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娘子重生儿,春风十里伴崽行》 第1节 《穿越娘子重生儿,春风十里伴崽行》作者:橘香袭人 简介 没有空间没有系统,只有薄情前夫、冷漠婆婆和叛逆儿子。 本来想金盆洗手,躺平生活,偏偏悲催穿越,原生还是未婚生子被嫌弃的孤女。 安春风能曲能伸,果断离开狼窝开始挣钱。 儿子有了,银子有了,舒服当个富婆姐姐过日子。 不料那个冷面男人纠纠缠缠还学狗叫。 妈耶,实在受不了! 宫斗宅斗, 古代言情, 种田, 萌宝, 穿越, 虐渣, 今穿古, 打脸 第1章 出事 在堆放着破桌烂席的小屋里,一大一小俩人正跪坐面对。 “娘!娘!牧哥儿以后要听你的话,娘,我怕!” 男孩摸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瑟瑟发抖,小脸哭得鼻涕横流。 孩子才六岁,根本就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对自己一向很冷淡的娘此时很可怕。 “牧儿,别怪娘狠心,是你爹他不要我们。 他马上要娶高门贵女,我们俩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会碍了他的前途!” 年轻妇人面如死灰,喃喃自语,眼神呆呆。 她明白自己如此大闹过,也彻底断绝跟男人的情意。 没了男人,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正如旁人所说的那样,自己是个不要脸,硬赖着不走的贱货,还不如一了百了。 年轻妇人看着孩子稚嫩小脸,眼中泪水长流,心情复杂…… 最多的就是后悔,当初不该生下他受苦。 妇人泪水打湿衣襟,说着让孩子听不懂的话,绳子慢慢收紧又放开,反复几次始终没有下手。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脑后一疼,人就昏了过去……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门轰的被人推开,有女人在尖叫呼喊:“快来人,安娘子害了小少爷!” ***** 大梁。 六月的上京城热浪滚滚。 暴雨将至,整个城池都被乌云笼罩,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西城顺安坊东四巷。 街巷阴角处,三三两两站着好几个奴婢打扮的女人。 虽然每个人都拿着绣帕装模作样相互比划着花样子,可那一双双滴溜溜打转的眼睛都盯着不远处紧闭的大门。 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诡异寂静。 一个年纪二十出头,身穿儒衫,长相清俊的男子带着小厮急匆匆过来。 男子看见自家门边这些看热闹的街坊,顿时脸色阴沉,脚步一顿。 旁边小厮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爷,别跟这些见天传话的搅舌妇多说,家里二太太还等你回去拿主意呢!” 小厮是多虑了。 家里出大事,他哪里有这空跟一群各家专门替主子打听热闹的妇人掰扯不清。 外面的人是等着看自己的热闹! 安氏,安氏真是疯了,不但突然来到京中,还给自己弄出这样大的麻烦。 一想起即将开始的流言,还有同窗讥讽的话,唐玉书就怒火腾腾。 两月前,伯母给自己提过一门亲事,说的是孙家女儿。 他初来京城,对这些豪门富户并不了解,只知道那孙家虽然家财万贯,还跟一户高门是亲戚,可自身只是经营着几个商铺和庄子的商贾。 唐玉书自命清高,以官身娶商家女为正妻多少有些不甘心,每次伯母催问,他都敷衍了事。 京中素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到时候说不定有真正的贵女会对自己抛出绣球,一个商贾女自然就不用说了。 所以对伯母的话,唐玉书只是敷衍并不上心,只等自己参加春闱高中进士得到功名,再在京中大家闺秀中择偶提亲。 眼看着距离会试春闱还剩几个月,就被安氏在大街上闹得满城风雨。 恐怕不仅学馆传言飞起,那孙家也会来找自己讨说法,要是孙家小娘子就此硬栽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唐玉书压下心中怒火进门,没有去正院,而是转进游廊去向旁边跨院。 就在要踩上青砖甬道时,就看见有两人从旁边的月亮门过来。 “伯母!” 唐玉书停下脚,恭谨叫了一声。 从那边出来的妇人四十多岁,戴着金簪,一张抹着脂粉的瘦脸满是怒意,显然是气愤之极,就连扶着丫鬟的手都是微微颤抖。 她一看见唐玉书立即嚷道:“三郎,我可是好心想替你张罗一房正经妻子。 现在……唉!你听听,现在闹得这叫什么事,知道的只说是你家婢女胡闹,不知道还以为唐家治家无能。” 唐玉书满脸愧疚:“是侄儿管教不严,连累伯母了!” 那妇人见唐玉书态度很好,就缓了声音,叹息一声道:“安氏的确该好好教,这里是京城,比不得你们以前的乡下小地方。 她这一闹,不但把我们唐家清誉给抹黑了,恐怕连你的姻缘前途都要毁去! 那孙家小姐……孙老爷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你可得要好好考虑给人家一个答复!” 唐玉书的脸色本来就不好,此时听到伯母刘氏的话,脸上的平静再绷不住,沉声道:“是安氏那贱人闯下大祸,侄儿定会给孙家一个交代。” 刘氏听到这话很是满意,抬手用帕子捂头:“唉!这一闹腾气得我头疼都病犯了。 说起来,你们家里的事我这个伯母本不好再管,只是我们两家同为一族,你又借住我家,你伯父见你家中无长辈扶持,就在我耳边天天念叨要多加关照。” 唐玉书抿唇,这处宅子是远房堂伯父唐品山的。 虽然是同姓,两家并不在五服,自己过来借住方便求学,唐品山没有拒绝,反而欣然接受。 正因为有求于人,伯母刘氏几次隐晦提起孙家婚事,他都不好回绝。 两人正说话,从后院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边跑过一边喊:“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可才出后院就看见刘氏跟唐玉书站在外面,顿时吓了一跳。 刘氏身边的丫鬟喝骂道:“小蹄子你瞎嚷嚷什么,没看见太太和三爷在这边吗?” 小丫头看样子吓得不轻,一张小脸煞白,哆嗦着身子,带着哭腔不管不顾道:“鸳鸯姐姐,不是小云瞎嚷,刚才奴婢听人说安娘子把牧哥儿勒了,自己还撞墙流一地血……听着好吓人。” 唐玉书脸色一沉,刚才府里小厮专门来学馆寻自己,只说安氏在街上又哭又笑,拉着人就问孙家在哪。 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牧哥儿怎样了,那女人在哪里?” 唐玉书感觉自己脑中最后一点理智都要消失了。 小丫头被他恶狠狠的声音吓了一跳,指了指后院:“小少爷没事,二太太已经把安娘子关进她住的后厢房了!” 唐玉书转身就往角落处的后厢房奔去。 在他身后,刘氏假意追出两步却又停下,拿着帕子按了按额角汗水,神情淡定道:“鸳鸯,记得给刚才那小丫头赏一盘果子!” 第2章 前尘旧梦 后厢房中,尽管外面日头高悬,屋里却阴沉沉死寂得如同坟墓。 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小木床,木床上蜷缩着一个人。 透过窗纸的斑驳光影,能看清楚那是女子身形。 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床榻桌凳,听着屋外婆子大嗓门的说话声,安春风迷茫眼神渐渐清明。 自己是还魂? 前世,安春风从小就在社会打拼,在二十几岁年纪倦怠花花世界,寻一处偏僻小镇,独自经营着小小针灸理疗店过活,摆烂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只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谁知为救一个横穿公路的孩子遇上车祸,成了现在这个殉情的傻瓜女。 安春风抬手摸着隐隐作痛的头颅,慢慢清理原主人的记忆。 原身父母双亡,跟唐玉书两情相悦珠胎暗结,但是有特殊原因,现在孩子已经六岁还没有拜堂成亲。 原主对自己的感情深信不疑,没有成亲也以唐家媳自居,盼着唐玉书考上举人,自己就是举人太太,以后还能是官太太。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她低估了感情跟现实的距离。 或者说,她现在才明白自己只能是妾是通房,不能为妻。 在知道唐玉书厌弃自己,要另娶他人后,一时想不开,不仅自寻死路,还带累到孩子…… 古代的女子真是可怜又可恨! 外表再是能干,内心也如同菟丝花,总要依靠着别人才能活。 安春风从心里为原身感叹过,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若原身真是要气极寻死撞墙,额角有伤还可以理解,怎么会后脑勺还有一个大血包? 第2节 安春风瞬间就发现异常。 原来安氏之死另有隐情,是有人将原身打死的! 一股寒凉顿时从安春风脚底透到心底,谁? 前世都说上岸第一剑,先斩身边人,现在就是真正的发生了。 要除去原身的是唐玉书还是原身婆婆秦氏?或者是有其他人? 被人嫌弃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她可不想再当冤死鬼。 还没等她想出更多缘由,身后房门猛的被人踹开,房门拍在墙上,发出巨大响声。 安春风一惊,迅速转身看向来人! 唐玉书一进门,就冷冷盯着床榻上的女人。 安氏长着一张圆润饱满的鹅蛋脸,修眉凤眼,容貌明艳,当初月夜一见,就让年少的唐玉书神魂飘荡,许下山盟海誓。 可此时一身素白里衣,头发披散在脸上,额角血迹斑斑,再无往日美色。 要是平时,唐玉书多少会动怜香惜玉之心,但此时心中只有怒火和厌弃。 因为他没有看见闯祸的安氏下跪哀求,为自己惹下的祸事忏悔。 眼前安氏盘坐床榻,神情平静如常,除去眼底翻滚的一潭冰水,剩下就是从内而外散发的漠然生疏。 这生疏来得太过突然,唐玉书一瞬间感觉自己如此无礼站在安氏面前都有些唐突。 他心中怒火像是被一块冰瞬间压下,可也被激得更是爆烈。 自己对安氏真是太宽容了,想她在家辛苦,不过是默认她主持家权,现在居然还以主母自居,想要干涉婚嫁之事了。 当年唐玉书十六岁,南方遇上灾年,流民聚集城外数月。 也是那一年,十四岁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安氏租住唐家,遇上温润如玉的唐玉书,少男少女的爱情一触即发, 没想到珠胎暗结,等到盛夏衣衫单薄的安氏无处可瞒,唐家里人才知道已经怀孕七个月。 唐父又气又怒。 唐玉书是个童生正准备考秀才,安氏双亲新丧,热孝在身,按照朝廷律法得守孝,两人都是没办法成亲的。 怀孕月份大了又无法堕胎,只得隐瞒着生下来。 安氏才生下孩子,偏又遇上唐父意外去世,于是这些年照顾多病的婆母,嫁嫡妹,家中琐事全靠她在操持,俨然成了唐家主母。 但俩人成亲的事也没有再提起过。 唐玉书本来打算先敷衍着,等自己成亲后再给安氏一个妾室名分。 可现在闹成这样,再瞒着是不可能的。 唐玉书捏紧衣袖,对权势和名利的渴望盖过曾经的山盟海誓,恨恨冷声道:“安氏你这个毒妇,伤害孩子、气病母亲。做出这等恶事来,不跪下求赎罪,还躺在床上装病,毫无悔意,真是该死!” 若不是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张巧嘴,安春风都要认为原身真的十恶不赦。 她眸色深寒:“好啊!要死也是你我同死,你以前可是说过我们俩生同衾、死同穴。” 唐玉书一听自己以前说过的话,顿时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道:“闭嘴,休再提以前!” 安春风也不想再说以前原身肉麻的情话恶心自己,冷声道:“我天生就是毒妇吗?我的恶毒又是为谁而来? 是谁许诺娶妻在前,毁约在后,毁我清白之身,耗我数年青春,错的难道不是你?” 见一向听话的安氏不仅没有马上下跪求饶,还敢跟自己顶嘴说是谁的错,唐玉书恼羞成怒,话也变得阴狠刻薄起来:“我让你闭嘴!” “以前是你哭着要进我唐家门,勾引我生下孽种,现在还想坏我婚姻。 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寻死觅活就能让我对你生出一丝怜悯。 你是我的耻辱,是耻辱知道吗? 你早不是以前听话懂事的安儿,我看到你就感觉恶心。 天底下那么多女人难产,你为何当初生孩子时不难产死去! “若是你跟那孽种死了,我还念你一个好,年年给你烧纸。” 唐玉书说得咬牙切齿,他对以前的孟浪悔不当初。 爹娘说得对,自己是要走仕途登阁拜相的人,一个游方郎中的女儿怎么算得上是良配,为了美色养成妾室就好了。 可安氏这一闹,说不定自己无媒苟合,未婚先育的丑事就要暴露人前,被人嘲笑,他真是恨不得马上掐死安氏。 安春风以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本来英俊潇洒,可愤怒让他面目狰狞。 不得不说,唐玉书长得不丑。 眼眸深幽,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如染口脂,再加上读书人的书隽之气,也是一个倜傥风流的人物。 只是此时,这男人毫无形象的对着自己低声嘶吼着,仿佛被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疯狗。 原来……原身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堪,不仅没有情爱,还恨不得弄死,彻底抹去自己的人生污点。 第3章 好聚好散 尽管原身已经死去,安春风依然感觉那心在抽痛。 原身自然是对唐玉书心有爱慕,听信这个男人口中的“高中状元之日定要大轿迎娶!” 七年来一心一意照顾家里老小,等着能有朝一日凤冠霞帔拜堂成亲。 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前缘尽去,安春风心中原身留下的感情早已经消失,只冷漠的看着他。 见安氏不说话只傻愣愣看着自己,唐玉书心中怒火更甚。 他也不管安氏额角有伤,起身就想出门,跟母亲商量一下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最好马上找一处偏僻地方的庵堂将安氏关起来。 “唐举人,你就真的半点不念旧情?”安春风压下心中对原身的不值,淡定开口。 唐玉书站住脚冷笑一声,真的是半点情面都没留:“事到如今,还提什么旧情。 安氏,你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人,该知道聘为妻奔为妾,你我无聘无媒…… 无论你怎么闹,要想为正妻都只是痴心妄想,能给你一个妾室之位已经是厚待!” 唐玉书心里恼恨,自己跟安氏也算少年夫妻,若说完全没情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些儿女情长又怎么比得过高官厚禄、光耀门楣。 安氏为了正妻之位这样胡闹,是在毁自己前程的,若不能磨灭她的那点心思,就是在害自己。 安春风木着脸点点头:“变心的狗养不熟,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妾室,再跟你这个白眼狼消耗光阴!” “姓唐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攀高枝我也不拦你。 看在你我曾经过往的情分上,为了彼此的颜面,大家好聚好散。 今日不仅我走,我还带走儿子,以后你自去升官发财,迎娶娇妻美妾,我们娘俩跟你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提到孩子,安春风脑中浮现出一个男孩模糊的样子。 那孩子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好时候,真正是爹不亲娘不爱。 原身十四岁偷摸怀孕,缺少照顾,到十五岁难产吃了苦头,生后又没有奶水,又被婆婆责骂,孩子也就成了祸害。 原身年纪小,只顾着怎么去讨好唐玉书,对那个拖累自己的孩子未有多少亲近。 平时连正眼都不多瞧,她居然都想不起“儿子”的容貌。 听到安氏骂自己白眼郎,唐玉书气得嘴都歪了,可安春风的下一句要带孩子离开,又让他既惊又喜,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氏能带着孩子离开京城,那就太好不过了! “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一刻钟后,唐玉书离开后厢房,走进后院正屋。 他的脸色依然阴沉,看不出喜怒,只是眼角眉梢已经舒展。 正房小榻上,簪着青花的中年美妇人正坐在抹泪,在她旁边,直挺挺躺着一个六七岁年纪的男孩子。 此时那孩子眼睛紧闭,脖子上一圈深红勒痕,整张脸惨白得可怕。 若不是能清晰听到孩子粗重呼吸,都要以为他死了。 刘氏带着丫鬟鸳鸯坐在一旁说话宽慰,只是她的话言浅意薄,显然不能让哭泣的美妇平静。 见到儿子回来,秦氏顿时眼泪长流,撇开聒噪刘氏哭道:“儿啊,你说怎么办?安氏真的疯了,她勒了牧哥儿。 牧哥儿现在还没醒,你快些叫郎中进来看看。” 唐玉书已经见过安氏,还谈好条件,此时心情愉悦,只是想到那些条件有些难以启齿才脸色阴沉:“娘,别急,儿子自有主张。” “就是你一惯有主张,才闹出事来!说什么要先娶妻再纳妾,逼得安氏想不开,差点害了牧哥儿,还幸好有去铲墙根青苔的婆子听到声响才救下来……” 秦氏替孙子放下纱帘,一叠声的埋怨,“她本来就是个驴脾气,认定的事就不改。 前些儿好不容易出了孝期,孩子都这样大了,你也不办酒。 现在人都来了京城,你还是连一个实话都没有,让她怎么忍得下去,你这是把死人都逼疯了。 哎哟,你怎么还坐下了,还不快让人找郎中去!” 秦氏虽然没有心计,只是一个寻常小宅妇人,早些还怨恨安氏不检点勾引自己儿子。 可这些年家里全靠安氏操持,又挣钱补贴家用,还有一个孙子在身边哄自己开心,也就默认了安氏的身份。 唐玉书听着母亲的责备,顿时不耐烦起来,连躺在纱幔后的孩子也不看,自顾自坐下,对秦氏道:“娘,这孽障现在活得好好的,叫什么郎中。 门外还有一堆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儿子若是让外人进出,又要传出多少话来。” 见儿子也不愿意请郎中,秦氏诧异。 刚才家里出事,干亲大嫂没有让人去找郎中,就连撞头的安氏都只关在屋里,说等玉书回家再定夺。 秦氏住在别人家,身边没有能出门的人,只能焦急等着儿子回来。 好在给孙子灌些热茶,此时渐渐气息回转,她才安心,此时听到儿子反驳,秦氏抬手抹泪:“你……你总不能就这样不管。 第3节 如今你妹远嫁徐州,我膝下就你一个独苗,等着早些开枝散叶。 依娘说,牧哥儿都这样大了,你不能只怪安氏胡闹。 还是给她一个名份,以后牧哥也好有个出身。” 秦氏不知道安氏口中说的孙家是什么人家,左不过京城里的富家姑娘。 事已经闹出来,儿子如今是举人老爷,多娶几房妻妾很正常。 她想着让儿子先给安氏一个良妾的名份,这边把人安抚住,再去孙家赔礼道歉,将那个被传言污了名节的女子娶进来就是。 唐玉书垂了眼皮,心里念头飞转,他担心的哪里是妻妾之名。 不说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娶孙家女,就京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也不能接受自家女儿还没有出嫁,姑爷就先养着通房妾室,还生下庶长子的道理。 寻常人家出了这种事,自然是早早将通房妾室打发走,可安氏年少就跟着自己,又有牧哥儿在,母亲定是不许安氏离开。 只是为了自己名声,母亲才答应瞒着事实,进京也说是是身边婢女。 显然现在藏不住了。 好在这次虽然闹得有些难听,但安氏答应离开,不再缠着自己,算意外之喜。 没有安氏母子绊脚,即便没有孙家,自己自能寻到一门得力的岳家。 机会不容错过,他决定这次就是顶着母亲的责骂也要把人送走。 第4章 居心不良 “娘,安氏要走!” “啊!”秦氏茫然不解,没听懂“走”是什么意思。 旁边一旁坐着的刘氏却眸色闪了闪,一下来了精神。 唐玉书见自己娘没有听明白,又重新道:“娘,安氏跟我一无婚书,二无聘礼,三无媒人,现在又惹出这等祸事坏我名声……儿子不拿她送官已经是念着旧情。” “安氏不愿意留在唐家,要带着牧哥儿离开,儿子同意她出府,她也答应以后不再嫁,这样不会辱没唐家门楣。 ” 唐玉书说得毫无愧意。 他觉得答应安氏不留在唐家为奴,还让她带着孩子离开,那就跟别院另置差不多。 若安氏从今往后能安安静静,像往日那般温顺听话,自己看在孩子的情分上,也可以给母子一点银钱过活。 “什么?儿啊!你是傻了啊!牧哥儿可是你的亲儿,你怎么舍得!” 秦氏终于明白过来,这是要安氏带着孩子离家,她顿时气得抓起手边软枕,对着唐玉书砸过去。 唐玉书嚯的站起,心中恼恨愈盛。 自己已经是堂堂举人,当着外人的面还被母亲如此对待,定是安氏从前挑唆。 这个贱人…… 他躲过秦氏枕头,也不管旁边还躺着孩子,将心一横,毫无遮掩的说出自己心中话。 “娘,你真是糊涂,以后唐家正经儿媳生的才是你孙子,牧哥儿不是!” 说实话,他并不想一个孽种在眼前晃荡,要是能把那段经历彻底抹去才是最好。 “你,你说这种话,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唉呀!相公啊!你怎么留下这样一个心狠的儿就死了啊!” 秦氏捂着脸开始哭死去的唐父,亡夫曾经说过,安氏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鬼,不是儿媳也得当妾,更不可能带着孩子走。 可现在儿子大了,显然是不听话了! 刘氏在旁边坐着,她也被安氏带孩子离开的消息惊住了,这可是自己求之不得的。 但听秦氏非要留下安氏母子,不由脸色一变。 见秦氏又在一哭二闹,逼迫唐玉书留下安氏,刘氏忙出言安慰:“弟妹还是消消气吧!你也先别说怪三郎心狠违背诺言。” “你跟三郎都是念旧情的性子,才把安氏留在唐家当成少奶奶供养着。 本来只要她一直老老实实待着,等到新媳妇进门,有你这个当婆母关照,少不得有一个姨娘的名份。 又有亲儿傍身,以后有她的富贵日子过。” “要怪也只怪安氏心比天高,不守奴婢规矩,仗着你心软慈善胡闹,还想坏三郎的名声。” “你看现在只是给三郎提一句婚事,她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瞅着机会去街上闹得沸沸扬扬,还对牧哥儿做出这种事来威胁你们。 这是吃准了要拿捏住你们一家人,只要这次让她得逞,以后定会时时作怪。” “有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在,以后三郎新妇进门,恐怕家宅难宁。” 听到刘氏对安氏这样说,秦氏脸色又难看几分。 安氏跟着自己几年相安无事,要是真是歹毒的,岂不是显得唐家都是傻子。 秦氏忍不住辩解几句:“安氏以前虽然不爱说话,可也是知礼数的,从来没有这样闹过。” 刘氏早就知道秦氏是个没主见又护短的人,只压低声音,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弟妹,人心总是要变的。 书中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居心不良,出事都是迟早的。” “你是三郎亲娘,还得要替三郎以后盘算,娶妻当娶贤,这样的祸害可留不得。” “现在只坏一门亲事还不打紧,要是三郎以后任官后宅再出什么事,那可就大祸上身了。 秦氏脸色苍白,她哪里想到什么为官之后,只是觉得跟安氏已经是自家人,才多说几句。 刘氏见秦氏还在迟疑,又道:“那孙家跟广安伯是姻亲,广安伯府二夫人是孙家姑母,两家素来亲近。 孙家小娘子长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孙家老太太疼到心尖上的人,就连广安伯老夫人都喜欢,总会隔三差五唤过去伴在身边。 还说孙小娘子出嫁,广安伯老夫人要给千两银子添妆,当自家孙女出嫁。 三郎只要娶了孙家女,就是半只脚跨进了广安伯府大门,等考上进士,广安伯爷还会帮忙提携。 有能结一门好亲的机会就在这,你怎么能不帮忙打点,还要留下一个祸根!” 秦氏一脸懵,她只听到前半段就不敢置信,喃喃道:“你说的广安伯……可是宫中丽嫔娘家的那个广安伯府?” 她虽然才进京几天,不用出门,也听身边几个婆子几次提过皇家事。 说后宫丽嫔深得皇上喜欢,才进宫两年就给皇上添了一个皇子,现在圣宠正隆。 娘家广安伯府自是荣宠不断,虽然爵位不高,在京中贵族也是风头无人能及。 如果儿子能娶到这样人家的小姐,不仅儿子能飞黄腾达,她自己还能金银如山的享福不尽。 刘氏就当没看见秦氏的脸色,只皱眉叹息:“正是,孙家听说我们三郎才貌双全,也不嫌弃三郎身家单薄,就找我家老爷探了口风。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唉!只是你看看,现在闹出这事,恐怕不仅得罪孙家,连广安伯府也要得罪。” 秦氏愣住,脑中只想着那句“孙家找人打听”,那就是对方看上自家儿子了。 有子如此,她心中的荣耀顿时得到满足,以后在亲家跟前也是面子的。 只是安氏有一月能挣一两银子的手艺还让她舍不得。 几年前唐父死后,家里少了收益,只有十亩地赁人耕种,哪怕玉书考上秀才,县里每月给学子发放的一两廪银和十斤粗粮也捉襟见肘,还是安氏做女工每月贴补家用才宽裕一些。 现在要让安氏走,家里每年平白就丢了十几两收益。 可听孙家许下的嫁妆……那是上千两银子! 秦氏踌躇良久才终于道:“安氏命里带煞,克父克母真是祸害,她既然要走,就依她早早打发去吧! 只是牧哥儿是我一手带大,亡夫说过要我好好抚养成人……” 听出秦氏话里有答应撵走安氏的意思,刘氏怕再拖下去夜长梦多,都不用一旁的唐玉书开口,立即代人作主:“那就留下哥儿!” 对秦氏的态度变化,她一点都不奇怪。 秦氏耳根软,没心机,穷骨头只喜欢金银,口风也不紧。 自己只是借唐玉书的名义打发一个小厮去老家送信,就把安氏的事摸得清清楚楚。 刚刚还舍不得安氏,可才往唐玉书的前途和银钱多说几句马上就答应。 第5章 唐牧重生 “鸳鸯,你带两个婆子去后厢房,替安氏收拾几件衣服带走!” 至于带不带孩子,她现在也不管。 只要先将安氏撵走,留下一个正“病中”的孩子就是小事了,自己也好给孙家一个回复。 鸳鸯答应一声,立即出门找人。 几人就这样说话,浑然不知那个躺在纱幔后一动不动的孩子早已经睁开眼睛。 若是有人注意,肯定会吓一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而是淬毒的愤恨。 稚气未脱的脸上更是难忍痛苦。 唐牧已经清醒了好一阵,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记得自己已经二十岁,品尽人间悲凉,孤孤单单惨死在京城最破败的深巷中。 可眼下祖母还活着,父亲也还没有将那蛇蝎心肠的孙家女娶进门。 而最重要的是:亲娘安氏也还活着,而且说要带他离开。 唐牧手指轻颤,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胸口憋闷疼痛。 他想大哭一场。 要是娘亲活着,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再孤独死去。 在他记忆里,那个对自己虽然冷冷淡淡,但衣食周全的娘亲一直都在唐家,只是在父亲成亲后才突然失踪不见。 第4节 他那时六岁已经记事,数次问过家人亲娘下落。 祖母说,母亲是贱人,未婚先孕硬赖着唐家。又是妒妇,见不得父亲娶妻,自己撇下男人孩子跑了,丢唐家脸,不许多问。 去问父亲唐玉书,自然没有得到回复,反而是一顿毒打,骂自己是贱人生的贱种。 随着他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恨起那个失踪的母亲来,只认为是母亲不自爱,给自己惹来祖母父亲嫌弃。 自己在唐家虽然不饿肚子不受寒冻,但没有被承认身份,只说是祖母收养的乞儿,没少被下人奴婢暗中欺负。 父亲唐玉书本就不喜自己这个私生子,平时鲜少挂心,热衷官场后更是对家里一事不管。 等到九岁时祖母病逝,后娘孙氏就连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找了借口将自己逐出家门。 自己被逐也就没有再回过唐家,赌气要在京城立足。 可有孙氏的暗中吩咐,京城没有商家店铺敢收留他当伙计,只能乞讨的混混。 也是这段时间的混迹市井,让他无意中得到母亲死音。 安氏是死在北城的暗娼门子里,这让他心中的恨意更深。 恨谁,他恨亲爹唐玉书无情无义,恨后娘孙氏蜜口蛇心,恨亲娘死在那样的腌臜地。 恨老天无眼,让自己跟母亲一别之后再无相见之日,而唐家却是蒸蒸日上,繁花似锦。 父亲唐玉书本就是会衡量利弊、趋炎附势之人。 高中进士后娶进娇妻入门,在孙家和广安伯府帮衬下,一路官运亨通,不到四十岁就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成了朝堂上最年轻的尚书,风光无限。 而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唐远,自己的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少年得志,学业有成,有父亲唐玉书亲自辅导课业,才十岁就考上童生,满腹诗书相貌俊朗,在京中人人称赞,是难得的少年才俊,前途无量。 那一世,唐府的一切荣华富贵,都跟他与母亲安氏无关,他们俩只是风光霁月唐尚书在年少无知时的一段荒唐事。 正房里唐牧心绪难平,还在努力适应重新开始的人生。 后厢房中,安春风开始收拾行装。 原身才刚到京城,连门都没有出过,更没有添置新衣,衣箱里是以前的几件半旧夏装,妆匣里是两个同样半旧的淡青色丝线绒球。 她先从衣箱里翻出一件鸭蛋青没有绣花的长裙穿上,衣衫合身,再系上腰带,恰恰勾勒出玲珑曲线。 额头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再流血,可破皮创口暴露在外还是有感染的风险,后脑勺上的血包也坠着疼。 现在没办法处理,安春风只能随便翻出一根干净的白绸带在脑袋扎上,正好前后都护住也好受一些。 既然要走,该带的东西都要带,除了几件衣衫,就是满屋的丝线络子。 原身手巧,会好几种打络子花样,也正靠日夜编这些络子换钱补贴家用。 虽然有原身记忆,安春风不确认是否能接下原身的手艺,还是先将这些丝线收起,等有时间琢磨琢磨。 而且这不仅是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还能换上几百文钱。 她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家人的良心发现,万一就这样被赶走,那就身无分文了。 安春风找一块布,把几件衣服和绒球头饰连同丝线络子包起来。 就在刚刚将包袱皮四角系上,房门又被人猛的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上穿青绸比甲,下着淡红长裙,腰肢纤细,如弱柳轻摇的姑娘。 安春风眸色一沉。 这是唐玉书投靠的亲戚,大太太刘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鸳鸯。 无事不登三宝殿,该来的总会来的。 几天里,这个丫鬟都没有正眼看过原身,更不会随便到自己屋里。 鸳鸯带着两个粗使婆子闯进来,只以为要看见一个躺着哭哭啼啼的怨妇,没想到安氏已经好收拾东西。 她看着安氏匀称身材和那一双没有穿白袜而宽宽的大足,厌弃撇嘴。 京城年轻女子以高瘦为美。 身姿纤细的女子穿上宽袖大裙,外罩素纱轻罗,白色软底绣袜套高墩屐鞋。 这样站立处如轻风扶柳,行走时莲步摇曳,整个人如同天外飞仙。 在鸳鸯眼中,像安氏这样的丰盈就是丑陋庸俗,只有干粗活的婆子才长成这样。 鸳鸯也不走进房里,只嫌弃的抬手捂住口鼻,对安春风道:“你倒是知道自己的下场,二太太和三爷宅心仁厚,知道你疯病犯了,不罚你,还要放你出门去。 把包裹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别把府里的物件儿偷走了!” 鸳鸯盯着安春风背后的包裹,目光闪烁。 安春风瞥她一眼,冷声道:“这个鸟窝里有值钱的东西需要偷?翻包裹……除非是你想栽赃诬陷!” 鸳鸯一噎,安氏住的后厢房是她看着整理的,自然清楚有什么。 这里除了木榻被褥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小木箱,其他的都是安氏带来的丝线,真是一文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鸳鸯捏了捏衣袖里的东西,自己说偷就是偷。 第6章 张狂跋扈 鸳鸯也不用旁边跃跃欲试的婆子动手,走上前就去扯放在旁边的布包:“你没偷东西就拿出来翻检!” 为防万一,太太要将这个女人的脸丢尽,再打发得远远的,连京城都不能留! 她这小动作没有躲过安春风的目光,顿时眯起眼。 安春风不是能吃亏的主,前世从小的摸爬滚打靠的就是胆气。 哪怕现在形势不允许张狂,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 “你是什么玩意,一个下贱奴婢也敢来搜我的东西!放手!”安春风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肘关节上,手指暗中用力。 鸳鸯高声正道:“我这是抓贼……啊!” 话音未落,鸳鸯只感觉手臂如同针扎,半边身子都酸软无力,惨叫着跌开数步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金镯子从鸳鸯衣袖里滑落地上。 两个粗使婆子对视一眼,慌忙上前将安春风挡住。 一人将鸳鸯扶起,一个对着安春风嚷嚷:“你敢伤了鸳鸯姑娘,太太定要打死你!” 安春风瞟了一眼地上的金镯子冷哼道:“你想干什么?” 鸳鸯疼得额角冷汗都出来了,抢先将金镯子捡回,只叫道:“你、你把我手臂捏断了。” 安春风轻嗤一声,指着她的手臂道:“你是纸糊的?推一下就断了,想讹人也要看清楚再说!” 鸳鸯低头一看,刚才的疼痛转瞬即逝,自己手臂活动自如,透薄衣衫连一个破口都没有,只有一股酸楚酥麻还在身上走窜,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你、你……推人总是事实!我要去太太跟前说理去!” 鸳鸯不敢提金镯子,只要不说,这明晃晃的诬陷就只是自己不小心掉了东西。 况且太太这样做是何意,她的确不知道。 见鸳鸯不提金镯,安春风也不多言,身在狼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赶快脱身为妙。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指。 原身长得圆润,这双手也漂亮,皮肤光滑细腻,净如凝脂,手指修长如青葱,手背上还有一个个浅浅的肉涡。 修剪齐整的指甲上没有涂丹蔻,却泛着淡淡的粉色,在安春风眼中可谓是完美无瑕。 