神,半晌后,重新坐回堆砌玉料的桌案,继续制作玉簪。 他神情专注,目光平和,开始放慢制作的进程,一点点雕琢磨砂,整个流程细致而缓慢。如果累了,就停下,如果没有状态,也停下歇息,等他找回状态与手感,便又继续。 就这样过了几日,簪头的桃花日渐成形,如春日开在枝头最灿烂的那一枝桃花,活灵活现的。 桃花玉簪尚未真正制成,西境便传回秦王被西夏刺客暗杀的消息。 据说秦王重伤昏迷,危在旦夕。 西夏军彪悍,西境这一战本就打的艰难。大敌当年,后方粮草供给不足,军队内部矛盾始终无法调和,导致这场仗打的无比艰难,迟迟无法击退西夏敌寇。 本该发挥最强战力的侯家旧部拒绝整合改编,战场上更是拒不听从号令,秦王气得将带头的几名侯家旧部将领抓起来,本打算杀鸡儆猴,结果差点激得军队哗变,最后不得不将人放了。 镇国公府的案子是秦王主审,侯家军对秦王本就有怨言,哪怕秦王言辞凿凿再三向侯家军解释此案,言明侯向翼乃叛国贼子,侯家军压根就不信,聚众闹事,要朝廷给侯家军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更有甚着,怒骂秦王昏聩不辨忠奸,让侯家军的主帅蒙冤枉死。 敌军压境,秦王遇刺,军心无法凝聚,大燕军队如一盘散沙,谢将军独木难支。 这就是西境目前的情况,战场局势不容乐观。 听闻司马睿负伤的消息后,顾九卿看了一眼手中未完成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匣子,然后去了碧玉轩。 第117章 第158节 时值八月, 秋高气爽,碧玉轩的庭院里,金桂树亭亭如盖, 满院飘香。 顾桑倚靠在窗边,捧着一本书, 眸眼亮晶晶的,看的津津有味。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就是书市上淘买的话本子,人妖仙的狗血三角恋,天雷滚滚, 怪有趣的。 秋日的暖阳透过树影斜斜地洒落窗棂,斑驳的光影映照在顾桑白皙如玉的小脸上,闪动着跳跃的流光, 为她清丽娇颜更添了几分生动。 风拂过,空气中的桂花清香愈发浓烈了些,少女乌发轻舞飞扬,那抹亮丽的彩色发带随风轻漾。 顾九卿脚步略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发带,与她头上的别无二致。 这样五颜六色的发带,不只一条。对她而言,没甚特别, 丢了便丢了,无所谓。 顾九卿驻足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顾桑正看到神仙男主准备从妖怪男配手里将凡人女主抢夺回来,刷地一下, 只觉得眼前一暗,大片阴影笼罩而下, 让书上的字迹都模糊了几分。 “让一让,你挡住我阳光了。”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顾九卿,她头也不抬,不满地嘟囔道。 顾九卿长身玉立,站在窗外,并未动。他凝眉看着窗内低头看书的少女,不只艳色发带扎眼,那一抹微白长颈也异常刺眼。 他眸色晦暗,薄唇紧抿,呼吸似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见他迟迟未动,顾桑心生恼怒,猛地抬眼瞪向顾九卿,却不期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欲色。 莹白小脸上的恼怒,转而带了一丝羞恼。 从那夜过后,顾桑又是四五日未曾见过顾九卿,他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往他跟前凑,只听陌上无意提及过,顾九卿仍在继续制作簪子,但没之前那般废寝忘食,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陌上看似无意,多半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也不知是不是顾九卿的意思,想让她动容么。 “你,挡到我阳光了。” 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嗓音再次响起,顾九卿仍是未动,他缓缓摊开手掌,露出那抹彩色发带:“妹妹,有东西落在我榻上了。” 是那夜落下的。 顾桑知道自己发带落在他哪儿了,但这又不是什么昂贵别致的物什。同样色系的发带,她有许多条,丢了也没必要回去找。 既然,顾九卿给她送了过来,取回便是。 顾桑伸手去拿,刚触碰到发带,男人的手掌顺势合拢,将发带重新收回掌心。 他说:“妹妹头上已经有了,这条便送与我。” 顾桑:“……” 顾九卿又道:“这是妹妹的东西,总归要问一声。”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呵,你还怪讲究的。” 顾九卿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发带缠绕在腕间,“就当是妹妹送我的平安符,保我此行西境顺利。” 顾桑眸眼轻动:“你要去西境?” 她自然知道顾九卿去西境干什么,助秦王结束战争并收服侯家军,镇国公府的兵权才算是真正落到秦王手里,也为顾九卿所掌握。 这本就顾九卿的主场,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西境因他的到来,战场局势扭转,成功将西夏军逼回王庭,侯家军也因他而彻底臣服。 顾九卿颔首:“嗯,归期未定。” 顾桑仰起小脸:“王府的主人都走了,若我继续住在这里恐惹人非议,不如我先回顾家?” “妹妹住了多久?”顾九卿问。 顾桑想了想,说:“一个月十七天。” 顾九隔窗凝视着她,哂笑了一声:“记得可真清楚。”日日算计着离开的时间呢。 顾桑假装没听出男人话中的暗讽之意,问道:“何时启程?你离开的那日,我就搬回顾家。” 顾九卿说:“即刻启程。” “那我去收拾东西,准备回顾家了。”顾桑拿起话本子抱在胸前,转身往内室而去,刚走一步,又回望向顾九卿,展颜一笑,“边关战事凶险,刀剑无眼,望君保重。” 离别本该是伤感的,尤其去的还是战场这般危险之地,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不舍,是觉得他有把握从战场全身而退,还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死活。 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顾九卿瞳孔微微一凛,少女背影纤姿,曼妙袅娜,但他不喜欢她背对自己的身影,那种只能看着她离去的无力感瞬间席卷心头。 下一刻,动作已经快于大脑指挥,顾九卿手撑在窗棂,白衣在空中荡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翻窗而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桑被他拽的侧转身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进男人怀里,她不悦地抬眸,直直撞进了男人深邃深沉的瞳眸。 她眉心蹙起:“干什么!” 娇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 “抱歉。”顾九卿松开那抹纤细的皓腕,开口道,“我想知道,妹妹不知我的身份前,得知我大婚的消息,何以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不眠?” 顾桑身子一僵,毫不犹豫道:“不过是,彼时你成婚,我却未能亲手送上新婚贺礼。” 顾九卿凝视着少女的眼眸,试图看透她的内心:“就这样?” 顾桑道:“对,就这样。” 音落瞬间,一只冰冷的大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顾桑抬手就要挥开他,顾九卿低头,径直吻上了那抹娇艳柔软的朱唇。 啪地一声,手里的话本子坠地。 “不过一份贺礼,也值当妹妹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贴着她的唇低语,只轻轻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短暂,然后迅速离开。 短暂的,连给顾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顾九卿看了一眼近乎呆愣的顾桑,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子放在她手里:“妹妹,等我。” 留下一句话,他纵身从窗户跃出,消失在碧玉轩外。 也不知过了许久,顾桑方才如梦初醒般,冷着一张小脸,用力地擦了擦唇角。 一转头,就看见珠帘之后同样呆滞许久的秋葵。 顾桑一愣,淡定地解释道:“那个……我眼睛进沙了,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秋葵早就吓傻了。 恍然之间,好像看见顾九卿亲了顾桑。她们可是姐妹,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看花了眼。 对,肯定是眼花了。 秋葵总算回了魂儿,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你刚刚说了什么?奴婢好像没听清。” 顾桑:“……我眼睛进了沙子,大姐姐帮我吹了一下。” 果然是自己花了眼。 秋葵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姑娘,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秦王妃……” 顾桑露出一抹纯稚无辜的笑容,狐疑道:“以为什么?” 秋葵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 顾九卿从碧玉轩出来后,便径直出了城,与等候在城外的方诸会和,一同前往西境。 方诸月前该启程前往边境,哪知道身体尽不争气,本来都好的差不多,已经定下动身日期,哪知道又病下了,病情反反复复,就这么折腾到了现在。 “给王妃请安。”方诸面露惭愧,“方某属实是过意不去,都怪我这身体不成器,误了秦王的大事,还要烦累王妃亲自走一趟西境。” “先生不必自责。”顾九卿道,“秦王只是重伤,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救不回来,西境情况也未到最坏的地步,未必不能破局。” 两人简短叙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境。 顾九卿前脚离开京城,顾桑后脚就搬回了顾家。 原是住三月,施氏见顾桑提前回府,一问之下,才得知顾九卿去了西境。 施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气了个仰倒:“西境在打仗,她一介女流跑去战场做什么?” 弄兵权,夺功劳啊。 但这话,顾桑不敢当着施氏面明说。 她想了想,替顾九卿解释道:“大姐姐是听说秦王遇刺昏迷,实在忧心秦王的安危,情急之下就亲赴西境。就算战场危险重重,但他是个女人,用不上他亲自上阵杀敌,去了也是呆在后方军营,他是秦王妃,自有兵将保护,安全肯定能得到保证。” 施氏急得方寸大乱:“军营安全,那秦王如何会被人行刺?春猎,雍州,现在又是军营,桑桑你说她哪次没受伤?” “母亲,这回您可要相信大姐姐,他说会平安归家,让母亲莫要记挂于他。而且,大姐姐想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止,他不是被困于闺阁后宅的普通女子。”顾桑抿了抿唇,附耳低道,“大姐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注定要凤翔九天,他要秦王活着回京,必须要走这一趟。” 施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凤翔九天?她竟要做皇后?” 与其施氏整日瞎想瞎担心,不如挑破顾九卿的志向,当然这是美化过后的志向。 顾桑又道:“大姐姐心中自有章程,且胸有丘壑筹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竭尽全力保障自己的安全,母亲与其担心大姐姐,不如担心自己的身子骨,万不可将身子急垮了。” 在顾桑耐心的劝说下,施氏心惊胆战地平静下来。 只是施氏不明白,为何常年礼佛的女儿,未变得真正清心寡欲,反被经书佛法礼出了一颗权欲之心。 第118章 且说西境, 顾九卿抵达边关的时机恰是第一道西境防线即将失守之际,他献策于阵前,助谢将军反败为胜, 成功守住了州城。 谢将军原本以为秦王妃一介长在燕京的闺阁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大才, 不过是见州城守不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听从秦王妃的计策,没想到竟真能扭转战局。 谢将军不得不重新审视秦王妃,也许秦王府真正厉害的是秦王妃,而非秦王。 秦王虽被魏文帝命为主帅, 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非有魄力之人。 在军医的力保之下, 司马睿昏迷数日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身体重创,无法处理军务,司马睿感动顾九卿千里奔袭探夫,也不管什么朝堂体制军营规矩,直接让顾九卿暂代自己处理军务。 司马睿这个主帅能力欠缺,却是皇帝钦定,拥有战场上的最高决断权。 司马睿几次主导战事不利,让燕军在西夏军手下吃了败仗, 也无能力调和侯家军与朝廷军队之间的内部矛盾,三军将士对秦王这个主帅可谓是怨声载道,连秦王都不能让将士们信服,何况是秦王妃一介‘女人’。 几名将军直呼荒唐, 忍不住对谢将军抱怨道:“谢副帅,秦王怕是被女人迷失了心智, 两军对垒,哪能让一个女人瞎指挥,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对啊。与其让一个女人骑在我们头上,我们更信你。” “秦王糊涂,谢副帅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秦王,军营重地,哪儿能如此儿戏?” “这仗还怎么打?干脆回老家算了。” 第159节 谢将军道:“说什么丧气话!难道你们忘了,是谁帮我们守住了州城?” “实属侥幸,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子。” 谢将军:“不管你们信不信,秦王妃的兵法造诣应当远胜于我等之上。” 另一人不服气道:“狗屁的兵法,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之计。” 谢将军摆摆手道:“不惧阳谋阴谋,只要能退敌何乐而不为?守不住城,最遭殃的可是百姓。” 不只将军们不服气,底下的士兵们更是跟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然而,将士们很快就被打脸了。 顾九卿远比秦王果敢有魄力,软硬兼施,采取一系列措施收服侯家军。先是将侯向翼的叛国罪证呈于三军阵前,逼得侯家军不得不认清现状,动摇坚信侯向翼蒙冤的信念,更是直接杀了侯家军内煽风点火挑唆生事的真正蛀虫,皆是曾经私下与西夏有过联络的奸细。早先秦王和谢将军也察觉出这几人有问题,但因证据不足,又因侯家军差点哗变,不得不轻放。 没想到顾九卿甩出证据,说杀便杀。 “天下为公,百姓社稷为重。尔等保家卫国,不该是任何人的私兵,不该冠以侯姓,也不当冠以司马皇姓。” “尔等扪心自问,自己忠的究竟是意欲将西境六州拱手让于西夏的侯向翼,还是大燕百姓?” 句句振聋发聩,直击将士们的心灵。 士兵们开始反思自己的立场,他们戍守西境数年,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从不是为个人私欲而战,为的是身后的家人孩子免受战火的摧残,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可是,侯向翼竟妄想将他们誓死守卫的西境割让给敌人,让他们的亲人遭受屠戮奴役,此等狼子野心之人早就不配为他们的主帅。 “军令如山,不愿听从调遣,不愿护卫西境百姓,誓死只认叛国贼子为主将者,请放下兵戟,自行离开军营,我不强求有异心者。但今日若选择留下,他日战场若不依令行事,军法处置。” 秦王没杀的人,秦王妃眼也不眨地杀之。面对这血腥的一幕,竟能面色不改。 这一刻,无人敢怀疑顾九卿的话。但凡选择留下却不听号令者,必将从严论处。 有人放下武器陆陆续续地离开,也有人犹豫不决在放下刀兵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坚定重新回到队伍里,比起离开的人,留下的是大多数。 顾九卿凤眸威凛,如刀剑出鞘般锋锐的目光环视留下的士兵们,声音振振:“尔等不会被散入其它队伍,但是,今后再无侯家军,唯有山河军,只护社稷山河。” “山河万岁!” “山河万岁!” 众士兵们大为震撼,热血澎湃,手举刀长戟,直呼山河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响,响彻军营上空,久久不散。 谢将军等几名将军惊诧不已,秦王妃竟不打算将侯家旧部打散编入其它队伍,重整改编可是当今陛下的意思。 这……这可是抗旨不遵? 谢将军忍不住道:”王妃,山河军不经改编,恐怕有违圣意……” 顾九卿但笑道:“此事,我与秦王商议过,有任何后果,秦王一力承担。” 方诸:“……” 秦王妃哪里同秦王商量过,秦王这两日伤口疼痛不适,尚被蒙在鼓里,不过倒是同他商议过。 山河军不被散编,可以减弱士兵们抗拒抵触的心理。 侯家旧部与秦王长期拉锯的原因,除了为侯向翼鸣冤不平外,还有就是谁都希望身边是能将性命相托的熟悉同袍,不愿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适应。 其后,顾九卿亲自指挥山河军排兵布阵,在西夏再一次发动攻势,不顾军中老将劝阻,以山河军作为主力守城。当初,秦王和谢将军害怕心怀异心的侯家旧部误事,都是令其做些不影响战事的辅助扫尾等小事。 常年戍边的山河军展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远非安逸惯了的朝廷州军可比。 这一次,毫无悬念大获全胜。 谢将军等人见识过山河军的威力后,对顾九卿更是敬佩不已,没有人敢以其‘女人’的身份轻视小觎。 三军将士上下一心,开始合力准备反攻西夏,趁早结束战事。 西境反攻战期间,魏文帝的身体急转而下,喘咳越发严重,仿佛随时都会因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甕世。又一次咳到痛苦地晕死过去,再次醒来,魏文帝得知坤宁宫和东宫被亲卫翻了数遍,仍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解药的迹象,恨得赐了一杯鸩酒给废太子。 西郊别院,废太子司马承正在讽刺庶人司马骁。 “整日为了一个女人喝的烂醉如泥,那不是你不要的女人么,你不要的女人为了秦王不要命的去了战场,当真是情深几许。你被圈禁这么久,她怎么不来看看你?” 司马骁胡子拉碴如一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抱着酒壶不离手,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司马承的讥讽。 “娶不到最爱的女人,只能任她嫁给其他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司马承狠狠地往司马骁心窝子扎刀,一刀又一刀的,“如果不是你觊觎我的位置,如果不是你以吴章纵马踩踏案陷害我,又杀人灭口,我何至于延你婚期。” 顾九卿和秦王的婚事,从赐婚到成婚,不过短短几月就成了。什么钦天监的吉时吉日,都可暗箱操作。 “要不是怪你自己,早就娶到了顾九卿。