她只以为这具身体只是普通妇人,没想到原身日日夜夜编织络子,手指早就灵活异于常人。 自己在鸳鸯手臂关节一捏,足够她酸疼半日。 前面正房屋里,刘氏还在绘声绘色描述孙家的富裕,以及跟广安伯府的亲密关系,听得秦氏眉开眼笑。 唐玉书面色沉静,负手在屋里徘徊,心里却是翻腾不已。 之前刘氏说起孙家亲事,并没有说清相好的高门是谁家。 他在京中已经数月,每日温书之余,对广安伯府也略有耳闻。 丽嫔进宫两年,深得圣上宠爱,爱屋及乌,伯府在京城也是声名鹊起。 好些学子说起伯府就道:十年寒窗苦读,还不如回家生个好女。 嘲讽话中是掩饰不住的酸涩羡慕。 唐玉书同样有过此意,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跟伯府走得如此之近。 要是孙家真的能跟广安伯府搭上关系,自己娶到孙家女,那么考上进士就能谋到实缺,不用跟其他人一样辛苦熬资历等候补。 京城居大不易,一边是清贵名声清贫生活,一边是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自己家中这一闹,等安氏走后,不知道孙家又会是何种态度对自己。 唐玉书心思深,哪怕心中已经有决定,面上也没有显露,反而是一副为难神情。 就在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鸳鸯被两个婆子搀扶着进屋,在她们身后跟着背包裹的安氏。 安春风进屋抬眼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虽然比耳房宽敞,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可陈设简单,都是旧物。 屋子中间的软榻上坐着一位高傲的中年妇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刻薄,旁边还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美妇人,脸色苍白带着病态。 安春风脑中记忆闪现,那高傲的妇人是唐玉书的远亲伯母刘氏,而病美人就是原身的婆婆秦氏。 鸳鸯一进门就跪地哭述:“大太太,二太太,三爷,安娘子不许检查行李,还动手伤人。” 她一边说,一边觑着刘氏,眼泪汪汪很是可怜。 刘氏见她这般模样,顿时明白事情没成,脸一黑,狠狠瞪了鸳鸯一眼: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她用金镯陷害安氏盗窃,是想让唐玉书母子面上羞耻,心中愧疚听从摆布。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心想事成,安氏一走,亲事也定,金镯子也无用了。 第5节 当着秦氏和唐玉书的面,刘氏不能多说,可鸳鸯是她的贴身丫鬟,打鸳鸯就是打她的脸。 刘氏腾的站起喝骂道:“贱婢真是反了天,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打烂她的脸。” 她就等着安氏跪地求饶,再被打出门去。 刘氏的愤怒没有让安春风惊慌失措,她转头看向唐玉书,淡淡道:“唐举人,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我本是无父无母孤家寡人,此前已经存下死心。 你若信守诺言放我们离开,以后你我一拍两散,互不打扰。” 安春风目光清冷,看向屋里每一个人,继续道:“如果有别的心思,还是收起来为好。 你们都是金贵之人,我不过贱民一个,烂命一条,反正已经不想活了。 要是硬要将我怎样,你们就都跟我一起吧!” 一个玉器、一个瓦罐,要碎就碎在一起。 这是要拉着大家一起死。 刘氏被她的话里的狠厉吓得一个激灵,高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唐大人的府邸,你一个小小贱民……!” 她盯着安春风额角白绸说不下去了。 这个贱货是个刚烈的,自己才透出一丁点风声她就寻死,若是真的想拉个垫背的…… 刘氏心中抓狂,自己是官家太太,可不能被这种贱婢伤害。 安春风盯着神情变幻的刘氏轻哼一声道:“唐大人的府邸又怎样,天子脚下,你还敢把我悄默声的填进后园枯井? 你们该清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反正在外面闹过,要是悄无声息的失踪,唐举人你应该明白后果。” 听到这话,屋里几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非常难看。 秦氏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跌坐榻沿,脸色煞白。 唐玉书原本有些心愧,还想说两句挽尊的场面话,可听到这泼皮耍狠的话,顿时脸色铁青:“安氏,谁要你死了。 明明是你这个恶毒妇人满肚子坏心,对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还胡乱揣测别人,真是蛇蝎心肠。” 第7章 我不跟你走 唐玉书虽然嫌弃安氏出身低贱,不能给自己飞黄腾达以助力,可夫妻一场,只想找庄子庵堂处置,并没有想过打打杀杀。 现在安氏不知悔改还反咬一口,让他心里恼怒更深。 刘氏气得咬牙,她也并不想安氏死。 京城大户人家里谁没有通房妾室,多一个安氏无关紧要,妾室不过是一个奴婢,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孙家小娘子真正芥蒂的是有庶长子,而且唐玉书还有意在隐瞒此事。 她让人故意给安氏说唐玉书要娶贵女为妻,再打晕安氏借机除去孩子。 若唐家闹起来,那也是安氏之过,跟旁人无关。 既能让玉书提亲,又消了隐患,真是一举两得。 只是不明白那孩子明明已经断气,怎么又活过来了。 几人各怀心思,安春风手中也捏紧一把汗,浑身气势全开,不敢露出半分怯意。 唐家是有人要她和孩子的命,今天必须离开,而且还要趁着外面风声紧,唐家有所忌惮情况下,有保障的离开。 若是被人在这深宅里拖上几日,等刘氏和唐玉书缓过神来,再想出软禁办法,自己再想脱身肯定难度大增。 屋里气氛紧张,秦氏没有出声,只捻着绢帕掩面而泣。 唐玉书咬着牙,想到自己即将来临的富贵,只能忍下这口气,先将人打发走:“好,你走,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不许再登我唐家门,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唐玉书不再拖延,把一直收在母亲秦氏那里的安家户本丟在地上。 安家父母双亡身份路引丢失,安氏到宝山县后,唐家就出面去县衙替她重新立户,平素被秦氏锁在箱底,安氏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安春风捡起珍贵的户本塞进怀里,淡淡道:“唐举人,只要你守信,我就答应不再婚嫁,也不再纠缠,现在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发誓吧!” 没有良心的人,法律都管不住,发誓更是聊胜于无,只是用来吓唬人的幌子。 她在后厢房跟唐玉书说过,愿意带着孩子离开,自己不再跟唐家有牵连,也没提抚养费的问题。 唐玉书穷鬼一个,要钱也没几两银子,还得跟在这跟恶毒之人撕巴一阵不值当。 但也有一个唯一条件,就是要唐玉书承认唐牧是他的亲儿子。 以后孩子长大说起总要有个出处,不能让人骂成生父不详的野种。 唐玉书听到安氏提起自己在后厢房答应的话,脸色一松。 常言道,心诚则灵! 他不在乎什么发誓,那些说出口的话自己心都不信,鬼神更不信。 再说又只是承认孩子的身份,这本就是事实。 男人外面有私生子虽然不算光彩的事,只要不入族谱,不能回来争抢家产爵位,一般正妻都是置之不理。 唐玉书愿意发誓,秦氏可不愿意。 她不明白安氏怎么从一贯的唯唯诺诺,变成如此的蛮不讲理,不仅败坏家里名声,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对举人儿子提要求,护崽之心陡然爆发。 “安氏,你怎么能变成这样无礼,娘真是看走了眼。 以前还以为你是个温良性子,可今日才知道你这毒妇不仅要害夫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真是枉费娘心疼你这些年!” 秦氏抚胸流泪叹气,一副肝肠寸断悔不当初的样子。 安春风对秦氏没有感情,凭着记忆中原身的卑微讨好,她也喊不出那个“娘”字。 此时心中只有郁愤翻涌,有替原身不值,也为这点虚情假意不屑,扬声嘲讽道:“几年的温顺换来的只有背叛和欺瞒,秦太太你又何时真正心疼过我。 说什么以后我就是唐家儿媳,呸!不过是把我当成你家不要月例银子还倒贴的奴婢。” 秦氏被原身恭敬伺候几年,早就习惯安氏的卑微做派,现在被安春风当着刘氏的面揭脸皮,秦氏也羞恼起来:“当儿媳?你真真是脸厚心黑不知羞耻。 明明是你这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自己跑上门来,留在唐家赖着我儿不走的,像你这种贱婢,就是当个妾都在抬举你。 是我唐家给你吃喝,给你遮风挡雨,你不知感恩,还要害我孙子。” 安春风再也听不下去了,不明白原身究竟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狗屎糊眼,才会不顾脸面不顾羞耻的守着唐玉书。 安春风嗤笑道:“好,果然都不用装了。你们真是子承母业,一个个都没有良心。” “我要是吃喝唐家,那我平时挣的银钱就是喂了狗。” “唐玉书,你不认孩子也罢,我就当他死了你这个爹。 但你以后也别诈尸,等到孩子大了就跳出来认亲。” “我这就带孩子走,以后我们永世不得再见!” 听到从安氏口中说出这一句句从未听过的刻薄话,秦氏瞠目结舌,只气得抖如筛糠,浑身乱颤,指着安春风咬牙道:“你这毒妇……” “不!” 秦氏话音未落,屋子里响起一个暗哑童声。 屋里人都不由齐齐看过去。 从隔间的帘布后,慢慢走出一个小小人影。 那是一个六七岁才扎着总角的男孩,身上素白里衣,看样子才从床上爬起来,两个包包头扯得七歪八扭。 虽然圆脸上泪痕斑斑,可长得眉目如画,肌肤白皙,一双细长单凤眼白黑分明,等长大了定又是一个漂亮人儿。 唐牧红着眼睛盯着安春风,喘着粗气道:“你走,马上走,我不跟你,我要跟爹爹祖母在一起。” 安春风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虽然有“儿子”的记忆,可真正看见,还是为原身才二十一岁,就有一个如此大的孩子吃惊。 另外就是……这是儿子看亲娘的眼神吗? 唐牧虽然在哭,可那双丹凤眼中带着戾气,还有难以言说的愤恨。 “牧哥儿!对不起!”安春风喊得有些勉强。 她没有结过婚,更没有带过孩子,不明白孩子看自己母亲会是什么眼神,只能猜想大概是因为原身差点勒死他,才这样憎恨。 听到“对不起”,唐牧没有一丝感动,神情反而更冷了几分。 “我不跟你走!” 第8章 子嫌母丑 唐牧的话音未落,屋里就是一片死寂,每个成人都在脑中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安春风上前一步就去抓唐牧的手臂:“牧哥儿,别赌气,你不能留在唐家,先跟娘……” 常言道,母子不记隔夜仇。 她此时也不想跟一个孩子计较眼神,先离开这里保平安才是重要的。 “你不是我娘,我说了不跟你走!” 不等安春风拉住自己,唐牧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将她推开,浑身颤抖,眼泪长流,沙哑着嗓子干喊:“我跟着祖母有好吃的好穿的,爹爹以后有高官厚禄,我就是官家子弟,还能念书。 你能给我什么?你没有银钱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不想跟你去当讨饭的叫花子,我不愿意!不愿意!” 几句话几乎喊得声嘶力竭,话语里满是委屈和恼怒。 这一次安春风彻底呆住,一股酸楚难受从心底漫延。 世人都说,情愿跟着乞丐娘,不愿跟着做官爹。 她以为无论什么时候,孩子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亲娘在一起,可没想到会被人拒绝得这样干脆。 原来……亲生父母可以为钱卖掉孩子,而懦弱无能,什么都没有的母亲,同样会被亲生孩子厌弃。 第6节 自己还真是天煞孤星六缘轻浅啊! 前世五岁就被亲生父母租给人当卖花女童,然后又卖去杂技团再不相认,现在又被这名义上的便宜儿子嫌弃。 安春风心中凄苦,目光落在有些惊讶的秦氏和唐玉书身上,再看看红着眼的唐牧,不由冷笑连连:薄情寡恩果然是有基因遗传的。 算了,自己尚且衣食不周,自身难保,孩子在这里有亲奶护着,或许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不幸。 原身要勒死儿子,小孩子不懂其中恩怨,心里记恨也是有的,强行带走反而落下心结。 况且自己已经换了内瓤子,带一个孩子在身边总不方便,现在主动不跟自己走,反而是好事! 秦氏一直恨不得对安春风咬上几口。 此时再见唐牧冲出来说不愿意走,顿时心中欢喜,抱住孙子大哭道:“牧哥儿是我们唐家的亲孙儿,是我白天黑夜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这个毒妇连一口奶都没有喂过,他除了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跟你没关系!你走,以后别来烦我们牧哥儿。” 听到秦氏要留下自己,唐牧趁机也抱住秦氏嚎啕大哭:“祖母,别赶孙儿走,孙儿不走!” 见孙子突然这样懂事,秦氏越发舍不得,对黑着脸还想说什么的唐玉书和刘氏哭喊道:“你们要想拆散我们祖孙俩,我就,我就不活了!” 这边祖孙俩抱头痛哭,另一边两人顿时哑然无声,只留安春风黯然神伤。 这一变故,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唐家院门外,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看热闹的婆子婢女没见少,反而又多了几个。 她们兴奋的奔到院门边,贴在门扇上往里偷听。 唐家侧门小,挤不下她们这七八个人,除了最开始就靠得近的婆子,其他人只能站在一旁。 “戚妈妈,可听到什么了?” “快说呀!我家小姐还等着我带消息回去呢!一会等急了,又被该罚站!”有个小婢女心急催促道。 “这婢女定要吃些苦头了,不打死也要罚卖去窑子。 “老婆子我在西城待了这些年,左邻右舍都是高官大员,还没有听说过哪家的丫鬟这样大胆没规矩,敢坏主家名声。” 一个干瘪婆子信誓旦旦。 京城面积大人口多,按着居住环境分着四部,“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西城靠着皇宫住着都是高官显贵,只是这妇人把安顺坊也用高官大员来形容有些夸张。 顺安坊是西城不假,可是最边缘,跟“北贱”只隔着一条巷子,住的也多是五品以下的小官。 只是小官也是官,还住在官员集聚区,家里养着的婢女下人,多少也会把规矩挂在嘴边。 小婢女才不管什么西城东城,只跳着脚从门缝张望,口中还念念叨叨:“你们说,唐家那婢女会打几板? 要是打死了又算什么,衙门会不会接手这案子?我跟小姐还赌着一碗酸梅汤!” 谁都在关心那个女人会不会被打死,或者会不会想不通寻死? 听说那婢女的主家只是借住唐宅,不知道怎么跑去街上哭闹,说自己夫君要娶妻结亲,要杀自己。 这话过于荒唐,还说得颠三倒四,没人相信。 现在唐家门外挤着那些婢女婆子等着听消息,好把新鲜事传回各家后宅,给夫人小姐打发时间。 她们的等待没有白费,一个时辰后,等在唐家门口的婆子突然骚动起来:“有动静了!” 院门打开,一个女子被人从里面推搡出来,里面那人显然是用上劲,那女子被门坎一绊,轱辘轱辘滚到巷子中间。 安春风黑着脸坐在地上,面前是唐家高高的院门,周围是窃窃私语的人声。 将人当众推倒,门中的鸳鸯终于出了心头恶气。 她把包裹摔在地上,指着安春风的鼻子高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以前是唐家见你可怜收容你,没想到你这贱货就起了心思,还想攀附三爷。 三爷是什么人,是举人老爷,马上就是新科进士,也不看自己的那几根轻贱骨头配不配,就连当洗衣婆子都嫌你手粗。” 她一边插腰狂骂,一边拿眼睛恶狠狠瞪着周围看热闹的婆子丫鬟。 仿佛谁要帮忙说好话,她就要扑上去咬人。 安春风蹭的站起来,正想怼回去,就见刘氏沉着脸从院里出来。 周围喧哗的人声顿时一静。 她们都是街坊,自然认得这是唐家的主母,唐属官的太太刘氏。 唐属官虽然只是在钦天监里任职的闲官,可也是六品,而且还能宫中走动,比周围一群只是知事、文书的官员清贵多了。 几个婆子上前讪笑着行礼,刘氏都懒得回应,只抬手把两个碎银丢在安春风面前,拖长腔调道:“贱婢,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二太太心善念你孤苦,这些年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虽然说是婢女,可都是当亲生女儿疼爱。 现在做出糊涂事都不跟你计较,还是回家找个踏实人家过日子去。” 听她这样说,再结合刚才鸳鸯的责骂,看热闹的婆子婢女顿时明白事情“真相”。 原来是这婢女想爬床被主子赶走,就心生魔障胡言乱语。 第9章 毫厘之错,天差地别 在后宅,婢女勾引爷们不算稀罕事。 家里有出色些的少爷,难免就有那么一两个婢女会起歪心思,忘记自己出身低贱,妄想攀上高枝一步登天。 几个婆子深有体会,一脸嘲讽的指着安春风圆润脸蛋和丰满腰肢骂道:“瞧浪蹄子长的这身骚肉,一看就是勾引男人的贱货。” “唐家可真是和善大度,婢女做出这下作事没有罚卖,还能给银子嫁人。” “是啊!这婢子可是遇到好人家了!” 她们对具体情况不感兴趣,只想看热闹,现在有了结果,家里内宅还等着消息,众人嬉笑着陆续散开。 见周围人都走了,刘氏这才冷冷摔下一句话:“安氏,看在孩子的份上再警告你一句话,拿着银子滚出京城,要是你敢在外管不住嘴,就去城外乱坟岗替他收尸。” 那孩子留下也好,有这个把柄在手,安氏不敢再闹,又能安稳住秦氏。 现在又有“婢女爬床,胡言乱语”这一说法,外面再有什么传言都是妄想。 安春风眯起眼,强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她知道这婆娘是说的真话。 成人的世界里,小孩子从来都是武器,是把柄,是工具,就不是个有想法的人。 自己走当然是要走,还不能多耽搁。 狗叫得最凶的时候,退一步不是怕,只为低头捡石头。 自己此时在这门口闹一场,除了嘴巴痛快,只会让母子再陷危险中。 安春风捡起地上碎银,对着刘氏啐了一口,冷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等着看吧!你会遭报应的!”说完抬腿就往巷外走。 自己先保住命,站住脚,就是想照顾孩子也是以后的事。 刘氏被那一句“报应”说得心中突突,看着安氏消失在巷后,才平稳下来,转身回院对守门的小厮冷冷道:“看紧门户,若是那贱人回头来闹,当街打死!” 小厮被她语气中的杀气激得低头:“是太太!” 安春风走出唐家院墙,往哪里去她并不知道,只感觉走出那扇门心情愉悦,身心舒畅。 自己在那唐宅里不过几个时辰,就憋闷难受,要是天天如此,还得如同原身一般再出人命。 安春风没能走进街巷正道,而是被门房撵进一条由各家后墙形成的窄巷中。 刚才还堵在门口看热闹的婢女婆子已经不见影子,想必已经回去各家后院。 就在安春风低头正想出路时,突然从旁边墙头丢下一块碎瓦落在脚边,差点砸到她的脚。 安春风心中恼怒,真是人倒霉连狗都欺,恨恨抬眼寻人,却是一愣。 此时远远墙头上趴着一个小人,眉眼如画,圆脸带着奶膘,手中还拿着一块石头想丢自己。 见安春风抬头看过来,那孩子搁下石头,小手将嘴一按示意别出声。 安春风皱眉,唐牧嫌弃自己这个“亲娘”什么都没有,也不愿意跟着离开。 这时候鬼鬼祟祟想干什么,难道小孩子不喜亲娘,还要再羞辱一番? 唐牧见她果然没有出声,心里一松,忙伸出小手招了招,示意安春风靠近过来。 “你快走,不许再来,出巷就往东,再南转走北边,那里有客栈。” 他声音比在唐家时还沙哑,此时怕人听到压得极低,说得又快又急,见亲娘只直愣愣看着自己像是没听明白,不由心中着急。 正想多解释,身后已经有人在喊牧哥儿,显然是家里在找自己。 唐牧歪嘴咬咬牙,对着下面使着眼色,又忙从自己脖子上取了东西丢下墙,板着脸道:“你不许跟人乱跑,也别出顺安坊,拿这个换银子,省着用,在客栈住下等我来寻你!”说完也不看安春风是否听明白就跳下墙。 院墙外,安春风把地上的一副小小长命金锁捏在手心,看着空荡荡的墙头有些发懵。 她从到这具身体就头脑昏沉疼痛,伤口也如同针扎,一直需要强打精神。 隔着距离,那孩子的声音又哑又急,她只听到“你快走,不许再来……东南、北,客栈……” 后面的几句话根本就没有听清,但能看到孩子绷着脸,很是不耐烦。 想想在唐家时这孩子说的那几句狠话,安春风暗自揣测:这孩子要自己赶快离开。 还有这个金锁……是给自己留下做念想? 安春风抬头看着高高院墙,附近又有门扇声响。 想到刚才偷偷攀墙,还要自己别再来了的孩子,安春风收紧肩上的包裹,狠了狠心,低头一溜急步出巷。 走吧!走吧! 自己已经被撵出府,孩子还要在这里跟着后娘生活下去,还有刘氏的威胁……自己若是不走,只会给孩子添麻烦。 唐家跨院里,秦氏还坐在榻上抹泪:“我唐家哪里对不起那贱人,她一个孤女带着牌位跑来唐家,是我家替她去寺里做了法事超度,见她孤苦收留住下,还这样狠心对牧哥儿下手。” 唐玉书绷着脸,当年安氏是住下了,还跟自己上床生下孩子。 现在人走了,原本搁在心里的那点忧患也没了,可莫名有点空落。 再听到秦氏的念叨,他顿感烦躁起来:“娘,那人已经走了,以前的事就别提,牧哥儿既然留下,还是不能让外人知晓身份!” 秦氏叹息一声:“娘知道说出去要坏你的亲事,就说是唐家的侄子吧,记在你名下,这样也是唐家人。” 刘氏前面打发了安氏,转身就又来小跨院处理最要紧的事。 第7节 人还没有进屋就听到秦氏的话,她一撩帘子责备道:“弟妹!这可行不得,远房侄子也是有父母亲人的,怎么会好端端记到一个未婚男子名下,万一说漏嘴,你让三郎以后怎么面对新妇!” “那伯母觉得该怎么合适?”唐玉书皱眉道。 他对牧哥儿的感情复杂,又恨又厌,可又是不得不承认的亲儿。 “牧哥儿是三郎的儿子,这是我们自家人都知道的。反正有血脉亲情在,名份上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不如说是秦家族人没落,来投靠你这个老姑奶,改名秦牧!” 就这几步路的时间刘氏已经想好出处,说是秦氏娘家投靠过来的落魄远亲,领养远亲的孩子,不过添一张吃饭的嘴,孙家也不好计较。 秦氏和唐玉书一琢磨,也觉得这样很好,只要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说是谁家人也不重要。 秦氏娘家不是本地人,几十年里鲜少来往,哪怕有人怀疑也无处查证。 就这样,唐玉书的亲儿子唐牧,一句话就成了远亲秦牧,连姓都改了。 第10章 幕后黑手 解决了唐牧的身份,刘氏一鼓作气又让唐玉书赶紧去孙家提亲:“孙小娘子名声被损拖延不得,明儿还是早些登门去向孙员外赔礼提亲。” 唐玉书也想早些定下此事,立即答应下来,但说秦氏身体虚弱,不善打理这种事,就将这事托付给刘氏操办。 去孙家提亲一事确定下来,刘氏立即兴冲冲回转自己的主院。 而偷溜到后院墙根下的唐牧才回到跨院,就被秦氏搂着“肝啊!肉啊!可怜的娃,你以后就忘了那黑心娘”的一阵哭嚎。 唐牧陪着也哼叽两声,又耐着性子听一阵安氏坏话后,他才知道自己被改名秦牧,顿时皱起眉头。 前世,自己没有改名,依然是唐牧,不过是收养的乞儿。 现在的情况跟前世不一样了,母亲离开唐家,自己成了秦牧,这是好是坏? 唐家主院里,穿着宽松纱衣的年轻妇人正扑打着手中扇子,坐立不安的走动着。 在她身边,一个穿着轻薄长衫,长着倒八眉的年轻男人端坐喝茶,时不时抬眼看看外面,又侧耳倾听,最终不耐烦道:“娘子,你还是坐着吧!转得我眼晕!” 年轻妇人捧着还不显怀的肚子坐下,担心道:“二郎,你说娘能将事说妥不?” 唐二郎嗤笑一声:“是安氏要勒死自己的孩子,大家都看见的,婶子和三郎肯定不能容忍这样的毒妇存在。 啧啧啧!只是那孩子命大,都这样还能活下来了!” 他一棒敲晕安氏,再勒死唐牧,没想到两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让唐二郎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力气。 听到“勒死”二字,年轻妇人不自禁瑟缩了一下,自己有孕在身,可家里偏偏干下这种拆人骨肉的事,她总感觉不舒服。 心情舒畅的唐二郎并没有发现妇人的不安,喝一口茶继续道:“娘子,只要三郎答应跟孙家结亲,孙家就把东顺街那个绸布庄交给我打理,一年至少可以抽成两百两银子,这可是我的私产,到时候你想穿金戴银,都不需要再走公中让娘不悦。” 有那么多银子! 年轻妇人顿时眉开眼笑,刚才那点不安也没了:“相公真好!” 唐二郎瞟了一眼她的肚子,欺身过来低语:“知道相公好,那今天晚上你可得放开些,别捉手捉脚让我不痛快!” 妇人红着脸:“相公,妾肚子里有孩子,恐怕不行,嬷嬷说过,得等三个月以后!” 唐二郎一搁茶盅,不满道:“那就让鸳鸯来伺候我,你不许拈酸吃醋!” 听到要鸳鸯伺候,妇人脸上潮红褪去,眼中泛起泪光:“相公!” “哼!赶明儿我就让娘将鸳鸯过了明路收房,也省得还跟你说道……” 夫妻俩正打嘴皮官司,刘氏抹着汗水进来了,两人赶紧收了声。 唐二郎迎过去:“娘,那边怎么说?” 刘氏一屁股坐在凳上,接过儿媳送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能怎么说,自然是趁着你爹这几日在行宫候值,我们明天就去孙家提亲,等他回来才无话可说。” 唐老爷唐品山六品官,科举出身,自诩清高,对这亲事多少有些不满意,只有趁他不在,赶紧敲定此事。 唐二郎大喜:“娘,那孩儿现在就去给孙管家通个信,明天他们也好准备准备!” 刘氏嗔他一眼:“慌什么,反正已经定下,这事就变不了。倒是你得先说清楚,安氏可真的把这事闹到大街上了,孙家会不会觉得丢脸?” 唐二郎嘻嘻一笑:“安氏才到京城几天,连门都没有出过,哪里知道孙家在何处,不过是在前坊的街巷走了一段,连坊门都没有出。 娘,实话告诉你,门口那几个婢女婆子还是儿子我让人专门去找来的! 她就是说出什么都没有人信,还要被打骂一顿。” 刘氏大大松一口气,自己正不知道忧心要怎么去孙家说和,没想到那些流言都是假象。 她想到秦氏母子那担心焦虑样,忍不住笑骂道:“就你鬼主意多,不过这样倒是唬人了。” 在唐玉书母子心中,只以为安氏这一闹已经传遍京城,得罪孙家和广安伯府,殊不知只有同坊的几户人家知道,而且还只是笑话而已。 撇开唐家几人的心满意足不提,只说安春风在穿过几条巷口后,就面带痛苦停住脚。 走这么久,她已经被高墙之间的巷子绕晕了。 唐牧说过“什么东……北……”她就尽量按这方向走。 可是这些院墙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一色的青灰砖石,一色的朱漆大门,更何况连巷子宽度都差不多,没有商铺闲人,更没有看见什么客栈。 安春风本是路痴,原身也不识路,若要在这些巷子里找到东、南、北,简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凭借太阳找方向这种最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懂的。 虽然现在太阳早就不见踪影。 安春风还是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充满信心抬手比划几下,口中念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嗯,东在那边。” 找到“东方”,她转身向左边的街巷走去。 安春风这怪异举动引来不远处几人注意,一个穿着公人服饰的官差对同伴指了指这边,又说了什么,引得其余几人摇头,转身去了旁边的巷子。 穿过高大的坊门,安春风走上一条大街,此时大风卷尘土飞扬,布幡乱飞。 天空有雷声隐隐,街上来往的行人脚步匆匆。 夏季的暴雨将至,安春风无暇再看沿街商铺,只脚步不停,一心先找到客栈落脚。 可是满街看起来都是高档的酒楼茶肆,就没有寻常客栈存在。 在穿过几条街,连续询问数个路人后,终于发现街巷里名叫“仙客来”的招牌。 这店不大,门脸收拾得还算干净,安春风再不挑剔,前脚方踏入客栈,身后就大雨滂沱。 见有客人登门,柜台里正拨着算筹的掌柜头也没抬随口道:“客人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安春风来到柜前放下包袱:“掌柜的,住店多少钱一晚?” 掌柜抬头,等看清来人头戴白绸顿时一楞:“哎哟喂,这位大娘子怎么戴着孝就来住店,我们不方便接待啊!走走走!你快走!” 安春风:“……!” 什么戴孝?是说我死了丈夫? 不过当寡妇也不错! 第11章 留居京城 安春风欣然接受“寡妇”这个称呼,只是不能住店有些麻烦,得好好解释。 “掌柜,民妇丧夫,投亲不遇,现在大雨无法赶路,还望掌柜行行好,留住一晚!”说得难受处,安春风掩面而“泣”。 掌柜见她可怜,不好往外赶,为难道:“你这种人要是住在店里,其他客人看见会说晦气。” 安春风可不想再冒雨去找客栈,自己头上带着伤,被雨淋湿定要感染。 她还想再求几句,就见一个胖胖的妇人从店铺里走过来,听到掌柜在赶人,将手中的正拎着的水桶一丢,叉腰骂道:“徐昌珍,这店可是老娘的,什么时候赶客由得你作主了?” 那掌柜脸皮一下垮下来:“你自己看,这可是戴孝的寡妇,你让她住进来,其他生意还怎么做?” 那胖妇人回头,这才看清安春风额头缠着的白绸,也微微吃了一惊:“大妹子,你这还是热孝里吧,怎的就出来走动了?” 安春风无奈将之前投亲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还望两位宽容,能收留一晚,银钱上不会短!” 她摸出碎银搁在柜台上。 掌柜看一眼银子,感叹一声:“现在雨大,赶你这个苦命人出去也丧良心。 不如这样,你在房间里别出来,免得惹人说叨,饭菜我给你送进去吃,明天你早早离去,不惊扰别人。” 能住就好,安春风哪有不肯的,于是在仙客来客栈的一个小房间住下。 入夜,大雨没停,客栈生意清淡,并没有多少客人入住。 胖胖的老板娘亲自送来饭食热水,拉着安春风嘘寒问暖,好一通询问。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安春风还是个带着热孝的俏丽小寡妇单独出门。 从老板娘口中,安春风总算明白一些原身都不了解的京城习俗。 怪不得掌柜不愿意自己住客栈,原来,头缠白绫是亲人刚死,尚未入土的直系亲眷所戴,这可是真真的热孝。 安春风心里好笑,原身的“亡夫”唐玉书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确没有掩埋。 自己能替他戴孝,算是给脸了。 知道安春风是因为没有长辈不懂规矩才出错,老板娘又感叹一番,还陪着流了几滴泪。 戴孝的事好解决,老板娘善意提醒,寡妇是要素衣戴白。 也不用一直披麻戴孝,在鬓边簪一朵青花即可。 若要改嫁,三年后去官媒那里报备,将青花换红花。 安春风决定自己以后就是一个寡妇。 虽然寡妇门前是非多,会被人另眼相看,也比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行动方便。 既然安春风不是热孝,客栈也就不再撵人,她可以安心住下。 跟老板娘一番沟通,安春风对这个时代开始有更多了解,尤其是打听出京城物价,她不由心中嘀咕。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生活虽然方便,物价可不低。 像仙客来这样的小客栈,住一晚好点的上房价格是六十文,再加上热水饭食,一天花销百文,十天就是一两银子。 第8节 被赶出唐家,大家都是激愤之时,安春风也没讨要分手费。 还是刘氏要脸面,当着外人面丟下一些堵口碎银。 她刚才让客栈掌柜用戥子秤过,只有二两多银子。 刘氏定是算过,若要离开京城,这点银子够雇车跑出百里外,但没有回来的钱。 若留在京城不走,住客栈坐吃山空,银子最多能撑二十天,反正是无法在京中立足。 安春风掂着银子盘算,她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得作长久之计。 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或者安春风以前读书太少不知道,是她没有听说过的大梁朝。 开国百年,国富民强,举国太平,京城更是繁华,为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 当今荣帝登基八年,正值励精图治的年纪,除去每年广纳嫔妃有些扰民之外,也算勤政的好皇帝,尤其是开科举启新人很得人心。 安春风庆幸自己穿越到这样一个和平年代,又在繁华京城,想谋生容易,要是遇到乱世,自己这个寡妇的日子定不好过。 生活需要吃喝拉撒,需要银子。 大雨封门,带出来的络子一时间无法换钱,至于那孩子丢下的小金锁,安春风压根没有想过用。 这是原身跟孩子的唯一信物,自己占了身体,总要替孩子留一点念想。 只要孩子不是真正绝情的,自己发达了以后,还得常去照看一二。 对如何在这繁华大都市活下去,安春风没有丝毫顾虑。 自己前世从五岁就在街头谋生,一直到现在穿越,不说百技在身,两三样拿手的方法还是有的。 只是初来乍到,还得低调行事。 她抽空试过,原身做络子的手艺不错,有原身记忆,她也得了这手上技术。 以后自己还是得以卖络子挣钱为主,这样就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谋生手艺。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安春风也将伤口处理了一下。 原身体质不错,在客栈养一天,额角伤口就已经结痂。 用鬓发掩盖住伤口,又戴上素花,安春风就按老板娘的指引,去找附近专门从事租赁买卖的牙行。 现在既然定下在京城长住的想法,用二两银子长住客栈不现实,还是得赁一间房子,踏实生活。 京城各坊的牙行规模不小,业务也广,几乎就是一个社区服务中心。 这里除去房屋租赁合同,奴婢买卖和雇佣上工,还负责临时户籍管理。 安春风若要在这里租房子,就要在牙行负责登记的文书手中记录户籍。 当着牙行文书的面,她拿出安家户籍,上面只有一个人名字,写得清楚,七年前南方流民,安家双亲亡故,只有一女。 中年文书先是看一个女人来办事还有些漫不经心,看过户本,再看看安氏已婚妇女打扮,穿着简朴戴着素花,眼中顿时露出同情:父母双亡,年纪轻轻又当寡妇,真是命苦。 同情归同情,牙行里什么事都能遇到,文书并不会把同情放在业务上,他一家老小的生计还靠每一笔生意抽成过活。 “安娘子是一人住还是跟人合居?可有什么营生?京城里各坊各街都有优点,我们可以按你要求找房子!” 牙行工作做得细致,连顾客爱好需求都要问到。 安春风很满意这种态度,道:“现在是我一人居住,不拘院落,只要清静干净就行!” 