不过,你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娶到了又能如何,也就是害她陪你一起圈禁吃苦罢了。还不如让她陪在别人身侧吃香喝辣,软玉枕香。” 司马承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奚落司马骁,看他爱而不得的痛苦,麻痹自己被圈禁的痛苦。 司马骁被激怒了,忽然砸了酒壶,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揪住司马承的衣服,狂吼道:“是你,都是你,明明是你先对付我,我从未想过要争你的位置,是你先害我,你害我,母妃又逼我,我不得不还手。” “吴章的事又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栽赃到我头上?” “你以为我会信?”司马承一把推开司马骁,冷笑着走出去。 刚回去,就见宫里来人了。 一名太监端着一杯酒站在屋子中央,杨清雅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见司马承回来,脸上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 司马承看向太监手里的酒,浑身如坠冰窖:“这是……” 太监冷哼道:“别不识好歹,这可是陛下赏你的酒,喝了好上路。请吧,废太子!” “呵,终于还是来了。”司马承苦笑了一声,看了眼陪他受苦受罪的杨清雅,平静地端起酒盏,“陛下终归还是要了结我这个‘孽种’。” “不,别喝,我不要你死。”杨清雅挣扎地就要阻止,却被两个侍卫死死按住肩膀,不得动弹。 “阿承,让我喝!”杨清雅悲痛大喊,拼命摇头。 “这是陛下赐与我,你如何能喝?” 说罢,司马承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刹那间,杯盏坠地,腹中绞痛不止,嘴角渗出血迹。 太监见司马承喝下必死无疑的鸩酒,也不待人断气,便带着侍卫回宫复命去了。 杨清雅花容失色地爬过去,惊恐地抱住司马承,悲不自胜:“阿承,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 司马承一边吐血不止,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孩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不来到……世上……是对的。” 皇帝疑心他是孽种,他这个孽种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容不下。 杨清雅哭着道:“孩子的事,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该怪的是吴皇后和华贵妃,可她们都死了,也无处怨怪。 “别哭,听我说。”司马承颤抖着手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杨清雅,“有机……会,将它交给……陛下,这是娘的……遗愿。” 话音将落,司马承便落了气,手无力垂下。 杨清雅看了眼手中的玉佩,恨恨地往地上一砸,玉佩顿时摔得稀碎。 玉佩是废后吴氏当年嫁与魏王时的婚盟信物,杨清雅知道司马承打算过几日想法子呈给魏文帝,但是还没等他将东西交出去,就等来了鸩酒。 吴氏踹的自己小产,伤了女子根基,杨清雅如何肯成全吴氏的遗愿。 只是杨清雅伤心欲绝,伏在司马承身上痛哭不已,全然没发现碎开的玉佩里滚出了什么微小东西,落进了地缝里。 任谁能想到,这就是魏文帝的解药呢? 吴氏为了保住司马承的性命,将解药藏在玉佩里面,只要魏文帝不杀司马承,便有机会得到解药。 只是吴氏没想到,魏文帝在太后的力劝之下,已经饶司马承一命,哪里想到吴氏这一出,反倒弄巧成拙。 当日,废太子死后不久,杨清雅一条白绫悬梁自尽,追随而去。 听闻杨清雅殉情而死的消息,谢宝珠唏嘘不已:“没想到杨清雅对废太子一片真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废太子和杨清雅的结局早在顾桑意料之中,她默了默,坦言道:“我也挺佩服她殉情的勇气,因为我做不到。” 前有司马骁为顾九卿殉情未遂,后有杨清雅为废太子殉情。如果是她,想来是办不到的。不论多么刻骨铭的感情,不论她多么爱一个人,就算对方死了,就算她痛苦,可她也不想求死。 “估计我也做不到,好死不如赖活着。”谢宝珠感慨了一句,顺势转了话题,“桑桑,你这姐姐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巾帼英雄啊。原本我还担心爹爹,但现在完全不担心了。” “如今满京城都是秦王妃的传奇事迹,说她是当世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还说她当得起妇好之名,更有人说……”谢宝珠谨慎地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说下一任储君肯定是秦王,秦王妃就是大燕第一位会打仗的皇后。” “是挺了不得。”顾桑勉强附和道。 什么巾帼英雄,啊呸。 那就是个愚弄世人的女装大佬。 “如果顾家真出了个皇后,你就是皇后的妹妹,我以后要抱你的大腿,你可要罩着我。”谢宝珠露出一脸谄媚样,笑嘻嘻道。 “好说。” 顾桑应承的爽利,实则心里又虚又彷徨。 …… 齐王监国,魏文帝久不上朝露面,朝臣们得知废太子被赐死的消息后,担心是齐王假传圣旨,更担心齐王将是下一个废太子,纷纷要求面见圣上。 齐王见无法安抚群臣,只得请示圣意。 司马贤跪地道:“父皇,大臣们忧心父皇圣体,正在殿外求见,不知父皇是否召见?” 魏文帝日渐衰弱,恐时日无多,储君之位又悬而未决,司马贤有心借诸位大臣探视圣上病情之机,由支持他的大臣提出立储之事。 司马贤虽说干的是储君监国一事,但是名不正言不顺。 魏文帝吃力地看了眼司马贤,没有应答。 一边咳一边问道:“西境……战事如何?” 提及西境之事,司马贤心中异常恼恨,不仅没有除掉司马睿,还让司马睿身边多了秦王妃这个贤内助。 没想到秦王妃倒是个人物,不仅帮助司马睿将侯家旧部收归己用,更会打仗。 以前怎么没发现顾九卿竟比男人还厉害。 “父皇,女子不可擅入军营,秦王妃罔顾军令私自去了战场。更令人费解的是,六皇弟身为三军统帅,竟将决策权交由后宅妇人,让其胡乱指挥,将战场视同儿戏。甚至,违抗圣意,未将侯家军散编,只给侯家军改了名而已。” 司马贤明晃晃地在魏文帝面前,给秦王和顾九卿上眼药。 魏文帝沉思片刻,道:“秦王之事……咳咳咳……朕自有主张。但是,押送西境的……粮草……咳咳……延误已久,齐王……尽快催办此事。” 父皇已经知道粮草延误的猫腻? 司马贤心头一颤,尾椎骨霎时升起一股寒意:“儿臣立刻去办。” 第160节 待司马贤退下,魏文帝又强撑着精神召见了殿外的大臣,说了两句,便将大臣们撵走了,压根就没给人开口提立储的机会。 大臣们见过魏文帝,心情并没轻松多少,反而更加沉重了。 帝王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行将就木之际,药石无医。 朝中可堪继承大统者,只有秦王和齐王。 究竟该立谁,成为当下最紧迫的大事。 两日之后,大臣们再次递交奏折,恳请魏文帝尽快定下储位人选。然而,魏文帝以正在深思熟虑为由,暂时搁置此事。 魏文帝在拖延时间,他在等,等秦王得胜还朝。哪怕魏文帝苟延残喘地躺在龙床上等死,哪怕让齐王处理朝政,但他并没有真的眼瞎耳聋。 一面不死心地命亲卫找寻解药、让郝御医等亲信御医续命,一面又派人暗查齐王和秦王。 暗查的结果让魏文帝惊心,太子和康王之争,竟有齐王参与其中,唯有秦王两手清白,从未参与过争权夺利。 或许,秦王遇刺一事也颇有蹊跷。 一封由西境绕过秦王,呈递到魏文帝手上的密折证实了帝王的猜测。 …… 十日后。 西境大捷的捷报传入宫中,魏文帝体内的契毒已经难以遏制,全靠参汤药物勉强吊着一口气。 司马睿和顾九卿昼夜兼程,总算在魏文帝死前赶回了燕京。 大监焦急等候在寝宫外,一见到司马睿和顾九卿,便急忙迎了过去:“秦王,秦王妃,陛下就等着你们了。” 寝宫内跪了诸多大臣,皆是六部重臣,齐王司马贤也在,跪在最前面。 司马睿出现的那一刻,司马贤心知皇位将与自己无缘。明眼人都能瞧出魏文帝撑着一口未散的气,就是在等秦王回京。 把持朝政这几月,司马贤不是没想过如废太子那般拼死一搏,然而随着埋在宫里的暗桩接连出事,他便意识到父皇对他早已有所防备,对他留了一手。 司马贤也不知自己是否有胜算,本想找文殊公子盘算合计一番。 哪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文殊公子竟然销声匿迹了。 司马贤怀疑是父皇派人杀了他的门客谋士,意在警醒,胆敢作乱犯上,文殊公子的消失就是他的下场。 司马睿和顾九卿跪地行礼后,魏文帝颤颤地说了一句‘秦王,回来了’,便让大监当众宣读提前拟订的遗诏。 司马睿是下一任皇帝。 果然不是自己。 司马贤面色难看。 顾九卿低着头,黑乌鸦般的长睫遮住了眸底的幽暗阴翳。 看来是不日前送往宫里的密折起了一些作用,司马睿并未在密折里直接告发齐王,只提了一句遇刺之事似乎另有隐情,并非西夏所为,便足以令生性多疑的皇帝心生疑窦,怀疑到齐王头上。 大监读完继位诏书,又拿起另一份诏书宣读。 则是命齐王即刻前往封地,永世不可踏入燕京城。即使魏文帝身死,也不必掉念守灵。 司马贤面色更难看了。 父皇真是偏心,为了保司马睿的皇位,连灵位都不让他守。 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心中却冷笑不已。 当年趁着先帝头七,魏王迫不及待地发动政变,屠杀兄弟,无惧先帝死后不得安宁。如今却唯恐自己无法安息,防患于未然,提前将司马贤赶出燕京。 大监宣读完两份诏书,郝御医便上前给魏文帝喂了一碗吊着精气神的汤药。退下时,郝御医暗暗看了一眼顾九卿,似有所暗示。 魏文帝颤巍巍地指向司马贤,虚弱道:“齐王,立刻……出宫……启程。” 司马贤心寒无比,重重叩首:“父皇之命,儿臣自当遵从。此一别,儿臣恐怕再无机会侍奉父皇左右,惟愿父皇福寿安康,龙体无恙。” 安康,无恙? 魏文帝面色惨然,无力一挥手,示意司马贤和众臣退去,只留下了司马睿和顾九卿。 看着病榻上形容枯槁的魏文帝,司马睿红着眼,膝行至龙榻前,哽咽道:“父皇,儿臣不孝,未能尽孝于榻前。” “……将皇位交到你手上,朕放心!”魏文帝交代了一些身后事,又道,“御书房有一处暗格……里面有样东西,替朕取过来。” “儿臣遵命。” 司马睿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大监立即上前道:“秦王放心,咱家会派人仔细照顾王妃。”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颔首:“无妨,陛下的事最要紧。” 第119章 轰隆。 一道道恐怖的巨大雷鸣响彻皇宫上空, 划破天际的闪电掠过大殿中的白衣身影,竟衬得那人泛白的脸犹如鬼魅,仿若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 大监恍似瞧见顾九卿唇角一闪而过的瘆人冷笑,待他细看, 依旧是那副犹如九天神女的清傲冷绝面孔,似乎方才所见乃是幻觉。 大监心有不安,正要将提前备的酒水端过去,却听得顾九卿轻叹:“起风了。” 狂风骤雨忽至。 怒号的狂风将半开的窗子吹得砰砰作响,寝宫内的鲛纱帷幔狂乱飞扬, 昂贵的瓷器物什摇摇欲坠,剧烈的喘咳声被风声掩盖。 风雨声中,只能隐约听到魏文帝微弱至极的声响。 大监惊道:“快, 快关窗。” 宫人快速关上窗子。 风雨声被阻挡了些,回荡在寝宫的喘咳声立时清晰了些许,魏文帝抬手遥指顾九卿,费力道:“过、过来。” 顾九卿未动。 大监提醒道:“王妃,陛下叫你呢。” 顾九卿这才慢慢地走到龙榻边,看着瘦得皮包骨再也无法亮出利爪的狠辣帝王,他并未跪下,也没了伪装的恭敬与谨慎, 甚至大不敬地扯了张凳子坐下。 面对生命垂危的魏文帝,他冷漠道:“有何遗言?” 听见顾九卿轻慢大逆不道的语气,大监直皱眉头。 若是以前,谁敢这样同魏文帝说话, 脑袋早就掉了。但此时,魏文帝已然没有追究的经历, 就那么近距离看着顾九卿的脸,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年的薛长宁,娇颜明丽,温柔善良。 但眼前人分明是一副清高疏冷的模样,无一处像那人。 “你不是她,不是……” 忽的,魏文帝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顾九卿别过脸,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待魏文帝缓过气,苍老的声音低到不可闻:“可惜……朕……咳咳咳……不能……” 留你了。 顾九卿道:“你说什么?我未听清楚。” 这话是对不远处的大监宫人所说。 为了听清楚皇帝的弥留之言,顾九卿探头凑近魏文帝,目光厌恶地看着那张丑陋衰老的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着魏文帝耳旁悄声道: “我是司马文烬,活着回来索命,取回不属于你的江山。” 电闪雷鸣,风雨声阵阵。 除了魏文帝,谁也听不见。 “你!” 魏文帝震悚地看向顾九卿,眼前人仿佛真的化身地狱的恶鬼,来索取他的性命,夺取他的江山。 司马文烬,薛长宁与怀仁先太子的次子,怎么可能活着,怎么可能活成了女人的模样? 不,他本就是男人。 被骗了,被骗了,都被骗了。 为什么司马睿没察觉出来?刚把江山留给司马睿,就得知司马睿身边竟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皇朝江山的祸害,失去江山的恐惧铺天盖地砸下来,魏文帝又怒又恨,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意就是要除掉顾九卿。 “快……快……召……” “快什么?”顾九卿问了一句,再次压低声音悄然道,“齐王回来,不过提前陪你上路。” 这一刻,魏文帝妄图将司马贤召回来,纂改遗诏。 “你!” 自己的想法被顾九卿轻易勘破,魏文帝惊吓得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完,复又剧烈咳嗽起来,只是这次再也没了缓和的机会,随着一口青红毒血从心肺咳出,再也没了生息。 魏文帝混浊老眼惊恐突出,恍若死不瞑目。 顾九卿抬手合上魏文帝的眼睛,在大监上前查看前,酝酿着从眼眶里滑出一滴泪。 他悲道:“陛下,驾崩了。” 大监身体一颤,心惊胆战地查看过魏文帝的情况,顾不得报丧,赶紧让宫人端上一杯酒,递到顾九卿面前。 “王妃,这是陛下生前所赐之酒,还请秦王妃饮下,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顾九卿端起酒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恩典?请我赴死的恩典?” 大监表情一僵:“王妃说笑了,这就是一杯普通的庆功酒。陛下自知大限将至,无法为王妃和秦王庆功,特让老奴备薄酒一杯,也算是了却陛下的心愿。” 顾九卿将酒盏放回托盘,不咸不淡道:“既如此,等秦王回来一起喝。” 大监面色一狠:“秦王妃,此乃陛下生前遗命,就算秦王来了,也越不过孝道遗命。为了秦王的江山稳固,也为了自己少点罪,咱家奉劝秦王妃自个儿喝下,别怪咱家动手。” “看来我今日是非死不可了。”顾九卿讽刺道。 “识时务为俊杰,陛下也是为秦王考虑,是秦王妃僭越了,身为女子当有女子的自觉。今日能插手军务,他日便能插手国政,陛下不得不妨。” 大监说完,拂尘一挥,几名宫人上前就要抓住顾九卿,却被他闪身躲过,毒酒也被他扬手打翻。 真当他如幼年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第161节 “越想让我死的人,我偏不如他意。”顾九卿转身朝殿外跑去,殿门却被人从外锁上,他拍着门大喊道,“来人,大监趁陛下龙驭宾天,毒杀秦王妃。” 不能动手杀人,唯有拖延时间,等待司马睿救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监阴狠道,“快将人抓住,把她嘴堵了。” 顾九卿在寝宫内左闪右躲,七八名宫人愣是没有抓住他,大监气急败坏道:“废物,一群饭桶!” 本以为顾九卿不过心计厉害些,总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宫人便能将其解决,哪里想到竟如此难搞。大监担心秦王返回,也不管是否被人发现,立即让守在门外的亲卫直接诛杀顾九卿。 顾九卿眸眼霎时冷沉下来。 这是逼他大开杀戒。 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暴露武功。毕竟,不会武的弱女子在司马睿面前,更有优势。 司马睿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不想暴露。 顾九卿快速扫了一眼寝宫内的藏身之地,目光触及龙榻,几步跳了上去,将魏文帝的尸首挡在自己前面。 要杀他,就先将魏文帝的尸体戳成血窟窿。 这一招,果然有效。 一时间将大监和亲卫全部威慑住了。 大监没想到顾九卿竟然卑劣地用陛下的尸体做为掩护,进退两难。 双方一时僵持住。 就在此时,厚重的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踹门的自然是男主司马睿,事关顾九卿,他总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司马睿大步入内,焦急寻找顾九卿的身影,生怕自己来晚了。 这一刻,他无比怨恨父皇。 既然,把皇位传给他,为何还要杀掉他最爱的女人。 当看见蜷缩在龙床上的顾九卿,方寸大乱的心绪略有平复。 寝宫内一片狼藉,顾九卿被亲卫手持刀剑围困在龙榻的方寸之地,若不是顾及魏文帝的尸身,恐怕早就死了。 顾九卿满怀希冀的看向司马睿,硬生生挤出一丝眼泪,如女子哭泣凄声道:“王爷,为何容不下我?” 这样脆弱痛哭的顾九卿,司马睿从未见过。 顾九卿从未在司马睿面前流泪,哪怕新婚当夜寒毒发作,忍得百般痛苦,可也没落过泪。 这是第一次。 可见真是怕到了极致。 自己遇刺昏迷,顾九卿不远千里亲赴战场,当顾九卿遭遇危险时,他竟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她。 顾九卿本就时日无多,父皇为何就是容不下一个百般维护自己的小小女子。 司马睿怒血翻涌:“退下。” 大监自知时机已失,仍想拿先帝遗命说事:“秦王,陛下生前……噗。”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刀穿透身体而过。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司马睿红着双眼,一把抽出刀柄,厉声道:“先帝甕世,大监密不报丧,暗中谋害未来新后,该死!” 当日暗害顾九卿的宫人亲卫全被司马睿控制起来,秘密处死。 疾风骤雨停歇,属于魏文帝的时代已然落幕。 帝王寝宫内的兵荒马乱传至司马贤耳中时,司马贤被暴雨困在齐王府,尚未启程。 亲信问道:“王爷,是否返回宫中,趁此机会发难?” “发难?”司马贤冷声道,“如何发难?回去逼秦王杀妻,信不信秦王登上皇位,第一个清算的就是齐王府。” 父皇对他太狠了,当着重臣面定下秦王的皇位,又赶他滚出皇城,就算借此逼迫秦王,也动摇不了秦王的皇位。 何况,经西境一战,秦王和秦王妃军威甚重,获得了朝中大半武将支持,自己如何争得过? 等出了城,司马贤发现离京二十里地驻扎着大批军队。秦王带兵返京,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而这份军功权利,还是司马贤亲自送给司马睿的。 亲信见状,无奈叹息:“王爷有权,却无兵。” 齐王监国期间,赢得了不少文臣的支持。然而,这些远不及先帝的传位遗诏。 朝中文臣被魏文帝杀怕了,能兵不血刃地荣登大宝,文臣们自然乐见其成。谁也不会在魏文帝宣下传位诏书后,再起风波。 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登位的秦王手握虎符兵权,又打了胜仗,谁也不想将身家性命拴在秦王身上。 