第12章 梨花巷 瘦瘦巴巴的文书若有所思,又对安春风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安娘子既然是独居,那就不住街边,选一处小巷,人少,走动也方便。” 安春风听着是清静之处就答应下来。 “小林子!”文书搁下笔,对后厢里喊道。 片刻,一个十四五岁,穿着半臂麻衣的半大小子跑出来,对文书拘谨躬身道:“三先生有何吩咐?” “你用驴车带这位大娘子去梨花巷看房子!”文书淡淡道。 “是,不知道是梨花巷哪处房子?”小林子扎好自己的腰带,准备去旁边牵车。 文书瞪他一眼,警告道:“梨花巷能有几套房,当然是那处!我可告诉你,再不好好做事,就让你去街上收夜香!” “啊!三先生,小的不敢!”小林子脸一白,赶忙低头跑出牙行。 到梨花巷要经过几条街道,这里的商业虽然比不上之前走过的大街,也依然繁华。 街道两边三三两两开着店铺,都是些酒肆食铺,其中间杂着看起来不错的杂货店和布庄绢花铺子。 白天街上过往的人不多,衣着都是干净鲜亮,神情步态淡然,跟繁华闹市比起来,更有烟火气。 安春风侧身坐在驴车上,对赶车的小林子道:“小哥,这条街叫什么名字?两边都是些什么人家?” 小林子明显心里有事,赶车四处张望,被安春风一问,赶紧回神答道:“这里叫棋盘街,周围都是寻常人家。” “哦!” 安春风见这个小林子话不多,也歇了打听消息的心思,自己静心观察周围情况。 梨花巷在棋盘街头,颇窄,只能通过一辆驴车,担心路不畅,小林子不得已将车停在巷口,带着安春风往里走。 梨花巷名美景致也不错。 深巷悠远,碎石铺地,时不时就可以看见两侧院墙探出来的红花绿藤。 三两只小雀在墙头跳跃鸣叫,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咿咿呀呀唱曲声,此时此景让人心情舒畅,就连烈日在这里都柔和几分。 两人走了好几分钟,转了两个弯,终于在一处黑漆门口停住。 小林子取出钥匙打开院门,里面的情形一下映入眼帘,安春风不由眯了眯眼。 这个时代的建筑风格跟古代一样的四合院,前院后院,正房厢房耳房,倒座间。 眼前这处院子却不是规矩的四合院,进门来是一座绘着兰草的素白影壁,旁边是一处门房,两间倒座房,两间正房,侧边有一间小小耳房,两侧却没有厢房。 原本是厢房的位置是挂着竹帘的凉花厅,另一边是花坛,精心堆砌着山石,里面种着几棵草花,艳阳下星星点点的花朵在山石中隐现。 花厅拐角处还有一丛只有檐口高的翠竹。 现在是盛夏,清风吹过竹叶,婆娑影子落在窗棂,留下一片难得的清凉。 倒座间前方是两步的石阶,将庭院分割出里外层次感,内外之别悄然无声,很有些意境。 里面正房也不是规矩的正屋,前墙全部为一排半高木窗,雕花窗格糊着通透的明纸。 屋里没有间壁,两间正房其实是一间明亮的敞屋,若是要住人,需要木柜从中隔断。 正房、花厅、倒座间,耳房,一共四五间屋子,再加上整个空地,总面积大概有两百多平方,各处由墙边矮檐相连,小巧精致,紧凑而不憋闷。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房子,分明就是几间能遮风避雨的连廊,或者说像极了现代那些网红古风民宿。 牙行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过卫生和检修屋顶,前一天的大雨没有留下漏水痕迹,木窗上的明纸也是完整,就连三合土地面都没有积上灰尘。 安春风转了一圈,看向从开门就默不作声的小林子,好奇道:“这是什么房子?你这个牙人倒是说说呀!” 卖房的中介都需要有一副好口才,需要推销产品,可这个小林子一直闭口不谈,就连安春风看屋,他都在院里呆着。 小林子支吾道:“房子就这样,大娘子自己看过就知道。” 说完,小林子大概已经忘记牙行文书的叮嘱,又补充道:“嗯嗯!实话说吧,这里就不是好房子。 若想一家人住定是不够,一个人住,又用不上这些大小屋子,还有这些花花草草的也要废时间收拾……不合算!” 对普通租客来说,这房子的确存在这些坏处,浪费空间太多,有些华而不实。 真正需要庭院的又会嫌房间少,住不了几个人。 安春风听他说得实诚,只说坏不说好,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倒是老实人,难怪三先生要你好好做事,这笔生意做不成,你可就要倒夜香去。” 小林子脸一下红了,吭哧道:“大娘子若不喜欢,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看。 旁边柳树巷有一个院子还有空屋,虽然只有一间房,但带有半间敞屋。 可以晾晒衣物,大娘子一人住也够了,一个月只要一百文钱。 只是要跟人家合住……不过那家人老奶奶心善,老爷子不多话,婶子和大郎君都和气,家里俩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是乖巧可爱。 另外一个小姑子和小叔子也都在外帮工做事,平时不怎么回家。 大娘子若住过去,平时有女眷方便说话,遇上有什么事,也有人可以照应。” 安春风一听跟一大家子合租房子就摇头,她在前世就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主,就连结婚都没有考虑过。 在她看来,婚姻是束缚,孩子是累赘,哪有一个人逍遥自在来得舒服。 现在才从唐家出来,又顶着寡妇名头,更不想被人近距离接触盘问。 况且,她对这处“异居”很感兴趣,有房有庭院,她一人用正合适,而且这连廊大窗,她还是很喜欢的。 “小林子,这处院子我若要租下来,每月需要多少银子?” 小林子吃惊的瞪大眼:“你看上这处院子?这里不好,不合适!” 合不合适安春风自己知道,她现在只感觉小林子是不合格的中介服务人员,等回去牙行定会被骂。 “我很感兴趣,还是说个价格吧!” 钱是能赚的,该花就花,顺境中善待别人,逆境中善待自己。 吃好住好,心情舒畅,身体健康,尤其是独身一人,更是要照顾好自己,避免生病。 安春风揣测,在大城里有这样一个网红民宿,价格一定不便宜。 不管自己的钱够不够,先问一下总是可以的。 第13章 高价租房 看过房子,小林子就赶车送安春风回牙行写租赁契书。 一路上,他还想劝安春风回心转意,去住那一间合租屋。 安春风问:“小林子,你觉得这里不合适,是担心这边街巷的治安不好,有人作奸犯科?还是想替我省钱?你说实话,说不定我就会改变主意,另外租房。” 第9节 小林子摇头,他此时已经进入中介工作状态:“不、不是,这里有巡街差人每日巡逻,夜里也有更夫来往,不用担心有人盗窃。 即便棋盘街有酒肆饭庄,酒鬼喧哗,也不会骚扰到梨花巷里去。 是小的觉得大娘子一个人住那处院子太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这……安春风呵呵笑:“那怕什么,我就喜欢冷清!” 回到牙行,当安春风表示可以租房,文书三先生喜上眉梢,那套不伦不类又价高的房子终于是租出去了。 他打开账本道:“那院子在棋盘街上是个好地方,房子也是才翻新过的,安娘子住进去不用担心蛇虫鼠蚁。 里面的花厅花坛都经过大师指点过,虽然简单了些,可清新脱俗,不落俗套。 安娘子算是捡到宝了,若不是东家条件苛刻,不许坏了里面的格局,牙行早就租给旁人。 而且租金还会贵些,不是现在每月只要的一两五钱银子。” 牙行文书对自己的商品大力推荐,直夸安春风有眼力有运气,还说这租金是千值万值,比其他带院的房子便宜很多,不能再讲价。 担心安春风被这价格吓走,三先生将账本给安春风看。 牙行对这些房屋租赁都是有明码标价的,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不得不说,那样品味独特院子只需一两五钱银子的租金,倒是不贵。 但对现在的安春风来说,算是高价! 要想省钱就得跟人合住,或者等待有合适的房屋租赁。 安春风现在的情况是不想等的,贵也要租。 吸引她的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租金是牙行一月一收,不用一次性付出全年款项,当然也不能逾期缴费,哪怕欠一天都不行。 手上有二两银子能租一月,安春风对自己以后交付房租有信心。 对居住在那里的安全问题,她也问过一遍。 文书三先生露出骄傲笑容:“安娘子,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居民也不是乡野村夫那样目无王法。 有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大牢,还有巡城兵马司在,没有毛贼敢入户盗窃,你只管放心住下。” 对这种话安春风根本就不信,但也不想反驳。 太阳下面有阴影,哪里都有小人,只要不是明火执仗登门烧杀抢掠,小偷小摸自己也不怕,再说还有牙行帮忙解决问题。 那三先生也说过,以后生活中若有什么不方便的,还可以去找牙行,他们会免费出状师帮忙打官司,当然……报案所花银子得自己付,这是顺道带上律师业务。 另外就是里面的一应物件不能有破损,使用后还要支付一定折旧费。 林零总总算下来,后续花销还多,一两多银子的房租其实只是高消费的开始。 不过贵也有贵的理由,一分钱一分货,这一两五钱银子能做的项目也多。 牙行负责里面的全套家具摆设,其中包括座椅板凳,床榻和木柜。 房间里面的纱幔,厨房所需的火炉锅碗,以及房屋后期的修缮维护和水、炭等一应后勤购买渠道。 若是自己有其他方法解决,牙行也可以放开不管。 一切安置妥当,安春风带上被褥细软就可以拎包入住。 这就是妥妥带物管的高级公寓。 这正是初来乍到,对京城人事一无所知的安春风所需要的,她对此毫无抵抗力。 于是,她取出一两五钱银子租下梨花巷的院子,又付了五钱银子订下送水送柴收马桶的有偿服务。 她若是再添银子,还可以雇上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洗衣做饭洒扫。 一句话,只要肯花钱,牙行做的就是生意,可以满足顾客的一切需要。 这些服务同样也符合安春风的需要,可惜现在钱不凑手,雇人就不用,洗衣做饭还是暂时自己来做。 定好房契,安春风回去客栈,只等一天后牙行将东西搬进去,就可以入住新家,她也需要赶紧想出生钱的法子来。 ……………………………………………………………… 再说顺安坊的唐家,赶走安氏,第二天刘氏就带着官媒和唐玉书登了孙家门。 唐玉书容貌出众,才情学识也是这批举人中出类拔萃的,早就入了孙家大老爷孙洪宝之眼,有官媒和刘氏在旁圆说,提亲自然就水到渠成。 在孙家,唐玉书还见到要跟自己定亲的孙家女儿孙如意。 孙小娘子虽然容貌中人之资,可腰肢纤细如柳,步步生莲,十六岁年纪的姑娘在珠玉华服加持下,也是飘若仙姿的美人,尤其眉目间颇有风情,只是匆匆一瞥,就让唐玉书心动。 定下亲,孙大老爷听说唐玉书现在只在一家普通书院进学,立即拍胸脯保证,自己可以去太学要名额。 另外再借一座院子,让唐玉书搬过去静心温书。 不过才提亲,就有这样的机遇,唐玉书欣喜万分,心里再无愧疚,只恨没能早些答应。 自己只要进入国子监,有高学大儒教授学业,必定考中进士。 他也不嫌弃孙大老爷言谈举止粗鲁,当即就叫了岳父。 能攀上这样一门高枝,唐家众人都欢天喜地,就连改名秦牧的唐牧也跟着没心没肺的高兴,拉着秦氏问:“姑祖母,我们是不是可以跟玉书表叔搬走,这里太窄了!” 他对改口叫亲爹唐玉书为表叔毫不拒绝。 几乎是知道改名后,秦牧就一句“爹爹”“祖母”也没有再叫过,更没有问过安氏去处,让秦氏原本为担心孩子哭闹而准备好的一通说词白费。 秦氏搂着秦牧笑道:“现在你表叔要念书,我们不过去,等明年春闱后表叔成亲再搬!” 秦牧眯眼做出可爱笑容:“姑祖母,新家在哪里呀?表叔怎么都没带我们去看看,是不是不要我们?” 被秦牧突然提到新家,还说不要自己,秦氏咯噔一下,迟疑片刻才道:“别瞎说,是姑祖母不想去!” 孙家说要送院子,可也说明是让唐姑爷读书所用,里面自有孙家派来奴婢下人伺候,不许唐家其他人去打扰,其中也包括她这个母亲。 秦氏敏感的感觉到,孙家看中的只有唐玉书,就连她这个婆婆都根本没有放在眼中。 这跟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还没有成亲就撇开婆母另外安家。 第14章 秦牧的报复开始 秦氏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寄人篱下的不安瞬间被秦牧挑起,从此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现在人人喜气洋洋,儿子更是要去国子监上学,她满腹怨气无法诉说。 还有一个她无法言说的事。 那就是那日话赶话,一时性急逼着赶走安氏,可才过两天,秦氏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往日身体稍有不适,总有略懂医术的安氏不分昼夜贴身伺候,心情不好骂上几句也能消气。 现在身前冷冷清清,除了变成侄孙的孙子,再没温言讨好自己的人。 刘氏派过来的丫鬟婆子也都只洒扫送饭,对她冷冷淡淡,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于是,对那个一走了之的安氏,秦氏心中又气又恨:那贱人真是蠢的,若不想走也是可以的。 以前骂也就骂了,偏偏这次要跟自己赌气。 都是当娘的人了,勒了孩子还不认错, 若是早早到自己跟前来求饶,多跪求一阵,自己一消气,对玉书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就答应不撵她了。 看出秦氏眼中掩饰不住的失落,秦牧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才刚刚开始,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上一世,孙家也送了一栋宅子,就在顺安坊,距离唐家隔着两条街。 以前他不懂事,只知道亲爹唐玉书考中进士就在新宅成亲。 宅子是孙氏嫁妆,唐家老小住在里面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奴婢下人用着也不顺心。 祖母天天躺着养病,门都不出,亲娘安氏整日窝在房间里编丝线,越发没有笑脸。 孙氏也不是好相处的,在唐玉书面前温柔贤惠,背地里对祖母这个婆婆冷言冷语没有过好脸色。 亲娘安氏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变着法子的磋磨,不仅要打两个唐家用的各种络子,还要负责做药膳。 现在秦牧想起来就恨得咬牙,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一点都没想到亲娘的难处,还怪她冷漠。 府里全部都是孙家奴婢,不仅对秦氏的话阳奉阴违,半年后安氏失踪更是无人提及,那么大的一个活人无声无息就不见了。 唐玉书一心都在升官应酬上,对家里事置之不理。 祖母身体本来就不好,等到孙氏嫁进唐家门才半年,她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想到秦氏前世病重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惨样,秦牧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冰凉。 这个女人不仅对亲娘安氏刻薄寡恩,对自己也只是当成拿捏安氏的筹码。 在秦氏活着的时候,自己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得到好好教诲,导致自己脾气暴躁,学业无成,离开唐家就如同雏鸟离巢,连生存的方法都没有。 这一世,他不想悲剧重演。 “姑祖母,我躺两天了,想出门转转!”秦牧对秦氏请求。 安氏离家就遇上大雨,也不知道住进客栈没有。 昨天秦牧就想出门去寻人,可唐玉书去了孙家提亲,这是大事,秦氏只当他在胡闹,根本就不答应。 现在秦氏听到孙子又要出门,心里烦躁,就板着脸道:“我们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别出去给你表叔添麻烦。” 她不识路,要出门还得去找刘氏,心中正怨气冲天,怎么愿意再去求人。 没有成人带着,秦牧自然也无法出门。 因为他现在只有六岁,哪怕前世把京城各坊摸得烂熟,哪怕现在心中焦急万分,也没有权利自由活动。 客栈里,安春风等到牙行的通知,就退了房要去自己的新家。 胖胖的老板娘知道她租下棋盘街梨花巷的房子,语带羡慕啧啧道:“那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看不出来安娘子穿着朴素,腰包还是宽裕的,早知道就在客栈长住多好,我给你便宜点就是。” 她只以为安春风说想租房是因为银钱不足,会寻那些偏僻的小房子,没想到会在梨花巷。 在那里一月租金花下来,不比在她这客栈住着少。 一个寡妇出手这样大方,莫不是早就有金主打点,也做那种营生? 想到这,她盯着安春风圆润脸蛋和婀娜腰身狠看了几眼。 第10节 作为一个过来人,知道男人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自己那掌柜的就说过,纤细女子看着好看,可别脱衣服。 到了床上,男人其实最喜欢的还是丰匀盈手的女子,就好像眼前安娘子这种。 微胖……只可惜自己太胖了些! 心中嫉妒,语气不由也带上几分酸意:“以后若是安娘子发达了,也提携老姐姐生意一把,多介绍几个相好客人过来住。” 安春风微微一顿,淡定道:“老板娘想要客人,妹妹我一定多给你介绍来,只是我给你牵线搭桥拉皮条,你该付的媒钱一文不能少!” 老板娘脸色顿变:“什么是拉皮条,大妹子,这话可不能胡说,谁要挣这钱了!” 安春风拿起自己的包袱诧异道:“刚才老板娘不就这样说的吗?你明知道我只是寻个租房好做些络子卖,还偏偏这样说。 老姐姐既然想多挣一份钱,妹子我自然要答应你的。” 安春风说得恳切,好像就是老板娘想要揽客。 这种事对良家妇女来说真是杀伤力太大,就连迎来送往的客栈老板娘也受不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你……你……哎哟,是老姐姐我说错话了!” 安春风不是养在深闺的傻白甜,在牙行签下契书,她就多少知道梨花巷棋盘街是何处了。 棋盘街有前朝留下的教坊司,七八年前也是风头鼎盛。 有一大片园子,上百的姑娘,每天夜里灯红酒绿,客来如织,自然比其他地方繁荣一些。 可从荣帝登基后,教坊司突然在一夜之间没落,被摘去牌子,收回营业资格。 年轻姑娘陆续跳槽,留下的歌姬都是年老色衰的,也做不了开门迎客的营生。 渐渐的恩客断绝,现在只能将一些房产出卖过活。 自己在梨花巷租下的院子,就是以前教坊司后院分隔出来的一部分,难怪有些风尘气。 有教坊司留下的名声在前,所以在一般人心目里,在棋盘街住的独身女性就是在做皮肉生意。 现在老板娘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安春风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一则那院子自己确实喜欢。 再则,寡妇门前是非多,独居女性在什么时候都难逃被误会的境地。 哪怕就是现代,住进高楼别墅也一样要被人指指点点。 世间哪里有真正的清静地,总不能因为别人的话就委屈自己。 越解释越说不清,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一席话说得老板娘哑口无言,安春风也潇洒离开。 第15章 络子蕾丝带 梨花巷的房子有了主人,也就换了容貌。 摆上座椅板凳,挂起床帷帘幔,空荡荡的院子顿时就多了几分温馨。 牙行负责布置家具,为节约成本,搬进来的家具都是普通家庭用品。 漆面翻新,中规中矩,若是租客不满,可以自己添置。 安春风现在没有多的银钱,对家具也就没有挑剔余地。 只是正房挂的粉色纱幔被安春风退回,重新换成一些透气舒适挂在檐下的竹帘。 厨房里摆着一个半大炉灶,适合煮粥熬汤烧些热水,但不适合做大锅饭。 安春风也没有嫌弃,租房子住就是这样的,反正自己就一个人,勉强能用就行,以后再慢慢添置。 清水,柴禾陆续送来,这些都提前支付过一个月费用。 但粮油米面各种调料和被褥碗碟需要自己买。 安春风就在附近棋盘街的杂货铺一一买齐。 米面碗筷、竹席、被单,驱蚊子的熏香炉花去七百文。 好在是夏天,暂时不用添置冬衣被褥,安春风摸着兜里剩余的一百文暗自感叹:一百文可不够用,难道又要重操旧业? 以她以往经验,只要在街上人多的地方走一圈,就有银钱到手。 安春风摇头:算了,自己已经决定金盆洗手重新开始,那些不堪还是放弃,另想办法吧。 原身编织络子的手艺她也会,再不济还能扎针。 想到就做,不等好好坐下休息,安春风取出原身打的络子就准备出去售卖。 在她的记忆里,原身就是将络子送到布庄换成银子的,现在棋盘街也有布庄,不知道会不会收购。 姑且一试再说! 棋盘街有家大布庄,此时正午里面顾客不多,可货品不少,色泽艳丽,纱绸缎绢琳琅满目。 布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衣着打扮很有韵味的漂亮女人,听说是要卖络子,她将安春风引到隔间,把络子仔细看过,失望道:“大娘子的手艺不错,就是络子样式太过老气。 这些络子都是几年前时新的,现在京中可不用这些。” 安春风苦笑,这可没办法。 原身以前一直在徐州,才到京城几天就出事,打出来的络子肯定不符合现在京城的流行。 “掌柜的,这些络子都没有办法用吗?能不能帮我收去,多少钱都可以!”安春风现在需要钱,款式不好也得卖。 女掌柜嫣然一笑,翘起兰花指从一堆络子中捻起一根三指宽的丝带对安春风道:“现在京中女子都要穿轻纱,要的是飘逸,不用络坠压裙。 男子的扇套也是绸面绣花,早就不用络袋。 你做的这些络子里面,也就这条带子还有些新意,不如加宽多编一些,每根带子给你五十文。” 安春风略一盘算,好像原身打这条丝带花了整整一天,换成自己,哪怕脑中明白,手上也得慢些,预计需要一天半。 一个月不停,也才一两银子,还不够自己的房租金。 “掌柜的,价格再高些,以后我才能给你家供货!”安春风决定要讨价还价。 掌柜还没有开口,店外有马车停下,从里面走出两个戴着面巾的女子。 一人粉衫束腰露出大片胸脯,妖娆动人。 一人淡绿纱衣,飘飘欲仙。 人未进店已经香风扑鼻,安春风不由微微蹙眉,这俩女子不像良家女郎。 那两女子进店除去面纱,露出两张娇俏容颜就直奔隔间,对女掌柜道:“秋姐姐,听说你这里又有新货,赶紧给我们一人一个!” 女掌柜笑道:“我只收到五个,还没有卖,你们怎么就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柜里取出木盒,都不待打开,就被其中一个女子抢过去抱在怀里:“好姐姐,就全部给我们吧!楼里姐妹还等着穿呢!” 女掌柜为难道:“别人还要留,你们全部要走,我怎么跟人交代!” 动手抢货的女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她揽着女掌柜巧笑低语,又是嗔怒又是撒娇。 虽然背对着人,可那扭动的身姿和婉转动听的声音一样撩人,安春风只在旁边看着,都感觉自己骨头一阵阵的酥麻。 女掌柜显然是对这一套动作是免疫的,无论粉衫女子怎么撒娇,她也不答应,只让取两件货走。 她们在旁边说话,丝毫没有避开安春风的意思,大大咧咧取出一对绣着精美图案的抹胸欣赏! 光身子的妖精打架图! 安春风瞠目结舌……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不过,虽然吃惊,安春风依然面不改色,前世在酒吧里连真人秀都看过,这种抽想图算什么! 那粉衫女子显然很是喜欢,嘻嘻哈哈在自己胸前比划就喜滋滋收起。 女掌柜看向呆站一旁的安春风,当着两个女子道:“刚才没让你走,就是想让你瞧瞧怎么改络子。 你那条丝带正好配这抹胸,要是做得好,就是给你八十文一根都可以!” 安春风反应过来,原身用丝线编的镂空络子,原来可以当蕾丝花边用……呵呵,好像还行! 既然可以当蕾丝边,那情趣内衣内裤是不是更好? 想到这,安春风笑眯了眼:“多谢秋掌柜,我明白了!” 秋掌柜倒是会借花献佛,反正不是她掏钱,丝带的价格不降反增。 一边粉衫女子听到丝带,忙问:“秋姐姐,她是谁呀?什么丝带?我刚才还以为是你店里新找的针线女娘呢!” 女掌柜不说安春风是谁,只拈起丝带在粉衫女子眼前晃了晃:“你穿抹胸时,先贴身系上这丝带,让那些男人想看又看不着!” 粉衫女子大喜,一把夺过丝带,咯咯娇笑道:“秋姐姐你真好,今天晚上正该妹妹登台,有这丝带和抹胸,定能多讨些酒水钱!”她丝毫不怀疑女掌柜的眼光。 旁边绿衫女子一直默不作声,只将自己的那件抹胸收好,才对安春风道:“请这位大娘子再辛苦些,替芫娘打一根绿色的丝带,三日后来取。” 安春风哪里有不答应的,略略用眼量了一下她身材大概尺寸,就让绿衫女子准时来取。 两个女子拿到新货就急匆匆回去楼里跟姐妹炫耀,布庄里只留下安春风和女掌柜。 粉衫女子爽快付了丝带价格八十文,女掌柜也低价收下那一堆款式过时的络子,这才笑盈盈送安春风出门。 在旁人看起来,女掌柜的丝带是分文未赚,可谁也不知道,她那一条抹胸就能赚五两银子。 只要百花楼的杏娘和芫娘再把丝带用上,到她这里买抹胸的人自然就多了。 第16章 生意 安春风回到梨花巷,铺好床榻帐幔,用灶烧起热水,将在外面买的包子热上,洗澡更衣,填饱肚子就开始午睡。 到这里才四天,从逃离唐家到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她始终紧绷着神经,现在彻底放松下来,躺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她懵懵懂懂睁开眼,帐外已经是昏黄日落。 挂在檐口的竹帘忘记放下,余晖透过来将木窗明纸照得金黄。 第11节 分割内外的木格架空荡荡的,再被阳光打成斜斜的阴影,在地面印出一个个方格。 安春风好一阵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是大梁安氏,不再是那个躲在小镇开理疗保健室的流星手黑寡妇。 长吁短叹几声,安春风就起了床,比起现代自己从小被父母转卖的地狱开局,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开挂了。 当然,这挂不是她安春风的,而是原身。 原身打络子的手艺安春风已经完全继承,凭这技艺就是生存手段。 从布庄那里,安春风卖了全部络子拿到一百五十文,加上之前余下的一百文,现在荷包里有两百多文钱,买饭够出几天。 还有那丝带……只要送去布庄就是八十文一条。 安春风顿时没有缺衣少食的担忧,只是……又要花钱了! 趁着天还未黑,安春风去杂货铺买来油灯蜡烛、磨石,又在街边饭店里吃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汤面,这才回到梨花巷准备熬夜开工。 所谓络子,就是以线绳结成的小网兜,男子用来装汗巾、香囊、扇子等随身小物,女子则用线编结一些珠环玉佩,辅以丝绦挂在裙子外作装饰。 现在安春风就要用钩针手法把丝线编织成蕾丝花边。 一根竹筷被削成竹签,再削出勾针模样,安春风用磨石细细打磨抛光,再涂上蜡油,忙到前街敲起两声更鼓,一根竹制勾针就完成了。 曾经毛线编织是每个女孩都会的技艺,安春风同样也会。 放假时,躲在学校的寝室里给暗恋的人织一根围巾,手艺好的还能织一件毛衣。 只是安春风的围巾一直没有送出去,直到在社会摸爬滚打后,那根围巾随着她的少女情怀不知何时丢弃不见。 原身长年打络子,对丝线早已经有了肌肉记忆,安春风拿起勾针一边回想勾法,一边飞针走线,随着时间过去,手法渐渐熟练。 等到梨花巷有人开始收马桶夜香,安春风已经勾好三根一尺来长的蕾丝花边。 一夜未睡,安春风揉着酸涩的眼睛和胀痛的腰进了灶间,用冷水洗脸。 再按这里的习惯将马桶放到墙角,抽开院墙上的粪口栅格,方便倒夜香的收桶,这才准备吃点东西。 可是,看着冷冷炉灶,安春风扭头就去了街上,她不想煮饭。 原身是会煮饭的,因为原身父母是游方郎中,她略懂医理还会熬药膳做粥。 可安春风不想煮饭。 前世独居,她自己除了偶尔煮些速冻食品,就是吃外卖和各种零食方便食品。 现在旁边就有饭店,她就更不想大热天满脸灰尘的烧柴草。 天色大亮,大梁朝没有人睡懒觉,棋盘街上已经有人来去,各家食铺也开了门,安春风选了一家包子店进去。 一碗粥,两个菜包共八文钱,管饱又便宜,吃完又让店家打包几个带走。 回去再接再厉,又钩了三根蕾丝边,中午吃过早上买的包子,就又一次沉沉睡到日落,晚上再熬夜。 虽然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很不健康,可安春风已经习惯。 前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黑夜,不喜欢冰凉的被窝。 哪怕开着理疗店给自己调理身体效果也不好,还得凭借刷剧熬过长夜。 现在没法刷剧,正好做手工。 很快跟芫娘约好时间到了,安春风带着三天的成果去秋水布庄。 没想到两个女子早已经等在哪里,一见到安春风姗姗来迟,圆脸性急的杏娘没等她坐下就嗲声嗲气的叫起来:“哎哟,安娘子终于是来了,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你怎么还来得这样迟!要不是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我就自个找上门去!” 芫娘依然默不作声,像个木头美人一样静静看着。 秋掌柜打着圆场:“安娘子又不知道你大中午顶着太阳过来,还是赶快看丝带吧!要是被别人赶过来,你又讨不着好!” 杏娘撇嘴,自己上次买的抹胸才穿一次,就被楼里妈妈逼着交给其他人拿去。 虽然补回银子,可害得王郎君第二次来很是不开心,还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得回心转意。 她也不再责备安春风来得晚,只让拿出丝带瞧瞧。 因为是第一次勾蕾丝花边,安春风只设计了两种花样,颜色也是简单的纯色。 杏娘捧着一根粉红蕾丝,两只杏眼瞪得滚圆,小嘴微张惊讶道:“这样细密的结可真难打。安娘子,我之前可是说好的,八十文一根,你不许涨价!” 安春风抿唇一笑,这个杏娘看似天真无邪,其实聪明得紧,自己的确有想提价的意思,被她抢说,这话就不好出口了。 想来也是,这些都是周旋在人堆里的玲珑心,又怎么会真的无知。 不过安春风也不担心,价低就多用几根,一样赚钱。 “杏娘不用着急,先让我给你讲蕾丝花边怎么用……” 安春风话还没有说完,杏娘已经笑起来:“上次我将丝带围在腰上,那王郎君瞧着有趣,就多掏了银子。” 秋掌柜瞪她一眼:“你也是百花楼的当红姑娘,怎么还这样一惊一咋,先听安娘子说完。” 秋掌柜的话这两个女子都是要听的,杏娘压住激动等安春风开口。 安春风把几根蕾丝花边放在一起道:“杏娘,这些丝带可以缝在肚兜或者里衣的衣边上,会给人一种甜美可爱的感觉。” 杏娘眼睛亮了,旁边秋掌柜眼中也爆发出精芒。 如何赢得男人心几乎是女人在这个世上的生存本能。 大宅门里的女人都在竭尽全力的装扮自己,各种绣花再加上金银首饰。 而烟花之地更是绞尽脑汁,你攀我踩,总想自己成为最出色的那一个。 杏娘身材娇小玲珑,没办法像芫娘那样仙气飘飘,只能走天真烂漫路线。 现在听到安春风说用蕾丝花边可以增加甜美可爱感,简直就是替她量身定做。 “好,秋姐姐,你再给我做几个抹胸!”杏娘拉着秋掌柜连声哀求。 秋掌柜也是激动:“好,我这就让针线娘子给你缝上试试。” 一件抹胸缝上蕾丝花边需要十根丝带,杏娘为此又爽快付了八钱银子。 反正她的银钱花出去,自然会有男人心甘情愿的补上来。 第17章 挣钱才是王道 绣娘取了蕾丝花边去加工,三人的目光又落在安春风手上。 这一次只有一指宽黑色蕾丝带,安春风把丝带给芫娘系在脖子上。 芫娘容貌不算出众,可脖子纤细,皮肤白皙如雪,让她有些飘尘出仙的冷艳。 现在系上脖带,一下就从安静的冷艳变成眉眼锋利的冰美人。 这突然的变化让杏娘和秋掌柜都愣住。 芫娘不知所以,还在问:“只系一根丝带好看吗?” 她看见杏娘的抹胸上层层叠叠可是缝着十根蕾丝花边。 秋掌柜点头:“芫娘,只要好好经营,百花楼的头牌非你莫属!” 芫娘脸色顿时涨红:“秋姐姐,我哪里当得头牌!” 秋掌柜也不胡乱夸人,直言道:“要想当头牌,光有美色还不够,论琴棋书画你还差一些,回去赶紧到玉漱院跟玉妈妈多学习,还有让你楼里琴妈妈少安排露面……” 安春风无心多听她们业务内容,又取出一副黑色丝带,教会芫娘贴身绑在腿上,丝带上还可以缝上银珠或者珍珠作装饰,听得秋掌柜等人啧啧道谢。 第一次卖蕾丝边,安春风满载而归,杏娘给八百文,芫娘给二两银子,荷包瞬间充盈,足够支付下个月的房租了。 顶着大太阳回到梨花巷,她身上早已经汗水湿透,冲凉更衣,再烧一壶水泡上茶。 花厅四窗大开,竹帘半卷,再点上驱蚊的香片,安春风席地而坐,身边放着茶水和顺道买的糕点饭食。 喝茶吃点心,看竹叶青青,感凉风习习,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安春风眯眼靠在墙上,心里想着在秋水掌柜布庄商量好的事。 能用蕾丝挣钱是意外。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安稳下来,除去打络子挣钱,再寻些其他兼职,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蕾丝花边要继续钩织,秋掌柜那边是有多少要多少,若是有类似芫娘项带的特殊设计,会另外加钱。 一切以挣钱为主! 自己是“寡妇”独居,有钱财傍身才能安稳度日,更何况还有一个儿子唐牧还需要照顾。 想起那个“儿子”,安春风嘴角微弯,抬手摸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金锁。 安春风抿唇轻轻摇头: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起那个“不想再见自己,只想跟着富贵荣华去”的孩子,难道是原身的遗念? 唐牧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攀墙丢给自己小金锁的举动,还是让没有体会过家庭温暖的安春风有些意动。 断绝联系也好,留下念想也好,总归不再是在唐家时冲自己咆哮的绝情。 没自己在,也不知道那小家伙过得咋样? 在安春风看来,哪怕没有父亲关心,只要有亲祖母疼爱呵护,也能幸福长大,至少比自己前世好。 她心里惦记,却不后悔没有带走孩子。 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愁吃穿,可若带走孩子,哪怕是自愿离开,孩子活在大梁朝无父族依靠,被人说起难免低人一等。 尤其是自己以后要跟青楼打交道,更会落人口舌。 幸好那儿子聪明,跟了官身爹,怎么都是官二代,就业说亲都很体面。 搁下这些琐事,安春风重新琢磨挣钱法子。 还是那句话:空想无用,母爱也是需要用物资来表达的。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只是这钱该怎么挣,太过辛苦安春风是不愿意的。 以现在秋掌柜对蕾丝花边的需要,定会提出更多要求,自己也不可能变身成蕾丝制造机,不分昼夜的钩织。 技法会在合适时机一次性卖出,然后推出风情睡衣。 通过观察,安春风发现这里的人还是过于保守,就连青楼的专业人员也只在抹胸颜色和图案上做文章。 第12节 这样一来,花样百出的丝绸睡衣就已经够吸引眼球。 