脑中电光火石般,司马贤似想起了什么,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确认。 司马贤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加派人手寻找文殊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文殊公子已死,这份怀疑自是不复存在。 如果文殊公子还活着,非要当面问个明白。 只是还没找到文殊公子,初登大宝的新帝便以西境遇刺一事率先对司马贤发难。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 建原十四年,十月四日,魏文帝驾崩。 帝王丧仪过后,便是秦王登基大典,礼部定于十月二十九日,同日册封顾九卿为后,统摄六宫事,移居坤宁宫。 忠毅伯府顾家出了一位皇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显宗。 他现在可是国丈,皇亲国戚,百官之首的位置算什么。以前在官场如履薄冰,整日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生怕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占了去,如今扬眉吐气,再也无需夹着尾巴做人。 顾显宗抚摸着短须,笑得满脸褶子乱飞,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会儿询问官服官帽以及施氏的诰命服是否准备妥当,一会儿又琢磨起自己的官位:“女儿当了皇后,我这个老父亲的官职应该能往上升一升了。” 施氏提醒道:“你也别太过得意忘形,女儿是要做皇后不假,也别忘记现下是先帝的国丧之期,凡事低调总没错。” “我知道轻重,这个时候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我们顾家,也指不定多少人想往新帝后宫塞人,我也就是关起门在你们面前过一过嘴瘾。”顾显宗端起茶盏,嘴角的喜色怎么都压不下去,“夫人,我与你怎么就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时间真是一把利器,这才多久,顾显宗早已将蒲姨娘和顾皎抛诸脑后,现在唯记得顾九卿这个最出色的嫡女。 顾桑:“……” 呵呵,那就不是你的孩子。 不过,就算顾九卿不是顾显宗和施氏所生,单就这一场养育的缘分,也够顾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倒。 施氏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并不平静。 顾桑不日前提过顾九卿志在中宫,饶是施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如此之快。 不过两月,真就应验了。 施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桑。 顾桑安静地听着顾显宗和施氏谈话,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这副乖巧的姿态落在施氏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明日进宫之事。 帝后登基大典,宫里指名让顾桑入宫观礼。 施氏怕顾桑落了笑话,特意找了个宫里的老嬷嬷临时教了顾桑两日宫规礼仪,足够应对明日的大典。顾桑从未进过皇宫,难免拘谨忐忑。 思及此,施氏道:“桑桑,你的仪态规矩学得极好,旁人也挑不出错误,不必担忧。” 顾桑倒不是畏惧进宫,只是,不是很想见顾九卿。 顾桑以手扶额,装出一副痛苦难受的模样,说道:“母亲,我头好疼,许是昨夜受了风寒着凉所致,恐怕明天无法入宫观礼。” “这是大姐姐最重要的日子,我本该去的,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只是身子太不争气了。” 语气满是失落而遗憾。 施氏愣住:“这……” 顾显宗放下茶盏,道:“病了就在家里歇着,总不能带病观礼,乌泱泱一群人,你要是当众晕了才是真的不妥,碎嘴子的人指不定如何编排,说不定皇后妹妹故意吸引新帝注意这种话都能非议出来。” 顾桑:“……” “父亲胡说什么,我对新帝无意,他是大姐姐的夫君,我怎么可能存有这种心思。”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父就这么打个比方。”顾显宗并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做法。 “有你这般作比的,没得让两个孩子生了罅隙。”施氏白了顾显宗一眼,骂道,“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糊涂。别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说罢,又转向顾桑:“回去歇息,顺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我派人给宫里递个话,不能去便不去了。” “谢母亲。” 顾桑福了福身,便从屋里出来了。 路过空荡荡的昭南院,顾桑脚步略滞,便回了芳菲院。 自碧玉轩一别,已有两月未见面。 她以为自己不会特别想起顾九卿,事实上她好像也没有时常想起他。然而,不管她是呆在顾府,还是去外面游玩吃喝,到处都是顾九卿的谈资。 说书人,唱曲者,梨园戏班子,说唱的都是以顾九卿为原型编纂的故事戏曲。 她记得有回听的戏,讲的就是顾九卿千里奔赴边关探夫的故事,将顾九卿对司马睿的深情歌唱的可歌可泣,什么顾九卿怀孕的事都编排出来了,还为司马睿生了一儿一女,气得顾桑听了一半就离场了。 生气吗?可能是觉得太过荒唐吧。 那次过后,谢宝珠再约她听戏,顾桑都要提前问问唱的是哪一出。 殊不知顾九卿最擅长的就是让杜乘风给他造势,掌控民间舆论与风向。诚然,顾九卿本人当得起话题人物,也离不开背后推波助澜。 待时机成熟,便该是女帝登场了。 回京后诸事缠身,顾九卿一直未找到机会同顾桑见面。本想趁登基封后大典见上一面,顾桑却称病避而不见。 顾家将消息递到宫里时,顾九卿正在雕琢离京前未完工的簪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动作一顿,眸色微凛:“病了就在府上将养,日后自有机会。” 第162节 第120章 顾九卿低头端详着手中的桃花玉簪, 簪头雕琢的桃花栩栩如生,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耐性,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玉碎屑, 发现簪杆线条不够圆滑,准备继续打磨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唱诺声。 “陛下摆架宣明宫!” 顾九卿拧眉,眸底的厌戾一闪而过。 “将东西收拾了。”顾九卿吩咐了陌花一声,随手将玉簪收入袖中。 须臾,司马睿踏入宣明宫。 此时,顾九卿端坐桌案, 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阅读,陌花则在旁侍奉茶水。 司马睿挥手让陌花退下, 大步走过去,好奇问道:“看的什么书?” 顾九卿随手将书递给司马睿:“前朝史书,可有兴趣一观?” 以顾九卿的见识和才华从不不拘于闺阁女书,兵法谋书,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 司马睿并不感意外,搜肠刮肚地赞道:“此书甚好,观史明智,难怪你满腹经纶, 聪慧睿智,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儿。如果九卿为男子,必定蟾宫折桂,登科入仕, 位列九卿。” “此生能与你喜结连理,是我生平第一得意事。” 司马睿好话夸尽。 顾九卿并不接话, 从旁顺势取出一卷佛经,仔细誊抄,提笔蘸墨间,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宣明宫?” 闻言,司马睿想起此行目的,便道:“明日就是大典,为何不搬入坤宁宫?” 坤宁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司马睿担心顾九卿为先帝遗命之事同他置气,才不愿意搬入坤宁宫。 顾九卿一边抄写佛经,一边轻描淡写道:“坤宁宫是废后吴氏住过的宫殿,我不喜欢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大典过后,让工部翻新整修坤宁宫,一应物什全部换新,刷漆换瓦,待坤宁宫焕然一新,我自会搬进去。” 司马睿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这事儿好办,顾大人正是工部侍郎,将坤宁宫的差事交由他最合适不过。等坤宁宫完工,国丈升迁也有了正当由头,朝中自是无人敢非议。” 为了顾九卿,司马睿自是要抬举顾家。 顾九卿却道:“差事可以交由他,升官就不必了。” 司马睿狐疑:“为什么?” 顾九卿翻了一页佛经,淡声道:“外戚独大并非好事,父亲之能当不起更高的官位,我不愿顾家落得吴家的下场。” 顾显宗想要鸡犬升天,简直白日做梦。他不找顾显宗算旧账,已是看在顾桑和施氏的情面上。 否则,九条命都不够顾显宗死。 司马睿急道:“你怎能这般想?我不是先帝,顾家必不会跟吴家一样。” “陛下根基未稳,高位官职不该任人唯亲,以吏部考核选拔为标准。”顾九卿顿了顿,不动声色道,“真有心恩赏顾家,不如讲这份殊荣给顾家女眷,母亲和三妹妹皆是我爱重之人,给她们即可。” 爱重二字,犹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司马睿皱了皱眉。 赏赐顾九卿的母亲,自无二话。可是,连带顾桑都要沾光,心里不大得应。 司马睿身为男人当大度,不该同顾桑计较。 但是,只要看见顾桑在顾九卿身边转悠,就止不住的厌恶。 总感觉顾九卿待自己和顾桑完全不一样,他是丈夫,顾桑是妹妹,本就不该一样。 司马睿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可又控制不住,心里甚至希望顾九卿像待顾桑那般待他就好了,他不可能对顾九卿撒气,只能怨怪到顾桑头上。 顾九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漠道:“时辰不早了,请陛下摆驾回宫。” 司马睿收回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九卿,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留宿于此。” 对上顾九卿清凌凌的目光,司马睿觉得自己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可他每晚一闭眼,就是那日顾九卿瑟缩着流泪望向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会……会……”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先帝甕世尚不足一月,正值国丧守孝期,当清心寡欲。” 如往常一样,顾九卿拒绝他留宿,这次的理由更是让他无可辩驳,司马睿难掩失望之色,知道顾九卿中毒体弱,可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司马睿不抱希望之际,只听得顾九卿又补了一句,“待孝期过,可留宿。” 新帝要处理国事,自是不同于民间父母去世动辄守孝三年,皇室以日易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自先帝驾崩,已有二十五日,只需等两天。 将近大半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惊喜来得太快,司马睿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顾九卿强忍着恶心,点了点头,命人将晕头转向的司马睿请了出去。 司马睿激动得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刘尚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啪地一下,顾九卿将笔和佛经都扔了,他眸眼沉戾地唤来陌上,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凛冽的面色方才略微消霁。 翌日,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睿正式登基称帝,尊为平康帝,年号奉先。顾九卿则封为端明皇后,赐金宝金册,母仪天下。 场面盛大而庄严,百官朝贺。 只是,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甚至皇帝本人都不知那位高坐凤台的皇后,竟不是女人。 两日过后,司马睿急不可耐地脱了孝服,如愿宿在了宣明宫。 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鲛纱轻幔,女人美丽的容颜在纱幔间若隐若现,司马睿未饮酒人已醉,双眼迷离,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登基大典上,一身凤袍凤冠朝他走来的顾九卿,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那抹朦胧而纤细的身影。 一切水到渠成。 他的皇后,超乎想象的美好,冰肌玉骨,令人心醉神迷。 司马睿尚沉浸在温柔乡的美梦,就被烦人的宫女叫醒了。 “陛下,卯时了,该准备早朝了。” 上什么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马睿闭着眼不愿起床,翻了个身,伸手就想抱住身旁的女子,不想摸了个空,触手一片冰凉。 睁眼一看,枕边哪还有人,司马睿清醒过来,一把掀开床帐,发现顾九卿正坐在贵妃椅上看书,也不知何时起的床。 司马睿起床穿衣,一眼就看见床上那抹鲜艳的落红,沉寂下去的热血再次翻搅起来。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九卿放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深浓的疲累:“睡不着。” 旁边的陌花忍不住道:“陛下,娘娘向来身子骨弱,又有失眠之症,自陛下熟睡,娘娘再也没有入睡,已经坐在这儿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书。” 昨夜的美好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司马睿羞愧地低下头:“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过孟浪,一时情难自禁。” 说罢,就要宣御医。 顾九卿狭长的眸子几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寒意,敷衍道:“我无事,等会儿补个觉便是,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司马睿道:“好,你先休息,我下朝过来陪你用早膳。” 然而,等司马睿上完早朝,顾九卿已经变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着好不憔悴。 郝御医正在诊脉。 司马睿见状,急问:“方才都还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郝御医回禀道:“陛下,娘娘的身子与常人有异,实在太过孱弱,体内又有余毒未清,恐怕经受不住……”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经受不住什么?” 郝御医道:“房事。” 司马睿脸色又红又黑,更加愧疚了。 一晌贪欢,害得顾九卿无法入睡不说,竟还病倒了。 顾九卿佯装虚弱道:“后宫冷清,该选新人入宫了。” 第121章 司马睿凡事以顾九卿为先, 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尤为坚决,说什么都不同意充盈后宫。一登基就广纳后宫,岂不显得他对顾九卿的感情全成了笑话, 他不是先帝那般冷血无情之人,做不出这等寡恩之事。 最终, 司马睿命郝御医竭尽毕生所学专为顾九卿解毒,并调养身体。听闻云游在外的玄叶高僧回了静安寺,又将人请到皇宫,与郝御医一道研制解毒之法。 没过几天,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果然不负圣望, 将解毒之法潜心研找了出来。司马睿大喜过望,随又得知,此毒虽然可解, 但是炼制解药的药材其中有五味乃世间难寻的稀世药材。 诸如火炙蛊虫、碧血灵参,崂山雪莲果,凝魂草,玄黄精。 每一味皆是司马睿听都没听过的药名,司马睿顿如霜打的茄子,再次焉了下去。 “这几味药,宫内药库一味都没有,放眼天下亦是难寻。”下首的郝御医苦恼道, “微臣和玄叶大师实在是囿于巧妇无米之炊。” 司马睿双手紧紧抓握住扶手,脸色难看道:“不管如何艰难,也要给朕找齐。” 玄叶高僧双手合掌,开口道:“阿弥陀佛, 陛下稍安勿躁。老衲云游四海时,曾因缘际会得了一株碧血灵参。这五味药虽不常见, 但也不是全无踪迹可寻。” 什么云游四海,那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化缘,也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才找到这么一株。 司马睿大喜:“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叶高僧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骗起人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老和尚话锋一转,又道,“凝魂草,可固魂定心,传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老衲游历关外时,曾听说凝魂草似乎在西夏王庭,据说只传历代西夏王,从不视于人前。” 顾九卿曾派人暗查过,凝魂草需用特殊的法子保存,不能轻易盗取。 司马睿皱眉道:“西夏吃了败仗,正准备向大燕朝贡,朕即刻修书一封,让西夏王将朝贡之物换成凝魂草。如果不交……” “朕就将西夏变成大燕的疆土。” 司马睿将寻找其余三味解药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办,便匆匆回了御书房给西夏王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西夏王庭。 第163节 宣明宫。 玄叶高僧看了一眼毫无血色的顾九卿,叹了口气道:“老衲从不骗人,一世清名全毁在了你手上。” 自从当年救了司马文烬小儿,一个接一个的弥天大谎就没停过,简直就跟上了贼船一样,下都下不来。 因愧对佛祖,受之有愧,静安寺主持之位唯有让与师弟,成为一个闲散游僧。 “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份恩德永世难忘。”顾九卿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待此事了,日后再也不会打扰师父的清修。” 说罢,又看向旁边的郝御医,“我的性命就交托于二位了。” 郝御医与侄儿郝无名不一样,不仅醉心医术,更慕名利,四年前在顾九卿的安排下如愿进入御医院,短短几年便成为院判,自也成为顾九卿在宫内最重要的一枚暗桩。 “微臣勉力而为,定不负您所托。” 玄叶高僧看了眼郝御医,阿弥陀佛了一声,便与郝御医离开。 顾九卿懒懒地倚靠在榻上,黑羽鸦般的长睫垂下,眸眼一片沉恹。 遍寻几年,炼制解药的药材早就有了线索。玄黄精就在他手上,加上碧血灵参,现今已经有了两样。郝无名踏遍山河,已经找到古籍崂山所在之地,正守在悬崖峭壁处等待雪莲开花结果,不日便可取得。 其中最难获取的是凝魂草和火炙蛊虫,尤以火炙蛊虫更是难上加难,唯有持有者心甘情愿交出,并确保蛊虫处于活体状态,才能作为药引入药。 这是解毒最关键的一环。 火炙蛊虫乃至阳至刚之物,作为毒娘子家族秘宝藏于她体内,想要得到它,难于登天。 不过,这两年琴缺未死在毒娘子手上,应是有一线机会。 顾九卿仔细思量该如何得到火炙蛊虫,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桃花玉簪,一时不察被尖锐的簪子划破了手指。 他低头瞧着指腹一点鲜红,莫名低笑了一声:“我都‘病’了这么些天,妹妹的病早该好了。” 顾九卿唤来陌花,问顾桑最近在忙什么。 陌花回道:“三姑娘和夫人去静安寺祈福烧香去了。” “看来病真是好了。”顾九卿把玩着手中的玉簪,扯了扯唇角,“等她们回来,安排入宫探病。” 陌花问:“只是三姑娘吗?” 顾九卿说:“一起吧,免得她又借故推脱。” “是。”陌花躬身应下。 …… 听闻顾九卿封后大典过后,便一直卧病不起,施氏忧心忡忡之下,便去静安寺烧香祈福。原本顾桑没打算随行,但见施氏精神不大好,放心不下便跟着一道去了。 二人前脚刚回顾家,宫里后脚就来了人。 说是皇后凤体违和,忧思成疾,请施氏和顾桑移步宫中,以宽皇后忧思之心。 顾九卿会忧思成疾,顾桑明显不信,还没等她想好托词,施氏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有劳公公递话,我与桑桑这就入宫探望皇后娘娘。” 马车一路往宫里而去。 一路所过,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飞檐斗拱间尽是皇家威严庄重。 顾桑无心欣赏皇宫的恢宏与美景,一路往宫墙深处而去,越是靠近顾九卿的宫殿,初时尚还平静的心绪不可抑制地翻搅起来,五味杂陈,甚至谋生后缩。 算起来,时隔将近三月未再见过。 顾桑既好奇顾九卿这个假女人当了皇后,变成了何等模样,又纠结见了面不知该以何等心态与他相处。 听观礼的世家贵女惊叹过那一日的顾九卿,凤袍加身,倾国无双。 她从未见过顾九卿穿过除了白衣以外的衣服,如凤袍那般鲜艳夺目的颜色,想来当是如那些贵女所说,动人心魄的漂亮。 顾桑心里七上八下,实在说不清自己对顾九卿抱着怎样的情感,想见又不想见,想原谅又不想原谅,馋那厮的好皮囊又心生胆怯,就这么拧巴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刚穿书那会儿,她将书里的角色全都当做npc,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心理负担,可如今面对顾九卿,却倍感压力。因为,她渐渐将他当成有血有肉的人,在意他清醒地想要除掉自己,在意他实际上并不在意她的生死。 若是当他是个纸片人,当然就无所谓了。 胡思乱想之际,被小太监引到了宣明宫,并非皇后该住的坤宁宫。 顾桑看了一眼殿门黑色匾额上书‘宣明宫’三个烫金大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起伏的心境平复下来。 “夫人,三姑娘,皇后娘娘就在殿内等着二位。”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迎将出来,将顾桑和施氏引入内殿,便退了下去。 顾桑悄悄抬眼,正对上顾九卿似笑非笑的眼眸,一时愣住,忘了该按宫规行礼问安。 高坐上位的顾九卿并没有穿着宫装女裙,照旧是他那一身惯常的白衣,着装上并无变化。 顾九卿可以游离于规矩之外,不按宫里礼仪穿衣,特立独行。但是,施氏作为皇后的母亲,见到皇后依旧要依规矩行事。 施氏皱眉看了一眼发愣的顾桑,拽了拽她的衣角,正要屈膝跪下时,顾九卿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母亲和三妹妹不必行此大礼,否则就是折煞于我。” 最后一句是对施氏所说,施氏自是不好坚持。 顾九卿收回目光,示意施氏和顾桑落坐后,未再看一眼顾桑,而是同施氏攀谈起来。 帝后登基大典没过几日,宫里便恩赏了一份殊荣,提了施氏的诰命。司马睿不愿给顾桑什么乡君县君等封号,就粗暴地赏赐了金银财宝等俗物,只有这等俗物才配顾桑这个心机女。 顾显宗见宫里的赏赐没有自己的份儿,原本不大高兴,但是转眼就领了翻整坤宁宫的差事,才又高兴起来。毕竟,赏赐妇人女眷不比封升官位,总要有像样的由头才行。 施氏趁此机会谢了一番恩,顾九卿淡淡道:“母亲养育我一场,这是你该得的。” 顾九卿面对施氏本就寡言少语,并不热络,大多都是施氏找话说。 施氏见顾九卿虽病着,但精神尚可,略略宽心:“娘娘体寒易生病邪,眼瞧着天儿越发冷起来,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及时增衣添被,莫受了寒凉。” “母亲放心,我自会照料好自己。”顾九卿点了点头,视线顺势投在顾桑身上,他看着她头上的发带,慢慢说道,“宫里随时有御医候着,我的病症都是小问题,且不知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猝不及防被点名,顾桑‘啊’了一声,回道:“好,好些了。” 顾九卿幽幽道:“妹妹身子大好了,可我这身子还病着,不如在宫里陪我几日。诺大的后宫,又没有新进的姐妹,连个谈心解闷的人都没得,着实无趣抑郁啊。” “皇后娘娘若觉得无趣,可让陛下陪……” 话没说完,猛地对上顾九卿陡然冷下的眸光,顾桑下意识住了嘴。 “妹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初登大宝,忙于前朝政事,何来的时间?何况,妹妹当初允诺我在秦王府住上三月,可还差些时日呢?” 顾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趟宫不是那么好进的。她定了定心神,道:“差的时日补了出来,我便可以回家吗?” 顾九卿看她一眼:“当然。” 顾桑抿了抿唇,不说话,等同于默认。 顾九卿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就那么当着施氏的面,慢悠悠地问道:“此前去西境两月有余,妹妹可曾想过我一时片刻?” 顾桑心中惊了惊。 当着施氏的面,她能说没想过吗? 这厮也太阴险了。 “皇后娘娘乃女中丈夫,我自是佩服不已,也是惦念的。” 顾九卿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唇角往上扬了扬。 又是那种怪异摸不着头脑的感觉,顾九卿每一句话表面上听着似乎正常,可就是哪里不对劲儿。 施氏狐疑地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顾桑,忍不住开口道:“宫里不比家里,桑桑在宫里住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妥,恐怕陛下那儿也有微词。不如……” “母亲多虑了。”顾九卿打断道,随即吩咐宫人摆膳,“时辰尚早,母亲和妹妹先用膳。” 宫里的御膳确实非同一般的美味,只是顾桑心不在焉,并没食用多少,只每一样尝了口。施氏也是吃得满腹心事,偏又不知心事何从而来。 反倒是,顾九卿这个病人食欲尚佳,比平时多喝了一碗汤。 待用过膳,施氏便被送出了宫。 顾桑则被安排在偏殿的房间住下。 第122章 从隔扇门进去, 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内室。 内里布局精巧雅致,精美繁复的千金拔步床,造型别致的桌椅, 紫竹花鸟翠屏,妆镜台, 茶具花瓶等摆件无一不精致。 西窗下的四方紫檀桌案上,摆着糕点小食,是顾桑平日喜欢吃的。 拔步床边的梨木竖柜里装满了鲜亮的衣裳,妆奁台屉匣里亦是装的满当当,全是姑娘家的头面首饰发簪, 几乎都是顾九卿送的,被他悉数搬进了宫。 从秦王府搬回顾家时,他送的衣裳首饰全部留在了碧玉轩, 一件都未带走。 顾桑对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玉饰发愣时,一个宫装婢女带着几名制衣局的绣娘过来给她量体裁衣,说是奉皇后之命裁制冬衣,待到量好尺寸,一群人又哗啦啦退了出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顾桑坐在妆镜前,揽镜自照,她抬手扯下发带,乌黑头发顺势铺落开来。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亮闪闪的金簪子, 简单挽起头发,又将金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 比划半天,也没戴上。 啪地一下,将金簪子丢进匣子里。 她捧着脸, 嘟囔道:“一点儿都不好看。” 顾桑负气般地瞪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少女也瞪大杏眸, 回瞪着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响起,随之镜中出现顾九卿的身影,他就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眸子端看着镜中俏丽的少女。 顾桑没有回头,蹙眉看着镜中的顾九卿:“皇后娘娘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歇息,来我这儿做什么?” “皇后?”顾九卿眸色微沉,拖长了轻捻慢拢的音调,“妹妹非得恶心我吗?” 顾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不能恢复真实身份不说,还要以仇人之子的皇后自居。 她垂眸:“天下人皆知你是一国之后,我不尊你为皇后,又该如何称呼?” “妹妹可是吃醋了?” 第164节 顾九卿微微俯身,一手撑在妆境台面,映在镜面中的两道身影,仿佛他将她半搂在怀里。 恰在此时,少女松垮挽起的头发如瀑布似的散开,丝缎般顺滑的乌发拂在他手上,好像拂过他的心尖,带起一阵痒意。 “你!”顾桑又羞又恼,她伸手推他,却没推动,“别靠我这么近。” 顾九卿依言起身,让自己离她远了些。 太过亲近的距离,让她不自在,也让他颇为忍耐。 他叹道:“妹妹不喜我离你这般近,日后可如何是好?” 顾桑眼皮一颤,见他骤然离身,但镜子里仍是两道相错的身影,她起身走到旁边桌案,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忍不住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妹妹,我本就不是你妹妹。” 顾九卿身形颀长,随意靠在妆镜台前,笑看向顾桑:“世人皆知你是顾九卿的妹妹,我不唤你妹妹,又该如何称呼?” 顾桑一滞。 这是拿方才的话堵她。 见她抿唇不语,顾九卿又道:“如母亲一般,唤你……桑桑。” ‘桑桑’二字,由他唇间吐出,听着颇为亲昵,好似多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你……你还是唤我妹妹吧。”顾桑磕巴道。 向来能言善辩的顾桑,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让我不唤妹妹的,是你,让我唤你妹妹的,也是你。”顾九卿斜眼觎她,起了逗弄的心思。 顾桑:“……” 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 她低头喝茶,不说话,以沉默应万变。 顾九卿低笑了一声,缓步朝她走近,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有时候,我还真想将妹妹的皮扒下来,看看真正的顾桑究竟是怎样的?” 顾桑心惊肉跳,下意识反驳道:“你也没让我见过真实的你?” “妹妹这话属实没良心了,难道真的没看过吗?”顾九卿将手搭在腰间系带上,“我记得里里外外都让你看了个够,不介意让你再看清楚些。” 顾桑美目瞪圆,彻底恼了:“顾九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爱我。 顾九卿动作一顿,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顾桑,话到嘴边,说的却是,“我想再看一次妹妹腰间的血月胎记。” 顾桑愣住:“什、什么?” 待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轰地一下,小脸瞬间红了个透。 顾九卿从未看过她的身体,唯有静安寺温泉山洞那次,她浑身湿透,被毒蛇咬伤,是顾九卿趁她昏迷给换的衣服。不仅如此,他还帮她吸毒血了。 毒蛇咬伤的位置又是胸口。 久远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将顾桑羞恼得无地自容。 当时,以为顾九卿是女人,尚且不自在。 如今,知道他是男人,再回想当初这一幕,简直就是要命的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连顾九卿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门外,顾九卿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桃花玉簪,精雕细琢的簪子,却未及送出手。 原是准备送与她,只是见她将那支金簪弃如敝履似的扔进匣子,他便犹豫了。 他不希望自己制作的簪子被她束之匣内,看都不看一眼,更遑论佩戴。 * 司马睿送往西夏的书信很快有了回信,西夏王甘愿追加两倍朝贡之物,也不愿将凝魂草献出。 司马睿大怒之下,仍想秉持先礼后兵的大国风范,派遣使臣前往西夏和谈。然而,顾九卿却建议先开战再谈和,此前战争乃西夏主动挑起,虽战败,却无求和的诚意。 “西夏一直觊觎大燕疆域辽阔且肥沃,始终未曾放弃掠夺大燕的野心,两国迟早会再战。眼下西夏兵败,却全无战败国的姿态,不妨趁此机会,将西夏彻底打压臣服。”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淡淡道,“正如陛下所言,如果不愿,便将西夏变为大燕疆土。” 司马睿道:“可眼下并无合适的将帅之才,谢将军乃守城之将,主动攻打西夏可能未有胜算。” 顾九卿不动声色道:“雍州的夏锋,擅长攻伐之战,与谢将军相辅相成,定能让西夏俯首称臣。” 司马睿看了眼面白如纸的顾九卿,犹豫了下,沉声道:“好,就让夏锋统帅山河军,一举粉碎西夏的狼子野心,为你取回凝魂草。” 顾九卿:“除了战事,还有一事,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司马睿一时没反应过来:“何事?” 现在首要之事是替顾九卿解毒。 “齐王暗杀陛下之事,陛下当真要轻易揭过?”顾九卿佯装一副替司马睿担忧着想的模样,痛心疾首道,“陛下宽厚大度,顾念手足之情,可齐王对你却没有半分兄弟之情,非要置陛下于死地不可。” 司马睿有些犹豫:“一登基就对手足挥刀……” “陛下仁慈,自不会要了手足性命,但是,该清算的罪也得清算。”顾九卿顿了顿,说道,“我并非对齐王赶尽杀绝,只是想到你差点死在齐王手上,我就后怕不已。担心齐王在封地站稳脚跟,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司马睿摸了摸胸口处的箭伤,刺客那一箭几乎要了他的命,至今都隐隐作痛。 是他太仁慈了。 顾九卿的毒尚等着他解,他怎么可以被人杀死。他死了,顾九卿岂不要守寡? 下一刻,司马睿目光陡然一狠。 见状,顾九卿眸色微凛,没再多说。 翌日朝会,司马睿下发了两道旨意,一道便是任命夏锋为骠骑将军,不日出兵攻打西夏;另一道则是重查新君西境遇刺一案。 两道圣旨皆引发了轩然大波,严查西境刺杀案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谁愿意让真凶逍遥法外。然而,打仗当慎重啊,先帝甕世不久,刚结束的战事又要再起纷争,实在是劳民伤财之举,新君就算要立威也可暂缓一段时间。 臣子们有反对的,自然也有支持的。 西夏那帮贼寇一直觊觎大燕疆土,不如一次性将西夏的野心打下去,新君有此魄力,自是要鼎力支持。 两派臣子吵闹了好几天,谁也没把谁吵服气。 最后,还是司马睿一句话成功堵住了大臣们的嘴。 “爱卿们非要反对,朕只有御驾亲征。” 新君登基不久便上战场,实在太过冒险,万一出了什么好歹,朝堂怕又要出乱子。 大臣们不得不屈服,毕竟司马睿当皇帝,面对下臣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有商有量。 完全不像先帝,生怕说错了话,猜错了圣意,就被砍了脑袋。 顾桑听闻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后,并没过多放在心上,只是得知是因为西夏没有献出凝魂草而引发的战事,心下瞬间了然。 凝魂草,想来应是给顾九卿所用。否则,司马睿不可能只要此草,而不要其它朝贡物品。 这般重要,也不知是不是能解毒的药材? 第123章 新君西境遇刺案由刑部尚书牵头审查, 不过半月有余,便查出刺客确实并非西夏人,而是齐王监国期间为了上位, 指使府中暗卫伪装成西夏人行刺,甚至故意拖延粮草, 妄图贻误战机。 不仅如此,还有诸多陈年旧案皆有齐王的手笔。 吴章纵马踩踏案,极尽挑唆司马骁和废太子之争,造谣离间先帝和废太子的父子情,从而间接逼得废太子谋反, 更有行贿受贿,卖官鬻爵等恶行,数罪并罚, 齐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司马睿顾念天家手足情,有心留齐王一命。然而,齐王哪肯甘心认输服罪,集结兵马准备反扑,被朝廷派兵武力镇压。 最后,两方激战中,齐王兵败惨死。 齐王妃母族张家因姻亲之故, 族中在朝为官者皆被贬谪出京,得以保全性命。比起先帝所为,司马睿的处置可谓温和。 文殊公子乃齐王的谋士,诸多案件皆与他脱不了干系。朝臣担心文殊公子改投他人, 恐他日扶持一个与朝廷作对的财狼,纷纷上书请求赐死文殊公子。 然而, 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踪迹难寻。虚白水榭作为齐王和文殊公子会面的据点,亦是人去楼空。 来历成谜,行踪亦成谜。 顾九卿倚在罗汉榻上,面色无波无澜道:“柳州那边的事都处置完了?” 陌上毕恭毕敬地回道:“杜堂主传回消息,确定齐王已经死于乱刀之下。齐王妃也按您的吩咐,给她喂了落胎药,齐王这一脉再无子嗣存世。” 齐王司马贤见东窗事发,大势已去,本已认命当个庶人,但顾九卿怎可能心慈手软。不论父债子偿,单凭齐王和文殊公子之间的牵扯,齐王就必死无疑。 文殊公子已经完成他存在的使命,不该再现于人前。 顾九卿随手翻开一本皇室人员名册。 司马朝老贼子嗣不算丰盈,成年子嗣废太子和齐王已死,康王被圈禁,司马睿的箭伤留有暗疾,亦不是长久之相。 未成年皇子则有三位,一个生来带有弱症,早夭活不到成年,另两个身体康建的皇子,一个五六岁左右,一个不足三岁。 对这样的弱稚孩童下手吗? 当年的自己亦不过五六岁,司马朝如何能对亲侄儿下得去狠手? 顾九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并不干净,同样手染鲜血,可死在他手上的皆是该死之人,该杀之人。 他还从未杀过无辜孩童。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陌花的声音。 “三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殿外,陌花诧异地看了一眼顾桑手中的栗子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不仅主动找主子,还做了糕食。 自打顾桑回京,再也没往主子跟前送过任何糕点,何况还是主子喜食的栗子酥。