那至于维密内衣秀……实在太过劲爆,安春风担心那些逛青楼的老头子心脏不好,一激动惹出人命官司,还是留着以观后效再说。 暑日炎炎,思绪萦绕,安春风渐渐眼神迷离,索性歪倒在廊下沉入梦乡。 她这里闲暇消暑,顺安坊唐家却是风波渐起。 暴雨后的几日烈日如火,鸣蝉暗哑,丫鬟婆子都躲在阴凉处偷懒睡觉。 唐家书房里,留着一缕胡须,面皮白皙的钦天监六品推官唐品山阴沉着脸,冷冷盯着刘氏:“玉书的亲事是怎么回事?京中官员都已经传遍,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皇帝在郊外行宫避暑,他这半月跟着值守,没想到一回京就听到恭喜之声,说自己的侄儿跟广安伯府攀上关系,自己也要跟着沾光云云,让他好生丢脸。 刘氏知道这事总要揭破,她一挥手,伺候的丫鬟退出去,鸳鸯细心关上门守在外面。 对刘氏的举动,唐品山脸色越发阴沉,只等她回话。 他在小厮口中听到自己家的婢女满街吵闹,说那孙家小娘子跟借居的同族侄儿唐玉书定亲。 那孙家是靠卖棺材板起家的商户,嫁了胞妹给广安伯府二房庶子攀上高枝。 自家虽只是区区六品小官,那也是官宦人家,不屑跟那些攀附裙带关系的商贾有关系。 刘氏提过两次自己都已经拒绝,怎么才走几天就已经定亲! 他虽然不相信,可是无风不起浪,不等下衙就回来了,连最喜欢的雨塘赏荷文会都没有去。 见唐品山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刘氏吊着眼角,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心中又气恼又委屈,也不解释,只反问道:“老爷,这些年你管过家里俗务吗?” 听到这埋怨,唐品山将茶盅一推,皱着眉斥道:“男主外,女主内,你身为主母,若连家都管不好,有你何用?” 刘氏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对面椅子上:“老爷嫌妾身管不好家,是不是要让姨娘掌家才满意!” 唐品山额角青筋暴起,这个女人最是胡搅蛮缠,刚才是她在说自己不管事,现在又扯到萍娘身上去。 “浑说什么?我是在问你玉书的亲事是为何?” “还能为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郎自己愿意,又有他亲娘作主,定亲合情合理。 难道非要你这个远房族叔答应,人家才敢嫁娶!你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了!”刘氏抬起下巴,满脸嘲讽。 两家说是远房族亲,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也是同出青州,又同为唐姓。 “你!” 唐品山一噎,却说不出话来。 第18章 刘氏的难处 唐品山心里明白,唐玉书这个侄儿跟他并无血缘关系,只不过同出青州府姓唐就认了一门亲戚,想着以后同朝为官也好帮扶。 要是自己替人家做主婚事,的确过了! 唐品山不再说话,可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眼睛死盯着刘氏:“那也不该跟孙家联姻,不过是个商户,跟他结亲让我唐家上下颜面何存?” 刘氏听到颜面二字,顿时就炸了:“唐品山,你一个穷酸有何资格提颜面,以前若不是我家掏银子给你请郎中治病,你早就死在客栈里,还不知道被城外乱坟岗上的哪条野狗吃得只剩白骨,还有你今天的唐大人在这吆五喝六。” 唐品山闻言脸皮抽搐、双拳紧握,片刻后才压低声音咬牙道:“以前的事提起作甚,我已经娶你为妻,还让你娘家妻舅在城外开起酒楼客栈,足以还你家救命之恩!”说罢起身拂袖而去,对刘氏再也不看一眼! 二十年前他赴京赶考,一路顶风冒雪,还未进城就病倒客栈,病来如山倒,花光银钱。 同行学子都束手无策,是客栈夫妻重金求医,又精心照顾才活转过来。 唐品山感恩,娶了客栈夫妻的女儿刘氏为妻,又在岳家支持下谋了钦天监的差事,两家相处融洽。 可刘氏短视又心狠,脾气不好,稍微不悦就以恩人身份要挟。 几十年下来夫妻感情就消磨殆尽,只剩儿女责任,幸好还有一个老家来的青梅竹马萍娘得以宽慰。 正因为如此,唐品山才对孙家婚事如此反感,他不想唐玉书也步自己的后尘。 看着唐品山摔门而出,刘氏脸色苍白,身体一软,好像浑身力气都没了,顿时瘫坐在椅子上。 这个没有心的男人,自己跟着他吃苦受累生儿育女几十年,还只是还恩! 唐二郎早就等在外面,见父亲气冲冲离开,他赶紧进来,看见刘氏软成一团,忙上前扶起:“母亲,你怎么了?” 刘氏看见小儿子,顿时有了依靠,一把拉住唐二郎的手臂就开始哭泣:“二郎,你那狠心的爹不是人,他真不是人!” 父母吵吵闹闹几十年,唐二郎早就看腻,此时被母亲拉着,只能好言相劝:“母亲,父亲只是抹不开面子,等到大哥回来,孙家帮忙谋到实缺,父亲就无话可说了,到那时候定会低头给娘赔不是!” 一想到大儿,刘氏又来了精神,她三两下擦干净脸上泪水道:“是了,你爹不管,还有娘在,娘定要帮你和大郎立起家业。” 唐二郎顺势问道:“孙家和三郎的八字庚贴可换成?” “当然是上好的姻缘,还是城里上善大师看过的。” 因为自己一力促成的婚事,撵走安氏、唐牧也改姓秦,孙家很满意,不仅封了红包还送了一副头面首饰,而且是眼下京中最时兴的凤头雪云光珠钗,百两银子都不一定能定上。 自己出门也总算有一套能上台面的首饰了。 也不怪刘氏心中苦闷,遇上一个不管家事只要面子的男人,她只能一心盘算。 在唐品山眼中,唐家事事如意。 大儿唐景瑞任官在外,二儿唐景林的差事办得也好,小闺女唐月熙虽然要备嫁妆,可年纪还小,那也是以后的事。 只有一个病母长年卧床,那也是妾室萍娘在贴身伺候,每月无非多花几两银子买药。 可是刘氏却知道管家的苦。 大儿在西南任着县令已经三年,听说那里是民风彪悍,土地贫瘠,遍布蚂蝗蚊虫的蛮荒之地,就连县令下乡断案都得穿草鞋爬山。 每月俸禄微薄,养不起师爷班役,还得家里补贴。 近来书信里虽然没有提要家里找关系回京,可想晨昏定省伺奉父母双亲的殷殷之心跃然纸上。 儿子十年寒窗苦读考中进士,眼下在外受苦,她这个当娘的同样难受。 若不趁着回京诉职上下走动,另找富庶之地或者在京中留下,明年就要继续外放。 富庶之地不好找,留京也难。 京城中什么都不多,唯独官多,排班候补的进士大有人在,有人甚至坐着冷板凳等上数年。 唐品山只是六品官,人微言轻,又是孤傲性子死活不愿意求人。 若是广安伯府出面就不同了,至少可以在京官中选一实缺,把大儿留下,一家子不用再骨肉分离。 二郎景林虽然在身边,可从小天天跟一群小子在坊中厮混,学业无用,勉强考上童生,就连秀才都没有考过。 现在二十三岁还只能在工部辖下的工地当小管事,每月交到公中的钱还不够夫妻俩的饭食。 唐品山只是六品闲官,每月俸禄拿着死银子,守着一个清水衙门,冬无碳敬、夏无冰敬。 若不是刘氏娘家时不时补贴一二,另外嫁妆铺子挣些银钱,就唐品山那点俸禄银子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日子定要过得无比艰难。 大郎二郎已经成亲,马上又该给年满十四的闺女相看亲事、置办嫁妆。 唐月熙是夫妻俩唯一的女子,年纪渐大,还要添置首饰衣衫才好出门。 要想以后在婆家过得舒心,一笔丰厚些的嫁妆总是要有的。 最主要的是,唐家人多屋少。 手中银钱没有多余,京城里的大房子更是紧缺,尤其是官员聚集的顺安坊。 唐品山身为六品官,好不容易才搬进顺安坊,得到这处两进带个小跨院的房子。 唐玉书母子现在住的小跨院原本是大郎夫妻的院子。 若是母子住着不走,等到唐大郎夫妻年底再带着俩个孩子回来,就只能将主院正房腾出一间。 前院住着丫鬟婆子,主院正房除去唐品山刘氏夫妻住,还有唐品山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耳房住着妾室萍娘。 东厢住着小儿子夫妻俩,西厢是女儿的闺房,要是再住大儿一家四口…… 真的是连插足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刘氏想想都头疼不已。 这样的烦心事唐品山根本没有看进眼中,只一味要脸面,还不经商量就留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干亲。 好在这个干亲有大用。 现在唐玉书刚定下亲事,不仅进国子监,孙家还真的给了一座三进院子,等段时间自己催一催,小跨院就可以还回来了。 刘氏羡慕嫉妒,只暗暗后悔自己的儿子成亲太早,没有这好运。 正房中,唐品山刚问候过病母,就被半月不见的妾室青梅萍娘拉到一旁,似有话说。 第19章 妾室萍娘 萍娘是给唐品山启蒙的老秀才之女,比他小六岁。 当年,萍娘才六岁,长得乖巧可爱,就天天绕着十二岁的唐品山转。 幼时认识,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两家家长也满意这门婚事,早早许下婚约,只等唐品山能考中进士就回乡成亲。 可事不得人愿,唐品山在考前一病不起,得刘家照顾娶了刘氏为妻,消息传回家乡,两家退亲,萍娘为了爱情甘心为妾室,可害了老秀才郁郁而终。 唐品山在京为官,萍娘跟随来京,好在上有唐母偏爱,他也呵护备至,在这个家里除了被刘氏时不时刁难,并无委屈。 只可惜年少时不小心落了胎,到现在也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半月不见,萍娘温柔体贴道:“夫君素来苦夏,这几日又随伺皇上,看着都瘦了!” 唐品山在刘氏那里只有烦心事,此时听到这关怀,心下熨贴,捏住她的手感叹道:“这个家里,只有萍娘心里有我!” 萍娘年已四十,多年夫妻依然羞涩腼腆,被唐品山一夸,就脸飞红霞:“夫君辛苦,妾身自该疼惜,只可惜妾只是奴婢,不能侍奉左右。” 看着柔情似水的萍娘,唐品山想到刘氏那急功近利的嘴脸,不由感叹:同为女人,为何差距如此之大,只可惜萍娘不能生孩子。 心中怜惜,看向萍娘的眼神也越发疼爱。 萍娘装着不知唐品山才回家就跟刘氏有了口角,只一边给唐品山打扇,一边温声说着家常:“姐姐操心太多,难免急燥些,夫君也要体贴姐姐的一片苦心。 夫君说要好好照顾三郎念书,前些天,姐姐担心隔壁三郎念书时无人伺候,专门从青州接来三郎的亲娘二太太,一路来的还有一个伺候三郎多年的奴婢,另外就是一个六岁男童! 母子团聚好不温馨,只可惜才来没几天,那奴婢就嫉妒三郎要跟孙家定亲,着魔中邪,胡乱说什么妻妾,什么始乱终弃,被三郎和姐姐撵出门去,惹来外面丫鬟婆子的围观。 第13节 昨天妾身才知道,原来那男童叫秦牧,是二太太娘家侄孙,无父无母,如今寄养在自家姑祖母膝下。” 唐品山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话,脸色渐渐沉下来。 这情况怎么如此熟悉?几乎跟他当年如出一辙,只不过当年萍娘还小,俩人没有肌肤之亲。 萍娘说完就静静立着,等着唐品山的暴怒追问。 可是,她没有听到预期的怒骂,唐品山只默默喝着茶汤,半晌才淡淡道:“一个胡说的丫鬟,撵了就撵了。 既然三郎的娘亲来了,他的事自有人操心。 只是我这个大叔伯不方便去见,刘氏又是个眼皮子浅的恐有怠慢,还是你经常过去走走,要是缺少什么物什,你作主贴补一些,回头为夫给你补上!” 离开刘氏,怒气冲冲的唐品山就又是一个温文尔雅,冷静睿智的官员。 他心中明白,颜面跟实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唐玉书跟孙家联姻,对自家只有利益并无坏处,只是他看见刘氏就有心结,不想参与,把自己轻巧撇开。 现在让萍娘多去走动,代表的就是自己的意思,只要跟那弟媳关系拉好,以后唐玉书就忘不了自己的恩情。 听到这冷漠无情的话,萍娘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可还是温顺答应:“夫君放心,萍娘一定常去看望!” 此时的小跨院的正房里,秦牧跪在地上,手臂高抬,一双小手被抽打得红肿破皮。 秦氏坐在榻沿,手拿竹条,边哭边说:“牧哥儿,别怪姑祖母心狠,你要是不收心忘了那个贱人,以后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秦牧小脸憋得通红,眼中泪光闪闪却没有掉下来:“姑祖母,你让我再出去一趟,我以后都听话。” “你这个犟种,看我不打死你!”听他还想找客栈,秦氏抬手又是一下打去。 两天前,秦牧老说家里闷,要她带着出去走走。 秦氏也觉得这小院狭窄憋屈,再加上心情不好,就没有跟刘氏打招呼祖孙俩自顾出门。 秦氏人生地不熟,只想在门边站站,没想到秦牧一出门像是脱套的野狗,甩开她的手,撒丫子就往巷口跑,转眼就没了踪影,急得她连忙回去喊人去找。 等唐家婆子小厮找到时,才发现秦牧站在一处巷口不动,如同着魔般看着旁边酒肆念叨:“怎么是酒肆,不是客栈!” 回到唐家,闻讯赶来的刘氏就将秦氏好一通责备,说要是连一个孩子都看不好,就回老家去。 秦氏默不作声,没有多作辩解,也不让刘氏责罚秦牧。 她知道孙子是想自己亲娘安氏了。 孩子还小,不懂事很是正常,她只是不明白,以前安氏母子并不亲近,怎么那贱人一走,牧哥儿就心心念念起来。 现在没了旁人,秦氏就在教训秦牧,要他忘了亲娘,以后更不许去找。 秦牧心乱如麻,哪怕挨打都不低头。 他要娘在那家客栈等自己,可没想到自己记忆中的客栈会是酒肆,那娘会在哪里? 万一……秦牧一想到亲娘落入勾栏院就心中发苦。 前世之痛,深入骨髓,他不想再失去亲娘,必须赶紧找到人。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被秦氏盯住,又有门房看管,唐家宅子如同深井,无法脱身。 秦牧只能再求秦氏,让自己再出门一趟。 见秦牧不认错服软,秦氏也动了真怒,就让他跪在檐下受罚。 现在唐玉书白天去国子监念书,晚上住在孙家送的院子,小跨院这边除了一日三餐有婆子送饭,再无人踏入。 就连刘氏也只在秦牧跑出门时过来一次,再没有往日殷勤周到。 秦氏心中憋屈,就这一切不如意都怪在安氏身上。 是安氏惹恼的儿子玉书,不过是被人说骂几句,也不为了孩子忍一忍,就狠心丢下孩子跑了。 已经几天过去,连回头在门外求情的意思都没有,死外面好了。 真真是心狠恶妇,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以前怎么就没有早早卖了她。 寂寞的跨院里只有祖孙两人,秦氏只管拿孩子发泄。 火辣的日头下,汗水很快打湿秦牧的头发和衣衫。 等到萍娘提着食盒过来小跨院,才看见太阳下晒得满脸通红的秦牧摇摇欲坠,她惊呼声:“哎哟,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能这样折腾!二太太,快让孩子进屋吧!” 第20章 命只有一条 秦氏坐在屋里冷声道:“他要能认错,才许起来,若是还嘴硬,就跪死在那。” 萍娘放下食盒蹲身揽住秦牧肩膀,替他擦去脸上汗水,心疼道:“傻孩子,你不认错,难道还不想活。纵有万般事,也要先服软,过了眼前这一关!” 秦牧已经晒得昏昏沉沉,听到要自己服软,他勉强睁眼道:“让我出去……只一次,以后都听话,她为什么还不答应?要是不答应,我情愿再死一次!” 萍娘愣了愣,不由红了眼:“傻孩子,你真是晒糊涂了。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死了,哪有再死一次!” 秦牧此时脑子已经一团糊涂,只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不甘心,他想知道自己的亲祖母对自己究竟还有多少亲情在,现在看来是多想了! 看着倔强的小孩子,萍娘心中苦涩。 长辈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说不让干的事,最好还是别干! 她想起当年为了给唐品山当妾,自己也是跪在父亲房外一天一夜,晕过去几次,才求得父亲同意,可最终还是错付了。 自己被刘氏一碗药害得再无子嗣,那男人到现在还装着不知。 萍娘不再多说,俯身抱起几乎昏迷的秦牧进屋。 屋里,秦氏还在赌气,根本不知道外面秦牧的身体已经吃不消。 萍姨娘抱着孩子进屋,秦氏还想扭头不搭理,萍娘见她这小家子气的做派暗恼,沉声道:“二太太,你先看看孩子吧!” 秦氏掩面抹泪:“他嘴硬,都是自找的……” 可一抬头就见秦牧眼睛紧闭,满脸通红,额角豆大的汗珠滚滚,顿时慌了神:“牧哥儿,你可别吓姑祖母,快睁眼呀!你怎么这样蠢,就跟你那灾星娘一样!” 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搁在以前又要喊安氏。 萍娘伺候老太太多年,对照顾人很有经验,马上给秦牧脱去汗湿的衣衫,又用干巾擦去浑身汗水,额头敷上凉巾,再将自己带来的冰凉绿豆汤喂上一碗。 忙碌一通,秦牧悠悠醒来,可是一句话不说,眼睛直愣愣的吓人。 萍娘道:“二太太,你还是去找一个郎中来瞧瞧吧!这孩子看着不好,怕是魇住了!” 刚刚还着急的秦氏见孩子醒了,却道:“不用请郎中,他是淘气想出门去玩,只要拘下性子就好。” 要是请郎中,刘氏和儿子玉书又要不高兴。 可是入夜,秦牧发起高烧,这一次秦氏不敢再瞒,喊了刘氏请来郎中。 熬药、喂药,高烧让秦牧迷迷糊糊直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娘”,吵得唐家上下不得安宁。 不仅刘氏守在跨院,就连唐品山都没有睡觉。 这孩子再改名换姓,那也是唐玉书的儿子。 万一出个意外,秦氏肯定得寻死觅活,万一出事,唐玉书又要守孝三年,不仅不能科举,跟孙家的亲事也得黄。 秦氏就是要死,那也要等到唐玉书成亲之后,如此一来,孩子就不能现在出事。 秦牧折腾到天亮终于退烧,人也沉沉睡去。 这一病来得凶险,小小孩童时醒时睡,等他彻底醒来,已经是七八天之后。 看到专门回来看自己的唐玉书,秦牧默不作声。 唐玉书阴沉着脸:“你已经是快七岁的人,也该懂事了。要是嫌在这里憋屈过得不舒坦,我就让人送你回去,那里还有一个老宅需要人照看,也够你跑。” 唐玉书想要将母亲和秦牧送回老家,但秦氏不答应走,只说以后会拘束秦牧。 她只有唐玉书这一个儿子,路远迢迢的来到京城,还没有看见儿子考中进士得到封赏,怎么可能回去。 秦牧也不愿意走。 若不是为了一个执念,他重生当天就跟着亲娘离开。 自己前世到死都是乞儿,凄惨一辈子就没有享受到官宦人家的生活。 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得像模像样。 他不相信,自己重活一世,还无法改命! 秦牧低垂眼眸,前世因为倔强付出惨痛代价,此世是求生本能,他乖乖跪地:“表叔,牧哥儿一定会听话,不再出门去胡闹!” 他跪下了,可在心中告诫自己:此时的低伏只为以后的报仇扬眉吐气。 希望娘能好好活着,能等到自己长大去找她。 秦牧大病一场,小脸蜡黄,小小身体也瘦弱单薄,一双眼睛含泪可怜巴巴望着唐玉书。 安氏已走,美满婚事已定,前途一片光明,唐玉书如今春风得意。 他心中怨恨也淡去,无法再对眼前这个跟自己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孩子生出仇意。 唐玉书冷哼一声,还是斥责道:“既然你要留在这里,那就禁足三月,若说再生出事来,就跟你姑祖母一起回去。” 他这是在敲打秦氏,要是不能拘住秦牧,坏了他的亲事,就要把两人都送走。 秦氏听出话里意思,气得抚胸大哭:“你要是见不得我俩在你面前碍眼,那就送走吧!反正我也念着你爹,回去我就一头碰死在他坟前!” 唐玉书一听老娘寻死,瞬间蔫了,他再是心有千般计较,也不敢当不孝子:“娘,儿子不是那意思。” 自此,秦牧被留在跨院禁足,三个月不能踏出唐家。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抗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在渣爹成亲前,自己要想办法搞好父子关系,取得父亲欢心,他不相信自己还会再犯错。 若等那个孙家毒妇进门再生下唐远,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再说梨花巷,安春风开始融入大梁朝的慢生活。 夏日夜短,她现在每晚在灯下钩织到四更,休息一下等坊门开,外面巷子渐有人声,再吃早餐。 趁着上午日头不大,洗衣擦地,打磨筋骨,活动手脚。 第14节 临近中午,到秋掌柜那里送货,回头从饭店提午餐食盒,一般都是两菜一汤再加米饭馒头。 香菇肉饼,白菜炖豆腐,素烧千张,冬瓜排骨汤,每天不同样。 京城就是好,哪怕是坊市小店,南北的菜品都有。 而且都是原汁原味,让安春风吃得心满意足,更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打算。 吃过丰盛午饭,就是安春风睡觉的时候,这一觉睡到日暮西沉,暑气消散,她才会出门。 第21章 花娘 安春风现在每天能织十根,但她没有尽数交出,每天完成五根任务就要花时间琢磨蕾丝花边的新花样,再将多余样品存放起来。 没办法,她以前就不是每天都玩钩针的织娘,这只是曾经一段时间的兴趣爱好,能想出几种花样她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掏空。 秋掌柜在这几天提过钩织技术,话里话外要买下来,只是还在试探安春风的意思。 对秋掌柜的试探安春风也不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她现在荷包里有三两银子,若是每天交五根蕾丝带,粗略一算,一月后除去饭钱就有十两的节余。 再等把技术卖个好价钱,她就想法子去打听孩子消息。 又是一个中午,安春风拎着食盒站在门口,今天她换了一家饭铺,买到清蒸藕合。 据老板说,那藕是今年新藕,就连里面的莲子也是新莲,加了鸡头米,炖汤最是清爽可口。 说得好听,可这家饭铺还没有吃过,姑且一试。 安春风心中想着美食,刚想开锁,耳朵一动猛回头,就见距离自己不远的一扇黑漆门半开,从里窜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衣襟半敞,裤腰松散,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里嬉笑道:“鲁娘子,明天哥哥要出镖,等我几日回来好好疼你,你可关好门户,别被他人哄了去。” 回答他的是一只掷出来的绣鞋,端端砸在那男人胸口,那男人也不恼,握在手中在鼻子下闻了闻,顺势塞进怀里。 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安春风,那男人呆了呆,咧嘴露出两排大黄牙,笑得一脸猥琐:“这位娘子好生面熟,你跟哥哥可是在哪里见过!” 这种低劣的搭讪让人恶心,安春风冷着脸:“在阎王殿见过,你就是我杀死的,想再死一次只管来招惹!” 大黄牙一楞:“哟,哥哥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不出来小娘子嘴挺毒的。” 他还想再说,黑漆门里冲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妇人:“黄三,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快将老娘的鞋还来!” 一出门,她也看见安春风,愣了愣马上就露出笑容:“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刚搬来不久的邻居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位妹子来了半月也没有跟周围姐妹打个招呼!” 安春风瞥她一眼,那是一张脂粉半残的脸,二十多岁的年纪,柳眉弯弯长得有几分姿色,廉价的粉色纱衣下是水葱绿的抹胸,头发松松的挽在颈后,骨子里透着慵懒风骚。 “我们不熟,不用打招呼!” 安春风没有半分客气,冷漠的摘下院门铜锁,自顾自进去,再将那一男一女关在门外。 不用多看,她已经猜出这对野鸳鸯的身份。 安春风夜里不眠,又临了街巷,这些时日将路上的动静早听得七七八八。 棋盘街不光有普通人家,还有好些私下交易的花娘。 她们或者是零星接客,或者被人长期包养,以卑微的方式生存在各处深巷中。 鲁娘子兴冲冲想跟安春风攀交情,结果被无视,顿时气得跺脚,面对关上的门又无奈,只能一把拧住黄三的耳朵,唾口骂道:“看看看,你是馋猫见不得荤腥,要是你敢乱搞,就别想再登老娘的门!” 黄三被她拧得生疼,忙捂着自己耳朵哀求:“鲁娘子,我的姑奶奶,有你在,我哪敢有外心。” “哼!量你也不敢!”鲁娘子见黄三说话顺耳,最后又拧一把才松开:“你听着,若是下次再不拿钱买脂粉,我就不让你上姑奶奶的床!” 黄三含糊道:“知道,知道,我可走了,再不回去,镖头要发火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开溜。 鲁娘子插腰站立片刻,突然想起自己的鞋被那男人卷走,忙又撵出去,边叫边跑:“黄三你这个混蛋,还不快把老娘的鞋还来!” 黄三正想跟人炫耀自己的好事,出门半道一只绣鞋也能慰藉心灵,哪里愿意还,鲁娘子喊得越紧,他跑得越快,转眼就跑进大街,气得鲁娘子大骂不已。 随着鲁娘子愤愤关门,梨花巷很快又恢复清静。 安春风坐在花厅里,宽衣赤脚,品尝今天的美食。 因为不到秋天,嫩藕的软、糯、粉还不够,但清香十足,在炎炎夏日能喝一口鲜品,也是透心畅快。 她很庆幸,棋盘街不愧是曾经的泼金之地,这些吃食都不差,最主要的还是新鲜。 吃完饭就是惯例的睡觉,可安春风躺下却反复睡不着,困得头晕脑胀,心里却是清明。 偶遇野鸳鸯的事她没有放在心上,想的是秋掌柜邀约明天上午布庄相商。 这是确定要卖蕾丝花边的钩织技术了。 每一种花样多少钱合适?是跟秋掌柜合作分成,还是卖断技术? 若是搁在刚到大梁,她肯定是想卖断拿钱了事。 这几天随着跟秋掌柜接触渐多,对那种行业的了解增加,她觉得合作分成也不失一个好方法,而且后续的内衣生意也好提上合同。 安春风现在已经清楚秋水杏娘芫娘是何身份。 说实话,只要不在自己面前骚首弄姿,刻意买弄风情,她对这些青楼妓子没有歧视的心态。 现代从事特殊行业的基本上为自愿,那是她们的爱好和职业。 在古代的勾栏女子却绝大多数是身不由己,说是苦命女子也不为过。 但是,每个社会阶层都有固化认知,贱籍就是社会的最低层,在大梁朝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安春风心里能把她们当普通人看待,就是尊重。 跟这群风尘女子做内衣生意能赚钱,但有得有失。 虽然她这个寡妇不见得高贵,至少是平民身份,若是跟妓子走得太紧,被人误会在所难免,对声誉恐怕也有影响。 安春风对有可能的误会不甚在意,自己一不图名气,二不谋婚姻,低调行事,有钱就能过好日子。 此时,她越发庆幸孩子没跟自己。 不知道是原身残留的记忆,还是金锁带过她的牵挂,安春风已经下意识将那个跟自己撇清关系的孩子当成亲儿了。 一夜过去,安春风难得的早早出门,按约去了秋水布庄。 第22章 收盘口的庄妈妈 在秋水布庄的雅间里,除了秋掌柜,还有一个穿着文人布衫,戴着文士巾,留着一把短须,面带精明的中年男子。 秋水见到安春风准时到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引她入座,又给两人作了介绍。 中年男子姓宋,是专门替人写诉状的讼师,精通文墨机关,有他捉笔,两个女人讨论的商务细节万无一失。 安春风对秋掌柜的印象更好了,她还担心这些青楼出来的女人只会想怎么取悦男人,没想到还是这般慎重严谨。 言归正传,三人坐下来说合作。 宋讼师只以为是一份普通合约,没想到一写就是一天,就连午膳都是在布庄随便吃了些点心。 从初时的蕾丝带到丝绸睡衣,再到内衣内裤,都是一些宋师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哪怕他见多识广,也被臊得脸皮发红。 可两个女人却说得满脸通红,眼睛精亮。 合约是越补越多,越写越细,一次次重写。 好在宋师是秋水的老熟人,不仅经常代笔写些东西,还是裙下之臣,耐心是足足的,不仅不会嫌烦,还会在俩人商议合同细节时点拨一二。 晚霞满天时,安春风才回转梨花巷。 这一天她没有睡觉,可神采奕奕,就连提在手中的食盒里都添了一壶酒,那是她问酒肆特要的。 原本秋水是要留她在布庄饮酒庆祝的,被她拒绝了,一天一夜没有睡,她需要回来休息。 站在院门口,心情还是兴奋激动中,安春风放下提盒取出铜钥匙推开门…… “大娘子,面生啊!你是哪来的?”一声陌生嗓子在身后响起。 安春风微微蹙眉,大白天的,她心里有事,居然疏忽大意被人站在背后都不知道。 安春风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侧身退后一步,背对门边院墙站定,才转头一眼扫过巷道。 不宽的巷道中立着两个壮汉,在他们身后,一个身穿银灰细绸长裙,满脸横肉,嘴角叼着旱烟的中年女人从鲁娘子家的黑漆门中施施然走过来。 在她旁边还跟着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捧着汗巾的青年。 这是几个什么人?看样子都不是善类。 安春风眯了眯眼,镇定道:“我哪里来的不重要,不知这位嬷嬷是谁,又有何见教?” 那妇人嘴边烟杆一取,满脸惊讶道:“你想干这行还不知老身是谁?韦韦!告诉她!” 那白脸小伙上前,手中折扇一抖:“小娘子听好了,看你是刚来的份上,就听小爷说清楚,要是以后还不认人,立马滚蛋。 第一,这条街的暗门子是庄嬷嬷的地盘,你要在这求饭,就得上供分利,这是买盘!” “第二,棋盘街的勾栏院由百花楼琴嬷嬷掌管,你还得去贴红,这是开盘!” 安春风冷了声音:“我不认识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盘不盘的。我只知道租房子是牙行的,你们要我搬出梨花巷,就先让牙行退我租金来!” 白脸以扇掩脸,翘起兰花指吃吃轻笑:“看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都住进梨花巷还装什么样。 庄妈妈的眼睛可是毒得很,你这种人她早就见多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在我们面前就别硬撑。” 他说得很自信。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头梳妇人髻,戴着一朵青花,身上是洗得褪色的半旧布裙,看起来就是个良家妇人,而且容貌不俗,皮肤白皙,体态丰腴,扭身转腰自有一股风流。 在内行里家眼中,这种女人比起瘦马更韵味十足。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寡居妇人单门独户住在外面,就是干那营生的,不过是遮遮掩掩不敢承认。 即便不是,有今天自己这一说,以后也是了! 见这个小白脸贼眉鼠眼的打量自己,安春风一股贼火直窜脑门。 她一向不喜欢跟人有争强好胜。 前世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能退一步就退一步,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能避免的矛盾尽量避免。 第15节 但“退一步”,绝对跟忍气吞声沾不上边,尤其是肚子正饿,提着食盒还吃不成的时候。 安春风脸一沉,厉声道:“你才是婊子养的,胡言乱语滚远些!我已经说得清楚,不认识你们什么妈妈嬷嬷。我是清白人家不容你等侮辱。” 听到被骂“婊子养的”,白脸的脸这次真的白了。 他是青楼生,青楼长,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还真的是当娼妓的娘养大。 这可是他最刻骨铭心的痛处。 “庄妈妈!”白脸红着眼睛向胖妇人撒娇。 妇人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咬着烟杆,对两个壮汉道:“皮大,皮六,去掌嘴,让她清醒清醒,都是滚了泥水的人,还怕什么脏!” 一个壮汉应一声,撩起袖子上前就想抓住安春风的手臂。 这种装傻充愣的女人他见过,只需要两耳光就能让她老实下来。 只是这一次出手不顺,他还没有抓住人,那边安春风抬手反握,壮汉的胳膊瞬间被她架在肩上,转身,弯腰,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壮汉只感觉天转地旋就重重砸在地上,腰差点断了,动了几下没有爬起来。 庄妈妈脸色一沉,难怪要装着不认自己,原来是个会点花拳绣腿的女子,骨头硬着。 第二个壮汉见势不妙,不等庄妈妈催促,不敢轻视,飞跃一脚便向安春风狠狠踹去。 这一脚又重又急,势如疾风,隐隐带着风声,迫人气息扑面而来。 安春风眉头微微一拧,这是有功夫在身的,谈不上高手,但绝对不弱。 她没有硬接,脚下再退半步,刚才身体本来就靠在门边,这一退就贴在墙上,看上去避无可避。 眼看那脚就要踹中安春风,庄妈妈和白脸都露出轻蔑的笑容。 “皮老六”的脚下功夫了得,还少有人能躲过,遇上定会头破血流,这个贱人要吃苦了。 可是让她们失望了,安春风抬手飞快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不躲不避,对着飞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脚猛的一弹。 那是她为方便,插在发髻里的勾针。 夏日,底层男人图凉快,大多都穿露着脚指头的凉屐,竹制勾针锋利的尖头瞬间扎进壮汉大脚趾缝隙的太冲穴,深深没入半截,竹针折成两段。 第23章 识时务 壮汉速度太快,疼痛还没有传出,就先是身体一软,摔了一个狗啃屎。 他感觉自己脚底像是破了一个洞,浑身力气倾泻而出,半点都不存留。 等壮汉低头看清自己脚趾缝鲜血直流,顿时惨叫起来:“啊!啊啊!这是什么招术?” 什么招数? 安春风不想教徒弟,更没兴趣回话。 竹签入肉,还断在里面,马上剔除干净的话,这只脚养上一年半载就能动,弄不好可能得废。 不能怪安春风心狠手辣,若是换成其他人,这一脚踹中胸口,轻则肋骨断裂,重者窝心一脚就要踹死。 安春风拍拍手,冷笑道:“庄妈妈,你还想说什么话,就一并都说出来!” 只是两个来回,自己的两个打手都倒地,胖妇人此时烟也不抽了,一脸凝重。 她是识时务的。 推开紧抱自己的小白脸,庄妈妈沉声道:“大娘子,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还望大娘子见谅!” 刚才打斗间,院门半开,庄妈妈已经看到安春风住的院子内墙,心中顿时瓦凉。 她对梨花巷还是非常了解,这间院子不是普通民房,每月至少一两银子的租金,而且其他费用也不低。 京城物价高,一两银子也够五六口人普通家庭买粮吃大半个月。 而且她管着这一带的花娘已经多年,见多的是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还没有见过这样剽悍的女娘。 就这干净利落把皮大皮六撂倒的手段,随便给千金们当贴身女侍,高门大户都得重金聘请,再怎么也比做低贱的暗娼有出路。 若是住在这里卖些低贱花酒,没有金主包养,恐怕连房租都赚不回。 独自住在外面,说不定是哪个贵人养的外家……一想到这,庄妈妈头皮发麻,该死,自己是大意了! 这里是京城,贵人们玩得花样百出,有人就喜欢这种有点功夫,能翻几个筋斗的野性,养在深宅大院不合适,就单独辟院子安置。 稍有不注意就要冒犯到,庄妈妈不敢再胡乱猜测。 安春风走一步,庄妈妈就退一步,她眼珠一转喊道:“大娘子,是鲁娘子说你私下接客,让老妇人过来收钱的。” 