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问道:“他在忙吗?” 陌花正要回答时,殿门打开,陌上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姑娘,主子请你进去。”陌上顿了顿,又说,“主子心情不佳,想必吃了三姑娘的点心,定能有所好转。” 心情不好? 顾桑蹙眉,犹豫要不要换个时间过来。 脚步踟躅间,就被陌上轻推了一掌。一股蕴含着内力的力道推送着顾桑的身子前行,待双脚触地,人已经进了内殿。 第165节 殿门在身后合上。 顾桑:“……” 殿内寂寂无声,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顾九卿坐在罗汉床的阴暗处,窗外的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也照不进那双沉郁的漆黑瞳孔,他身上分明穿着世上最纯洁的白衣,可他就像是被什么裹挟进无边的黑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光亮暖意。 顾桑心口一滞。 看着眼前寂寥死沉的顾九卿,胸口霎时升起绵密的刺痛感。她下意识就想打退堂鼓,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栗子酥,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做了栗子酥,可要尝一块?” 顾九卿抬眸望向她,没动。 顾桑将碟盘放在旁侧小几上,伸手捻了块栗子酥,对他展颜一笑:“尝尝嘛,可好吃了。” 她在哄他,软糯清甜的嗓音,亦如从前。 连脸上的笑容,灿烂的也似往昔。 顾九卿看着她,看着她莹白指尖的栗子酥,他依旧没有品尝,而是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蒲扇似的睫毛轻颤,顾桑只觉一阵旋转,就被他抱坐在了怀里。 屁股下是男人的双膝,臊的顾桑耳根发热。 唇角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挣扎着就要远离他,下一刻,只觉肩膀蓦地一沉,顾九卿将脑袋沉沉埋在她颈窝。 “桑桑,我心软了。” “我不该心软,不该心软啊,他那么狠,我怎能心软……” 一声声痛苦的呢喃,重重地敲在她心头。 铺天盖地的痛苦与悲伤,压的顾桑好似喘不过气,她怔愣地放弃了挣扎,安静地任由男人抱着她的身子。 算了,看在你那么难受的份上,就让你抱一抱。 礼尚往来,等会儿我要问的事,你也要如实相告。 顾桑在心里默默地想。 禁锢住少女纤腰的大手寸寸收紧,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顾桑闷哼一声:“你弄疼我了。” 男人仿若未闻,只想死死地搂住这抹诱人而温暖的少女软香,不舍松手。 顾桑黑着脸,又说了一遍:“松开,你真的弄疼我了。” 顾九卿总算有了反应,略微松了松手,让她不至于被勒疼,却并没放开她的身子。 顾九卿的情绪明显不对,他鲜少有如此脆弱外放的时刻,顾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音落瞬间,目光陡然一顿,顺势落在榻边翻开的皇室名册上。 她伸手拾起名册,翻开的那一页,用笔圈了三个名字,是魏文帝未成年的皇子。 待司马睿死后,顾九卿要以女身登帝位,亲自为怀仁先太子正名,为当年枉死在那一场屠杀中的臣子们翻案。魏文帝存留的血脉自然就成了登帝的阻碍,诚然魏文帝累积无数人命,可几个尚不足六岁的孩子何其无辜。 不放,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良知;放过,对不起惨死在魏文帝手里的家人,也可能成为遗留的祸害。 所以,这就是他痛苦难受的根源吗? 顾桑转了转眼珠,试探性地建议道:“你当年改名换姓隐在顾家,至今无人窥破你的真实身份。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以一个新的身份新的面貌存活于世。当然,肯定是没有现在的富贵日子了。” 如果顾九卿愿意放过三个幼童,应该不可能给个富庶的身份过活,仅仅让其活着而已。 “桑桑的意思是,假死保命?”顾九卿忽的抬头,眸光凝视着少女瓷白的细颈,他又道,“你也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这才留意到,顾九卿对她的称呼已经自然而然地过渡成了昵称‘桑桑’。 她眸色微敛:“不是我觉不觉得,是你愿不愿,他们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与我何干?” 顾桑不知道顾九卿纠结过后是否真的放过那三个孩子,但她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些。 她扬起手里的栗子酥,再次递给他。 顾九卿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卷进嘴里,泛凉的唇有意无意地掠过那抹莹白的指尖。 顾桑指尖一颤,如触电般缩回手。 他像是没有发现一般,声音低沉:“桑桑可知我为何喜欢栗子酥?” 顾桑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这是我阿娘喜欢吃的。”顾九卿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徐徐道,“当时我饿极了,贪吃了阿娘最喜欢吃的栗子酥,没想到栗子酥早就被魏王妃下了毒。我还未毒发,阿娘却自尽在了我面前。” 父兄被杀后,他和阿娘被司马朝暂时囚禁起来。阿娘不许他吃司马朝送来的任何食物和水,他又怕又饿,司马朝见阿娘绝食,便让人送来了一份栗子酥,一份被吴氏暗中下了毒的栗子酥。阿娘破天荒地没有打砸扔出去,而是盯着栗子酥失神。 司马朝知道阿娘喜欢栗子酥,却不知阿娘与父亲第一次相识便是因栗子酥之故。栗子酥让阿娘想起了惨死的父亲,他也不知饿了多久,实在太饿了,对食物的本能渴求让他狼吞虎咽。然后,阿娘含泪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留下一句遗言,就自戕而死。 阿娘死后,他来不及悲伤,就毒发昏迷了,等他再次醒来,已在宫外。 是教他武课的许将军和玄叶师傅救了他,许将军用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男孩伪造成他的尸体成功骗过了司马朝。玄叶师傅偷偷将他带出了皇宫,得以全身而退,许将军却死在了宫里,连带家人也被司马朝赶尽杀绝。 死了那么多人,他如何能对仇人之子心软? 父债子偿,本就天经地义。 顾桑仰着头,愣愣地望着顾九卿,他面色平静,语气无波,眼角却无声滑落一滴泪,滴在她手背上。 她心情沉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亲人死绝的血海深仇,任何语言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她长这么大,最深的怨念不过就是现代父母为什么都不喜欢她,哪里经历过如此惨绝的变故。 顾桑伸手,主动抱住了他:“逝者已逝,生者负重而行。你能活着,于他们而言,便已是最大的欣慰。即使,你的父兄阿娘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们肯定化做天上的星星,看着你,陪着你,你并非一个人。” 顾九卿黑眸一动。 对他,也是这套亲人化星星的说辞。 但,同样的言辞,却不及那日她对文殊公子说的那般动听。她对文殊公子说,只要思念他们之时,就抬头望一望天空,他们会回应你,对你眨眼。 她对他,并没有这样说。 她的眼睛也不及那日亮眼,她的声音也不及那日真诚悦耳。 意识到她在敷衍他,顾九卿闷声道:“你如何得知他们一定是化作天上星辰,而不是其它?” 顾桑:“……”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听一个古老传说这样讲的。” 顾九卿狐疑:“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传说,你与其它人讲过吗?” 顾桑同文殊公子讲过,但她坚定地摇头:“没有。” 呵,骗子。 心底的独占欲作祟,哪怕文殊公子亦是他,可他就是忍不住拿来做对比。 顾九卿不高兴,趁机抱着她死不撒手。 顾桑能感觉出顾九卿依旧不痛快,但至少没有那股子荒芜的悲凉。她不想继续腻在他怀里,伸手戳了戳他:“够了,松开我。” 顾九卿闷闷吐道:“不够。”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这般亲近过,怎么都抱不够。 顾桑没好气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皇后。” “可你是男子。” 顾九卿无赖道:“便当我是女子。” 顾桑沉默片刻,见顾九卿故意在她面前耍无赖,忽然给他浇了盆冷水:“我想知道,文殊公子是否还活着?” 她做了栗子酥,主动来找他,本就想打探文殊公子的情况,相识一场,总要知道人是生是死。 空气中静了一瞬。 顾九卿不自觉松开顾桑,她顺势起身,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等了半晌,也不见顾九卿说话,顾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扬唇淡笑:“所以,他是死了吗?” “我知道了。”顾桑转身就走。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顾九卿心中一慌,忽的拽住她的手腕,恼怒道:“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了,知道了什么,你就那么在意他的生死!那我呢,我的死活,你可曾在意?” 如果不能解毒,他便只有一年可活。 “可你活得好……” 顾桑话语一顿,顾九卿也不算活得好好的,从他五六岁起便深受寒毒折磨,而他能活着已比常人艰辛百倍。 她有所动容,面上却道:“所以,他是死了吗?如果死了的话,我帮他敛尸。” “你是他什么人,轮得到你为他收尸?”顾九卿口不择言地讥讽道,“天高海阔,我已经放他自由离去。” 顾桑展颜一笑:“还活着啊,活着就行。” 顾九卿看着少女脸上刺眼的笑容,因另一个男人而绽放的笑容,他薄唇紧抿:“如果他来找你,你会跟他离开吗?” 顾桑想也没想道:“不会。” 文殊公子是男女主的政敌,她不会傻到跟他过东奔西逃的生活。只是得知文殊公子生死未明,消失于燕京城,她想确定他的死活。 也仅此而已。 …… 顾九卿暂未动司马朝那三个幼儿,而是将未生育过的后妃全部遣送出宫,许诺可改名,另嫁他人。至于已经生育过的后妃,大多是生养公主的妃子,暂留后宫未动。但是,以西境战事吃紧为由,一再缩减后宫的吃穿用度。 就连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也被削减了开支。 “将《百业经》送到慈宁宫,就说我听闻太皇太后与已故的敬贞皇后感情甚笃,特寻了敬贞皇后的孤本佛经献于太皇太后。”顾九卿将经书递给陌花,漆黑的眸眼冰冷无温,“我久病不愈,免得将病气过给太皇太后,就不去请安了。” 经书□□,毒害皇祖母…… 老毒妇,还想在宫中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看到《百业经》的那一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经书是敬贞皇后的笔迹,哪怕过了多年,太皇太后亦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她来找哀家了。” 第166节 身边的刘嬷嬷扶住太皇太后颤栗不止的苍老身躯,不满抱怨道:“这位新皇后究竟是何居心?继位中宫后,从未来过慈宁宫请安,甚至故意给娘娘送《百业经》,谁不知道娘娘从不看此经书,她倒底要做什么?就算新皇后整顿后宫立威,可也不能拿慈宁宫开刀,阖宫的用度减了一半不止,这不是故意针对娘娘么。” “娘娘,不如让老奴将此事禀告新帝,陛下孝敬,定会痛责皇后恶行。” 太皇太后无力摇头:“这是哀家该受的,该受的,报应啊。” 她害死了视她如姐妹的敬贞皇后,她的儿子又害死了怀仁先太子一脉。 活该晚年丧子丧孙。 刘嬷嬷扶着太皇太后坐下,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劝道:“娘娘,别激动。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该受不该受的。” 太皇太后头发花白,喘着气道:“新皇后嫉恨杨清雅用百业经陷害她,出了这口气便罢,别给新帝找不痛快了。切记,前朝后宫不合,风波不止。” 一个吴氏便生出诸多事端,害了自己,也害了太子。 当晚,太皇太后噩梦不断,梦到敬贞皇后化成厉鬼来向她索命,质问她,为何要杀害她。 那些死去的人也一个个站在她面前,血脸模糊,骇人可怖。 第二日,太皇太后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近身伺候的人是个脸生的宫女。 “刘嬷嬷呢?” 宫女回道:“刘嬷嬷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 原来,昨夜刘嬷嬷见太皇太后陷入梦魇,知道是那则《百业经》的缘故,不顾太皇太后的劝阻,便去面见新帝。 结果,黑灯瞎火的,就掉入了水里。 太皇太后毕竟在宫里浮沉半辈子,哪儿还有甚么不清楚的。 跟随自己半辈子的刘嬷嬷是被人害死了。 也不知是百业经,还是其它缘故,太皇太后自此噩梦缠身,夜夜梦到过往的人和事,哪怕是烧了百业经,依旧无济于事。 夜夜噩梦,长久无法安眠,太皇太后被折磨的精神崩溃,终于熬不住一病不起。 第124章 太皇太后病下没多久, 司马睿就在一个雪路湿滑天摔了一跤。 也是他倒霉,摔哪儿不好,偏生撞在了尖锐的石头上, 激得旧伤发作。休养一段时日,依旧不见好转, 箭伤处时常憋堵疼痛,处理起政事逐渐力不从心。 览阅文书,批改奏折等事,开始由顾九卿代笔。顾九卿并非隐于幕后执笔批红,而是正大光明的代劳, 完全不惧前朝迂腐臣子妄议。 后宫参政,自古都是大忌。 朝臣们以此为由频频上书谏言,搬出祖宗典制细数历朝历代女人干政的恶果, 也不知顾九卿用了什么法子,朝臣们反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大多面服心不服。 当然,也有真心敬服顾九卿的臣子,诸如方诸,谢将军等见识过顾九卿本事的武将。 方诸做为新君潜邸时的谋士,自是破格提用,任吏部侍郎一职。这个位置是顾九卿将他摆上去的,意在让他为朝堂招贤纳才, 选拔真正可用之才,涤荡政吏污垢。 顾显宗和施氏对于顾九卿染指朝政的行为,亦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原以为顾九卿插手西境军务, 相比闺阁只会绣花吟诵投壶的世家贵女,已经够出格了, 至少还有千里奔袭探夫略作遮掩,哪里想到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举动。 稍有不慎,便是天大的灾祸。 在顾显宗的认知中,顾九卿只是凤命,能坐稳中宫之位,便已是顾家无上殊荣。 “她怎么敢,怎么敢?诺大的后宫还不够她一个妇道人家打理,竟还将手伸到朝堂,祸乱朝纲,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顾显宗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如无头苍蝇乱转一般,家中出个有本事的嫡女,本是光耀门楣的事,可这未免也太大胆了,新君纵宠着皇后自是无事,万一哪日失宠,不就成了被人群起而攻奸的把柄。 顾九卿的皇后之位固若金汤,顾家才能屹立不倒。 越想越心焦,顾显宗忍不住撺掇施氏入宫:“夫人,要不你明儿进宫劝劝皇后,目前最要紧的事,是趁着后宫未进新人,怀有龙嗣,生下新君的嫡长子才是第一要等事。” “嫡嗣傍身,才是正理,皇家的圣宠最是虚浮不长久,我们的女儿向来聪明,怎么就看不明白眼前路?” 若非不允许,顾显宗恨不得替顾九卿怀孕,诞下龙子固宠。 待他日嫡子登基,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后。 对于顾九卿的前路,施氏自是忧惧不已,倚靠在桌边,揉着隐隐泛疼的额头:“要去你去,事关朝堂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干什么?” 施氏深知顾九卿的秉性,那就不是个听劝的主儿,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何必趟这趟浑水。 顾显宗被施氏堵的噎住,他也想亲自去劝顾九卿,可他面对顾九卿实在是瘆的慌。说来可笑,当父亲的竟然害怕女儿。 “夫人哪,你是不知道,我们顾家被人背地里议论成了甚样,说顾家的嫡长女是祸国妖后,做父母的怎能忍心看着女儿行差走错?当今陛下正值壮年,竟让皇后代批奏折,君心难测,也不知是不是试探顾家有不臣之心?” 从前是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的才女神女,如今成了祸乱国政的妖后。 女儿被人恶意诋毁编排,施氏心里自是难受,但顾显宗好说歹说,施氏就是不应。 想到同僚阴阳讽刺顾家真是出了一位好皇后,顾显宗咬了咬牙,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见顾九卿。 还没开口,就被顾九卿以坤宁宫翻新工事使用劣等工料为由,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并令他即刻拆除,重新翻建。 顾显宗灰头土脸的从宣明宫出来,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顾桑。 顾桑俏立花树下,笑着同顾显宗行礼问安。 顾显宗将顾桑拉到无人处,询问道:“桑桑啊,你跟皇后关系最要好,进了宫也不忘让你跟着享福,有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当父亲都没得孝敬,独独给了你,皇后待你真是好的没话说。” 说着说着,顾显宗忍不住泛酸,自己在嫡长女那儿挨了骂,好没脸面,偏生家中三女儿却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得脸。 后宫皆知,顾桑是皇后最喜爱的妹妹,容不得旁人欺辱一星半点,哪怕是皇室公主也不行。据说有回,有两位公主不满顾九卿削减后宫开支,不敢闹顾九卿,便去找顾桑的麻烦,结果被顾九卿以骄纵跋扈全无公主风仪为由,将两位公主禁足,并罚抄宫规数遍。 看着顾显宗甚为纠结不平的面色,咔嚓一声,顾桑扬手折了一截头顶上冬日凋零的树枝儿,含笑道:“父亲想问什么,直说罢。” 铺垫了这么多好话,怪累的。 顾显宗道:“想必你也听闻了那些关于皇后的风言风语,你就告诉我,皇后心里倒底是如何想的,你跟为父透个底,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顾桑眯了眯眼,凑到顾显宗耳边,压低声音道:“皇后想造反。” 一语犹如石破天惊。 “什、什么?”顾显宗惊得浑身冒冷汗,差点吓了个仰倒,官帽都掉在了地上。 “开个玩笑而已。”顾桑捡起地上的官帽,拍了拍灰,笑盈盈地将官帽递给顾显宗,“父亲,你可是混迹官场的人,这点定力都没有吗?瞧把你吓的,女儿骗你的啦。” “孽女!哪有这样唬人的,还要不要脑袋了。”顾显宗重新戴上官帽,“大逆不道之言也敢轻易宣之于口,若被有心人听到,顾家就完了。” 这确实就是顾九卿在做的事。 顾桑撇撇嘴:“女儿知道轻重,也就在父亲面前说说罢了。” 顾显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又凑到顾桑跟前,腆着脸问道:“乖女啊,皇后可曾在你面前透露过给为父升官的口风?你也知道为父最近领了翻新坤宁宫的差事,待事毕,大概能升任几品?” 孽女到乖女,变的倒快。 顾桑:“……” 她哪儿知道顾九卿会不会给便宜父亲升官? 顾桑含糊道:“父亲将差事办的漂亮,坤宁宫翻新的合乎皇后之意,帝后肯定会嘉赏于父亲。” 所以,顾九卿骂他,就是点他差事办的不够好。 也是,那是给自家女儿住的宫殿,怎能消极怠工。 顾显宗原想着坤宁宫又不是重建,有些能用的工料便将就用了,皇后为战事节省后宫开支,他便想着皇后定也不愿坤宁宫过于奢华,用料才会略微简单一些。 “恩,我知道了。” 想通这一点,顾显宗一扫方才的郁闷,高高兴兴地转去坤宁宫督造工事。 顾显宗离开后,顾桑打算回偏殿收拾东西回顾家,她原以为宫里的日子会过得极其漫长,然而转瞬就将差缺的三月之期补完了。 宫里的美景被她赏了个遍,但凡能去的宫殿花园都被逛了个遍,御膳房的美味珍馐也被她尝得差不多,吃香喝辣不外如事。自两位年纪比她稍小的两位公主找茬,被顾九卿杀鸡儆猴后,也无人敢对她不敬。 甚至,巴结她的人都快排到宫门口了。 原想着傍着女帝过活的滋润日子,在顾九卿成为皇后,她已经提前体验过了。 现在的她,在顾九卿的庇护下,在后宫可谓横着走也不为过。 吃喝玩乐,躺平般的咸鱼生活,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她和顾九卿同住宣明宫,他住主殿,她住偏殿,同一个屋檐下,却不是每日都见面。 顾九卿诸事繁忙,又要去御书房批改奏折,同司马睿商议国事,还要关注西境战事,有时还要兼顾后宫,人心浮动,自有琐事扰他这个皇后拿出章程论断。 只有闲暇得空时,才会与她说说话,或是陪她用膳,逛逛园子什么的。 他来找她,她便随心随性地同他相处,秉持着不主动也不拒绝的态度,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欺骗人感情的渣女。可是,面对强势如斯的顾九卿,她的拒绝又不起作用,还不如被动接受。 她在宫里,在他身边,享受了优渥的生活,自是要提供相应的情绪回报。 反正,都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善男信女,心里也不必负累过重。 说实话,顾九卿的皮囊真是令人惊艳,回回都瞧不腻味,她犹豫着自己不要太过矫情,总纠结过往那点停滞不前,也没什么意思,人总该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的欢愉。 但是,内心想一想,倒底是没敢付诸行动。 这段时日,顾桑曾数回瞧见顾九卿随身携带着那支亲手制作的桃花玉簪,并未细看,只是远观之,便可窥出必是他耗费不少功夫精心打磨制成,桃花形状雕琢精巧,犹似徐徐绽放的真桃花。 早已制好的玉簪,却迟迟未曾送出手。 她大概知晓他为何不送,怕她拒绝,怕他苦熬辛苦制的簪子同买来的玉簪一样,只被她锁在见不得光的匣子,等不到主人的宠信。 她设想过,如果他将玉簪送到她面前,她会不会领受,会不会佩戴? 可能真的会。 她真的不想让自己始终困顿在过往,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在这个世界才十六岁,鲜花般绽放的年纪,就该活的肆意而随性,不管是馋顾九卿的地位庇佑,还是馋他这个人,有何关系呢。 本就不是太过较真的性子,自我攻略开解之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倒底还是有一点姑娘家的矜持,她不会主动找他求和。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要顾九卿将桃花玉簪送与她,她就让他亲手为她戴上。 她和他,需要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桃花玉簪就是契机,端看他何时送。 …… 顾九卿倚窗而立,沉默地看着静躺在掌心的桃花玉簪,原以为制簪对他已是极难的挑战,然而,当簪子完成,却发现送出去才是最艰难的事。 第167节 天下这盘棋局,尽在他掌握中。就连整个司马氏被他玩弄股掌之间,从不觉有何难的。 唯独,一枚小小的玉簪难倒了他。 他能借着心情烦闷沉郁之际,做出耍赖亲近她的行径,攫取她身上的软香温暖,却不敢耍赖逼迫她戴上簪子。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强势些,依着她那种识时务的性子,定会如他的意。 可他不愿她心里有丁点不痛快,只愿她心甘情愿。 他握紧手心的玉簪,暗恨自己连试着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但凡她现出一点点拒绝的意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今日愁断肠的百般苦果,皆是自己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只想打死当初狠心推她的自己。 第125章 下雪了。 纯净洁白的雪花扑簌簌落下, 四方宫墙的碧瓦屋檐,飞拱朱阁,铜狮脊兽, 都落满了白雪。天幕低垂,银装素裹, 纷扬的雪花将天地宫闱连成了一片。 雪风云卷,夜窗如昼。 顾九卿拥着厚重的狐裘披风,倚窗望雪,狭长的黑眸寂寂沉暗,冰凉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同样泛凉的玉簪, 直至簪子有了一丝微暖,他依旧保持着静观庭院雪景的姿态,如入定的泥塑一般。 明日, 便是三月期满。 天光将亮,她便要出宫回顾家。 静默良久,顾九卿攥紧手里的桃花玉簪,终于下定决心,踱步去了隔壁偏殿。 这边。 顾桑洗漱过后,也站在窗边观赏了一会儿雪景,便上榻安置了。 她并没有离心似箭的心情,望着帷顶繁复的绣纹发呆, 须臾,犯困地合上眼。 室内烛火熄灭,只留了桌上一盏油灯。 一道颀长身影透窗掠过。 房扉被叩响,伴随着顾九卿低沉的声音。 “睡了吗?” 顾桑睡的迷蒙之间, 隐约听见了顾九卿的声音,她睁开眼睛, 初以为是幻听,迟钝地没有及时回应。 “桑桑,歇了吗?” 当熟悉的声线再次响起时,她才猛然惊醒,自己没有听错,是他,他就在门外。 霎那间,顾桑心里狂跳不止。 她抚着胸口,转头看向门外的身影,动唇应声:“我……” 话音将将出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急奔而至的脚步声,以及司马睿又忧又怒的声音。 “天寒地冻,怎么在外面站着?宫里的婢子们如何伺候的主子,该当何罪!” 顾九卿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安抚住了司马睿,继而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来。” 顾桑挥起粉拳锤打了一下衾被,嘟囔了一声,翻身睡了过去。 风雪肆虐,天气骤冷,司马睿忧心顾九卿受寒毒发,不顾自己的身体,乘銮驾来了宣明宫。 想起顾九卿站在偏殿外吃闭门羹的那一幕,司马睿气得伤口阵阵发疼,自己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人,顾桑竟有胆子做出不懂尊卑规矩的大不敬之事。 宫中传言果然没错,顾桑就是仗着皇后宠爱,恃宠而骄。不论长幼还是身份地位,都该是顾桑这个做妹妹的拜见顾九卿,就算出宫辞行,也该是顾桑向顾九卿辞别谢恩。 司马睿忍不住冒酸,心生埋怨道:“你真是太惯着顾桑了。” 顾九卿围炉煮茶,将煮好的茶水随手给司马睿斟了一杯,不以为然道:“她就是个小姑娘,使使小性子,还真能同她置气不可?” “小姑娘?她那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可不是什么天真纯良的小姑娘。”司马睿不禁拔高了声音,同顾九卿辩驳起来,“顾桑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定下亲事。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几个适龄的郎婿人选。” 他就是讨厌顾桑,见不得她,也不知她哪儿好,得顾九卿这般看重,事事纵着哄着。顾九卿都没像纵容顾桑那般,纵哄过自己。 好在女子成了亲,相夫教子,困顿于后宅,进宫缠磨顾九卿的时间就少了。 司马睿开始琢磨将顾桑指配给谁家,最好嫁离出京最好。 司马睿有心点鸳鸯谱,却没留意到顾九卿眸底乍现的森寒冷光。 “陛下还是莫要乱点鸳鸯谱,凭白增添一对怨偶,妹妹可有得找我哭诉?”顾九卿幽幽道。 “怎会是怨偶?由我这个皇帝指婚,定给她选一门家世匹配的婚姻,肯定不让三姑娘受委屈?”司马睿自不会在婚事上拿捏顾桑,免得顾桑嫁的不好,反累得顾九卿为妹妹牵肠挂肚。 顾九卿拧眉:“她有心上人了。” 司马睿顿时来了兴致:“哦?是谁?” 还能是谁,只能是他。 顾九卿心里这般想,面上却道:“不知道。小姑娘脸皮薄,自是不便明说,但透露过这个意思,约莫等到时机成熟,再行议亲。” 司马睿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暂时放弃指婚的念头:“那确实不宜做出棒打鸳鸯的恶事。” 等顾桑嫁人,找个机会将其丈夫外放也是一样。 二人就顾桑的亲事闲聊片刻,又转到政事上,详议两件紧迫的要事,顾九卿都给出了近乎完美的决策。 议事毕,窗外大雪未停,顾九卿以‘次日雪路行,恐误了早朝’为借口,让司马睿回了天子寝宫。 敷衍完司马睿,顾九卿再次来到偏殿外,轻唤了几声,屋内皆无应答,一片寂静无声。 他抬起手犹豫再三,推门而入,寒凉的风雪随着开合的门扇灌了进去。 反手关门。 顾九卿静静地立了会儿,待周身的风雪气息被屋里的暖意驱散了些,方才抬步绕过紫竹花鸟屏风,站在拔步床前,默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他抬手从宽袖中取出桃花玉簪,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细细地端看少女雪颜乌发,软滑如绸缎的黑发铺散在枕间,越发衬得娇颜白净如玉。 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拂过她的眉眼,而后落在那头柔亮黑发,爱不释手的触感让他喟叹。 下一刻,他将玉簪往少女发间比了比,乌发如墨,桃花娇妍,十分衬她。 待要斜斜插入,动作骤然停顿,顾九卿蓦地收回玉簪,哂然失笑。 连一支簪子都要偷送,岂不显得自己又懦弱又没诚意。 顾九卿靠坐在床边,打定主意等人醒了再送。 冰雪严寒的天气原就不利于他的身体,哪怕屋子里燃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那股子生冷浸骨的寒意苦痛依旧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霜花漫上鸦睫眉梢。 寒毒完全发作前,他手撑床柱,虚弱地看了她一眼,艰难地挪步朝门外走去。 ‘吱呀’两声,开合门的动静响起,睡梦中的顾桑像被惊扰了一般,黛眉轻蹙,却没醒来。 刚走出偏殿,陌花陌上便迎了上来,顾九卿留下一句‘不可惊动任何人’,便昏死了过去。 因顾九卿身份特殊,内殿中一般不留宫婢太监伺候,又是夜半时刻,趁着无人发现顾九卿的异状,二人赶紧扶着顾九卿回了卧房,将他安置在床上,并将床幔垂落。 顾九卿身中寒毒的事,秘而不宣,对外只说皇后体寒弱症,容易生病。 对于攻打西夏取得凝魂草的说辞,也并非为着解毒,而是调养身体。 陌花忧虑道:“主子毒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你照看主子,我去请郝御医和玄叶师傅。”陌上叮嘱了一句,急匆匆出去了。 到了冬日,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时刻轮留内宫,就怕顾九卿毒发。 …… 翌日雪停,晨光熹微。 顾桑惺忪着睁开眼睛,慢腾腾地梳洗穿衣,待拾掇好自己,天色方才透亮。吃罢早膳,她起身走到门外,主殿宫门仍旧紧闭,约莫顾九卿昨晚应对司马睿颇久的缘故。 天儿冷,顾九卿又是畏寒的体质,本就起的较晚。 等了会儿,见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她也并未过多放在心上,既不能当面说一声,便回屋留了一封信。 顾桑踩着厚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宣明宫。她回眸望了一眼,轻叹了口气,方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有何可惆怅的,又不是再也不相见。 宫道上,太监宫女忙碌不停地洒扫除雪,避免司马睿再次摔滑。雪后的清晨,因着这番除雪之景,添了几分热闹和嘈杂。 出宫的必经路口停着一辆马车。 宫人们见顾桑出现在宫道上,忙躬身退至两边,给她让出中间的道。 引路的内侍道:“三姑娘,小心些。” 待上了马车,顾桑抱着汤婆子,将脑袋靠在车壁。昨晚大睡了一觉,本不该犯困的,不知为何,眼皮越来越重。 她想掀开车帘,让外面的寒风渗进来,手刚搭上帘幔,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 经过一夜施针抢救,顾九卿总算苏醒了过来,他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略微迟钝片刻,便要挣扎着起身。 “顾桑呢?出宫了没?” 郝御医和玄叶高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不管自己性命堪忧,也不在意毒发凶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人家小姑娘。 玄叶高僧道:“你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必须尽快解毒……” “我要去找她,还有东西未送给她。” 顾九卿压根就没听进玄叶高僧的话,只握紧手中的桃花玉簪,狭长凤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焦躁。 他也不知自己急什么,焦什么,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预感牵引着他,如果不将簪子送给她,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陌花拿着一封信,上前禀告道:“三姑娘留了书信,已经出宫了。 顾九卿一把夺过书信,几行简短的字,朴实无华的意思。 大致是,感谢他这段时日对她的照顾和庇佑,宫里的御膳很美味,景色也好看,嗯,宫里的人大多也很好,对她礼遇有加。 第168节 呵,有他威慑着,敢对她不好吗。 最后以一句‘他日再见’结束。 他日再见? 顾九卿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唇角的笑意尚未彻底荡漾开,陌上急步走进来,递给他一封染血的信以及一抹亮色发带。 …… 顾桑是被冻醒的,手脚冻的僵麻早已失去了知觉,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捆缚住手脚扔在结冰的地面上,且是靠近水边的地面,其阴冷寒冻可想而知。 这里是皇宫的一处湖心小岛,四面都是水,因昨日大雪,湖面已经结了一层不太坚硬的冰面。 手背处传来一阵刺痛感,皮肤被划了一道深长的口子,血迹早已凝固住。 顾桑费力仰头,头发散落胸前,发带也不见了。 她看向蹲在旁边同样披头散发犹如疯子的北嘉郡主,冷静道:“是你?” 北嘉郡主自流落青楼被找回来后,便沉寂了许久,久到顾桑都快忘了北嘉郡主这号人。 闻言,北嘉郡主恶狠狠地抬头,眼睛又红又毒:“你知道骁哥哥变成了什么样子?” 被圈禁的庶人,顾桑大致能想象出,绝计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她什么都没说,未免激怒北嘉郡主。 北嘉郡主似乎也不是为了听她的回答,颠三倒四地说道:“一个酒鬼啊,一个烂酒鬼。可是,可是,就算他变成了这样,还是不要我,他不要我。就算他喝的烂醉如泥,分不清谁是谁,他还是不要我。” “先帝早就将我指给他做侧妃,如果他还是康王,我早该嫁给他……” 司马骁被圈禁贬为庶人,承显侯夫人死活都不同意北嘉郡主嫁给一个失势无权之人。可是,北嘉郡主不在乎司马骁是否失势,她只想跟他的骁哥哥在一起,不在乎是否吃苦。 昨晚主动在司马骁面前宽衣解带,饶是醉的人事不省,可他却还是拒绝她。 一定是嫌弃她的身子脏了,嫌她不干净。 北嘉郡主忽的看向顾桑,目光犹如淬了毒,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顾桑脸上,厉声尖道:“贱人,都怪你,是你害得我不干净,还有顾九卿那个贱人,高坐皇后之位,就将骁哥哥弃如敝履。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凭什么得到骁哥哥的钟爱,她不配,不配。” “你,还有她,都该死!” 北嘉郡主怨恨滔天,疯癫怒吼。 如果不是顾桑,自己怎么会被卖到青楼那种脏地儿。 顾桑红肿着脸,一边暗骂疯女人下手真狠,一边暗暗使劲儿挣脱手腕上的绳索。奈何只是磨破皮肤,于事无补。 弄不开绳子,她耐着性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道:“郡主,想想你的骁哥哥,你那么爱他,肯定不希望他出事,对否?” 北嘉郡主怒道:“少拿骁哥哥诓骗我,他好好的呆在西郊别院,能出什么事?” 北嘉郡主将她劫掳至此却没立刻动手,估计是想以她引诱顾九卿前来。 毕竟,全燕京城人都知道顾九卿对她这个妹妹的偏疼。 顾桑眼珠一转,继续道:“顾九卿贵为一国之后,皇帝又将他宠的没边儿,你敢对他做什么,第一个倒霉的定是你家骁哥哥,皇帝大怒之下,说不定就将他给砍杀了。郡主风华正茂,你的骁哥哥也正当壮年,他一时萎靡不振不过是权利旁落,还有丧母之恨,又不是全为着顾九卿的缘故,是不是?就算他年少不更事对顾九卿情根深种,等顾九卿和皇帝生下孩子,你的骁哥哥肯定就死心了。” “郡主,你可不能将你和他的路堵死了。这世上只有你最爱他,假以时日,他肯定会被你的诚心打动,三五年定会喜欢你,爱上你的。你对他比肩山海的深情厚爱,我一个外人都瞧着感动不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就是块顽石也会随着时间被你融化。” 对于北嘉郡主这种恋爱脑,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拿司马骁和她的感情忽悠。 北嘉郡主脸色似柔缓了一些:“算你识相!顾九卿算个什么东西,这个世上无人比我更爱骁哥哥。” “你爱他,断不能将他送上死路。放了我,我就当今日未见过你。”顾桑声音温柔,循循善诱,“趁着无人发现,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牵连不到你的骁哥哥。” 见北嘉郡主面色有所动容,顾桑又加了一把劲儿:“你不愿看到他因你而死,对吗?” 北嘉郡主伸手去解顾桑的绳索,刚触碰到绳结,脑海里霎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双手抱头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变得狂躁起来。 “你骗我,骗我。骁哥哥不可能爱我了,他不会爱我了。” 北嘉郡主面色一狠,就要一把将顾桑推进冰窟窿里。 “住手!” 一道颤音瞬时响起。 第126章 顾桑和北嘉郡主同时往湖岸边望去。 隔着遥遥相望的湖面, 顾桑看不清顾九卿的面容表情,却一眼感知出他身体有异,心下猛地一沉。 下一瞬, 顾九卿飘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来了。” 这话既是对顾桑所说,也是对北嘉郡主说。 顾九卿按照北嘉郡主信上的要求, 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前来。 也许侍卫隐在暗处,也说不定。 