鲁娘子! 安春风站住,看向旁边虚掩的黑漆门,此时,那门正在微微晃动。 小白脸韦韦反应倒快,两步跨进黑漆门,一把将躲在后面的鲁娘子抓出来:“大娘子,就是这女人在污蔑你!” 鲁娘子已经从门缝看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浑身哆嗦,嗑着牙道:“是她自己说跟黄三很熟,还在什么殿许过生死。 黄三就是个烂人,这里的花娘他都认识,既然都是做这行,我才想到告诉妈妈。” 安春风哑然,自己说跟那个黄三在阎王殿见过,这无妄之灾还是自己招来的。 庄妈妈此时已经有了主意,听到鲁娘子还在狡辩,抬手就狠狠一巴掌扇过去:“臭贱人,打你这嘴胡说!” 鲁娘子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抽得滚出两圈,张口吐出一口带血唾沫,顿时嘤嘤哭起来。 此时正是傍晚,暑气稍退,巷子里的居民都在外面乘凉,他们早就见到庄妈妈堵门,三三两两就聚集着。 不愧是京城人,见多识广,有素质,就连看热闹都不走到近前,只隔着丈许不远不近围观。 他们对安春风怎么打翻两个壮汉的细节并不清楚,可对两男人被一个女人打退,众人都露出惊诧之色,不由而同生起一个念头:这女人难道是天桥底下卖艺的? 勾栏院里的姑娘懂琴棋书画,天桥底下皇城根边,也同样有拿大顶翻跟头,会些刀枪剑戟的女子,她们闲暇时还会挣些松快钱。 有人不懂在问:“那是庄妈妈在收盘钱,怎么还跟人打起来了?” 有人看过全过程,替人解说:“庄婆子带人来收钱,结果那女娘好像不是花娘,这不就被打了!” “打得好!” 有人低声喝彩,他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居民,跟花娘住在一条巷子,看着不三不四的人进出,心里也是厌烦得紧。 也有人表示怀疑:“看那女娘年纪不大就当了寡妇。 成亲之人不回夫家,又不跟父兄居住,要一个人跑到这里租房子,还租的是教坊司的旧屋,肯定就是花娘,难怪要被庄婆子堵门。” 旁人齐齐对他翻了白眼:“你说啥话,这棋盘街有几间屋是自己的,还不都是教坊司卖出来的产业。 就连你现在住的院子,以前也是红歌姬的寝楼! 租来买来的就是自己的,想干嘛就干嘛,难道住在里面就得卖身? 你想做小相公还来得及,赶紧去给庄妈妈说一声报个名,免得被堵门挨打。” 提出疑问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犯了众怒,顿时被嘲得脸皮发烫,退出人群。 有嘴长的妇人开口道:“这女娘也不是好人,不像是过日子的。 从她搬来第一天我就盯着呢!每天都要去外面拎食盒回来,也没有看到买过菜,屋顶也没有冒烟,那就是不做饭。” 有人开始,就有人补充:“这些天还往秋娘子的布庄里跑,恐怕也是赚到银钱,自己赎身从里面出来的!” 原来是赚了钱的从良妇啊! 妓子从良是官府都鼓励的好事,明面上无人多谈。 只是有人羡慕就有人嘲讽,一时间围观群众什么话都有,什么心思也在冒。 安春风对这些话一无所知,她还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白脸韦韦跟第一个壮汉将人扶起。 那人脚上插着竹签,流血不多,可一条腿用不上力,只能唉唉唉的呼痛。 向安春风讨要盘口钱是不成了,庄妈妈撩袖挽了鲁娘子的发髻在腕,将人整个上半身拎起,恶狠狠道:“今天这事是你这个娼妇惹出来的,看郎中的银钱就得你掏!” 鲁娘子半张脸肿着,支着腰,护着自己的发髻放声大哭:“贱妇只剩下的三钱银子都已经给了妈妈,哪里有医馆的钱!贱妇只说了一句话,可那个……她、她动手伤的人,该她给钱!” 安春风将食盒拎在手中正想进门,听到鲁娘子要胖妇人问自己讨钱豁然转身,她要将这事说清楚。 第24章 苛刻契约 此时庄妈妈脸黑如锅底,她抓住鲁娘子的头发,眼睛却看向安春风:“大娘子,老婆子已经给你道个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别跟老婆子计较,这人是你打伤的,药钱得你出!” “大家都看着的,人被这个女人所伤,自己已经赔礼,医药钱还得她来出。” 是问自己要钱,还只是一句轻飘飘赔礼道歉。 安春风嘴角噙着冷笑,转身就走进门里:“若犯错只需要道歉就啥事没有,那我就还你十句。 庄妈妈用一句换得了十句赔礼,多的都赚到了,若还觉得自己亏,那就报官吧!” 若是换了普通人,安春风还会多说几句辩解,可对这种地痞流氓的做事风格,她是再熟悉不过。 遇上问题,社会底层的人有自己的解决方案:先比拳头,再说道理。 那就是你讲道理时,他只比嗓门论拳头。 等他明白打不过时,又要说礼法讲人情。 练武的目的从来不是打倒谁,只是让对方能静下心来,乖乖听你说话。 现在两个壮汉受伤,庄婆子就前所未有的冷静,而且还通情达理起来,只想通过赔礼道歉平息事实,再讨要伤钱。 可是,安春风不是个照章出牌的人,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尤其是混混。 你只要退一步,他就会误会成“到底还是怕了”而得寸进尺。 打得过就耍横,打不过就卖惨,只要丢开脸皮不要,总有一款适合。 自己本来有理,打都打了,不服就再打,要讲道理就去公堂讲。 安春风一句报官,庄婆子脸上横肉猛的一抖。 报官? 第16节 是主动说自己带人上门,要逼良为娼反而被打吗? 恐怕官府的第一个板子就要打在自己身上。 庄妈妈话被堵在喉咙里,心里怒火中烧,却没有出声,此时周围人越聚越多,她不想继续闹下去。 只等回头让人探清楚这个寡妇的底细,再寻机会动手不迟。 面子是轻,性命为重,丟脸这种事对混迹街巷的街遛子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 对比自己恶的人可以不计较颜面,但对比自己弱的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庄婆子没有再纠缠安春风,只将鲁娘子丢在地上,恶声恶气道:“以后每天接客十个,什么时候把药钱挣够什么时候停。” 鲁娘子惊得脸色苍白,一把抱住庄妈妈的腿哀求道:“妈妈放过贱妇吧!这是在要贱妇的命啊!” “呵呵,我放过你,谁又放过我,庄婆子我不是让你这贱货拿来戏耍的玩意!” 随着庄妈妈等人哭闹着离开,外面渐渐清静下来。 院里,安春风看着食盒中坨成面疙瘩的饺子心中气恼。 肚里空空,她也没心情再出门去街上买食,只能烧水将饺子透开,凑合吃一顿。 这一天事不断,下午没有补觉,又被庄婆子闹这一场,她也疲乏了,刚写下的契约都不想看,洗漱之后就在花厅的长凳躺下纳凉。 月色如华,天上繁星点点,忽远忽近的闪动着。 安春风揉着太阳穴,努力想将入夜就狂躁的心绪平静下来。 大概是换了环境,换了身体,稳重温顺的原身对她也有着影响,她的夜不能寐总之比以前好多了,刚来的那两天在客栈也能浅睡一个时辰。 在一阵若有若无的琴箫声中,安春风还是喝了几口酒,渐渐进入梦乡。 棋盘街的布庄已经打烊下板,后院里秋水卸下首饰钗环,穿着薄纱坐在院里乘凉。 在她对面,只穿着汗衫的宋师殷勤用细签剔着西瓜籽:“明天我就将契书送去落印!秋水,你不用担心!” “祺郎,那就辛苦你了!”秋水用银叉挑起一瓣西瓜放进自己嘴里。 宋师呵呵一笑,眼含深情:“能让秋娘子记得宋某人的好,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 秋水挑眉瞥他一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却装模作样的冷哼一声:“你一个堂堂大讼师,口才了得,谁知道哪一句是真、哪句是假!” 宋师摇头叹息:“都过了这些年,秋水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宋某之心,明朗朗可昭日月!” 秋水掩唇轻笑:“又在对着月亮许愿,也不知道月亮缺的那几天,你的心又在哪里?” 她发髻松动,抹胸微敞,一笑胸前的柔软就颤抖不已。 宋师早就心猿意马,见此美色难以自持,忙坐到秋水身边揽住细腰喃喃道:“我的心一直都会在你这里!” 秋水嗔怪的推开他:“怪热的,别挨我。 倒是说说,今天这契书你怎么要特意要写成安娘子独有股份,若非身亡不得换主?” 说到专业,宋师收紧手臂得意道:“这就是我替你作想,给安氏专门设下的关卡了!” “此话怎讲?” 秋水来了兴致,就连一双正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的手都不在意了。 今天的契书原本只是写蕾丝带的分成,可安春风说到睡衣,然后就是那什么内衣,这里面越说越细,也越来越大。 用安春风的话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馅饼,她们需要慢慢吃。 宋琪在旁边下笔如飞,一边听商议,一边列出契文。 布庄提供绣娘、针线婆子和布料,安春风提供奇思妙想和图样设计。 所以,两人的股权一样,除去本钱,余下的利润五五分成。 在宋琪的提议下,契书里特意写下两人权力不分大小,重大商务需要同时签字生效。 另外安春风名下的股份不得擅自转让,即便身死由子女继承,也需秋水布庄同意方可。 条款相同,秋水布庄想易主,也需要安春风的同意。 这条件有些苛刻,以安春风现在才二十一岁,秋水也才三十出头年纪,要想老死,还得好几十年,除非横死。 那对方肯定是第一嫌疑犯,脱不了报官这一条路,这是把两家硬绑在一起了。 不愧是大讼师出手,不仅写到死亡,连死后子女继承都提前预估到了。 安春风对这些条款没有排斥,契书的约束条款越多,对她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无论原身还是她都并非本地人士,在京城里无依无靠,要是等到赢利再有纷争肯定会落下风。 只有提前将事掰开揉碎的说,才能规避风险。 条款多,秋水方面也很满意。 她虽然已经青楼从良,但依然是乐籍,这就是贱籍,比起安春风的良民身份,她就是低人一等,若是两人打官司,未言先亏三分理。 而且这些内衣还全靠安春风的思路和设计,一旦生意盈利,名声一起,难免会有人觊觎。 安春风被人挖走悔约,她的生意就要鸡飞蛋打。 契书里说要同时签字,也是要以后生意做大后,保护秋水不被安春风欺压,权力不会被践踏。 但对宋师为什么硬将两家绑在一起,规定安春风私下不能转让股份,不能让子女继承产业始终不解。 此时气氛融洽,秋水就问出来。 第25章 突然冒出来的好邻居 宋师抱住美人轻笑:“秋水,你聪明伶俐,到底是心慈妇人,少了谋略算计! 现在安氏独居,万一她夫家要寻她回去守节,她的财产就要被夫家收回。 或者娘家族亲要她收继子,子承母业,这些东西娘家人自然要理直气壮接管。 我朝对妇人再嫁并无限制,一嫁从父,二嫁从己。 那安氏新丧之身,她虽然说以后不再婚嫁,可到底才二十出头,谁也说不清以后的事。 安氏若再嫁,这笔生意就会当成嫁妆带去新的夫家。 若是小买卖可能还没有风险,以你们说那般挣钱,以后这生意就不是小数目,钱帛动人心,里面变数太多。 安氏的财产我们可以不管,可她那里一旦被别人掌握,对你势必会有影响,被人全吞都有可能。 我们未雨绸缪,只有断了安氏股权转让,才能保障你的权力。” 秋水当时并未想到这么多,此时被宋师道明,豁然开朗。 她是妓子从良,徐娘半老也不会再有孩子,要是安氏再嫁就有夫家撑腰,自己难免落得势单力薄,绑定在一起,反而绝了想法。 知道这男人的确是一心一意在替自己以后谋划,躲过有可能的损失,秋水一双美目充满感激,揽住宋师的脖子就亲上去:“琪郎!” 娇香软玉在怀,宋师心情激荡,再不愿乘凉浪费时间,抱起秋水就回到屋里。 这一晚自然是被翻红浪,春情缠绵。 梨花巷的宅里,安春风睡得很不安宁。 梦中她哭喊不愿意走,可被拿到钱的爸妈无情拒之门外。 然后被人带去所谓的杂技团,学技、练功……在各大赌场出没,一晚一晚熬夜,熬得黑白颠倒…… 她对黑夜越来越厌恶,终于帮老大赚到足够多的钱才脱身隐居,修身养性调理身体,直到路边的孩子,还有突然出现的车…… 一声尖叫,安春风从恐惧中惊醒,翻身坐起,摸到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胸腔中砰砰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此时远处鼓楼才敲三更,她再也不睡了,感觉到后背上一片汗湿,索性点灯又打水冲凉,回到花厅,取出备用勾针编织蕾丝带。 夜深人静,不用再凝神练功,箫管之声清晰入耳。 想起秋水说过,这一片曾经都是教坊司的产业,卖了大半,还有一些年老色衰的歌姬就留下养老,除去旧相好,并不接客。 这些琴箫之音应该就是那里传来的,只是昔日笙箫为欢场,今日哑笛度余年。 转眼又是天明,安春风惯例练功活动筋骨,等到外面人声渐密,才开门上街。 才出门,她就发现跟以往不同来。 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在梨花巷住了快二十天,每日进出遇上的居民都是冷漠高傲,没有人上前问话。 她没想到自己昨天一闹,反而让人接受了。 大概是明白自己身份的缘故吧! 几个妇人正站在巷子里,正围住农户推车挑选着菜叶,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旁边。 见到安春风走过,其中一个穿着绸布长裙,头扎布巾的妇人招手高声道:“哎!那位大娘子过来买菜吧!这可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新鲜得紧,我们俩要是把这一堆买完,只要五文钱一斤!” 安春风有些受宠若惊, 瞥眼看去,那菜的确是新鲜,还带着早上的露珠儿,卖菜的农户也笑得憨憨:“大娘子早,这是自家在菜园种的,家里人守着捏虫,菜长得最好!” 安春风迟疑了一下,自己是不做饭的,买了菜怎么煮? 可看着对自己表达善意的两人,她还是了走过去。 几个妇人默契的向两边走开,打招呼的妇人三十多岁,有些瘦,长着一张长脸,笑起来鼻梁两边皱纹堆叠,好像在很用力挤出笑容来。 她帮安春风拨拉出一些菜道:“这位大娘子在巷里住了些时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姓邱,夫家姓廖,大家都叫我廖大家的!” 邱氏转身又对旁边几个妇人一一指去:“这是华三娘子,这是齐姑……” 被点到的妇人都神情尴尬,对安春风礼貌点点头。 安春风也点头微笑回应:“几位大娘子好!我姓安!” 廖大家的笑嘻嘻对那几个妇人道:“你们瞧,安娘子果然是和善人,以后大家多走动走动,一道买菜也好讲价。” 一个妇人笑着应合:“廖大娘子说的是,就是安娘子恐怕不会买菜的。” 廖大家的瞟一眼安春风,突然一拍手夸张道:“哎,瞧我这眼力劲,安娘子还提着食盒,又是去外面吃? 不是姐姐我说你,自己早点起床做饭,比外面的便宜干净! 第17节 反正早上都是喝粥,大家又都吃得少,要是你嫌麻烦,每天早上来我家吃也行。 我家人少,多一个人也就添一双筷子的事……” “我家也可以,不就是一碗粥嘛!多添半碗水就有了!”跟她搭档的妇人也出言相邀。 安春风是不可能去人家吃饭的,也不好当面反对,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热情很是不习惯,只能讪笑赔礼:“先走一步”。 说完就转身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再被人拉住亲亲热热说一通。 出了梨花巷,安春风先是去熟悉的早点铺子。 她胃口很好,也是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刻意减肥绝食。 一个蒸蛋羹,一碗黏黏的小米粥,再三个豆沙馅的包子,还有一碟小咸菜。 老板娘早就知道她的口味,人一到就端上桌。 吃饱喝足,食盒送去刚开门的酒肆,预定午饭菜品,等中午再取,这才去秋水布庄。 她到,布庄也才开门,听到伙计说安春风到了,秋水简单梳洗就从后院出来。 安春风见她脸色红晕尚未消散,眉间春情荡漾,又看见宋师慢悠悠从后院出来,顿时把刚想说出的话咽下。 秋水没有看到她的异样,自顾问道:“安妹妹,契约还没有送去官府备档,你可是有要添减之处?” 安春风摇头:“不是,只是要秋掌柜找人时,挑手巧有耐心的,不拘年纪大小,再准备一些竹签磨勾针!” 秋水笑道:“这些你都说过,我记着的,怎么还特意过来说一次!” 第26章 牙行讨说法 今天安春风随身带着一只小篮,里面是自己早几天勾出来的花样,她取出交给秋水看:“当然不只说钩针,这些花样不仅可以勾丝带,还可以做成网衣披肩,这样入秋就可以上货新衣!” 秋水拿过那几条花样细看,满心欢喜:“好,安妹妹真是比我还懂衣饰,我这就叫针线娘子做出样衣。” 她没想到才刚刚签下契书,安春风就能拿出这么多样片,而且还说出正合秋季新款,京城百余家青楼定能大卖一场。 安春风敛起笑,片刻后才开口道:“秋掌柜,我能提前预支一些银钱吗?” 两人刚刚才签约,自己就要银子,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秋水一楞,突然想到安春风是租房子住,可能是手中不宽裕了,她点头道:“安妹妹也是东家,当然可以预支,一百两够不够?” 她对预支银子很无所谓,不说两人已经是合作伙伴,单凭这些样片能带来的银子,安春风要借钱,她也会答应的。 一百两银子有些多,安春风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况且自己拿回去又是放在院里,很不安全。 安春风只预支十两,等秋水让伙计送来,她就离开了。 宋琪一直在旁边喝茶,安春风一走,他也起身道:“我也不耽搁时间,这就去官府存档,你今日可愿意与我同去,回来时还可以去樾湖泛舟?” 秋水嗔他一眼:“眼下事多,哪里有空去划船,倒是你存档的事要快些,落了印,我这心里才踏实。” 宋琪哈哈大笑:“不过是些妇人的小衣,有什么心急的。” 他虽然口中说笑,还是不敢耽搁心上人的事,让布庄伙计套上车,马上赶去衙门。 再说安春风到街头招了辆揽客的驴车,报上万福牙行的名字,花十文就让赶车老汉直接送到。 她不由再次感谢在京城的好处,自己是路痴,可有这些路边捎客的驴车,想走哪里也方便得紧。 这时去牙行,也是临时起意。 在布庄时,安春风本来想跟秋水说一下庄妈妈带人上门的事。 对这种情况,秋水作为本地人,又清楚其中业内规矩,给自己一些建议很有必要。 可是在看见宋师,她就打消了这念头。 她跟秋水两人只是合作伙伴,不是无话不谈的闺蜜。 而且现在合作才刚刚开始,若把自己可能影响到工作的麻烦说给同事,有时候也是增加别人的心理压力。 还有那个宋师是个男人,若是知道误会暗娼之事,自己也尴尬。 这人是讼师,惯是找事,还是暂时不提。 自己的房子是在牙行租的,租户遇到麻烦,物管和房东才最有责任。 到了牙行,安春风第一时间去找负责自己房子的业务经理三先生。 可还没有入门,就听到文书所在的房间里一阵咆哮:“让你去找租客收租金,你在挑水,行里要人找不到,那是你干的事吗? 还是一文钱不挣的白干,你应该想办法说服让租客交钱,只要他给钱,每天自有人去挑……” 接下来就是一个弱弱的声音:“那个租客没办法,他要考学,交了租金就没有水钱,身体又不好,小的也只是顺便帮他挑这一次。” “一次也要收钱,你挑了这次,明天又怎么办? 你以为是在帮他,其实是在害他,租不起单间大房,那就跟人合住小通铺去,住地窖也行,在京城里没钱还想要脸,装什么穷酸大爷。 你说,他的租金是不是被你弄成行里最低价。 你拿的工钱可是牙行给的,吃牙行的饭就要帮牙行挣钱,你懂不懂?” 一阵沉默之后,训斥的声音继续,显然是气极:“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滚。若不是我看你老实听话才留下,牙行早就另外换人!” 就在这时,安春风敲了敲门,打断屋里对话。 看到自己的冤种客户登门,三先生热情接待,让垂头丧气挨骂的小林子滚出去等着。 伙计送上茶水,三先生就开始询问房子住着满不满意?下个月是否需要续租?需不需要换一些新家具,能安排最好的黄花梨木,只要添钱就行。 是不是要雇厨娘和浆洗婆子? 若不是想到那院子只有一丛翠竹,他还要问是否要花木匠。 安春风点头说房子满意,环境也好,可是不想再租。 这让三先生有些吃惊,忙问为何! 安春风皱眉露出愁容:“三先生,你说过那里的治安好我才同意租的,可昨天一些人莫名其妙找上门来,要我滚出梨花巷。 我现在还有十天才满一月,就来问问,要是退房,剩下的十天租金你们牙行退不退?” 三先生正端茶喝,等着安春风说房租贵,要拖欠几天云云。 每次收房租,租客总会挑些理由想降价。 谁知听到的是要退十天房租,他一口水顿时呛住,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安娘子……咳咳!这事整的……不是这么回事呀!” 天底下哪有住二十天要退钱的。 安春风撇头:“什么不是这么回事,满巷的人都看着呢!还会有假!” 三先生红着脸气道:“在永乐坊,谁敢让万福牙行的人滚?” 安春风慢悠悠道:“是一个抽着旱烟杆的女人,她说自己是庄妈妈!” “庄妈妈?” 三先生重复一下,脑中飞快搜寻这个熟悉名字的来历。 片刻后,他脸色忽的一变,却没有吭声,端茶呷上一口才道:“是安娘子没有交钱吧?他们还说啥了?” 安春风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我为何要交钱,我要退房。 你们这房不干净,我好端端租房子,清清白白过日子,被你那房子弄成什么娼妓什么花娘,你们不仅要退房租,还要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说到赔偿银子,三先生的脑子就清明起来。 他认真将安春风打量几眼,见她依然素面朝天不施粉黛,鬓边小小素花,半旧的素色衣裙,一副未亡人打扮。 而且目光坦荡无惧,行为大方,的确不像自己之前预想的人,不由脱口问道:“请问安娘子,那庄妈妈等人是怎么离开的?” “还能怎么离开!她带人胡言乱语,被我打出去!” 听到被打出去,三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还有些不敢相信道:“是被你赶出去了?”他自动忽略“打”字。 第27章 送鸡汤 安春风怒气冲冲:“是,那女人说她是被人唆使才误会就走了,让我白白受一顿侮辱。 三先生,这种事你们牙行到底管不管?要是不管,任人随便骚扰欺负租客,那就退房吧! 本来还想再续租一年,以后还要经常雇短工打理屋舍。 现在看来,再好的房子我也不住了。” “管,当然要管!”三先生听到续租,要管的话也脱口而出。 “那你们要怎么个管法?要是我再被骚扰怎么办?”安春风步步紧逼。 三先生抠着手指,沉思片刻道:“安娘子既然要续租一年,那就是我们牙行的贵客,肯定不会任人骚扰。 这样吧!你可以在今日交钱续费,也可以十日后交钱续租,我会上报大管事,自有人去调解这误会。 在你租房期间,若是再有人上门骚扰,包括第一月租金全数退还。” 安春风对这种处理不是很满意,但也不再勉强,她此行的目的不是要牙行判案,而是告知。 万福牙行只是小区物管,一个中介机构,能做的事情有限。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租客,庄婆子是地头蛇,牙行要做生意,两边都不能得罪。 现在虽然兜里有钱,但安春风只支付了两月的房租,她说要看牙行处事能力。 看着另外大半年的租金抽成就这样悬着,三先生知道眼前这个安娘子不好哄,只能苦笑着连连保证:“安娘子放心吧!牙行必定会保护客人的。” 出了文书房,安春风就看见站在墙边的小林子。 见到她过来,少年转过头避开安春风的目光,还是能看到微红的眼睛和半张脸上浮起指印。 安春风也不管少年羞臊得涨红脸,只歪头打量他脸上伤:“你又没好好做生意,还让先生打了?” 小林子紧抿唇,一言不发。 “唉!你这小子太老实,怎么干得了这卖弄嘴皮子的掮客活计!” 第18节 小林子有些不服气:“小的还在学习,以后总会学会的。” 安春风摇头叹息:“脸厚心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需要天赋,那种是娘胎里就带着坏,一般人学不会的。你越学越难受,还不如趁早换个职业!” 这一次小林子没有反驳,只默默垂下头,脸上满是挣扎。 他的确不想学这巧舌如簧的骗人术,可是这活计以后挣得多。 所以尽管现在当学徒每月的薪水只能拿到两百文,不够几个弟弟妹妹喝粥,他还是要坚持下去。 安春风对小林子的劝解只是随口一说,雇来的驴车还等在外面,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在回去的路上,安春风买了笔墨纸砚,又买了一大把竹筷,等有空削尖备用。 再去棋盘街的饭馆拎回定制食盒,就已经是正午时分。 就在她开门时,不远处的巷里走出一人,正是早上出门时,在巷里遇到那个买菜妇人邱氏。 只见邱氏同样拎着食盒往外走,仿佛是巧合般抬头就看见安春风,笑吟吟打招呼:“安娘子,早上邀你去我家吃饭,你客气不去,我寻思着你定是面浅,就把午饭给你送过来了!” “里面是炖的新豆角,还有烀得软糯的猪头肉,快打开闻闻,梨花巷煮猪头我可最是拿手!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安春风瞠目结舌,她自觉自己没有容易让人亲近的气质。 这个廖大家的热情似火,她早上就消受不了,这时候更受不了。 只是安春风此时一手拎着食盒,腋下挟着纸包,正腾手开锁,见到邱氏走到近前,只能微微一笑:“廖嫂子客气,我自备着饭,就不麻烦你了!” 廖大家的见她拿着东西不方便开门,于是自顾自上前,把自己的食盒放在安春风跟前,顺势接过安春风腋下挟着的纸包:“上午我来找你买菜,看你不在,是去哪里了?这是啥呀……? 哎哟,是笔墨纸砚呀!没想到妹子还是读书识字的!” 纸包被廖大家的打开,里面一叠宣纸和笔盒露了出来。 安春风眉眼冷下来,她不习惯跟人接触,当然也不喜欢被人翻自己的东西。 于是钥匙一收,把手中食盒重重放在地上,重新将翻开的纸包裹好,安春风淡淡道:“识几个字而已,不算读书。我这里有食盒,嫂子不用给我送饭,还是带回去吧!” 邱氏还在说:“我这是猪头肉……”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安春风的食盒,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往里一看,不由咽了一下唾沫。 食盒最上面是一罐撇去浮油,汤汁清亮的小鸡炖萝卜,旁边有精致的小菜。 食盒两层,下面还有什么她看不见,这一食盒恐怕要花五六十文。 想到自己那黑糊糊油腻腻的猪头肉,再看到安春风明显不悦,邱氏讪讪盖上食盒笑道:“既然妹子今天有吃食,那嫂子就不拿出来丟人了!” 安春风沉着脸,把那罐鸡汤从食盒端起塞到邱氏手中:“多谢嫂子关心,我一个人能过,以后也不劳您再挂心,这罐鸡汤就当是你炖猪头肉的辛苦费。”说罢,拿着自己的东西进院、关门…… 邱氏捧着滚烫鸡汤,口中“哎哎”对着安春风背影喊着:“我是心疼你一个人过苦日子,才过来瞧瞧,不是讨要鸡汤!” 一扇毫不迟疑关上的院门当然是没有回应。 就这样碰了钉子,邱氏不免有些不满,自己好心好意表示关怀,怎么也该请进去坐坐,没教养的贱人还把人关在外面! 可低头一看手中罐子,又欢喜起来:啧啧啧,这鸡汤真香! 都说烈女怕缠男,自己多来几趟,让人知道邱家的心思,总能把这个有钱寡妇送到弟弟床上去。 屋里,安春风已经洗干净手脸开始吃饭。 送出去一罐鸡汤,堵住那女人的嘴,没有影响她的食欲。 上午在外走动,安春风热出一身汗,早就吃不下油腻,只想一口清粥小菜解饥渴。 下午,院门紧闭,安春风准备休息。 比起点灯的黑夜,她还是习惯在明亮的白天睡觉,感觉才有安全感。 这一次,她直接睡到月色朦胧,整整一下午就没有醒过。 睡过头也难受,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安春风走进灶间,准备给自己泡茶提神,再切一个西瓜,有这两样减肥餐,晚饭就不用吃了。 入夜,磨墨绘图,安春风用笨挫的手法画出一套蕾丝披肩小开衫。 第28章 三十岁的美丽 虽然秋水让布庄针线婆子定样衣,可这种曾经风靡地球的开衫外套,肯定是这里没有见过的。 除去勾织开衫,安春风笔尖在纸上添添减减,勾勾画画,转眼又是两套长开衫,大袖蝴蝶衫。 内衣全部都是她记忆中影楼古风基本款,夸张艳丽,但跟这里的长裙并不冲突。 而且有秋水修改把控符合当地人的审美,安春风就毫无顾忌画出来各种样式。 除此之外,还顺便画出式样夸张的项链、耳环,脚链手链,这些都是夜场女孩喜欢的,都收拢放进衣箱备用。 画稿很容易,时间才到二更就完成任务。 可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没有手机小说打发时间,会很难熬的。 安春风取出一根竹筷,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很快就是一把比牙签粗的竹针。 白天时她去牙行,只是为了有人作证庄妈妈等人曾经来闹事,真正的措施还得靠自己。 若什么都不做,只等到事发再去报官和告诉牙行,那就是等人来收尸。 一把竹筷削出二十根三寸长的竹针,打磨抛光,再插进衣袖边缘的线套里,一转腕就能抽出来。 剩下的竹筷没有再劈开,只将上面边棱削平,做成光溜溜的竹棍。 安春风五指轮转,竹棍在指间团团飞转,再捏住竹棍尾往地上猛的一掷,普通的筷子就插进三合土地面半寸,勉强立住。 现代凭指力吃饭,这二十多天坚持练功,总算是找回一点根基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不知道是不是牙行那边有了干预,庄妈妈一波人没有来。 另外有宋师帮忙,她跟秋水的契书顺利通过官方存档。 布庄里招聘的针线娘子也连续入职,新式开衫和绸缎睡衣开始生产。 安春风每天上午在布庄指点针线上的人使用勾针,还有裁剪绸缎睡衣。 她虽然不懂缝纫,但会看。 秋水亲自上阵当模特,每一件睡衣她都会穿上展示给安春风看。 不得不说,秋水的确是个尤物,肩如削成,腰若约素,她没有追求仙气飘逸,可卓越风姿尽在举手投足之间。 三十二岁年纪在大梁朝已经是昨日黄花,早过婚配年纪,就连秋水自己都没有嫁人的心思。 可在安春风眼中,这就是女人又一段美丽的风景,就连笑起来眼角淡淡鱼尾纹都恰到好处。 因为秋水是专业人士,一套本就以情趣为主的贴身丝绸睡裙穿出万般风情。 换成缝上蕾丝花边的睡衣睡裤,又是一股子家居慵懒情调。 赏美是不分男女的,安春风彻底看呆! 秋水见她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忍不住抬指在安春风额头戳了一下:“安妹妹,刚才我问你,一条睡裙十两银子,一套睡衣暂时也十两,这价格合适不?” 每件衣服除去成本再五五分成,她跟安春风每个人至少能拿到四两多银子。 她刚才已经说了一次,可安春风只直愣愣看自己,没回答,只得再问一次。 安春风抬手蹭蹭自己的嘴角掩饰道:“合适,合适,秋掌柜定价就是。” 她是真的尴尬了。 以前在赌场,周围男人怀里个个抱着烈焰红唇,可那种风情是化妆画出来的,而且自己当时全身心投入在骰子上,想的是怎么替老大赚回大钱,根本没有留意美女。 这时候是以一种欣赏美景的心态在享受,那感觉自然是不同。 秋水见安春风有些心猿意马,挑眉笑道:“安妹妹是喜欢我这副臭皮囊,还是喜欢这件衣服?” 她虽然在轻笑,可声音带着落寞。 当年在青楼她有美色,过着无数迎来送往的日子,直到七年前人老珠黄再无艳名,趁着教坊司的变动,就用全部身家自赎身契,脱籍当了这布庄老板。 她不再想婚嫁,只想着挣钱养老。 现在虽然跟安春风定下契约合作生意,哪怕已经小有积蓄,过往经历依然是心结。 尤其是安春风此时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于热烈,若非她早熟男女之事,都要误会安春风的心思! 安春风大大方方道:“秋掌柜实在是太美了,人美,气质更佳,这件丝绸睡衣要的就是成熟感。 你若是当模特,可以让三十岁以上的女性重新认识到自己依然很美。” 哪有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赞的。 秋水笑了。 她听不懂安春风说的“磨头”是什么意思,但是听懂是在夸自己美,而且是三十以上的女性也很美。 三十岁的女人在大梁朝已经很老,就连伺候自己丈夫都感觉自卑,必须替夫纳妾才能显出大度贤惠,还会美吗? 秋水看看身上的吊带裙,光滑丝绸紧贴身体,既露出的大片肌肤,两根带子又把自己微微松弛下垂的胸部掩饰过去,依然美丽动人。 秋水布庄第一季商品是吊带裙,这种服饰虽然跟抹胸不一样,可其中展示的风情是一样的,也容易被人接受。 安春风每天在布庄忙活,梨花巷的邱氏也在忙活。 每天安春风出门,总能在梨花巷遇到正挑菜买菜的邱氏,惯例是热情似火表示亲近。 在邱氏的努力下,几乎买菜妇人都认识了安春风这个独居寡妇。 哪怕安春风没有跟邱氏正经说过一句话,邱氏也让众人知道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安春风曾经给邱氏送过一罐鸡汤更是家喻户晓。 忙完布庄的事,下午是安春风睡觉休息时间,拎着食盒才走到门口,又被突然窜出来的邱氏叫住:“安娘子,过两天就是七夕节,嫂子想邀你来家里一起做巧果!” 巧果,在大梁七夕节习俗,是一种节日应时食物,以糖,油、面、蜂蜜制作各种各样精致面点,或者是用瓜果雕成奇花异鸟摆盘装饰。 安春风此时才觉察到晃然间自己来到大梁朝已经整整一月有余,更没有想到邱氏会提这样荒谬的要求。 “廖大家的,你我只是同巷居住的邻居,一起做巧果不合适,你以后也别再说我跟你多亲近!”安春风连嫂子都不喊了,直接断然拒绝。 邱氏好像已经知道安春风会拒绝,也不气恼,笑嘻嘻道:“安妹妹别这样生份嘛!一回生二回熟,你去我家坐坐,自然就亲近了。” 第19节 第29章 七夕节(1) 安春风心里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情愿对方是庄婆子那样的恶徒,三拳两脚撵走就不敢再来。 也不想跟邱氏这样的无赖沾上关系,每天只笑嘻嘻套近乎,打不得,骂不得,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 安春风形单影只惯了,不善跟人纠缠,除了不理她,一时间还没有更好的办法。 “廖大家的,你再胡说,我可要翻脸了!”安春风沉脸关门。 邱氏又跟在后面“唉唉”两声,见院门紧闭,她只能悻悻而回,却有些不甘心的回头张望,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回到院里,安春风没有打开食盒,而是默默坐在檐下。 离开唐家已经一月有余,自己是不是趁着节日到顺安坊去看看孩子。 可那孩子说过:不许再去找他…… 安春风觉得,孩子虽然小,也是个有思想的人,自己得尊重他的选择,况且人家说的没错。 自己的自作主张,说不定会让孩子不满,还是以后找一个可靠的人帮忙去偷偷探望,自己只需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七夕节,最忙的大概是城里那些未婚小娘和小娘子们的母亲。 顺安坊唐家,这一月刘氏都在操心唐玉书的婚事,临近节日又替女儿张罗节日。 就在昨天,刚跟三郎定亲的孙家娘子送信过来,要带唐月熙去樾湖边乞月过节。 刘氏欣喜万分,那里都是城里高门闺阁女子聚会的地方,要是自家女儿也能加入,以后定能寻一门心怡的亲事。 赶紧推掉早就约好的几家小官家过节聚会,答应孙家相邀。 这样一来,之前准备的衣服首饰就不够档次,需要添置新品,母女俩一早就去了正东街的银楼衣饰铺子。 