北嘉郡主嫉恨地盯着那抹飘然似仙的白衣身影,将匕首抵在脆弱的脖颈,森冷道:“顾九卿, 想救她,就一个人走过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比起顾桑的小命, 她更想要顾九卿去死。 凭什么骁哥哥沦为阶下囚,还对顾九卿念念不忘。 脖子上抖动的刀锋隐有失控的趋势,顾桑提心吊胆道:“你真的会害死司马骁……” 北嘉郡主狠道:“闭嘴!” 疯郡主铁了心要对付顾九卿,顾桑不再说话,目光复杂地看向顾九卿。 湖面冰层薄透,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刺骨的冰面之下。对于身中寒毒的顾九卿,必死无疑。 如果是平时的顾九卿, 提气运功,尚可如履平地。但现在,毒发后的身体异常虚弱,完全无法调息运气。 然而, 顾九卿看着对面的顾桑,对上她投过来的视线, 没有丝毫犹豫地踏上了冰面。 匕首抵着她的命门,他不能冒险。 双脚踩上冰层,传来轻微的冰裂声。 相隔一定距离,顾桑看不见他脚下的情形,只看见他缓缓地趴下身体,将整个身躯覆盖在冰面上,慢慢地往她的方向爬行而至。 他最怕冷了,一到冬日炭火汤婆子不离身,遑论身体与冰面接触,如何受得了。 顾桑眼眶泛红,看着冰面上不断往她靠近的身影,强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大声道:“别过来,不用管我!” 听闻她的声音,顾九卿黑眸骤缩,匍匐在冰面上,不自觉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不管她,让她死吗? 试过一次,他再也做不到。 北嘉郡主瞥了眼冰面上狼狈爬伏的顾九卿,如丧家之犬一般,她放声大笑:“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能为你不要命,好一对难姐难妹。” 顾桑仿若没有听见北嘉郡主的嘲讽,一直盯着顾九卿,生怕薄透的冰层突然破裂,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就快到达湖心小岛。 身影越来越近,顾九卿的面容越来越清晰,顾桑看着他,再也忍不住落下泪。 他的肤色较常人偏白,宛若冷玉。此刻,他的面色变成了深深的病态白。 厚重保暖的狐裘阻碍行进,不知何时被扔掉了,身上只穿着比较单薄的白衣,完全不能抵挡寒风灌入。 裸露在空气里的肤色几近透明,全无一丝血色。 顾九卿喘息了一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顾桑:“别怕,你不会有事。” 声音冷静,透着毋庸置疑的从容。哪怕刻意不露弱态,可他的模样分明是毒发后的虚弱。 顾桑怔愣地看着他,暗骂,傻子。 眼见顾九卿真的通过冰层爬了过来,而没有掉落湖底,北嘉郡主恨极,双手搬动一块重石:“贱人,去死。” 顾九卿瞳孔一紧。 石头即将砸向冰面的刹那,只见顾桑奋不顾身地撞向北嘉郡主。 北嘉郡主连人带石头被撞翻在地,顾桑也因为惯性太大摔了下去。 两人如叠罗汉般摔在了一处。 顾桑咬牙切齿,死死地用自己的身躯压制住北嘉郡主,不给她起身的机会。但是,困于束缚手脚的绳索,战斗力不强,又碰上北嘉郡主这种不要命的疯子。 不消片刻,形势反转。 顾桑被暴怒的北嘉郡主掀翻在地。 拖延的这点时间足够顾九卿上岸。 “可恶!”北嘉郡主没有摸到匕首,搬起就近的石块,疯了般朝顾桑脑袋砸去。 顾桑来不及躲闪,千钧一发之际,是顾九卿扑了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本该砸在她头上的石块,狠狠地砸落在他头上。 顾九卿闷哼一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滴落在顾桑眼皮上,感觉鲜血模糊了视线,她不适地眨了眨眼。 北嘉郡主明显愣了下,见自己没砸中顾桑,却砸中了顾九卿,就要再补一块石头时,顾九卿忽然开口了:“司马骁来了,你敢伤她,司马骁必死。” 司马骁,无疑是北嘉郡主的命门。 与此同时,司马骁惊怒的声音从湖岸边传来。 “李明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北嘉郡主浑身一震,僵硬地转头看向岸边,司马骁被人举刀横在脖子上,亦如她对顾桑那般。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一把匕首当胸刺入。 顾九卿担心自己力气不足,拼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匕首再次捅了进去。 下一刻,手松开刀柄,整个身体往后仰面倒下。 顾桑惊骇,挣脱绳子的那一刻,下意识就想接住他。但她忘了脚上还被绳子捆着,这一下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顾九卿倒在了地上。 北嘉郡主也歪倒在了一边,眼珠子始终望着湖岸边的方向,不知死活。 顾桑只看得见顾九卿,她快速解开脚上的绳子,近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顾九卿身边,将他抱在自己怀里:“顾九卿!” 她感觉自己抱着一块寒冰,他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 第169节 死人才会没有体温。 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她真的害怕了。 顾桑抖着唇,说:“你不会死,对不对?” 顾九卿半块脸被鲜血染红,右手也全是血,脸上是他自己的血,手上是北嘉郡主的血。 他用没有染血的左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支早该送出手的桃花玉簪,塞到顾桑手里。 顾桑低头看着簪子。 他朝她伸手:“我……做……好了……” 一句话未说完,原想触碰少女脸颊的手也顺势垂落下去,落在她的手心。 她一手握住桃花玉簪,一手握住他冰冷无温的手,只觉心口疼的厉害。 湖面上人影幢幢,有船只破冰而来,顾桑泪眼婆娑地看着急步而来的人影,只有一句,“救他。” 第127章 燕京城外, 温泉别庄。 顾九卿了无声息地地躺在暖玉床上,狭长的双眸紧闭,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眼睫眉梢头发凝结着一层消散不去的霜花。 身下的暖玉床,是天下奇珍之物, 触手温暖,却怎么都暖不了他的体温。若不是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就仿佛死了一般。 已经半个月了。 全无任何苏醒的迹象。 如今一息尚存,全靠郝御医和玄夜高僧不遗余力的救治,以及暖玉抑制体内的寒毒。但只是暂缓而已, 顾九卿依旧未能脱离危险。 唯有彻底解毒,尚有一线生机。 为了得到解毒药材之一的凝魂草,司马睿屡次增派兵力和粮草, 不顾朝臣反对,不惜耗空国库,以举国兵力支持西夏之战。为了顾九卿这个‘女主’,男主全然失了为君者的理智,疯的够颠。 也正因为这份疯狂,西夏军在大燕军的猛烈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被攻打退守至王庭, 西夏王不得不献上凝魂草,彻底俯首称臣。 顾桑衣不解带地守在暖玉床边,用热水帮顾九卿擦拭着手脸:“凝魂草已经被使臣马不停蹄地送往燕京,不日将到。还有崂山雪莲果, 听说已经开花了,等春暖花开, 便是结果之日。你一定要撑住啊。” 崂山雪莲果,并非春天开花,秋天结果。而是冬日开花,春日结果。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救治顾九卿的五味重药,皆是世间罕见。其中四味已经确定有了结果,唯有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火炙蛊虫,最是难搞。隐匿在暗处的毒楼几乎全部出动,陌上也出京了,还不知何时有结果。 陌花端着汤药进来时,顾桑头也没抬地问道:“火炙蛊虫,有消息了吗?” “有,不过也要等些日子。” 顾桑不解:“为何?” 陌花回:“毒娘子有孕在身,必须要等她分娩之日,才可取蛊虫。否则,蛊虫提前离体,胎儿不可活,毒娘子绝不可能自愿。” 顾桑默然。 她与毒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毒娘子曾用她威胁顾九卿获取琴缺的下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然而,谁能想到名誉天下的第一琴师琴缺先生同顾九卿一样戴着‘假面’愚弄世人,顾桑也是听陌花说起火炙蛊虫的下落,才知道琴缺并非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反而是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毒娘子之所以对琴缺喊打喊杀,一路追杀到燕京城,概因琴缺欠的风流债。 难怪顾九卿轻易就将琴缺出卖了。虽不知,顾九卿如何利用琴缺从毒娘子处获取火炙蛊虫,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路数。 半晌,顾桑道:“她生孩子时,就会心甘情愿取出火炙蛊虫吗?” 陌花默了默,回道:“三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会让毒娘子心甘情愿。”如何布局取蛊虫,主子早已吩咐过。 这话就有待商榷了。 顾桑见汤药渐凉,一边给顾九卿喂药,一边问道:“还要等多久?” 陌花:“一月便可瓜熟落地。” 崂山雪莲果,火炙蛊虫,都要等,也不知顾九卿等不等得住。 顾桑小心翼翼地擦掉顾九卿唇角溢出的汤汁,忧心忡忡。 喝完药,陌花便端着空碗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又进来了一趟。 “三姑娘,老爷和夫人过来了,恐怕得麻烦你应对一二。” 顾桑点点头:“我知道。” 顾九卿中毒的消息被隐瞒了下来。 对外只说是,出宫养病。宫里宫外皆知皇后身体弱爱生病,此番为救家妹涉险,受寒冻病,外面议论更多的是,顾家这段姐妹情,无人猜想到中毒将死上面去。 至于北嘉郡主,当场毙命,却是死在了顾桑手上。为何死在她手里,因为司马睿不愿皇后落下狠辣的恶名,也不愿皇后承受太后母族的怨尤,就让顾桑背锅了。 顾桑无所谓,她在意的是,顾九卿的死活,其它都无关紧要。 顾显宗和施氏得知是她杀死了北嘉郡主,震愕之余,并未苛责怪她半分。尤其是顾显宗,原本对顾桑让顾九卿遇险颇有微词,又知她对嫡姐亦是舍命相护,倒也不好说教了。 顾桑到达前院另一处卧房时,顾显宗和施氏正在同卧病在床的‘顾九卿’说话,大多是二老在说,床幔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咳嗽回应。 ‘顾九卿’亦如从前,对他们并不热络。但不知为何,顾显宗莫名觉得养病期间的‘顾九卿’少了一些身居高位的威压,反而多了一丝亲和,话不免多了起来,着实过了一番慈父瘾。 施氏同样有此感受,隐约觉得母女无形间亲和了一些。 只是两人都未深想,只当顾九卿这场病太久的缘故,人在脆弱之下难免顾思亲情。 施氏有心趁此机会,增近母女感情。殊不知,帷幔里的‘顾九卿’早已应对的不耐烦,见顾桑踏进屋子,大有见到救兵之意,忙咳嗽两声道: “三妹妹来得正好,我有些累了……咳咳咳……你陪父亲母亲出去转转。” 顾桑看了一眼隐在床幔后面的‘顾九卿’,笑着接过话:“皇后娘娘好生歇息,我自会将父亲母亲照顾周到。” 说罢,便对顾显宗和施氏道:“庄子里有一处雪梅园,这几日梅花开得正艳,父亲母亲不如移步欣赏一番。此处的汤池引的是山上的活温泉,等会儿饭后,也可泡泡去去乏。” 几人从屋里出来,便往雪梅园而去。 顾桑一路温声同顾显宗和施氏闲聊,哪怕傅粉遮掩憔悴疲惫的面容,哪怕面带微笑,依旧让施氏察觉出顾桑心事沉重,远不如面上轻松开怀。 施氏以为顾桑为着那日杀人之事郁郁不得自解的缘故,哪怕北嘉郡主臭名昭著十恶不赦,毕竟杀死的是一条认命,心里怎会没有负担。何况,顾桑从未杀过人,那是她第一次。 顾桑曾经巴着顾皎和蒲姨娘,也只是言语不讨喜,要说她当真害过什么人,却是没有的。 诚然顾九卿救她遇险,可她也为维护顾九卿不惜手染鲜血。 施氏对顾桑唯有心疼,亲近地拉过她的手,皱眉道:“桑桑,手怎么这么凉?皇后的病比上回所见好了不少,我和你父亲都放心不少。倒是你,身体上的病症易医,心病反而难治。对于北嘉郡主之死,你不必有任何负累,实是她太过可恶,死有余辜。” 施氏着实没想到顾桑竟敢杀人,当听说最后是顾桑反杀了北嘉郡主,着实不敢相信。 顾显宗也没想到顾桑竟敢杀人,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保住了顾九卿这个皇后,就是保住了顾家的荣华富贵。 顾显宗也道:“北嘉郡主胆敢戕害朝臣之女,谋害皇后,死不足惜。为这种毫无底线的恶毒女人介怀,实在不值得。” 顾桑忧虑的是顾九卿的生死,却不能为他们所道,只能点头道:“父亲母亲放心,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折磨自己。” 施氏眸光不经意地落在顾桑头上栩栩如生的桃花玉簪,不禁夸了一句:“桑桑眼光不错,这支桃花样的玉簪挺别致,十分衬你。” 顾桑怔然,手不自觉地抚上桃花玉簪:“这是专门定制做的,我也特别喜欢。” 戴上了就不舍取下,越戴越喜欢。 到了雪梅园,三人坐在亭子里品茗赏梅,施氏赞了一番雪梅美景,突然道: “明日便是除夕,因着今年是国丧,新君并未遵循旧例大宴百官,应是要出宫陪皇后。” 顾桑一怔。 又是一年除夕。 今年是穿书的第三个年关,她好像从未与顾九卿一道过过年。 第一年,顾九卿入宫赴宴。 第二年,顾九卿在燕京,她在青石镇同文殊公子过年。 第三年,顾九卿毒发昏迷…… 见顾桑未领会其意,施氏又道:“桑桑,你是打算留在温泉别庄,还是回顾家?” 先前同顾九卿叙话时,顾九卿的意思是,让顾桑留在这陪着过年守岁。但施氏想着皇帝应会过来,才会有此一问。 感情事当中,多插进一个人,恐生事端风波。 顾桑知道施氏的意思,是想让帝后独处,除夕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不适合插在司马睿和顾九卿中间,但她假装没有领会,摇摇头: “请母亲体谅,皇后长姐希望我留下,我不能忤逆其意。” 施氏和顾显宗同时皱眉。 如果不是知道顾桑对皇帝真没想法,他们还真要想歪了。 顾桑看他们一眼,又补了句:“等皇后身体痊愈,我便会回顾家。” …… 送走顾显宗和施氏,顾桑四下望着风景漂亮却又过分安静的温泉别院,吩咐陌花着人布置一番,披红挂彩,大红灯笼高挂,总要有几分热闹的过年气息。 安排下去后,顾桑便回了屋子。 看着暖玉床上无声无息的顾九卿,心口一阵阵地发紧,她笑道:“父亲和母亲过来探望你了,他们不知你的真实情况,见到的是你替身。母亲提及过年,我才意识到我们好像从未过年吃过团圆饭。” “明日除夕,我们一起过年守岁,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屋内一片沉寂,无人应声。 顾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抚上发髻的桃花玉簪:“我戴着你送的簪子,难道你不想看一眼,不想知道我戴着好看吗?母亲夸我眼光不错,也是赞你手艺精巧,我都不知道你制簪的技术如此厉害?” “除了母亲夸,你的那位替身也夸这支玉簪好看。所以,你真的不打算睁眼看看自己的杰作吗?” 又是一阵死寂。 “你为了解毒筹谋好几年,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每个人都为你解毒而努力,哪怕是被你骗得最惨的司马睿亦是竭尽全力……” 顾桑握着顾九卿冰凉无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东拉西扯,一会儿找本话本子给他读,一会儿给他讲游历在外的生活,一会儿又说起自己现代的趣闻趣事。 但是,顾九卿始终未能回应。 翌日除夕,顾桑一早就在窗门床帐贴上亲手剪裁的窗纸,挂上小小的红灯笼,入目喜色,屋子不再冷冰冰的,多了几分喜庆的热闹气息。 第170节 别院里也被布置的喜庆而热闹。 只可惜顾九卿只能躺在暖玉床上,无法亲眼瞧一瞧。 顾桑用热水细心地擦拭顾九卿的手脸,扯起唇角露出一抹明灿的笑容:“新年快乐,顾九卿。” 说完,便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顾九卿喜欢吃的,也做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 就算顾九卿无法吃,但可以闻闻味儿。 一顿丰盛的饭食摆上桌,菜香四溢。 如果没有讨人厌的司马睿就好了。 顾桑从厨房回来,司马睿就来了。 顾桑瞪一眼坐在床边深情款款的司马睿,虽然提前知道司马睿可能会出宫,心中仍是恼怒不已,她只想安安啊静静地陪顾九卿过年,就她和顾九卿两个人。 守在旁边如临大敌似的陌花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没办法主子需要皇后这个身份,虽然已经找托词避离皇宫,尽可能减少司马睿见顾九卿的机会,但司马睿非要出宫探视,也不能横加阻拦。 见司马睿正要抓握顾九卿的手,顾桑飞奔过去,一把挥开司马睿的爪子:“御医说了,皇后的身体不能离开暖玉。” 司马睿:“……手也不能?” “不能。”顾桑斩钉截铁道,“暖玉床只能暂缓,又不是治愈,迟迟不能解毒,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陛下一个疏忽,解药还未炼制出来,就加快了皇后体内毒素蔓延,陛下岂不是抱憾终身。” 司马睿不相信顾桑的话,转头问陌花:“是吗?” 陌花毕恭毕敬地回道:“陛下,三姑娘说的没错。平日里照顾皇后娘娘时,奴婢们都是万分小心,不敢挪动娘娘身体分毫,连翻身都不敢。” 司马睿将信就疑,但也不敢大意,就坐在床边同顾九卿自话自说。说了几句意识到身后两个煞风景的木头桩子,就要让顾桑和陌花出去。 陌花身为婢子,倒是听话的出去了。 顾桑自然不愿,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司马睿不高兴道:“你也出去。” 顾桑说:“我要守着皇后长姐,担心陛下情难自禁之下,就忘了医嘱。” 司马睿咬牙,正要让人将顾桑轰出去,顾桑忽然说道:“陛下,解药的事可有线索,大姐姐恐撑不了多少时日?” 司马睿立时颓然:“凝魂草三两日便可抵京,但是……” 什么火炙蛊虫,崂山雪莲果,玄黄精,却是全无线索。 “但是什么?”顾桑明知故问道。 这段时日,她已经从陌花嘴里得知了顾九卿筹谋解毒的全过程,顾九卿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些药的下落,司马睿哪儿能那么快找到。 顾九卿只打算利用司马睿取得凝魂草,其它几味药自取。虚实真假参半,司马睿尚被蒙在鼓里,这是顾九卿糊弄人的常见手段。 经顾桑这么一问,司马睿整个情绪迅速崩塌下来,满脑子都是自己天子之尊依旧不能替心爱人解毒的懊悔,说到底都是他在雍州未能保护顾九卿,让她以身犯险,才会让其如活死人一般躺着。 “没有但是。”司马睿看向顾桑,说,“如果皇后的寒毒不能得解,朕必找你算账。皇后有任何闪失,朕也一定让你为她陪葬。” 如果不是为了救顾桑,寒毒怎会发作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顾桑无所谓道:“好啊。” 显然,司马睿更气了。 无论司马睿如何气恼,只想留在温泉别庄陪顾九卿过年,这是他和顾九卿的第一个年关。然而,天不遂人愿,宫里突然传来太皇太后甕世的噩耗,司马睿不得不回宫安排太皇太后的身后事。 太皇太后逝世于奉先元年最后一日,没能挺到新年伊始。 朝臣们都未在家中过年,连夜入宫为太皇太后哭丧。 看着院子里摆满的烟花,顾桑直叹气。 陌花也叹气道:“怕是不能放了。” 顾桑觉得颇为遗憾,顿了片刻,才道:“烟花太显眼了,不适宜点放,便多放一些炮竹,总要让顾九卿听个响,让他知道过年了。” 新旧年交替的时刻,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经久不停。 然而,无论声响多么震耳,顾九卿仍旧安眠不醒,没有任何反应。 炮竹声停止。 