小跨院里,秦牧坐在檐下煎药。 这些天来,秦氏一天天的心情不好,早起还咳嗽不止,虽然唐玉书回来探病,但因为学业颇重并没有在这边留宿。 郎中也来看过,只说秦氏是心情郁结,气机不畅,还是得自己多放开心结才行,现在只能煎药慢慢调理。 萍娘提着一个包袱进院,见到秦牧正手忙脚乱的往碗里将滚烫药汁倒出来。 她忙上前帮忙:“牧哥儿,在这里管煎药的许婆子呢?” 秦牧抹一把额角的细汗,面无表情道:“许婆子说她家里要准备巧果,跟姑祖母告假回去几天!”说什么告假,就是偷摸回去的。 他在前世早就体会过下人的冷漠无情, 这些婆子就是知道跨院住的人不受主家重视,才敢这样怠慢。 还不能跟其他人说。 若是让这些下人不高兴,还会暗中下手使坏,往送过来的饭菜里吐口水撒沙子,做一些恶心人的事。 现在只是煎药而已,自己能做。 所以明明知道许婆子在偷懒,他也无动于衷。 “唉!你旁边歇着,让姨奶奶做!” 萍娘心里叹息,她知道府里下人都听刘氏的话,自己一个妾室说了也是白说。 她把药水倒好,又把小炉放到院中,这才端着药进屋。 秦氏恹恹躺在榻上,额头放着湿巾,正无精打采的呻吟着。 看见萍娘端药进屋,秦氏勉强撑起半个身子,跟进屋的秦牧将大迎枕塞到她身后方才靠坐起来。 秦氏取出帕子拭去泪水,叹道:“看我这破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是熬不到过年,还有劳萍姨娘每天早晚来探望!” 秦牧不吭声,萍姨娘将药递给她,笑着道:“都说病去如抽丝,二太太只管安心喝药,等着腊月喝儿媳茶就是!” 短短一月,唐玉书跟孙家的婚事不仅定下,还确了婚期,就在腊月二十,距离现在只有四个多月,并非是高中之后。 婚期提前,秦氏还是在婚书拿回来才知道。 自己独子的婚事,自己提前半点不得音讯,成了一个旁观者,秦氏这一心病,倒有多半是为此。 听到儿媳茶,秦氏又皱着脸叹道:“这儿媳茶只怕是不好喝,还是怪那安氏惹来的麻烦,让我都没有提前打听过孙家娘子的人品性格。” 萍姨娘嘴角微弯,她在京城住了二十年,虽然不常出门,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孙家的事自然也听了些。 那孙如意并不是孙家嫡生女儿,京中不少人家都知道。 不过是广安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让孙家收成女儿,对外就说是庶女,风风光光嫁人,替宫中丽嫔娘娘收罗人手。 孙家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两年前就一口气嫁了二个女婿,这一次就是如意。 唐玉书初入京城,不知道其中缘由,被刘氏一阵摆布,就当人情换出去了。 这些话萍娘不能随便告诉秦氏,要是让她知道孙如意只是婢女出身,恐怕要气死。 能当孙家女婿也不亏。 两年前那两个女婿本来只是九品小吏,通过广安伯府谋到实缺,听从广安伯府的安排。 如今官至七品,掌了实缺,出门是呼朋引伴,进门又是广庭大屋,坐拥娇妻美妾,一步省了二十年磨练。 若是唐玉书真能金榜题名,他自然会被广安伯引荐给丽嫔娘娘。 以丽嫔如今被皇上的宠爱程度,还有新添的小皇子,唐玉书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唐玉书如今也是唐家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唐品山也能捞到好处。 现在秦氏被拘在跨院,就是防备她听到风声闹出事来。 听到秦氏又在怪安氏招惹事端,秦牧眉眼低垂,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有看向萍娘才露出几分急切。 喝过药,秦氏又沉沉睡去,秦牧这才跟萍娘说话:“萍姨奶,可有打听到消息?” 秦牧被禁足,寻找亲娘安氏的事自然不能再做,他以为要等自己禁足结束后,再去想办法寻人。 没想到萍娘猜出他的心思,暗中表示愿意帮忙。 萍娘身为唐品山的小妾,虽然也不方便出门,可比起他这个小孩子还是要容易许多。 于是,秦牧跟萍娘有了默契,这几天都在打听安氏行踪。 萍娘摇头:“你说你娘没有出顺安坊,可是我求人把坊里的客栈都找过,都没有见过一个带伤的妇人投宿。” 秦牧小脸憋得红红:“会不会是出了顺安坊?” 京城百万人口,共住在十二坊中,每坊又有无数街巷,要是安氏出坊一走,就是人海茫茫再难寻找。 第30章 七夕节(2) 萍姨娘见秦牧着急,心里可怜,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牧哥儿别急,你娘虽然没来过京城,可那些坊门应该还是懂的,自然是不会出坊。 而且你还说让她往东去寻客栈住下,说不定是没有找到客栈,在其他地方住下了。” 东边都是高官住宅,王府侯庭,门院深锁,不会随便收留陌生人,但会买下签死契的婢女,从此任打任骂,一辈子生死都是主家掌握。 若安氏慌不择路去了那里,要想出来就难了。 这些话她不能对眼前的小孩子说,秦牧只有六岁,要是知道亲娘为婢,肯定会吵闹要人。 秦牧眨眨眼,哑着嗓子道:“萍姨奶,我娘会不会……会不会被人拐了?” 他心理年纪是二十岁的人,可装进六岁孩子的躯壳里,前尘往事尽入脑中。 刚刚看见亲娘,就眼睁睁看着再次分离,一时间分不清那段记忆是梦景还是现实。 要是安氏当婢女奴仆还算好的,秦牧最害怕再见亲娘在花楼暗娼之地出现。 萍姨娘见秦牧要哭,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也哭起来。 她年已四十,一生无子,心疼这个孩子幼年失母,还被人把身份从庶长子变一个孤儿,连祖宗都放弃了。 等孙氏进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以后人生难免颠沛流离。 只是自己一个唐家妾室,自身难保,有再多的同情心也无用,只能尽量宽慰一个小孩子的心。 “牧哥儿,姨奶会帮你去寻的,只是你一定不能说出来,就连你姑祖母也不能说,万一让其他人知道,你就要离开京城再也不能见到你娘。” 萍姨娘没有在意秦牧说的“拐卖”,她也没有办法阻止。 一个女人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立足,能生存的方式就只有那几种情况,不是伺候一个人就是伺候一群人。 现在必须先稳住秦牧,不能让秦氏和刘氏起疑。 她是有心要帮忙找安氏,只是感觉如同大海捞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 好在小孩子年纪小,能哄就哄,等到时间长了,寻亲的心自然也会淡下来。 安慰住秦牧,萍姨娘就取出自己带过来的一卷书册。 如今秦牧禁足跨院哪里都去不得,每天除了给秦氏煎药,就是坐在檐下发呆,好好的年纪就这样浪费。 萍姨娘就从自己看的书里挑了《诗经》,要教秦牧读书识字,有事做自然可以化解思母之情。 对于读书识字,秦牧心中是有后悔。 前世他是货真价实的六岁年纪,每天只知道玩。 那时候也不知道大爷爷唐品山是否有萍姨娘,或者有,只是自己没有接触到,也就无人提起要读书识字。 因为有孙氏挑唆惯纵,自己也由着性子赌气故意不念书,不写字,让父亲唐玉书越发不喜,只说贱人生贱种,见之生厌。 秦氏一死,自己就被逐出唐府,再想念书已经没有机会,到死都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当不了伙计,无技无才只能流浪街头,只能听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擅长诗词歌赋,小小年纪成为少年才子,名誉京城。 现在有萍姨奶教导,他决定搏一搏这才子之名,考上功名,堂堂正正接回亲娘。 还有为了嫁唐玉书,设下圈套害得自己母子分离的孙氏和刘氏,要让她们跪在自己这个被踏入泥中的庶子跟前忏悔。 自此,秦牧就开始跟着萍姨娘学写字,不再提亲娘。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夕节,这一天秋水带着一个箱笼赶去城里最热闹的百花楼。 经过针线娘子几天来的日夜赶工,最简单的吊带裙裁剪出十条,另外就是缝上蕾丝花边的抹胸睡裙也分别缝出十条。 第20节 这是第一批货,秋水要亲自交到百花楼琴嬷嬷手上,看看实际效果来一次开门红。 效果正如她所愿,换上蕾丝吊带裙的姑娘们在灯笼下骚首弄姿,光臂美腿、肌肤若雪,再薄纱半透,比起昔日抹胸亵裤更勾魂摄魄。 琴嬷嬷是何等精明,她已经看过蕾丝抹胸的威力,知道在这七夕节给自己楼里的姑娘穿戴上这别具一格的裙子,定能让恩客们惊为天人,难以自持。 连价都没有问,琴嬷嬷当机立断将秋水带来的睡裙全部买下,要给客人表演一个惊喜节目,其中获胜的姑娘由价高者得。 热闹的百花楼在深夜压轴出场的歌舞表演开始,几个女妓已经换上黑色蕾丝吊带裙。 一曲罢,竞价瞬间飙到历史高度,吊带裙毫无疑问给京城的风尘产业丢下一个深水炸弹,连带着深宅大院里也会起波澜。 青楼中,彩灯耀眼,艳霞齐飞,男人们热血沸腾,鬼哭狼嚎。 京城里烛火点点,各家小娘子聚集到各处宽敞园子里,拜月祈福,在水边点燃能带来希望的彩灯,只图为自己求来姻缘,最好是一个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纯情美男子。 樾湖中搭建起平台,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动听,梆子的点鼓抑扬顿挫,上面是专门请来戏班演几出映景讨巧的戏,不是鹊桥相会就是牡丹亭游园,尽显女儿家对美好姻缘的期盼。 水榭边站满了人。 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正在供台摆放各家带来的巧果,准备着接下来的仪式。 头戴珠花,一身簇新浅紫罗裙的唐月熙提着食盒拘谨站在旁边,眼睛红红欲哭无泪。 她刚才将自己的食盒才放上,就被人呵斥撤下:“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放到台上!” 出声的是一个戴着翠玉簪,身着华服的小娘子,看着唐月熙刚才摆的彩糕不屑道:“我们都是用奶糕蜂蜜做的月兔,谁用这丑东西,看着都恶心!” 也不怪她嫌弃,台上各家娘子摆出来的巧果都是雪白晶亮的兔子。 眼睛镶着红玉,皮毛为奶油堆成,说是面食糕点,不如说是镶金嵌玉的装饰品。 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训斥,才十四岁的唐月熙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不由把目光下午带她来到樾湖的孙如意,希望她能替自己解围。 可是这时候的孙如意正围着一个傲娇的小娘子打转,根本没有在意她。 从知道要跟孙如意到这樾湖水榭,唐月熙就兴奋了整整两天。 她即将开始京城贵女生活,再不跟几个小吏员家的姑娘厮混。 母亲用重金买来这套流云纱衣她穿上就爱不释手,还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称赞夸奖。 可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坐上孙家接人的马车,看见孙如意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唐月熙就尴尬了。 第31章 七夕节(3) 一下午唐月熙都是别别扭扭,在这里她谁也不认识,只能像尾巴一样跟在孙如意身后。 盘旋在各个名门贵女之间,看着孙如意跟人讨好打趣笑容不停,唐月熙也跟着陪笑,脚走累了,腰也酸了,脸也笑僵了。 好不容易等到上供巧果,又被人嫌弃。 身为唐家小女,被父母兄嫂娇宠着长大的唐月熙再也受不了,丢下食盒就上前去拉孙如意诉说委屈:“孙姐姐,她们不许我放巧果!” 孙如意此时正陪着广安伯府的几个小娘子说话,被唐月熙拉到一边打断,顿时心中火起。 不过她现在是唐玉书的未婚妻,眼前之人是名义上的未来小姑子,见她不懂事也不好喝斥,只得柔声道:“不要你摆,你就不摆,一会祭月时,你也要站到后面去,别招惹就是。” 唐月熙瘪着嘴,一脸的愤恨:“还要我站到后面去,凭什么,孙姐姐你可是丽嫔娘娘的表妹!” 见唐月熙在这里大声嚷嚷,还扯上宫中的丽嫔娘娘,孙如意狠狠瞪她一眼:“你看看那些是什么人,不是将军府就是国公府,都是皇亲重臣家出来的娘子,仗着家势最是跋扈傲娇,一点不讲理。 你要是惹怒她们,被骂几句都是小事,若被打一顿撵出去,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唐月熙被她的话吓得一哆嗦,顿时后悔到樾湖来,可想到回去后自己还要在小姐妹当中说嘴,只能忍住。 等唐月熙瑟缩走开,那几个跟孙如意说话的小娘子才捂嘴笑:“如意,你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人,倒养出些太太气势,以后当了官夫人,别忘了府里昔日感情。” 孙如意低垂眉眼:“七娘子说笑了,如意是老夫人培养出来的,又得此姻缘,哪里敢忘了府里恩惠。” 领头的小娘子一甩绣帕,俏面上冷冷如同铺着薄霜:“那就是你嫁人后在唐家的亲戚?以后别带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碍眼,明明知道我的今天衣服有紫,也敢穿紫色,这不是在存心气我吗?” 孙如意脸臊得通红,讪笑赔礼:“五娘子,是奴婢不知道唐小娘子穿紫,才让人冲撞了你!” 旁边一个丫鬟呸了一声:“呸,她一个六品官的女儿也配来樾湖,不过是如意姐姐被唐家太太缠得心烦才答应。 那唐太太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非要带出来长些见识,说以后还想让如意姐姐帮忙挑户好人家。” “哈哈哈!” 众女齐笑,眼中露出鄙视和敌意。 好人家的郎君岂是那么好找的,偌大京城,王公贵族中真正数得上名字的好男子总共才几个。 狼多肉少,谁家娘子不盯着,怎么会容这种下作女子再混进贵女圈里来觊觎。 唐月熙的脸已经憋成猪肝色,她站在不远处,这边广安伯府的小娘子说话又是故意的响亮,每一句话尽入耳中。 想到自己来这里被冷遇的委屈,再想到家里母亲要自己多跟贵女交往的谆谆教诲,唐月熙转身就往水榭外跑去。 在水榭外伺候的鸳鸯不知就里,急忙跟上问道:“月娘,马上就要祭月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唐月熙此时虽然憋着哭声,可泪水早糊了一脸,听到祭月,顿时心里气得不行,对着鸳鸯抬手就是一巴掌:“就是你这贱婢怂恿我娘要来这里祭月,才让那些贱人嘲笑我……” 此时还没有出樾湖,周围来回都是贵女们带来的婆子丫鬟,鸳鸯听到唐月熙口出狂言,不顾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忙一把捂住那张还想骂人的嘴:“月娘,可说不得!” 在这里胡乱说话,要是让那几个贵女知道闹起来,自家小门小户还不被人撕了。 “我不管,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唐月熙推开鸳鸯:“回去我就要告诉娘,这里的贵女欺负人!” 鸳鸯还想拦,又怎么拦得住耍横的唐月熙,俩人拉拉扯扯,一路出了樾湖水榭。 此时拜月仪式才到一半,各家马车都停在别处,等结束后才过来接人。 唐月熙是坐孙如意的马车过来的,此时想走,自然没有车。 鸳鸯还想劝唐月熙回水榭去,可唐月熙不愿意。 她一跑一哭,早就钗环散乱,脸上脂粉脱落,要是回去,还不被那些贵女笑死。 “我记得回去的路,哪怕走路也不回水榭!我可警告你,别想拉着我。”唐月熙使起小性子。 刘氏娘家是在城外开客栈的商户,自然比不得足不出户的豪门贵女讲规矩,经常带着孩子出门逛街,唐月熙对顺安坊一带熟悉。 樾湖距离顺安坊不算太远,慢慢走也不到小半个时辰。 无端端被打一巴掌,鸳鸯又气又恼,但唐月熙是太太刘氏的心肝宝贝,她只能忍下这口气,先回去再说。 两人见各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来去,过节之日闭坊的时间也晚,想来也不怕,就开始顺着街边一路往顺安坊去。 离开憋屈的樾湖,沿途彩灯照得街道敞亮,唐月熙也心情愉悦起来。 看着沿街挂着的灯笼指指点点,还让鸳鸯去摘。 鸳鸯脸上那一巴掌还在火辣辣的疼,见唐月熙心情好,只得依她,俩人离了大街进入小巷,越走越远…… 大街小巷欢声笑语,梨花巷里,安春风懒洋洋独坐廊下,手中提着小小酒壶慢慢闻着。 前世出入夜场,虽然不是喝酒如水,那也是天天浸泡在酒气当中,晚上睡不着时免不了红酒白酒不离手。 这世的安氏却是滴酒不沾。 她那日拎回酒,结果只喝一口就醉了,还昏沉沉做了恶梦。 酒能消百愁,尤其是在独居时,更是宝物。 大梁朝的酒是度数不高的黄酒,安春风决定经常闻酒品酒,让身体适应。 噙酒在口,夜风微凉,竹声沙沙,如水月华跟院墙外飘进来的箫笛琴音纠缠飘摇,又越过墙飘向远方。 前世今生,这种浪漫温馨的节日都跟自己无关,但并不妨碍安春风自我取乐。 才喝一口,安春风感觉已经微醺。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咚咚”砸响,还伴是一个男人粗犷的大嗓门:“开门开门开门!” 第32章 醉汉闯门 安春风正酒意上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来晃了晃身子,等头脑全部清醒,这才往门边来。 院门外那男人显然是等急了,又开始“哐哐”踢门,口中还不三不四的骂起来:“你这婆娘在干啥,老子来了都不开门,端的什么架子!” 就在他抬腿欲踹时,院门打开,差点闪了他的腰。 院里冷冷清清没有点灯,安春风背对着月光站立,整个面容隐在阴影里,那男人没有看到脸,但能看到一个身型轮廓。 夏末之时,天还是热的,囫囵看去,只能看见薄薄衣衫后面的玲珑腰段。 男人呲溜倒吸一口气。 乖乖!那妇人果然没有诓自己,这里还真藏着一个好的。 他摇摇晃晃抬腿就门里走:“小娘子,这大好节日的,怎么一个人孤着,还是哥哥陪你热闹热闹……” 脚未进门,话也才说一半,一根小竹棒就飞过来,端端射在男人半敞的心口檀中穴。 钝头,力道也不重,一击就坠地,可这一下如同重拳击在胸口,让醉汉一口气打了回转,痛得“哇”的一声。 “滚出去!”安春风冷冷道。 她现在指力还不够,本来是想射男人颈前区,胸骨上窝正中位置的天突穴,可以让他瞬间闭气失去战斗力,没想到射到檀中,不过也不好受。 男人檀中穴被小竹棒一击,疼得站不住,撑着门柱使劲揉搓胸口,喝下去的酒也醒了大半,对着安春风就破口大骂:“你这个做皮肉生意的贱货,爷爷特地上门赏几个钱,你还敢伤人,看今天爷们捶死你!” 今日是七夕节,各家都在聚会过节,梨花巷里人迹罕至,但此时从巷口跑过一人来,在他后面还有女声催促着:“邱荣,快去,你可要机灵些,别伤着自己!” 跑着的男人闷头不出声,转眼几步就来到安春风的院前,抬眼看见院门大开,不由愣住。 门槛为界,一人在外、一人在里,除去醉汉骂声不绝,没有预想中纠缠打斗的场面。 邱荣的到来似乎惊醒恼怒的男人,他不骂了,抬腿就冲向安春风:“你这个贱货给脸不要脸,老子抽你。” 安春风一直保持沉默,打就打,吵吵费精神。 她没有对跑过来的邱荣多看一眼,只将手中两支小竹棒挽出两朵棍花,对着扑上来的男人点去。 安春风手中小竹棒运转如风,准确击在男人挥舞的手臂和双腿穴位。 经络带来的酸麻胀痛让男人又气又急,却不敢上前,只能暴跳如雷的狂吼。 第21节 邱荣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大姐要自己来这里说是帮安娘子打醉汉,可哪里需要旁人出手,这个汉子根本不是安娘子的对手。 他甚至想,可能加上自己,都要被那根小棒子打出来。 就在这时,巷口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还有邱氏在高声喊:“邱荣,坚持住,官爷来救你们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安娘子!” 从男人登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盏茶时间,突然出现的喊声让邻居们也纷纷打开院门探头查看。 说话间那一行人已经脚下如风奔到安春风的院边,迅速将里面围住:“住手,万年县巡捕办案,闲人勿近!” 一个穿着皂衣,挎着钢刀的捕头从中走出,话一出口就愣住。 穿着绸布夏衫的男人蹲坐地上,酒气熏天,好像是疼痛难忍,不停的揉着两踝手肘。 旁边还有一人提着棍棒却呆立着,一脸懵逼。 捕头轻咳一声:“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有人回答问题,邱氏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辛捕头,是这样的,有人来安娘子这闹事,街坊邻居们都知道,我弟弟邱荣打小就是正直老实的一个人,见不得这种欺负弱女子的事发生,就上门保护安娘子……你看,这无赖都被我弟打倒了,你可要给我弟表彰表彰!” 说完,她就跑到邱荣跟前急声问道:“弟弟,可有伤到何处?你可真是勇猛,拉都拉不住,我可担心死了!” 她嘴上不停,手也不停,拉着邱荣的胳膊上下一阵拍打,将衣服扯得歪歪斜斜,好像刚才经历过什么似的。 安春风挑挑眉,目光从突然出现的邱氏看向窘迫难堪的邱荣身上。 她刚才只以为这是个喝醉酒的,走错门闹一闹,拿棍棒的那人也是好心人想帮忙,可现在看来,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见有巡捕房的过来,安春风也不紧张,只对辛捕头行了一礼道:“官爷,这人无故砸门骚扰,口出恶言,还动手动脚,民妇无法,只能自卫。” 地上的男人呻吟道:“官爷,我要告她,这个暗娼……不好好伺候,还伤人!” 辛捕头皱皱眉:这种皮肉交易的事最是扯不清。 心里先入为主,他看向安春风的目光就变了:“既然生意不成,伤人总是错的,来人,先将这暗娼和嫖客抓起来!” 几个巡勇拎了四肢酸软的男人在手,正想抓安春风时,邱氏忙拦住道:“辛捕头,这里怕是误会了,安娘子是寡居在此,不是花娘,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的。” 她说着又对周围的人大声道:“安娘子循规守矩,每天晚上早早关门上闩,从来不在外行走,各位街坊邻居,你们说是与不是?” 安春风住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每天上午出门,中午早早归家,晚上更是半步都不出门,也无男人上门。 除去每天拎食盒吃外卖,不像是能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还真没有其他问题。 而且之前庄婆子来闹一趟,为了就是误会花娘,为此还打了一架,这一点梨花巷的人都是看见的,于是,众人纷纷点头。 安春风看向众人团团一礼:“多谢邻里为民妇作证。” 邱氏脸上露出笑容,好像这是自己的功劳道:“安娘子不用客气,我们都是一条巷子里,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家里说一声。哦,对了,今天是我弟弟邱荣帮你的忙,你要谢就谢我弟弟好了。” 第33章 下套 辛捕头在旁边听得揉鼻子,眼前这情况好像没有邱荣什么事吧! 可下午时自己收到邱氏五十文钱,就是要自己在夜间巡查时,在梨花巷这边多走几圈。 七夕节人多,又多是未婚娘子在外祭月,他们这些捕头不得不加班巡防。 过节辛苦操劳,能多得五十文钱自然高兴,梨花巷也在他职务范围之内。 没想到就遇到有人喝酒闹事,而且还不是简单的酒后滋事。 不过钱已经收了,话也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辛捕头不得不对邱荣问一句:“你叫邱荣?刚才出手帮忙了!” 邱荣没有邱氏脸皮厚,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姐姐想干啥,是要自己像说书的一样“英雄救美”,顺带就跟安娘子拉上关系。 想到这,他不由瞟向院门口。 此时已经有人点亮灯,安春风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只一眼就让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安娘子虽然是个寡妇,可那容貌比巷里的花娘还好看,要是像姐姐说的那样,能娶这个女人,他是千万个愿意的。 可是要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在安娘子跟前睁眼说瞎话,他做不到,只能嗫嚅着道:“回、回辛辛捕头!小人……刚才才……没有,没有动手……都是……都是安、安娘子一个……一个人……” 他本来说话就结巴,这时候一激动,更是舌头打结,短短一句话听得辛捕头眉头扭成疙瘩。 邱氏伶牙俐齿,怎么这个弟弟不仅人长得矮小瘦弱,还连话都说不好。 地上被抓住的男人这时关节酸痛感终于消散一些,他盯着邱氏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大叫起来:“官爷,就是这婆子说这里有暗娼,故意引我来的。” 邱氏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自己那时戴了面巾,怎么还被人看出来,这可不能承认的。 她转身对着男人打骂道:“瞎你的狗眼乱咬人,谁引你来了,拿出证据来!” 男人哪里有证据,不过是他在街边闲逛,突然来的婆子说这里有鲜货,跟他约好今晚见面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团,安春风冷眼旁观。 这个邱氏不简单啊,一个妇人就把几方人耍得团团转。 要是自己刚才被酒疯子骚扰,再被邱荣解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后一招挟恩求亲、以身相许是跑不脱的。 只可惜邱荣没有帮上忙,底气不足,又被那男人识破,现在邱氏自己脱身都难了。 巡街的事还没有完成,辛捕头哪里有心在这浪费时间,他大手一挥:“把人全部带走,回衙里你们有空慢慢说!” “不行!辛爷,我们可是好心帮忙的!”邱氏没料到自己也会兜进去,急得拉住邱荣大叫。 那男人此时也来了底气:“你们这是给人下套,辛捕头是吧!我的爹你知道是谁不?我要我爹扒了你们这身衣服,滚出京城去讨饭。” 辛捕头:“……?” 众人:你爹是谁我们不知道,也不能随便说吧! 那男人扒开巡勇的手一撩衣襟,昂头道:“我爹是兵马司指挥使金湛。” 场上顿时一静,众人不知道金湛是谁,但知道京城里有一个指挥使姓金,嗜血冷酷,杀人成性,曾经有一伙盗贼落在他手中,四人当街被斩成几段,鲜血染红半条街。 辛捕头只迟疑片刻就哈哈大笑:“你小子已经是犯在老子手上第十个乱说的了,马上带走。” 他没有见过金指挥使,但身为万年县总捕头,听过的消息比普通人还是略懂一二。 大梁都城共五城,东南西北四个区域的治安巡防都由四城兵马司负责,中城就是皇宫,自然是殿前司管理。 这个男人说他爹是兵马司指挥使,可没有说是哪个城的。 当街砍人的事已经过去两年,那个指挥使是当任西城,跟北城无关。 棋盘街所属的北城指挥使姓夏,不姓金,而且名下公子才十几岁,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辛捕头心中笃定这个醉汉不会是夏指挥使的家人,即便抓错,也可以用“不知道”脱去错误。 一声带走,院里院外就沸腾了。 梨花巷的居民肯定不愿意看见邱氏姐弟“做好事”还被抓,何况那个安娘子也是无辜受辱。 此时大家若是不说话,以后自己做好事也被冤枉,可就没人张口了。 皇城根下的人就是不一样,纷纷上前堵路,不许巡勇随便带人,吵闹声盖过丝竹之音,传出老远。 违令抗官! 邱氏脸色苍白,安春风也神情凝重,现在已经不是她能开口说话的局面了! 只有邱荣一脸愧意的望着安春风。 他心中暗想,是自己让安娘子受累了,等以后娶回家,定要好好待她,不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就在这时,巷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激动的人群并没有听到。 等一众衣甲鲜亮的官兵骑马到近前,众人才发现梨花巷已经被全部封锁。 窄巷高马,仿佛是泰山压顶,梨花巷的居民不由缩起身形,只感觉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 四处灯笼高悬,官兵里一人打马缓缓而出,一身靛蓝官服,二十多岁的年纪,目光灼灼,相貌端正,身形高大,气质冷硬。 他只在那里随随便便的环视,周围几丈方圆,仿佛都在他威势的笼罩下。 武官先是冷冷看过场上众人,再用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道:“此地何人负责?” 辛捕头低头上前行礼:“在下辛直,为万年县捕头,巡街时遇人报案说有人借酒闹事,正欲带人犯回衙。不知上官是……?” 那武官哼了一声:“本官金湛,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金湛?姓金!指挥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望向被抓的那个人:是那大胡子的爹来救儿了? 好像年纪上不对呀,儿子比老子还老的事哪里找! “哐当!” 猥琐男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他想喊声“爹”糊弄过去,又怕被当场打死。 金湛眉头微皱,居高临下看向被巡勇围住的几人。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那个躲在女人后面浑身哆嗦的男子是个孬种。 目光从邱荣邱氏身上掠过,金湛看到安春风,不由微微一怔。 眼前这个娘子二十出头年纪,粗布青衣,作已婚妇人打扮,双眉舒朗,目光沉静。 此时身处纷乱,也不见哀怨愁容,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只是鬓边青花略微有些刺眼,而且还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34章 一波三折 金指挥使一到来,梨花巷的纠纷就很快到解决。 说正主出现也不对,应该是正爹出现,金指挥使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说明那醉汉就是在说谎。 哪怕他大喊冤枉,说的确是邱氏约自己前来的话也无人再信。 在邱家姐弟胆战心惊的等待中,醉汉被刚刚从西城兵马司转任,正好带着人马巡查的金指挥使带走,其他人无罪释放。 梨花巷众人被训斥一顿,诺诺答应以后再不敢阻碍执法就散了。 此时已经是子时闭坊,净街鞭声起,所有人不得再走动闲逛,一旦被抓就要当盗贼论处。 第22节 安春风回院关门,心中暗道一声侥幸,那金指挥使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倒是个明白人,没有像辛捕头那样将人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送进大牢。 也没有为难自己,只是粗粗询问几句何时何地搬来此处,又看过自己的户籍和牙行租赁合同就放过。 有街坊邻里的举证,她虽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也不愿意无端受这场苦。 这一晚真是一波三折。 随着各坊门的关闭,偌大的京城瞬间安静下来,就好像一只庞然大物陷入沉睡。 只有青楼勾栏还莺歌燕舞,酒醉金迷,百花楼的竞技也到了高潮处。 高声喝彩声中,一枚枚代表银钱的合欢扣都丢在身穿吊带裙,激烈转圈的杏娘脚下。 若是被安春风看见定是要被吓住,杏娘裙下用蕾丝花边接成的亵裤,裙摆飘飞之间,那遮挡效果堪比丁字裤还要劲爆…… 嗨!难怪几个兽血沸腾的男子已经在流鼻血了。 跟北城的喧嚣欢乐不同,城里还有数户此时正受着煎熬。 顺安坊唐家。 刘氏坐立不安,时不时就到门口探望。 好不容易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忙又迎过去,一看到汗水淋淋的二儿子回来,急问道:“二郎,可找到月熙?” 唐二郎扑到桌边,抄起茶壶就猛灌,等干得冒烟的喉咙得到滋润,他才哑着声音道:“没有找到,我跟爹爹已经带人将樾湖到顺安坊的路找过两遍,还问过沿途所有商家,他们都没有看见妹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氏已经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唐月熙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婢女鸳鸯。 唐家是在亥时正才发现不对的。 按照以往约定,祭月仪式是在戌时正开始,也就是晚上八点半,那时候月上柳梢头,正是祭月的好时机。 等祭月结束各家女娘回家,也应该是亥时之前。 唐月熙迟迟未归,初时刘氏以为是马车要先送孙如意,再送唐月熙。 刘氏还暗自高兴,只道女儿能跟孙家多走动是好事,迟一点回来无妨,可随着时间过去,她也渐渐不安起来。 只能去找了已经跟萍姨娘歇下的唐品山,说女儿尚未归家的事。 唐品山一见时间已经到亥时正,还有半个时辰就要闭坊门,顿感不好。 也顾不得骂这个只想攀高枝的女人,急忙跟同样被从床上叫起的二儿子一起出门找人。 这一找,就到了闭坊的时间。 唐二郎急匆匆回来给家中报信,唐品山则留在孙家,等待孙家下人在坊中寻找。 刘氏昏迷的时间不长,刚被人扶回榻上就醒转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月熙是她的心肝宝贝,要是出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不顾此时闭坊,只闹着要唐二郎马上去孙家要人。 在她看来,自己女儿是孙如意带走的,现在人失踪了,孙如意脱不了干系。 唐二郎也是气恼,他跟着唐品山去过孙家询问情况,那孙如意没有露面,只让婢女出来回话。 说的是妹妹在樾湖水榭献巧果时,跟几个王府侯府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起了争执,没有跟其他人说,自己赌气离开的,还害得孙家小娘子和众人在水榭一通好找,差点误了贵女们祭月。 这样一来,不仅孙如意没有错误,还是唐月熙自己不懂事,连王府侯府的女娘都得罪了。 孙员外初时还催促人四下寻找,也留他们在孙家等消息,可在听到唐月熙是惹得广安伯府大房嫡女不高兴,他就懈怠下来,让唐品山在厅堂枯坐,自己则回房睡觉。 唐家正院里塌了天,隔壁跨院一无所知,秦氏卧床休息,秦牧练字结束,也早早歇下。 一直到第二天,萍姨娘跟送饭的婆子过来,才说家里出事了。 秦氏一听这种事,惊得张大嘴,半天都合不上。 被这一刺激,倒是精神抖擞,病都去了大半,直嚷嚷要去正院陪刘氏说话宽心。 萍姨娘拗不过,只好带她过去。 秦牧听这消息,很是呆了片刻,他不记得前世这个名义上的小姑是否发生过此事。 只记得小姑月熙所嫁非良善,那是一个微末小吏,好酒烂赌,还每次喝醉就打人。 在出嫁后每每登门都会哭一场,后娘孙氏会贴补些旧衣银钱表示安慰,等人走后,又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秦牧捏紧拳头,以前不知道是出什么事,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应该就是被掠受辱。 一想到孙氏以后会为小姑的不幸而开心,他就不开心。 虽然那个小姑月熙也不是好人,但说到底没有做对不起自己母子的事。 在她出嫁之前,见到自己也是笑意盈盈,还给过一次压岁钱。 等自己出府后,对唐家人恨之入骨,就再未见过唐月熙,也不知道后续如何,以他所想,也不会过得幸福。 这一世自己来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能让小姑再嫁给小吏,而是要比孙氏嫁得好,过得好。 唐玉书虽然是自己的亲爹,秦牧还是没心没肺的假设了一下,要是孙氏能嫁给乞丐就好了。 暗爽一把,秦牧开始使劲回想前世听到的消息,终于他想起曾经听到的一个流言。 有一年的七夕节,发生贼人用戏班拐人的事,因为牵扯到几户官家娘子,当时被隐瞒下去,还是多年后才被人提起。 难道就是现在? 戏班……哪里的戏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自己若是说出去,一个小孩子的话有谁会相信? 而且,他也不想告诉刘氏这群唐家人,最好让刘氏一气之下撅死过去。 第35章 唐家乱了 秦牧心中如同猫抓似的在跨院转了几圈,终于等到秦氏从正院回来,忙问道:“姑祖母,发生什么事了?” 秦氏听了一阵刘氏的哭诉,又陪着流了泪,也替唐月熙担心起来。 她不管才六岁的秦牧是否能听懂,只喋喋道:“一个小娘子深夜落在外面,要是被歹人污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秦牧仰着脸,瞪着眼,露出天真神情:“姑祖母,我们去街上找人吧!说不定小表姑贪玩,就住在哪个客栈里不回家呢?” 秦氏拂了拂衣袖,撇嘴不置可否道:“说啥话呢,外面你二表叔都找遍了,肯定也找过客栈。” 秦牧抱着秦氏的胳膊撒娇:“二表叔是男人,哪里会细心,姑祖母不如再找一次,等小姑躲起来就找不到了。” 秦氏听他说得真切,不由面露疑惑,都说小孩子未染凡尘时都能通灵,说不定唐月熙昨天晚上关坊无法回家,就住在客栈里等人去接,或者夜不归寝不敢回家! “对,牧哥儿说得对,姑祖母这就去给大太太说,让她找人去看看。”说完急匆匆又去了正院。 秦牧脸一白,想要阻止也已经不及了。 他现在被禁足在家,出门不易,想的趁着出门找小姑的机会,还能找亲娘安氏。 现在被秦氏干巴巴到正院一说,也不知道刘氏会不会放人出门。 过一会,秦氏果然悻悻回来,说早已经有人在各处客栈寻找了。 其实是刘氏回绝了她,说家里有男丁在外,不用女人抛头露脸,也就是不放她出门。 现在已经是白天,各处消息都集聚到负责北城西城的万年县衙,县衙内外已经哭声震天。 因为前一晚家里女儿失踪来报案的居然达到十个。 除了普通平民的女儿,还有三个官家女子,唐月熙就是其中一个。 闹得最厉害的还是前朝退下来的梅阁老,他的孙女也失踪了。 其他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梅小娘子身边跟着一个会武的丫鬟。 丫鬟护主,被打伤逃脱,等天亮在阴角处找到时还活着,但人已经昏迷只剩半条命,暂时问不出话来。 梅阁老对这个孙女最是疼爱,从听到出事就伤心欲绝。 一方面写了奏书上报皇帝,另一方面则到了负责地方案件的万年县衙,要求赶快找人。 万年县衙大概在京中是最受气的衙门,平时负责小摊小贩、平头百姓的日常还不打紧。 一遇到大事,涉及官员家属,小小七品县令就不够看了。 这时候万年县令正在奋笔疾书,按照惯例上请案件移交给京兆府衙门。 如此大案,皇帝很快就发下圣旨,要各城兵马司协助京兆府尽快查出此事。 一个白天就在衙门之间的文书来去中度过。 距离唐月熙失踪已经一天一夜,刘氏躺在床上滴水未进,嘴边起了一圈燎泡。 现在唐二郎在外四处奔走打听消息,在国子监上学的唐玉书也回来了,他第一时间去孙家对受到惊吓的未婚妻表示关心安慰。 唐品山没有去公房,而是心力交瘁在家里坐等消息。 刘氏一倒,唐家就乱了。 唐品山心情不好,已经罚了几个婆子,弄得家里人都惶恐不安,饭食汤水不周正,瘫痪在床的老太太也跟着发烧。 中午萍姨娘又到跨院送饭,秦牧突然道:“萍姨奶,现在大太太病倒,只有大老爷在撑着,饭菜都不好了。 家里女眷你是长辈,不如你帮大老爷打理中馈,让大太太好好休养,她以后会喜欢你!” 萍姨娘诧异:“你一个小娃娃怎么知道这些?” 秦氏尴尬:“萍姨娘,小孩子不懂事,他是胡乱说的。” 秦牧歪歪头,无辜淡定道:“这些都是我姑祖母平时说的,萍姨奶,这话不对吗?” 秦氏:“……!” 她的脸烧起来。 秦氏被锢在跨院孤独无人说话,就对秦牧叨叨不停。 说安氏的薄情寡义,说萍娘和刘氏的妻妾之争,她只当秦牧听不懂就畅所欲言,没想到秦牧这个孩子现在直接说出来。 萍姨娘垂了眼帘,她不是蠢的:刘氏是客栈里长大的商女,性格强势。 她身为妾室,又从小跟着秀才爹读书写字,没有经历过争吵斗心眼,心有诸多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唐品山面前哭,从来没有想过操持中馈,夺下正妻之权。 第23节 现在刘氏躺倒,的确有机会,只是一个小孩子说这话…… 萍姨娘看一眼秦牧:“你怎么知道大太太会喜欢我?” 秦牧依然一脸天真:“我每次帮姑祖母做事,姑祖母都会夸我聪明能干,现在大太太才病,厨房里就连汤饭都要延迟,萍姨奶就该帮忙去。” 其实刘氏这些年主持中馈没有问题,只是她急火攻心一时失智,唐品山以前又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二郎媳妇身怀有孕操累不得,萍姨娘素来清高,只管照顾瘫痪的老太太。 家里既要抽派人手出去找人,又要请郎中给刘氏看病,还要给着急上火的老太太熬药,跨院这边秦氏祖孙也要照顾,才让灶间出了茬子。 萍姨娘若是借此从刘氏手中拿过管家权,未尝不可。 晚上,心情烦闷的唐品山在萍姨娘精心伺候下洗澡更衣,身体的舒服让他几乎忘了还失踪的女儿。 萍姨娘一边替唐品山松了发带通梳头发,一边温言开解:“老爷不用太过着急,现在官府已经在城里找寻,肯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你是一家之主,要是也跟姐姐一样急出病来,家里有老有小如何是好。” 唐品山拍拍她的手叹息一声:“要是刘氏也如你这般淡薄名利,月儿就不会出此厄运。哎!妻贤夫祸少啊!” “听三郎说,孙家小娘子原本不想带月儿去樾湖,是刘氏那个蠢货一力讨要,孙家小娘子才来接人。 那些贵女眼高于顶,我们这样的小官之家难免会受些委屈。 可月儿被娇宠惯了,遇有点不顺心就赌气出走,半道上就着了贼人的道!” 这些话都是唐玉书从孙家带回来的,孙家立场不言而喻,那就是怪唐月熙不懂事,跟孙家无关。 唐品山一肚子的不满,忍不住又对刘氏大骂一通。 第36章 夺取管家权 萍姨娘只默默听着,等唐品山把满腹牢骚吐完才道:“老爷在家这样待着也不是个道理,不如去钦天监请司正算一算……” “胡闹,给你说过多少次,钦天监的职能为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不是算命排卦! 算了,我也不跟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计较,还是早些睡觉吧!累这一天一夜,我这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唐品山躺到床上,疲倦的合上眼,心中却如明镜似的。 萍姨娘的话点醒了他,自己不能守在家里等消息,得去各处衙门走走,尤其是现在接下案子的京兆府。 京兆府是统管京城各县的最高行政衙门,主官是州府长史,府尹却一般由闲散王爷担任。 现在任京兆府尹的是赵王周成璟,为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 因为这位王爷是个只爱红颜不喜江山的性子,啥事都不想干,皇上就将京兆府尹的位置给他,万事有主官长史担责,他只需挂个名字。 唐品山觉得自己应该去督促赵王认真办案,既免了在家中的琐事烦恼,又能尽快找回失踪女子。 心里存事,再想到家里的一团乱麻,唐品山就感觉脑门发紧。 就在这时,萍姨娘还在絮絮叨叨:“……姐姐的身体重要,老爷还是要多担待点,让姐姐多歇上几天。 家里没有人主持中馈,下人们也偷奸耍滑,灶台上缺少人手,汤水不济,母亲的冰镇莲子羹都差点没有吃上!” 唐品山心中更烦,随口道:“萍娘,从明儿起,你就接了钥匙,母亲那里一步也离不开人,二郎媳妇又是三天就要找郎中诊脉,这事还得是你心细来管。” 萍姨娘脸带惊恐:“老爷,这可使不得,姐姐刚病倒妾就接了中馈,万一闹起来,还说妾身是暗有企图!” “什么企图?就家里那几两破银子?”唐品山如像是受到侮辱,一下坐起来:“我还没有问她的纵女之过,她还敢说企图,你只需管家,旁的事自有我来担待!” 萍姨娘眉眼微动,温柔应了一声:“是,萍娘定当尽力而为!” 第二日,等唐家二郎带着人再次出门后,一个小男孩也鬼鬼祟祟溜出门。 秦牧快步走到巷角,对着一辆驴车招手,等赶车汉子疑惑过来,秦牧挺着小腰板丟出五枚钱,用清脆童音道:“将车赶过来,在那边候着!” 只要有钱,小孩子的话也好使,驴车汉子依言过去。 很快,戴着面巾的萍姨娘上车,秦牧也被车夫抱上车边坐好。 驴车转过方向,往北城方向慢慢行去! 唐家这几天过得昏天暗地,梨花巷这边也是天雷滚滚。 话说七夕节的第二日,安春风临近中午才到布庄。 秋水已经从百花楼回来,正在跟店里针线娘子安排事务。 听到安春风到了,急忙撩起裙摆小跑着迎接,她心急,几步路走得惊涛骇浪,香风袭人。 一看见安春风,都不待多言,秋水开口就是眉开眼笑:“安妹妹,那笔生意果然做下来了,等交完货纯利五百两银子,你我可以过一个肥年!” 昨天晚上的百花楼热闹非凡,琴妈妈真真切切看到实惠,在喝彩竞价声中,当场跟秋水下了订单,从各色吊带裙睡裙,睡衣,还有网纱的披肩外套…… 甚至还留下话来,凡是以后有新货,都可以去百花楼试用,她一力支持。 生意能成,每个人至少能分二百两银子,安春风同样心中欢喜,有这些银子够自己舒服过一年。 靠山山倒,靠水水枯,还是自己手中有粮才心里不慌。 有钱,她才能在这里安稳的住下来。 第一笔大生意是有纪念意义的,两人欢天喜地取出账本,记账签名,又把各种绸缎丝线的数目一一罗列。 时间一晃就到正午,按照惯例安春风该回家了,只是今天她没有急着走,还在布庄跟秋水蹭一顿饭。 到此时,秋水终于看出安春风情绪的不对劲了:“安妹妹,你可是遇到有何烦心事?” 安春风叹气,摇头苦笑:“秋掌柜,你可遇到过死缠着要娶媳妇的?” 秋水抿嘴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可别相信。 姐姐我告诉你,如果他们突然在你跟前说十遍想你,那是定是身体在想你,吃干抹净就撂下。 无缘无故干巴巴只说娶你当媳妇,那是因为家里缺了洗衣作饭的老妈子,娶你回家就有人伺候他。 一个人若能吃香喝辣,何必再去伺候男人。” 秋水出身欢场,早看淡这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宋师跟她好了数年,虽然说过几次想要带她进门,也只是一个妾室名份。 秋水知道宋琪对自己倒是有几分真心,可他家里早就有妻儿老小,自己又是青楼从良,嫁人只能为妾为人外室。 秋水不甘心,若是愿意当妾,她早在当红时就被人赎身,也不至于现在独身当着女掌柜。 安春风前世被父母买卖,又看惯夜场里的逢场作戏。 现在还对原身被遗弃的痛苦感同身受,婚姻家庭对她毫无吸引力,自然对秋水这种不健康,不合乎常理,不尊从时代正能量的人生观点头表示认可:“我对男人说什么不感兴趣!爱慕之情无可厚非,只讨厌那些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秋水诧异,安春风跟她接触一个来月,平时只说生意,可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私事,她不禁好奇道:“有人对你提亲不成,要使坏了?” 安春风面不改色:“我尚在孝期,是不会考虑再嫁的!只是感觉这婚嫁真是祸害,平时缠得心烦,还无端生出事来!” 她觉得自己用孝期做挡箭牌,真是好使,连借口都不需考虑。 “你尚在孝期也有人逼婚,这就是有人在使坏。 安妹妹,你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姐姐我比你痴长十岁,要在京中找一些人脉还是有的!” 秋水认真起来,安春风如今是她的财神爷,可不能有闪失。 她当年在教坊司也曾经红极一时,身居官位的入幕之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现在虽然没有来往,但只要有事求上门去,多少会念几分旧情。 第37章 邱氏逼婚 安春风知道她说的实话,自己也的确需要人出主意,就将邱氏姐弟在七夕节干的事原原本本从头说起。 一说起这事,安春风就无奈苦笑。 那晚醉汉被巡勇带走,梨花巷里也无人再提,此事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邱氏就这样偃旗息鼓,不再前来纠缠,安春风也不想再多事,可今天早上她练功结束刚收拾停当,就有人敲门。 她开门一看,是邱氏和那个结巴弟弟候在门边。 邱氏提着食盒,邱荣挑着水,看着自己一脸憨戳戳的傻乐。 安春风现在见是这两人就心烦,正想关门,邱氏一把推住,笑着挤进门内:“安娘子,早啊!我们给你送水来了,这可是我弟弟专门去城外玉泉山挑来的,水好,煮茶洗面都是上等!” 安春风冷冷看着她,连客套话都不说:“廖大家的,你就没有半点心虚?” 大家都是成年人,玩什么遮遮掩掩的把戏。 邱氏表情僵了僵,眼睛一转重新恢复正常,像没事人一样道:“我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几位官爷都没有把我咋样,你可别冤枉人!” 安春风不想跟这种人再有纠缠,她一把将邱氏推出门:“冤不冤还得听官府通知,昨天说的可是随时传唤,并没有说你无嫌疑。” 昨天为了平息事端,兵马司的人只带走醉汉,未对安春风和邱氏姐弟三人扣押,但留话要配合调查。 听安春风提到兵马司,邱氏终于色变,她还是嘴硬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那醉汉是在认错人了,安娘子你可不能随便听信胡话。” “安娘子,我那天可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左邻右舍才作证你不是花娘,你不能忘恩负义。 哪怕我有什么做得不对,那也是我觉得你还不错,想着我们以后成为一家人。 你也不用说什么守孝不嫁的事,这孝期可长可短,只要有心嫁人,三个月就是替夫家尽心…… 你也别害羞,一个寡妇孤苦无依,又住在这烟花巷,难免遇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现在我们还能替你道个清白,时间长了你可就说不清的。 我这弟弟虽然嘴笨了些,可人老实,以后就是个疼媳妇的,只要你们俩的事说定,他就搬过来陪你。 有个男人在家看门护院的,你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算盘邱氏憋了这些天,也累了,此时索性一股脑说起来。 越说越畅快,浑然不看安春风寒下来的脸和旁边头快低垂到胯下的邱荣,仿佛自己让弟弟娶安春风这个寡妇,就是一拍即合的事。 安春风见邱氏仿佛是着了魔,自说自话丝毫不考虑当事人的想法,一厢情愿就要将两人婚事说定。 她都顾不上生气,只佩服起邱氏的自信心来。 要是自己打小有这张脸皮和这利嘴,肯定能垄断魔都最繁华地段的花童兼乞讨生意,也不至于再被卖进地下杂技团。 安春风彻底不想跟脑子已经疯魔的邱氏继续沟通下去。 第24节 打蛇打七寸,还是直接断根,让邱荣知难而退,他们姐弟俩回家慢慢说去。 若是伤害了邱荣弱小的心灵也没办法,成年人做事就要承担后果。 想到这,安春风看向缩在旁边连正眼都不敢瞧自己的男子。 邱荣年纪其实不老,看上去二十出头,个子小小,窄肩驼背,习惯性的怯弱低头,让他早早有了抬头纹,尤其是低头向上偷看的时候。 感觉到安春风在看自己,邱荣双手使劲揉着大腿和裤管,一副怯生生小媳妇模样。 邱氏狠狠推了他一把:“邱荣,你看,安娘子在看你,她喜欢你呢!” 邱荣被自家姐姐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安春风怀里。 感觉安春风又像是吃人的老虎,赶紧闪到一边,一张脸臊得红到脖子根,眼睛不停四处乱瞟,脚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夺路。 安春风稳稳没动,也不否定邱氏的话,只嗤笑一声:“邱荣小哥是吧!你别听你姐胡闹,她是在骗你。 喜欢别人没错,看上别人也没错,只是看别人之前,还要看自己配不配。 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你什么都不如我。 要是非要娶我回去,我一天打你三次,三天打九次,每天都不许你吃饭睡觉……” 随着安春风的话一句句说出,邱荣的脸由红转白再到青,刚刚还羞涩慌乱的目光渐渐呆滞变成惊恐,他想到那个捂着手脚呼痛的醉汉来。 在安春风说出“我随时都可以扭断你手脚”时,邱荣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邱荣被安春风吓跑了! 邱氏也没有想到安春风会吓唬自己弟弟,更没有想到自己弟弟这样不经吓,急得在后面拍手大喊:“荣哥儿,这个寡妇是在吓唬你,你别怕,有姐姐在,娶回家她也不敢打你的!” 可是,邱荣已经被安春风吓破胆,邱氏越喊他越跑得快,眨眼就消失在巷口。 安春风摇摇头,只感觉这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明明知道自己姐是何居心,还敢上门来逼婚,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邱荣跑了,邱氏气得不轻,她追出两步,又回头指着安春风恨声道:“你这个小娘子好没道理,你一个嫁过人的残花败柳,送上门去都没有人要的贱货。 我弟弟还是个青头童子,干净得连女子的手都没有摸过,我都是看得起你,才让你进门当弟媳。” 安春风对邱荣还有些不忍,只吓唬吓唬就放过,但对这个背后使坏的女人她就再无客气,一句话不说,欺身上前一把捏住邱氏的喉咙,将她抵在墙上,压低声音道:“你敢找人上门侮辱我,信不信我就这样掐晕你,再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身上每一块肉长什么颜色!” 邱氏刚开始还在直着脖子畅所欲言,谁知眨眼就被抓住脖子掐在墙上,只感觉背上一麻就软得动不了。 她可是在梨花巷中响当当的人物,昨天被人当众告发还嘴硬,就赌安春风是刚搬进的外来人,不敢真的得罪自己。 哪怕这时候被掐住,她还想搏上一搏。 第38章 外强中干 邱氏咬着牙外强中干道:“你快放手!我家男人是城外禁军营的军官,你要是伤了我,他就让人抓你去坐牢。” 可安春风根本不怕,冷哼一声:“昨天晚上那醉汉的事你还没有说清,谁抓谁过再过两天就知道。 既然你男人在禁军营,有人脉,那就让他找关系去牢里给你送饭,肯定他的上司最喜欢看见下属找麻烦。” 话说完安春风才丢开手,也不管邱氏一张脸憋得紫涨,对周围几个出门买菜做事,正站在旁边满脸惊诧的街坊道:“大家昨天应该听到兵马司指挥使说过,这事尚未定论,还要等县衙重新审判,我相信官府不会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那些街坊昨天的确看见醉汉被带走,可被兵马司的威严所迫,并没有靠近,还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此时听安春风一说,顿时议论纷纷,看向邱氏的目光就带了深意。 那醉汉说的话还没有澄清,现在又来纠缠安娘子,这究竟是为啥? 众目睽睽之下,邱氏脸色变了又变,嘴巴徒劳张合着。 她此时心乱如麻,想要胡说几句安氏品行不端,可自己昨天晚上还让居民在辛捕头面前作证,要是现在又说反话,别人只会认为自己是疯了。 再想到那醉汉要是一口咬定是自己引来的,自己说不定真要坐牢,顿时手脚冰凉,无心再辩,神情恍惚摇摇晃晃走开。 邱荣走了,邱氏也走了,留下一担满满当当的水还放在巷里。 有邻居“热心”把水倒进自己家的缸里,再把空桶送去邱家,梨花巷大清早的闹剧才算结束。 秋水听到这里,早笑得花枝乱颤,她也不担心安春风真的被人纠缠,还打趣道:“安妹妹虽然是新寡之人,可容貌娇艳,不比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差,有人起心思再所难免。 这种小事也好办,你买几个下人,有身契在手用着安心,再遇骚扰就让下人打出去,免得你自己出面跟人纠缠。” 这办法是不错,可是买人? 安春风摇头。 她起居作息异于常人,昼夜颠倒会让旁人难以适应和理解,现在还不想有陌生人知道。 还是等段时间,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再雇人不迟。 见她不答应,秋水就没再多说,独居之人总有一些怪癖,她亦如此。 午后,街上行人稀少,安春风这才回去梨花巷。 时间一晃而过,七夕节的第三天,巡勇带走醉汉还没有消息,坊间有其他流言慢慢传开。 布庄里,秋水半真半假:“安妹妹,你还是早些雇人看门吧!听说最近京中出了飞天大盗,专门拐卖你这样的小娘子!” 安春风诧异,又感觉有些好笑:“这话从何而来?我怎么又是小娘子了。 京中有县衙有京兆府,有巡勇有兵马司有禁军,怎么还会有飞天大盗!” 七夕节晚上,醉汉骚扰虽然现在跟邱氏脱不了干系,但那些巡勇和兵马司的人来得很快,也在极短时间就有效控制局面。 这种军警联动机制让安春风对京城治安充满信心,她不相信会有这种几十个年轻女子集体失踪的事会发生。 旁边,几天才出现一次的宋师端茶轻啜一口道:“这几天我都在替人写状,说家中女儿在七夕节上走失。 虽然不是传言中的几十上百,人数也不会少于五人。 以前年轻女子走失的事也有发生,只是这次还有官家贵女亦在其中,京中定不太平。 秋水跟安娘子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但都是独居,晚上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宋琪这两天在帮两户人家写诉状报案,说自己女儿走失之事,虽然已经三天过去,凶多吉少,家中也要得个音讯。 现在宋师对这两个女人的生意非常关心。 在他心里,秋水是他的女人,财产自然要上心。 还有安春风占据生意的重头,同样不容闪失。 从得到有女子失踪的消息,他就急匆匆过来给两人报信。 对宋师的话,安春风倒是相信,看来还得再去牙行一趟,不能买人也先雇人。 还有庄妈妈那边的事,虽然跟牙行打过招呼到现在,一直没有再来生事,可鲁娘子带着恨意的眼神给她提了醒,势必要问个明白。 离开布庄,安春风在街边招来驴车直奔万福牙行。 刚进牙行,她就看见捂着脸退出文书房的小林子,周围几个忙活的伙计们对着小林子指点憋笑。 屋里三先生还在拍桌大吼:“小林子,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要气煞我也!” 小林子面红耳赤,神情沮丧,可见到安春风来了,忙硬挤成笑脸迎接:“大娘子安,可有什么事?” 安春风一边点头回应说有事找三先生咨询,一边跟着他进了文书房。 三先生正骂骂咧咧在乱成一团糟的账房里翻着什么,看见小林子进来就正欲再骂。 安春风出声道:“三先生!” 三先生一见是客户到了,立即换成笑脸:“安娘子可是来了,在下还正想找时间请安娘子过来!” 他说着,对旁边想伺候茶水的小林子一瞪眼:“你出去,让罗诚在外面候着!” 小林子臊皮耷脸的出门。 赶走碍眼的,三先生继续道:“上次安娘子说跟人有误会,鄙行就去解释过,现在无人再来打搅安娘子吧!要是再有问题,安娘子只管说,鄙行定能替客官分忧。” 庄婆子是地头蛇,万福牙行自有人脉,各有各的规矩,要是搅了自己生意怎可罢休。 知道牙行的确出面调解过此事,安春风心中安定,笑道:“庄婆子的确没有再来过,还希望以后也别生麻烦才好!” “以后一定不会再有麻烦!安娘子是不是今日续了房租?你也知道,马上就要到年下,每年外放官员惯例回京述职,明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也要进京,他们都要住进屋子,房子越来越紧俏,像梨花巷那样的好屋可就不多了……”三先生一见安春风没有异议,赶紧开始他的销售。 第39章 雇人 安春风今日到牙行来,除去询问庄婆子收盘口的后续,的确也是来续租金的。 住在梨花巷刚开始虽然有些误会,还有邱氏姐弟添乱,可那些都是小事。 有前面几场闹,现在街坊邻居反而对自己都有所了解,若是再寻新处又是新的开始,还得有磨合过程,着实不划算。 安春风丢出十两银子,将接下来的房契续上,三先生乐呵呵写了收据,又问要不要雇人看门护院。 这一次,安春风没有拒绝,只说先看看人再说。 三先生对着外面大喊一声:“罗诚,带大娘子去东院挑人!腿脚利索点,大娘子的事急!” 一个穿着青布短衣的青年闻声出现在门边,对着安春风躬腰谄笑:“大娘子请这边走!” 跟沉默寡言的小林子不同,这个罗诚很是会说,牙行的话术一套一套的。 到东院只有短短几步路嘴就没停过,先是从安春风有眼力选到好房,夸她为人爽快。 又说安春风作风正派,将庄婆子骂了一遍。 从中还穿插入打听安春风身家几何,夫家是谁,在京城中可还有亲戚朋友走动? 对这些套路安春风淡笑推脱,不置一词,只问雇人的行情。 牙行的东院,是几间简陋的小房间,一片铺着碎瓦的地面。 七八个长年待活的男女正在院里小树下聚集打马牌,见到罗诚带雇主进来,忙将手中的牌叶一丢围过来。 罗诚拍拍手大声道:“这位大娘子要挑人,你们都站好。” 三个妇人见安春风是个女的,年纪不大,面貌和善,心想定是要挑灶房上的,要不然就是针线婆子,自己最有优点。 也不顾罗诚要大家安静,肩膀屁股一挤一拱就将其他男人抬到一边,自个站在最前面。 安春风搭眼看去,前面这三个女人都是三四十岁,身上收拾得干净利落,可满眼的奸滑,一看就是老油条。 第25节 领头的一个女人将安春风上下打量几眼,见她穿着旧衣,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于是抬头颇有些傲气道:“不知这位大娘子要选什么人?我们姐妹几个都是管家的好手,淮菜鲁菜京菜比得上正大街酒楼的厨子,绣花做衣跟巧女坊的绣娘也大差不差。 再加上洒扫浆洗打理花圃,就没有我们做不来的活!只要选了我们去,保管大娘子放心!” 这女人巧舌如簧,把自己夸成全能选手,简直可以当王府总管。 安春风咳嗽一声,把她滔滔不绝的话打断道:“嫂子如此能干,我那几间屋恐怕用不上,今天也只想先看看,不一定要雇人。” 一听安春风不是雇人的,那几个女人一下就没了耐心,垮下脸坐回檐下继续耍牌:“大娘子不早说,害我这把好牌白拿了!” 安春风将院里的其他人都看了一遍,除去那几个摸牌的妇人,剩下的还有四五个男人。 虽然没有像这几个妇人这般怠慢,也明显失了兴趣:“大娘子,我们爷几个倒是不嫌弃几间屋,但看门每月要一两银子的月银,还得四季衣裳,每逢过年过节的红包利市不少于三百文,要是有跑腿撵人的活也得另外补齐。” 安春风还没有表态,罗诚已经笑着道:“大娘子,京城中的市价就是这样,他们喊得不算高,有些人家出手就是二两银子。 他们这些人是万福牙行介绍出去的,知根知底,受人管束,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东家的事,大娘子只管放心用着。” 安春风没有再出声,转头就出了院子,她已经从心底将这些人剔除。 在布庄,秋水和宋琪把京城各种下人的基本工价都说过。 灶上的厨娘,针线娘子的工钱跟手艺好坏相连,一般都在一两月银上下,但能得主家时不时剩余下来的吃食布料。 门房的工价最低,每月八百文,若还管着花木,倒夜香洗马桶,能拿到一两银子,至于其他打赏,就要看东家心情。 安春风没有选到合适的人,罗诚跟在后面黑着脸不悦的小声嘀咕:“万福牙行的人手可是最全的,换成其他地方,哪里会这样方便。” 等回到文书房,知道没有选到人,三先生还是客客气气:“安娘子,我们会替你留意着,有合适的人马上通告你!” 安春风临走时,再次看见正低头擦洗窗台的小林子,不禁眉头动了动:这老实孩子是从学徒贬成杂役了? 此时的梨花巷正吵吵嚷嚷。 万年县衙的辛捕头用铁链拘了邱氏,从邱家带出来,要去衙门过堂问案。 邱荣吓得脸色苍白,死死拉住铁链不放。 邱氏哭得鼻泪长流,大声嚎哭着:“辛捕头,我是冤枉的,冤枉啊!” 辛捕头黑着脸,冷哼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别忘了,你那五十文钱就是赃款,本捕头已经交由县尊记录在案。” “啊!我……民妇……民妇……” 邱氏的能言善辩在此时已经没有用武之地,钱袋是她亲手塞给辛捕头的,想要反驳,再无理由。 她只能胡乱扯着理由:“那汉子跟民妇无关,那天兵马司金指挥使都没有抓人,你一个小小捕头就想诬陷。” 邱氏不提金指挥使还好,话才落,辛捕头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对抓着铁链的衙役一挥手,大吼道:“县丞大人还等着带人对质,还在拖拖拉拉干什么,信不信等着一同挨板子。” 衙役们不敢再怠慢,齐声喝道,将围过来的街坊全部撵开,带着哭闹不休的邱氏回到县衙复命。 邱氏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三天,她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才刚刚开始。 辛捕头也是心中发狠,自己收下邱氏五十文钱,若不是当机立断当成赃款交上去,还要落下一个同犯的罪名。 他在衙门混了十年,什么事没有遇到过,还没有见过拉官差入案的。 这事不由辛捕头不胆颤心惊,七夕节晚上,金指挥使让他带回醉汉关进牢中。 这种酒后滋事的小问题,本来只需要等第二天通知家人交赎金了事,谁知道当晚发生女子失踪的惊天大案,衙役们全部出去找人。 这一乱,关在牢里的醉汉就被人忘了。 若不是今天狱头无意听到牢里哀嚎声方才想起,醉汉就要活活被饿死在里面。 第40章 捞人 在大牢里一连饿了两天,醉汉只剩下半条命。 抱着饭盆狼吞虎咽,馊饭填饱肚子才缓过来,都不用讯问,就把自己三十年来坑蒙拐骗,几乎所有坏事一一交代出来。 此人的确姓金,叫金二顺,当然不是金指挥使的儿子,只是北城一个街头混混。 之所以冒充,也只是听说京城中有一个杀人如麻的指挥使就姓金,于是借虎皮扯大旗吓唬人。 这次他喝过酒在棋盘街上闲逛,摸着兜里从别处弄来的几十文钱就心痒难耐,想要找相好的花娘消磨一晚,没想到遇着戴面巾的邱氏在路边张望。 这种事都是心知肚明不言而喻的,两人只一对眼就知道想干啥,一前一后磨磨蹭蹭走到墙边。 听邱氏说梨花巷新来了一个俏寡妇,容貌好,性子骄,是顶好的尤物,愿意给他牵线搭桥,金二顺就动心深巷寻芳,才有了当晚之事。 金二顺还说,若是那小寡妇容易上手,玩几次以后就带去其他地方换钱。 换钱! 说得好听,那就是拐卖! 万年县丞听得眉头紧锁,如今京城里失踪女子已经有十人,不仅音讯全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更没有一个是绑架勒索。 一次失踪如此之多的妙龄少女,不用想也知道跟勾栏瓦舍脱不了干系。 现在金二顺不仅要寻欢作乐,还想将人带走换钱。 若不是安氏自己警觉强横,就难说会是什么遭遇,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失踪女子。 如此重要人物,宁错杀一千,不放走一个。 万年县衙一边将金二顺刑枷上身锁进大牢,一边将参与其中的邱氏一并抓捕,两犯转交到京兆府专案督办。 这边办案雷厉风行,安春风却不知道此事,她从牙行回到梨花巷时,正好巷里人已散。 回到院中,已经是日渐西斜,眼看又是一天过去。 安春风夜里睡眠不好,只能白昼补觉,熬到现在早就困乏不堪,简单洗漱过后就躺下休息。 可现在是大白天,显然不是适合入睡的时候,她才迷糊之间,就被一阵“嘭嘭”砸门声惊醒。 安春风心中怒火瞬间被点燃: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不想动,可敲门声不停,没有时间打理长发,安春风只能简单用绸带束起,又飞快穿好衣服,套上凉屐就去开门。 院外,邱荣哭丧着脸垂手而立,在他旁边是一个五大三粗,穿着褐色军服的汉子。 那汉子狠狠瞪邱荣一眼,沉声骂道:“老子才一个月没回来,你们姐弟俩就把自己玩进大牢,真是长本事了啊!” 邱荣畏畏缩缩:“姐夫,我、我、也不知道姐姐……要这样做,她只说等我、我成亲就能搬出来,让你跟姐姐……住得宽敞些,也好添个……娃!” 那汉子听得眉毛拧成一团,对着邱荣呸一声:“你看你那吊毛样,还想娶媳妇,腰还没老子腿粗,娶了媳妇都养不活,还得睡到别人床上。” 邱荣鼻头红红:“姐夫,你你还是赶快救姐姐吧!” “救?早干啥去了,尽给老子惹事,老子一天啥事也不干,光给你俩擦屁股得了!”汉子骂骂咧咧,又开始重重砸门。 刚砸两下,院门呼的开了,汉子挥舞的拳头落空,差点闪着他的腰:“哎呀,啥玩意突然开门,吓老子一跳!” “你也不是玩意,大白天的砸寡妇门,想干啥!”安春风抱着臂膀站在门内,冷冷打量外面的舅婿两人。 从刚才听到的话,她已经判断出砸门的是邱氏的丈夫,看装扮应该是行伍之人,难怪如此粗鲁不堪。 “哟!大娘子嘴挺快的,说啥话呢,若不是为家里那不长记性的娘们,俺们男子汉才不屑来找你。”汉子像是被“砸寡妇门”这句话炸了毛,一叠声的否认。 说完这话,才发现安春风仪容不修,忙又呸呸呸的扭过身背对着院门嚷道:“真是晦气,大白天的就躺下了。” 呸过忍不住对旁边猥琐偷看的小舅子头上呼一巴掌:“你姐就给你相中这女人?瞎了眼啊! 小矮子想骑大烈马,想得倒美,也不看看你这小骨头够几折腾,转过头去,别他妈丢人现眼。” 邱荣乖乖转身,憋着嘴,嗫嚅道:“姐夫,姐姐、姐姐……” “闭嘴!”廖大怒骂。 他都要气死了,刚才小舅子跑到城外营里找自己,说邱氏被抓,他急忙请假回城。 先是去万年县衙找熟悉的捕快询问,人家只吐露是牵扯到一桩案件,具体的情况不能多说,只提醒他赶快去京兆府捞人,要是过了今天,恐怕就要送刑部大牢。 廖大闻言惊得魂飞魄散。 邱氏就一目不识丁的寻常妇人,虽然话多又对弟弟宠溺无度,可勤俭持家,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跟周围邻里也处得和和气气。 甚至因为成亲多年没有孩子,还说要给他寻一门妾室。 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女人,怎么会跟案件有关,还要进大牢! 再回到家里,廖大抓住只知道哭的小舅子逼问,才知道是跟这里新搬来的寡妇有关, 是邱氏想用“英雄救美”的桥段给邱荣娶媳妇,故意动了手段。 廖大终于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恨不得两拳捶死这对憨包姐弟俩。 