哪怕门窗紧闭,那股子火药硝石味依旧顺着门窗飘散进屋内,顾桑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多希望顾九卿也被呛咳出声,然而没有。 待屋子里的味道慢慢散去,她对着暖玉床上无声无息的顾九卿,低声呢喃道:“你的仇人又死了一个,因为她的死,我准备的烟花都未能燃放。不过没关系,等你醒过来,无数烟花等着你观赏。” 顾桑小心翼翼地帮顾九卿掖了掖被角,趴在旁边睡了过去。 新年的第一晚,她做了个美梦。 三月桃花开,她和顾九卿站在桃花树下,两两相望,他笑着将桃花玉簪戴在她发上,又摘下枝头最娇艳的一朵桃花别在她发梢,两朵桃花交相辉映,分辨不出哪朵是他雕刻,哪朵是他所摘。 人面桃花相映红。 春风拂过,漫天桃花雨而下。 “桑桑,戴了我的发簪,可愿嫁我为妻?”顾九卿唇角含笑,白衣潋滟风华,比万千桃花更迷人。 她看得痴了呆了,也羞红了脸。好半晌,才羞答答地应声:“愿、愿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愿望吗? 美梦醒,暖玉床上的人依旧了无声息,没有如梦中那样对她笑,也没有亲手给她戴花戴簪子。 他对外界的任何人和事一无感知。 顾桑眼眶泛红,抿着唇角。 …… 太皇太后丧事期间,西夏求和的使者携带贡物凝魂草抵达燕京。司马睿忙里抽空来了温泉别庄一趟,将凝魂草交给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探望顾九卿,逗留片刻,便又匆匆回宫了。 不日,司马睿向天下发布求药榜,以万金求取余下几味解毒药材。 顾桑将手上的话本子放下,手指戳了戳顾九卿的脸:“你这张脸还真是祸水,将司马睿迷的五迷三道的,只要事关你的事,简直无不应求。你要真是个女人,不说江山,就是命,男主估计二话不说都要给你。” 以一介男身女相将一国皇帝掌控于鼓掌间,普天之下也只有顾九卿这个妖孽能办到了。 莹白手指移至顾九卿如画眉眼,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形,哼哼道:“你说司马睿要知道你为男子,该是何等反应?也不知你是继续爱你,还是会恨你?” 顾桑想了一下原书剧情,又说:“估计是看不到了。” 以她对顾九卿的了解,应是存了将司马睿骗到死的打算。 第128章 年关一过, 便是春暖花开的日子。 顾九卿始终保持沉睡的姿态,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顾桑采摘了一束最娇艳的桃花摆放在顾九卿床头, 室内淡淡的桃花清香浮动,也不知深陷睡梦中的他是否能闻到花香。 她坐在床边, 沉默地望着他。 顾九卿面色苍白,一身白衣犹如素缟,周身上下唯有颜色的墨黑长发亦被霜花染白,入眼唯有白,一片寒凉的白, 没有一丝儿鲜活的气息。 好半晌,手指轻触花瓣,顾桑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颜色太过艳丽的花朵, 最喜欢纯洁无暇的白花。可是,白花虽无暇,寓意却不详,有祭奠死者之意。” 顾桑顿了顿,抿了下唇角,“你瞧,桃花多好看,多有活力。外头的桃花开得更好, 跟你雕琢的玉簪上的桃花一样娇艳好看。” 顾桑一遍遍地搜刮着记忆,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儿,谈古说今,谈天说地, 追忆过去,畅享未来…… 不论他是否能听到, 她依旧坚持说,坚持刺激他的意识和大脑。直说得口干舌燥,喝几口润润嗓子,又继续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不论是书本上看到的,还是她以前生活的时代,她全都分享给他。 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一股脑儿地灌输给他,这样的顾九卿俨然最忠实的倾听者。 顾桑在屋子里呆了大半晌午,方才出去透口气。 外头阳光正好,和煦的暖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若非暖玉能抑制顾九卿体内的寒毒,她真想推他出来晒太阳,闻满院花香,感受万物复苏的生机。 “喂,过来喝酒啊。” 亭阁中,一张四方石桌,一白衣女子面颊酡红,朝她招手。 顾桑一怔,恍然看见醒过来的顾九卿,但只一瞬,便反应过来那不是顾九卿,而是他的替身,一个叫做玖倾的女子,名字谐音九卿。 两人偶尔配合演戏,应对一些不能拒之门外的探视顾九卿的人,倒也熟识了不少。 顾桑走过去,同她打了个招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这里是顾九卿静养的内院,平时无人进入。能进来的,都是知道玖倾身份的亲信之人,诸如陌花、郝御医、玄叶高僧等人。 两人也不怕被人瞧见。 玖倾端着酒杯,那双与顾九卿相似的狭长凤眸染了几分醉意:“我就这点爱好,还不许我喝两口。” 顾九卿不喜饮酒,她也不能喝。顾九卿是什么样的,她也只能是什么样。 当顾九卿需要她出现时,她就必须立刻出现,乖乖地扮演好‘顾九卿’的影子,虽然比她以前的苦日子好上百倍,可是久而久之,她就变得不是自己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 顾桑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以前同他如何认识的?” “她啊。” 玖倾认真回想过去,脸上带着一股敬仰之情,“我幼年时曾被人牙子卖入了脏地儿,逼我学各种我不愿意学的东西,我不应,就被人关起来打骂,不给饭吃,。后来,是她救了我,让我不用受人辱打,学习那些对于小女孩来说太过露骨谄媚的技能,便可吃饱穿暖,还给我取了新的名字。 想当初我逃跑过无数次,每次都被鬼奴抓了回去,免不了一阵毒打。你说她也比我大不了两岁,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居然能将我从那种地方捞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忠毅伯府顾家走丢的大小姐,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玖倾嘟囔着,“还以为她跟我一样,是被家人抛弃的。结果,被抛弃的只有我。” 听玖倾回忆往事时,顾桑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她看着对面的白衣女子,问道:“有没有想过找回你的家人?说不定你的家人有什么苦衷缘由,说不定你的母亲比你想要的还要爱你?” 玖倾捂着昏痛的脑袋,摇摇头道:“六七岁前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找?” 幼时记忆全无,又被人牙子卖到勾栏院子,作为花魁培养。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玖倾才是真正的顾九卿。 顾九卿将玖倾当做替身,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施氏面前,母女对面却不相识。 顾桑心中动容,忍不住道:“如果有朝一日,你不需要做他的替身,可以找回家人……” 玖倾猛灌了几口酒,不耐地挥手道:“谁爱找谁找,他们怎么不来找我,还要我去找他们?估计是家里重男轻女,嫌我是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就将我卖给了人牙子换钱呗,我才不稀罕什么家人。” 顾桑眯眼道:“谁告诉你是被家里卖掉的?指不定骗你的。” 玖倾:“大多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女孩子都是如此。” 第171节 顾桑道:“也许你是例外。” 玖倾道:“无所谓了,反正这十几年都这么过来的。” 眼前的女子才该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姐姐,本该被施氏宠爱、过上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却被可恶的人牙子拐走,也不知如何失了记忆,竟被卖到了青楼。 如果不是被顾九卿发现玖倾与他长的相似,真正的顾家大姑娘怕是要被青楼那种恶心地儿生吃活剥了。 顾九卿对玖倾已然有了安排,目前不适宜告知真相,顾桑只好将满腹心事放回肚里。 玖倾忽然倾身凑到她跟前,看着她的脸,说:“我发现你跟顾九卿的感情好的出奇,寻常姐妹还真没几个如你这般侍疾,事事亲力亲为,为了唤醒她的意识,没日没夜地守着,同她说话讲故事,就是夫妻未必都能做到你这种程度。何况,你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玖倾虽为顾九卿影子,却不知其真实性别,同施氏一样觉得怪异却又理不清原委。 顾桑轻眨眼眸,回道:“他待我好,又为救我涉险,我自当投桃报李。” “说实话,我也挺羡慕你们之间的姐妹感情,如果我有个如她这样的姐姐,如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玖倾叹气,语气不无艳羡道。 顾桑说:“我就是你妹妹啊。” 玖倾哼道:“都是假的。” 顾桑认真道:“你可以当我是你妹妹。” “行行行,当你是妹妹。”玖倾无奈。 说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希望她快些醒过来,她说过会还我自由,给我一笔衣食无忧的银子,甚至承诺给我一个富贵身份,让我做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如今是皇后了,这些对她,轻而易举。” 如果顾九卿死了,富贵身份指不定就没了。 小时候挨打受骂的苦日子,着实是过怕了。 顾桑手指摩挲着酒盏,低头道:“他会醒过来的,他承诺与你的,定也会兑现。” 一顿,又道:“姐姐眼中的顾九卿是怎样的人?” 玖倾醉醺醺地打了个响指,笑道:“自然是好人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是她拉我出了泥潭子,要不然江州府就要多一个花魁娘子。” 为人影子,肯定比被人糟蹋的花魁娘子强的多。 “也是个特别有手腕心计的人,同样身为女子,我就没有那份心性。我知道她会走的很高很远,可也没想到她转眼就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奈何,身子骨不好。” 如果不是不想让人发觉身子异常,想来应该也没她玖倾的存在。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许是那份血缘亲情,俨然一对亲和姐妹。 春风起,桃花落,漫天桃花雨纷飞而下。 顾桑望着漫天花瓣雨,脑海里浮现出顾九卿在桃花树下求娶她的美梦,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一夜宿醉,大梦初醒。 暖玉床上的男子依旧无知无觉,毫无动静。但是,最后两味药有了回讯。 郝无名和一个杜姓商贾揭下求药皇榜,将崂山雪莲果和火炙蛊虫进献给司马睿。除了获取一笔赏金,杜姓商贾还获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保驾护航,成为行商之首指日可待。 至于郝无名,原要被招纳进御医院,但他不喜名利,便拒绝了。 这是趁机又宰了男主一笔。 顾九卿莫不是要将司马睿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开春后,司马睿的身体明显愈发不好了,来过温泉山庄几次,顾桑明显感觉得出来,那不是正当壮年的身体,稍微气性大些,旧伤就会刺激得司马睿痛苦难忍。 只要顾九卿身上的寒毒得解,这天下于他,唾手可得。 崂山雪莲果生长在悬崖峭壁,取之有一定危险,却远不及火炙蛊虫凶险。此番趁毒娘子分娩之机智取蛊虫,颇费了一番周折,陌上为此深受重伤,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顾桑知道郝无名的底细,却不知那位杜姓商贾,问道:“杜姓商贾也是顾九卿的人?” 陌花也不隐瞒,点头应是。 顾桑说:“难怪不缺银子?” 要建立自己的人手和情报网,没有银子哪里玩的转。顾九卿并未接手顾家的铺面,顾家虽不缺银子,却也不是泼天富有,以前还奇怪他的钱银从何而来,原是如此。 顾桑又问:“杜姓商贾是何方人士?” 陌花看了一眼顾桑,回道:“祁州首富。” …… 药材筹备齐全,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日夜不休地炼制解药,在桃花落尽之时,成功制出解药。为了稳妥起见,原是要拿人试药后才能用于顾九卿身上。 然而,时间不等人。 顾九卿的情况突然开始恶化,霜花开始大片大片出现在他的皮肤上,暖玉已经无法控制寒毒的蔓延。 整张脸几乎被白色的冰霜覆盖,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冰冻似的,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他身上的温度更是低的骇人,顾桑惊惶失措地唤来郝御医和玄叶高僧,声音不自觉染上了哭腔:“怎么回事?霜花怎么越来越多了,他是不是快要……” 死了。 郝御医和玄叶高僧查探过顾九卿的身体,当机立断,决定兵行险招:“来不及试药了,司马权当活马医,立刻将解药服下。” 顾桑紧张地站在旁边,手里绞着湿帕子不敢动。 她呆呆地看着玄叶高僧用刀划开顾九卿的手腕,体内寒毒深重,那么深的口子竟不见多少鲜血流出,随即以火炙蛊虫为引,让蛊虫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蛊虫在他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攀爬而行。 玄叶高僧对郝御医点点头,郝御医立即掰开顾九卿的嘴巴,将解毒的药丸塞了进去,按着喉咙,强行让解药滑进了喉咙。 蛊虫在顾九卿手臂里蠕动,顺着血脉经络缓慢爬行。 顾桑最怕这种虫子,但她死死地盯着蛊虫,这是顾九卿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睛陡然瞪大。 “它怎么不动了?”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陌花也是一脸紧张道:“难道抵不过主子体内的寒毒么?” 玄叶看着不动弹的蛊虫,无奈道:“尽人事听天命,为了保住他这条命,老衲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顾桑近乎颤抖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郝御医伸手探了探顾九卿的脉搏和呼吸,以往尚有一息尚存,如今却是怎么都探不到,对上顾桑那双泛红的眼睛,他说:“等等看吧。” 霜花并未因蛊虫和解药入体内而减缓,依旧在蔓延,由脸及四肢躯干,就在顾九卿整个身体都要被霜花完全覆盖时,手臂白霜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蠕动,方才沉寂不动的蛊虫开始一点点残食体内凝滞多年的寒毒。 顾桑喜极而泣:“它还活着,它在动,他还有希望。” 见此一幕,郝御医和玄叶高僧顿松一口气。 “寒毒至阴至寒,盘踞体内数年光景,火炙蛊虫至阳至刚,两者天生相克。只要蛊虫残食压制寒毒,便可彻底得解,日后再不受寒毒之苦。” 蛊虫一直活跃着,慢慢地残食化解寒毒,只是速度极慢。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附着身上的霜花慢慢散去,蛊虫也随之消亡被引出体内,沉睡许久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静谧的夜晚,顾九卿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妹妹?” 第129章 夜色深浓, 光线昏淡。 顾桑撑坐在床头打瞌睡,手中的话本子早已落地,迷迷瞪瞪地听到那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唤, 她浑身一震,瞬间惊醒, 不可置信地抬眸往暖玉床看去。 朦胧光影中,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半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满是缱绻和温润,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抬手,但手脚虚软,又无力地垂下。 他睁眼了。 他在动。 他醒了, 真的醒了。 顾桑迟疑着不敢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眨眼,生怕这一切只是幻觉,生怕只是她做的一个虚幻之梦。 顾桑暗暗掐了掐自己掌心,感受到清晰的刺痛感,顿时又哭又笑:“你,你, 你终于醒了。” 激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顾九卿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桑,看着她发髻上的桃花玉簪,她戴着他送的簪子,没有丢弃, 没有束之高阁,亦如他想象中的好看。 明灿若花, 灼灼其华。 只是清瘦了许多,娇颜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也不知为他苦熬了多少个日夜。无论何等模样,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两两相望,恍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沉睡期间,并非全无意识,他被困在不见天光的黑暗中,身体宛若被冰封了一般,看不到触不到外面的光明,唯有她的声音无孔不入。 不满足只能听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清音,更想见她的人,世间百病,唯有相思病最入骨,入骨相思,支撑着他不甘永堕深渊,疯狂地想要再见她的音容相貌,想亲眼看见她收下他的簪子,重新戴在发上的模样。 他送她鎏金如意簪,却未能让她如意吉祥。 这是他最悔恨的事。 怎能带着遗憾离世?所以,他挣扎着醒了过来。 求生的信念,不是仇恨,不是权利,唯她尔。 徘徊在阎王殿外,他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 躺的太久,浑身无法动弹,但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不是那股子浸骨的冰寒。他抬眸看向床前笑中带泪的人儿,无力地喊着她的名字。 “桑桑……” 不是妹妹,而是桑桑。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桑桑,桑桑……” 真好听。 他最想要,最想抓在手里的,只有她。 “诶,我在。顾九卿,我在,你能活着真好。”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她动就好了,既明了自己的心意,感情之间无谓谁先奔赴。 顾桑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她仰起一双泪眸,“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有多害怕。” 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害怕他会死,在经历过他带给她的浓烈情感后,她可能再也无法纯粹地喜欢上旁人。哪怕岁月漫长,她有幸爱上他人,他也终成她的朱砂痣,午夜梦回,忆往昔,必将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