真是糊涂,人家虽然是寡居,没有夫家婆家,但能租那贵的院子,那就是有能耐独活的本事,又怎么会看起邱荣这个软蛋。 不过现在不是打小舅子的时候,还得在天黑前把人捞出来,他心里就明白问题还在这寡妇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这妇人愿意出面谅解,邱氏就能减轻处罚。 呵斥自己的小舅子闭嘴,廖大这才转身,微微侧头,避开视线,对着安春风道:“鄙人姓廖,人称廖大,在城外前锋营当伍长,邱氏是我浑家。 前段时间我在营里对家里事少有过问,不知道浑家想将大娘子说与妻弟为妻,还使出这不上台面的手段,我给大娘子赔礼道歉了!” 说着他拱手深深一礼。 安春风诧异,那邱氏整日笑容满面,结果是笑面虎似的心眼多。 这个军汉看着粗鲁,行为倒是守礼,跟自己说话也侧身避让。 第41章 和解 对方能和气说话,安春风也愿意正常沟通,但好脸色还是欠缺。 安春风沉着脸淡淡道:“廖伍长不用这样客气,既然前因后果你都明了,我也不多计较,邱嫂子以后别再来烦我就是。” 军汉连忙应声:“当然当然!大娘子能宽恕则个,是廖某人的幸事,只是还需要大娘子帮忙,能将浑家赎出来,邱荣……” 听到姐夫一声暴喝,邱荣浑身一抖,赶紧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 廖伍长接过荷包双手递到安春风面前:“浑家无礼让大娘子受委屈,这是我家的一点赔礼,还请笑纳!” “什么意思?什么是赎人?”安春风没有接荷包,反而后退一步。 第26节 事都还没有弄明白就收人东西,这荷包要烫手。 “对,安大娘子,是我们……我们对、对不住你,还、还求你原谅!” 邱荣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过来,就差上前来抱安春风的大腿。 看着廖大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对自己躬身赔礼,还有一个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邱荣,安春风顿时眉头紧皱:这场面真是太难看了。 她对邱氏被抓并不清楚,只知道官府必定还会前来询问一下情况,没有什么大事就结束。 前两天风平浪静,没想到时间拖到第三天,而且还是直接抓人。 安春风对大梁朝的法律有些弄不懂了。 一个是酒后闹事,一个是妇人造谣。 这种后果不严重,对社会危害性不强的普通民事纠纷,搁在现代也就是看守所待几天罚款几百再公开道歉,怎么到大梁朝会到下狱的地步。 甚至不用通知自己这个当事人,那就是要坐牢的公审刑事案件。 说到底,邱氏居心不良引来醉汉,但没有丧良心糊涂到底,还知道让邱荣候在旁边,又事先找来辛捕头。 安春风要被带走时,她又让左邻右舍作证清白。 这样既让安春风及时得救,不得不承受邱氏姐弟的恩情,又不会真的出事坏了名声。 安春风不是个烂好心的善人,若不是邱氏别有用心,就没有这场祸事。 搞得她本人押送大牢,夫君弟弟也放下颜面到门前苦求。 安春风沉吟片刻,这个军汉倒是个老实人,遇到这种老婆还愿意花钱求情。 “廖伍长需要小妇人怎么帮忙?” 廖大见她愿意出面,顿时大喜过望,顾不得避嫌,上前一步将荷包塞进安春风手中道:“安娘子若能不计前嫌大谅帮忙,以后廖某定要记下这份恩德,让安娘子在梨花巷住着再无人敢惊扰!” 这倒不是廖大放大话,之前庄婆子的事他已经听邱荣说了,知道像安氏这样的寡居最需要什么。 他在城外前锋营当个小小伍长,军中兄弟众多,好些人跟他一样家在城里。 虽然没有高门显贵人家,自有一些人脉。 安春风刚才已经愿意退一步,现在见廖大态度诚恳,也就定下和解心思。 邱氏不算是心肠恶毒之人,只有遇上自家不争气的弟弟,才会昏头。 若是她这个梨花巷颇有几分号召力的大喇叭能替自己说几句,以后麻烦事就要少许多。 廖伍长送的赔礼有五两银子,虽跟坐牢比不算多,这份礼对一个小军官也是一笔大钱。 安春风收拾好自己,廖大跟邱荣也雇来驴车,趁着官府还没有下衙,三人急忙往京兆府赶。 在路上,安春风问起为何此案不在万年县审问,自己这个当事人也不通知,就直接送去京兆府? 京兆府又是什么机构? 前世安春风读书少,五岁就当卖花女童,断断续续上过几年学,后来就直接辍学,对历史上的事物知之甚少,全凭刷剧凌乱补充。 廖伍长同样不知为什么不在县衙,但他给安春风讲了京兆府的权限。 京兆府也是个官府衙门,大梁朝的京城归京兆府统之。 包括京城内外共长安、万年(樊川、咸宁)等14县,也就是万年县的顶头上司。 不同于普通州府,该行政机关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不用上报刑部和,可以直接审案。 而且凡经证实证据确凿的案件、案犯可以当堂判死刑,不用再报大理寺。 安春风只感觉听得头大,县衙,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还有监察御史,怎一个乱字了得。 但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邱氏若是现在被京兆府判有罪,都无需再送刑部或者大理寺审核,可以直接下狱行刑。 居然这样严重? 安春风的心都沉下来,恐怕跟自己的事关系不大,难道还牵扯到其他人? 京兆府不是普通衙门,没有大堂审案。 廖大跟安春风三人报上名字,说跟梨花巷之案有关,还是在门外等了许久。 廖大急得站坐不宁,几乎要往里冲,才有差役带着进去。 战战兢兢走过几处院落,差役将三人引到一处厅堂,在这里安春风又见到那天晚上的金指挥使。 此时金湛依然是深蓝官服,坐在堂上侧位,脸上神情肃穆,正在翻看手中卷宗。 这人不是巡防兵马司吗?怎么又在京兆府出现? 对这大梁朝的官员差事,安春风又不懂了,不过她也无需知道。 堂上除了有金指挥使在,还有两个白脸蓝袍的官员。 坐在正案后的官员没有闲话,直接问当事人安春风当晚具体情况。 安春风心里早就准备好的,用最简单的话三言两语说了一遍,旁边有小吏快笔记录。 安春风说完,廖大跟邱荣就跪下替邱氏求情。 上首两个蓝袍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对一直沉默的金指挥使道:“事情已经清楚,金大人还有何需要询问的?” 金湛抬眼看向安春风,目光深邃,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有话要说时,却摇摇头道:“本官是兵马司,只管巡防,缉凶,不参与审案,两位大人是京兆府执事,该怎么办自按律法处置。” 两位蓝袍官员松了口气,他俩跟金湛虽然同为五品官员,可金湛是兵马司指挥使,位低权重,实权在手,此时又得皇上亲自下旨兵马司协办,他们可惹不起。 第42章 处罚 短短三天时间里,金二顺刚从饿死中缓过劲来,又被送到京兆府再次问案打得半死。 如此死去活来也只说出自己到梨花巷是心血来潮,遇到邱氏也是偶然,并非蓄意所为。 邱氏也将自己算计安春风,是想给自己当弟媳的事全部说了。 只过了一个时辰事情也就全部明朗了。 邱氏虽然有故意的行为,但有辛捕头和那五十文钱作证,倒是让她脱了拐卖人口的嫌疑。 不过这种故意诽谤污蔑他人,以谋私利的举动,还是属于违法犯罪,原本也是要返回万年县衙受审。 现在有当事人前来原谅,就从轻处罚。 证据确凿,案件很快就在京兆府的两个官员笔下得到判决。 看在邱氏用意不恶、犯罪未遂,被打了五板子,罚银十两,回去由万年县派人在家看管,每日点卯,一年不得离京。 邱氏有人保,又无恶意,案件轻判。 金二顺就不同了,他以前有过人口贩卖,先行拘捕,等以后再审,不得赎回。 廖大当场交上罚银,然后就跟着差役去牢里领人。 虽然花了十两银子,事情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容易,但谁也没有去怀疑什么。 能脱身就好,在这种地方能顺利离开,谁会没事找虐待。 安春风没有走,而是跟邱荣出了京兆府门,在外等候邱氏出来。 就在这时,金二顺的家人也来了,堵在门口哭哭啼啼。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催着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去击鼓:“快去击鼓,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就卖了崔氏那个丧门星和你们两个短命鬼抵命。” 两个男孩长相极其相似,都低垂着头,满眼的愤怒却不敢在嫡母前面表现出来。 他们是妾室所生,拼命赚钱供养着嫡母和嫡兄,现在嫡兄金二顺在外嫖宿出事,还得自己兄弟俩来承担。 正吵闹间,从衙门内走出一队人来,锦衣挎刀,威风凛凛。 那妇人一见有官员出来,三两步冲过去拦在前面喊道:“大人,我家二顺是冤枉的,他只是嫖宿,要银子就明说,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回答她的不是家中小妾的喏喏求饶,而是一道鞭腿。 妇人闷哼一声就倒地不起,而那行人连停都没停,急步跑上街道,跃马狂奔。 这一变故吓得两个男孩不敢再动,而邱荣直接躲到安春风的身后,那里安全感十足! 安春风很是无语。 她本来是要走的,可廖伍长要去牢里接人,邱荣这么一个男人又胆怯不敢独自一人留在外面,这才拜托安春风留下照顾。 看着畏畏缩缩的邱荣,安春风闭着眼睛答应下来。 没想到亲眼看见金二顺的家人如此不堪,还有兵马司的暴戾恣睢。 嗯,还有那个金指挥使。 方才,安春风清晰感觉到出来的官兵里的金湛有注意到自己。 整个事件里,自己都只是个受到侮辱的寡妇,这人对自己多有留意是何意? 安春风垂眸,无风不起浪,以后得提防着这人! 京兆府外,场面诡异,邱荣在抱着柱子发抖,安春风在发呆,旁边金家兄弟俩像是报复一样死命掐妇人的人中,巴掌扇得啪啪响! 终于,廖伍长将邱氏从牢里背出来了。 才被带走大半天,邱氏就变了相,头发凌乱不堪,脸颊浮肿,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背臀间也是殷红一片,趴在男人背上哼哼唧唧。 邱荣看见姐姐出来,顿时哇哇哭着迎过去,要将人扶到雇来的驴车上。 动静之间邱氏疼得连连抽气,还硬挤出笑脸宽慰弟弟:“荣哥儿别怕,姐姐还受得住!” 等她在驴车上趴好,才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安春风,还没有开口就先放声大哭:“安娘子,多谢了,我家廖郎说,若不是你愿意前来作证,我……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邱氏说出这话是又羞又怕,廖大来接她时说,这次若不是安娘子亲自到京兆府求情原谅,她就要被当成人犯关押大牢。 天底下每一处大牢都一样的阴森恐怖,不是人能呆的地方,邱氏只短短呆了几个时辰,就感觉生不如死。 她今天挨上板子,再在大牢走一遭,几十年的胆气都消没了。 之前还后悔嫉妒安春风能住进好院子,后悔算计“寡妇”有可能带着的钱财,现在害得家里所有积蓄赔荡一空,自己也颜面扫地,更无脸见安春风。 廖伍长也道:“浑家知错,还望以后安娘子不计前嫌能多走动。” 邱荣甩着鼻涕,带着哭腔道:“安娘子,以后我给你挑水!” 第27节 安春风听得皱眉,连忙制止:“既然人已经出来了,这件事也一笔勾销,以后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也别再梨花巷提起。” 邱氏感激的连连点头,没脸没皮的是她,若是再传扬开,恐怕只有搬家一条路。 现在安春风愿意隐瞒,她如何会不答应。 对邱氏,安春风谈不上仇恨,更不会同情。 错了就是错了,邱氏的错事也受到处罚,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自己跟她以后能形同陌路,相安无事就行。 在各街候客的驴车小,邱氏勉强半趴着就占满位置,廖伍长跟邱荣只能走路回棋盘街。 旁边金家老妇人已经醒了,就中气十足的打骂那对孪生兄弟俩,不过很快就有差役出来一顿喝骂。 老妇人赶紧塞钱,差役要三人回万年县衙门口去等着,或许还能见金二顺一面,下次再见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婆子见不到人,只能哭喊着赶去万年县衙。 所有人都走了,京兆府外就只剩下安春风,她也该回家了。 可是……路该怎么走? 自己坐过来的驴车被邱氏他们带走,金家人是走路离开的。 路痴的安春风看着陌生街道再一次犯难。 自己刚才是不想再跟邱氏他们同路尴尬,此时还得再雇一辆驴车。 北城的瓦舍戏班还在咿咿呀呀,一阵阵急促马蹄过来,将看戏的人群冲得四散奔逃。 戏班主慌忙来接,使劲塞着红包:“各位军爷可有事?” 这些负责巡防盗匪的兵马司得罪不起,要是隔三差五来搅闹一场,自己的戏就没办法唱了。 今天这红包不好使,负责带队的伍长推开钱袋,对其他人大声道:“不许耽搁,一柱香之内必须将院子查完。” 七八个兵马司的军士跑进后院,将戏班人聚在一起,开始快速翻找着什么。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上京城门依然繁忙,进出排队而行,守城兵士懒懒散散查看包裹,他们累一天,就等着一个时辰后关城回去躺下。 就在这时,城里有快马奔来。 第43章 金不二 守门军士看着刚送到墨迹未干的手令皱眉叨叨着:“这一天天闹得!就没有个消停,问又不说是查啥! 先是要查出城的马车,把那些小娘子一个个吓得又叫又喊。 现在又要拦戏班,这些兵马司的人不知道每天戏班进进出出有多少啊! 臭唱戏钱没几个,毛病不少,规矩又多,什么傀儡布偶不能摸,上妆的戏子不说话。” 这边念叨完,抬头就看见一支戏班在出城人堆里,忙对负责巡查的军士道:“戏班一律不准出城!” 顿时引来一阵叫骂哀求,军士们也毫不心软,直接将队伍里的戏班撵出来。 突然要调查戏院,还是一个时辰前的事。 这次梨花巷里金二顺虽然没有参与拐卖人口,但他说出以前有给人提供过漂亮女子的消息,那人自称是戏班出来挑选女伶的。 是买是卖,他也不管,自己只收一两银子的茶水钱。 金二顺在京兆府做口供的同时,又有人送信到万年县,再转到京兆府。 是一张普通孩童习字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一行字:人在戏班! 字体丑陋,同样是孩童所写。 刚开始京兆府并未在意,只当着顽童嘻戏而置之不理。 可姚太师失踪孙女的受伤丫鬟也救治醒转。 第一时间说出对方是一群穿着戏子彩衣的人,虽然画着花脸没有说话,但能辨闻到身上有油彩味。 这一下,戏班被列为重点查处,只是京城人口百万,分布四城各坊报得上名号的戏班数十之多,至于各家养的小戏班,小伶苑则无法统计。 想要尽快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可是此事皇上已经下旨必须在五日内救人,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四天。 城中街道上,金湛骑马带着大队人马奔向戏院琅琊台。 琅琊台是近两年才新建的戏院,规模不大,位于闹市,但顾客不少是京中豪门世家的公子郎君,每天车马不断,对里面上演的戏却讳莫如深…… 时间一晃就到了天黑,街上气氛紧张,闲人们纷纷躲回家中,虽然没有戒严,热闹大街也少了往日喧嚣,只有兵马司一队队人在奔走。 安春风也终于回到梨花巷,她下午是真的迷路了。 在京兆府外的街巷走了好几圈,不仅没有找到揽客的驴车,还差点被巡防的军士抓起来。 因为那里有京兆府,大理寺等官府机构,官员上衙有车马轿接送,附近又没普通人家居住,自然没有街边揽客的驴车,一个妇人转悠几圈,行踪无定,让人生疑。 好在她看起来还算人畜无害,被巡防兵勇赶出来反而找到方向雇到驴车。 回到梨花巷,安春风是又困又累,下午没能补眠,还走了许多路,迫切需要睡一觉。 只是……弦月高悬,她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 就着凉水洗澡更衣,再喝两口酒,连晚饭都没有吃,点上房间里的烛台,等屋里灯光明亮,就这样囫囵着睡去。 这一觉又是恶梦连连:寒冷的深夜,在灯红酒绿的街上,自己一边哆嗦,一边追着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人群讨钱卖花。 有人被缠得不耐烦会丢下钱打发,也有人会一脚踹过来,小小身体倒在地上,爬起来忍着痛继续找目标。 一晃自己已经长大,在昏暗的牌桌边,有刀有骰子……捏着骰宝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骰盅一开,有人要倾家荡产,有人要崩溃自杀…… 安春风大口喘着粗气,额角又是汗水涔涔。 此时正月色朦胧,竹影浑然一体,安春风翻身坐起,呆呆凝视窗外,整个人似睡非睡。 直到远远有更鼓传来,她才忽然清醒,只感觉浑身酸软,头疼难忍。 失眠症状好像又重了! 旁边点着的灯已经熄灭,安春风赶紧点上,让正室重新充满光亮。 身处明处,心绪稍安,再睡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这里是睡不着,其他人却是无法睡。 琅琊台后院,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阴沉着脸,捏着茶盅狠狠掷在地上,厉声道:“这事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旁边小厮道:“有消息传来,是一个地痞跟暗娼起了纠纷,被万年县衙带走,说出戏班买人。又有人送信,说“人在戏班!”,最后……还是逃出去的丫鬟说出戏班!” 这些才在京兆府出现的供词,已经全部摆放在锦衣男人面前。 “那又怎样?城里戏班又不止我一个,怎么就找上门来了?”男子愤愤不平,一把将几张纸拂落在地。 小厮没办法再答,他们可以从万年县弄来消息,可无法预测金湛为何会突然直奔琅琊台来。 见主子迟迟不走,旁边一中年人弯腰苦劝:“二爷,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金湛已经带人堵了正门,你还是快从后门离开!要是被人发现你是琅琊台的幕后东家,恐又生闲话。” 那锦衣男子依然不动,他眼中戾气渐浓,自己好不容易弄来几个新货,还在调教,就被人追上门来。 “老葛,你让人拖住金湛,我去偏院看看!”男子说着起身就要走。 被唤着老葛的中年人深知此人脾性,死也要流连花丛,这一去定是要给人破身才肯罢休。 他忙一把将男子抱住恳求道:“二爷,来人是金不二,你千金贵体,可不能跟这种愣人碰上。” 金湛,人称金不二,性格刚直不阿,凭着举人身份和不俗的功夫,难得的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当上兵马司指挥使。 有人传言,因为金湛缉凶向来雷厉风行,身先士卒,不择手段,皇上在金銮殿上都曾经说他是京城里的一根抵门杠。 这话虽然是调侃他的不通人情世故,也是夸他办事忠心耿耿。 可世人说他“不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第二个亲人。 金湛父亲以前是京城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吏,先皇时牵扯到一桩凶杀案件中,惊恐之下入狱自尽,家中妻小也被送往边州。 承蒙当今圣上登基大赦天下,金湛一家才回京。 只是金母亡故在边城,金湛跟一个老仆回京,读书中举,替父翻案抓住主犯,当堂一刀砍死,又凭冷血无情肃杀了一批盗匪,整顿西城治安当上兵马司指挥使,现兼管北城。 这种无牵无挂又残暴嗜血的二愣子,百官都要惧怕三分。 第44章 打草惊蛇 中年谋士担心,要是让金不二缠住,主子就是有人护着,也会拖下水去,惹出一身骚,更何况还本就不干净。 被人抱住脱不了身,锦衣男子恨得牙疼,也无可奈何。 老葛回头对小厮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人丢出去,丢远些,四城都放,一定跟琅琊台撇清关系。” 小厮点头匆匆离开。 老葛这才拖着满脸怒容,很不情愿的锦衣男子往后院走:“二爷,琅琊台这段时间总是不顺,小的是担心有人故意为之,意下在宫中娘娘。” 被提到已经是皇妃的堂妹,夏定堂瞬间清醒过来:“我在这里玩几个女人,跟宫中娘娘何干?” 老葛低声道:“二爷想想,为何那边人一失踪,就有孩子送信,还直接说‘人在戏班’,金不二又是直奔琅琊台来,其中不会这样巧合!还有那个丫鬟……偏偏她就看见了动手的人!” 夏定堂眼皮跳了跳:“这些女人是有人给本爷下的套?” 老葛点头:“二爷,现在正是大房丽嫔娘娘要升妃位的关键时刻。我们虽然是二房,说起来也是广安伯府,牵连起来同样脱不了干系,不得不防啊!” 以前的女子送到琅琊台来都没事,可这次里面莫名混进官家女眷,不仅带着会武的丫鬟,还惊动圣上。 哪怕个个美若天仙,也不能再留,必须尽快处理。 “那赶紧把所谓的孩子找出来,本爷要看看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这样大胆?” 夏定堂就不信真的是孩子写信告密,肯定是哪个对家想揭自己的底,故意这样。 主仆二人越说越心惊,脚下匆匆不停,赶紧沿着夹壁离开后院。 此时琅琊台的大门已经被官兵封控,戏台上的戏子被抓到,台下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也要接受查问。 此时顾客里不少都是出身高门的纨绔子弟,仗着家势,哪里肯受这委屈,纷纷怒骂这些兵匪无礼。 第28节 可是当看见领队来的指挥使是金湛,个个顿时鸦雀无声,他们都想到一年多前街头横尸的四人,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人胆战心惊。 但是要怎么报复泄愤已经在腹中酝酿,他们这群人没有官职可以递折子,但可以回家吹吹风。 金湛对周围人的恨声根本不在意,只定定站在堂上,冷煞之气笼罩四周,让人不敢反抗。 琅琊台的管事虽然一脸急色,还是小心陪着。 没多时,各处搜查的兵士回转,自然是不出意外的毫无收获。 看着两手空空的下属,金湛脸色并没有失望,只对琅琊台管事道:“惊扰贵地,事出有因,若是贵东家有不满,尽管往兵马司投书!” 管事满腹牢骚却只能挤出笑脸道:“大人有公职在身,所做也是为朝廷分忧。 就是将琅琊台翻个底朝天,一把火焚了,小人也毫无怨言,不敢不从!”这话说得卑微,可却怨气冲天。 周围人也是冷笑连连:“狗仗人势的东西,总有你们落在爷们手上的时候。” “哼哼,不过是一条看家护院的走狗,就敢跑来搅了世子爷看戏听曲的雅兴!真是好狗胆!” 金湛对这些辱骂充耳不闻,带人转身离开。 兵马司就这样气势汹汹横冲直闯,又偃旗息鼓讪讪离开,浑然不觉早就打草惊蛇。 走在已经净街的路上,金湛身边一直跟着的长随才低声道:“大人,这样走一圈又去哪里?皇上给的时间不多了!” 金湛淡淡道:“兔子藏在窝里不出来,想找很难,但用猎犬胡乱撵上一遭,总有沉不住气的冒出来。” “要是兔子没有出来呢?”长随还是担心。 “不出来,我们也要撵一趟,总得做点什么给上面的人看!要是慢慢搜寻……”金湛冷笑。 那些贵人才不会关心小娘子们的死活,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态度,越是轰轰烈烈,才越显得尽心尽责。 但金湛也不是白白浪费这机会。 “叶青,你吩咐下来,今晚城中各处巡勇都要把街边巷尾走一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立即搜查。” “是,大人!”叶青领命,对周围的队正伍长一一安排。 众人不敢迟疑立即掉转马头,分别往各处坊市巡房。 顺安坊唐家,正房中主子们心急如焚,下人也不敢早睡,都坐在灯烛边掩口呵欠连天。 秦牧白天在外游荡一圈,此时已经睡得香甜,秦氏将他推醒:“牧哥儿,你说说今天还去了哪里?不许隐瞒。” 白天萍姨娘要出门,说一人孤独,就将秦牧借去,到得傍晚才回来。 这一天两人在外干什么却不说,终于熬到夜静,心急如焚的秦氏就将秦牧弄醒追问。 秦牧被拨醒,睡眼惺忪,喃喃低语:“姑祖母,我记着你说过不许找那贱人,没找,只跟萍姨奶在外面走了走。” “真的没去找那贱人?那干啥去了?那贱人走了就别想回来!”秦氏不死心,继续追问。 秦牧抿唇,脑中已经清醒,但还是闭着眼睛装瞌睡:“胡乱走,还吃了驴肉火烧。” 他的确没有去找亲娘安氏,能出门的机会不多,不能随便浪费掉。 白天,他跟萍姨奶去的是位于九吉街的一家杂货铺子,那是刘氏的嫁妆铺子,平时萍姨娘不能过问。 可现在刘氏慌乱无措,中馈乏人,萍姨娘从唐品山手中拿到家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 虽然短时间里不能把这些东西收为己用,但秦牧提醒萍姨娘乘机去查账,以后对家中具体产业也就清楚明白。 只不过他说的原话是:姨奶若是有钱多好,以后可以想买糖葫芦就买糖葫芦!想买烧饼就买烧饼。 刘氏的杂货铺子地段不算好,但面积大,足足五间铺面,再加后院开着客栈,每月能有二十几两银子的利润。 萍姨娘一不做二不休,将两处账本看了通透,又细细问过经营上的事。 铺子上的人都是刘氏在外聘请来的,听到萍姨娘说自己是唐家人,又拿出铺子钥匙,就把账本和进货出货毫不隐瞒都说了一遍。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萍姨娘只感觉自己在唐家几十年是白废了,被刘氏欺压就只会在床上勾住唐品山,独留刘氏守空房而已。 第45章 萍姨娘的计划 年轻时争风吃醋还有些用,现在那个自私自利的老男人再不是香饽饽。 若是让唐品山给自己也开一个铺子,有这些银钱傍身,家里的下人婆子自会乖乖听话。 哪怕晚年无儿依靠,也能过得好些。 萍姨娘心中后悔不迭,想着回去就找机会提出。 引萍姨娘出来,秦牧也没有闲着。 距离亲娘离开已经一个多月,肯定早离开客栈,而且前段时间也在各处打听过,并无消息。 现在秦牧对自己找到娘亲已经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就趁着在铺子里看账本时,用几文钱叫来一个小乞丐,往万年县衙门口丢了一张纸条。 此举能不能帮月熙小姑脱身,秦牧也不知道。 刘氏已经病倒,手中的掌家权也旁落,有萍姨娘起心谋取家产,再有自己随时挑唆,以后的日子足够刘氏头痛。 如果再能让以后的孙氏少一桩开心事,他还是愿意一试。 无论是萍姨娘在刘氏铺子里查账,还是自己偷偷送信县衙都是秘事,现在秦氏问起,秦牧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说一些不相干的闲事。 秦氏见问不出什么事,只好作罢! 又是一夜过去,距离七夕节已经过去四天,刘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二儿媳指挥着婆子熬汤煎药。 家里愁云惨淡,只有唐品山老神在在,每天都要出门去看案情。 赵王只在京兆府挂名,不管正事,唐品山一个六品小官根本遇不上,他跑了两天倒是跟几个京兆府的同阶知事聊上了,约好此事过去就一起游湖。 除此之外就是容光焕发的萍姨娘,自己压箱底的嫁妆钱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有新法子,她自然心情激动。 若刘氏就这样跟着唐月熙一并去了……那就更好! 唐二郎是真的关心妹妹,这几天都奔走在他所知道的渠道打听,今天总算有了收获。 “娘,听官府的人说,有人往衙门口递了信,说妹妹……有可能在戏班!” “戏班?怎么回事?二郎,快去把她找回来,无论要多少银子,娘都愿意给!”刘氏听闻女儿有了消息,顿时来了精神,拖着病体就要下床去接人。 唐二郎将她按住,安慰道:“娘,现在只是得到消息,还没有一个靠谱的说法,不过已经有兵马司的人在街上查戏班,肯定马上就能找到人!” “是,有兵马司在,定能抓住那些贼人。二郎,你爹这几天在干什么?”刘氏定了定神,问起唐品山的行踪。 提到父亲唐二郎微微露出轻松,父亲这几天都去京兆府,从上衙守到下衙,比往日上心多了。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都在京兆府督促办案!” 刘氏颇有些吃惊,又释怀,月熙是夫妻俩的唯一女儿,唐品山再无心家事也会焦虑难捱。 只是,此时那本该为儿女担心的男人正坐在萍姨娘的床上,手中捏着库房钥匙,面上满是恼恨,喘着气道:“毒妇,明明每月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不仅收了我每月俸禄,还连给我一点酒钱都克扣算计!” 萍姨娘眉眼温柔,抬手替他抚胸顺气:“品郎,那些铺子是姐姐的嫁妆,所有收入也是姐姐的私产,平时能家用已经是体贴。只可惜妾身手中没有银钱,要不然品郎在外会友宴请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她口中安慰,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唐品山的俸禄有限,要维持一大家的开销根本不够,幸亏有刘氏的嫁妆铺子贴补,这个男人还在嫌少。 唐品山心中郁闷被萍姨娘几句话泄去大半,萍姨娘进京时并非身无分文,老秀才也给她百两压箱银。 不过在刘氏手下生活多年没有月银,另外还要悄悄给唐品山添补腰包,若不是萍姨娘绣功尚好,能做些香囊绣袋换零用钱,早就花得干干净净。 这些事唐品山早就知道,此时听萍姨娘说起,他心里顿时生起愧意:“萍儿,这些年是为夫亏欠你了,马上就去找一个铺子给你打理!” “啊!品郎可是当真?” 这一次萍姨娘的惊讶不是装的,家里钱她看得清楚,库房里面除去一些田庄送来的鸡鸭米面,账面就只有可怜巴巴几十两银子,难道唐品山还有私房钱? 唐品山故作神秘:“再等几天你只管听好消息就是!” 他跟京兆府几个知事谈得投机,说京城最近几年鲜果时盛,价格也越发高了,搞得他们品诗论词时,那一个果盘都买不起来。 不如几人合资开一个香果店,不图赚钱,能让自己等人随时有果盘享用就行。 现在萍姨娘说起刘氏的店铺,唐品山就想把香果店的股份给她,也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虽然这店铺八字还没有一撇,萍姨娘也高兴,买果盘的顾客都是非富即贵,至少比刘氏的杂货铺和客栈要好听些。 七夕节后第五天早上,晨光朦胧,倒夜香的粪车才刚进入小巷,就响起几声惊呼:“快来人呀!这里有死人!” 死人没有,活人倒是有几个。 在一条小巷堆放恭桶的角落里,一个眼蒙黑布,手脚绑缚的女子昏迷不醒,若不是身上那些艳丽的纱衣引人注目,都会被人当成一堆杂物忽视。 早就在城里等待一晚的巡捕闻讯而来,快速将女子送进马车,又让收粪的人闭嘴。 这一切都发生在黑夜里,普通人根本不知,随着天色大亮,城里几户人家得到消息,顿时喜怒交加,嚎声四起。 听到唐月熙和鸳鸯被送回来,刘氏扑腾下床,挣扎着去了卧房看女儿。 厢房里,唐月熙不许其他人进门,只将自己泡在浴桶里拼命搓洗。 一边洗一边哇哇大哭,她怕极了。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虽然她跟另一个女子安安静静在角落待着,可鼻端闻着怪异的靡烂之气,耳朵听到黑暗里女子似欢愉似哭泣的呻吟声,让人毛骨悚然又骨子燥热。 她只感觉自己十几年的人生观念被彻底颠覆,羞耻心在破碎的边缘徘徊。 而且,还有男人怪声说,要是自己能像那女子一样听话,就可以吃饭睡觉放出去。 刘氏听得屋里女儿哭得凄惨,只感觉天塌地陷,不顾一切闯进门去,拉住唐月熙颤声问:“你可好?可好?可有受到……”那最不能接受的话,迟迟不敢说出口。 第46章 四天噩梦 唐月熙将自己埋在水里,拼命摇头:“不,不,娘,没有……月儿没有答应,月儿就是死,也不敢辱没了清白!” 刘氏一颗悬着的心猛然放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只要没有失了清白之身,只要人能回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无论刘氏再三逼问,心神崩裂的唐月熙却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发抖哭泣。 问急了就要死要活,吓得刘氏不敢再提。 第29节 唐二郎和唐品山心里也急,可这种事他们不方便亲自询问,只能坐在厅里等消息。 萍姨娘则被唐品山派去下人房里问鸳鸯。 跟只知道哭泣的唐月熙不同,鸳鸯死一样躺着,脸色苍白,连呼吸都轻浅得可怕。 看到一惯被自己视为仇人的萍姨娘端来一碗热汤,鸳鸯羞愧欲死,才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来,但这几日身体被摧残得狠了,酸软无力只是徒劳挪了挪,倒是眼泪不要钱的喷涌而出。 “鸳鸯,既然回来了,你就不要多想,你护得月娘周全,老爷和太太会念你的恩情,给你一个好出路的。 来,先喝一些汤,好好睡一觉吧!”萍姨娘没有直接问,先是关心。 听到萍姨娘的温言细语,鸳鸯以前定会讥笑几句,此时她觉得从来没有如此好听过,于是一改往日在刘氏身边的蛮横,哽咽难言:“谢姨娘。” 萍姨娘也没有去扶,刚才给鸳鸯换洗时,那一身青紫交加的伤看得人胆战心惊,无从下手。 等鸳鸯哭一阵,喝过汤水,这才呜呜咽咽说了这四天的噩梦。 原来,唐月熙在七夕节晚上赌气离开樾湖,想徒步回家,两人都识路,街上还有行人并不冷清。 本来走得好好的,可半道上唐月熙见一条小巷悬挂的灯笼不错,就要她去摘下带走。 鸳鸯在唐家是刘氏的大丫鬟,惯是骄横,想都不想就去摘灯笼。 一个又一个,越走越远,正摘得欢实,就被几个男人围住说她们偷东西。 拉拉扯扯关进院里,然后就是辗转送进那暗无天日地狱一样的地方。 鸳鸯抱着萍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娘,他们……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轮番的……很黑看不清楚……我们是一群人,没有衣服穿,只能光是身子,他们也是一群……姨娘,我不活了!不活了!” 萍姨娘听得脸色煞白:“那月熙……”不知道月熙是不是也有这遭遇,刘氏恐怕不好过了。 鸳鸯咬着牙红着眼:“在这之前,有婆子来验身……我是……我以前伺候过二爷的。” 萍姨娘心中了然,鸳鸯不是清白身子,就被人提前糟蹋了,还是那样禽兽不如的方式。 听到萍姨娘的回话,唐二郎不知是喜是忧,妹妹逃出一劫,总算没有玷污唐家名声。 就是可惜了鸳鸯一个水葱似的人儿,自己还没有尝到几回鲜就这样脏了。 他还想着找合适时间将鸳鸯收入房,现在肯定是不要了,而且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恶心。 唐品山则长长舒了一口气,要是女儿也被糟蹋,势必要送去庵堂青灯古佛一辈子,现在看来,虽然名声受损,就让她外祖家选一个踏实忠厚的商户嫁人就好。 刘氏好一番安慰才让唐月熙平静,知道她没有受辱,只是被身边那些污秽不堪入目的场面刺激,才哭闹不止。 可她还是不放心,亲自动手将唐月熙上下检查过,见她果然完好无损,这才感觉一颗心落回胸腔。 沉压一松刘氏顿时头昏目眩,一下晕坐在地,惊得唐月熙又哇哇哭。 刘氏几天没有吃喝,一直苦熬着,此时放松下来,顿时就撑不住了,彻底躺平。 唐家又一次请郎中上门,还是给几个人同时瞧病,唐家的那点银子顿时像水一样哗哗往外流。 唐家七夕节的风波还没有过完,又开始新的暗潮涌动。 唐月熙回家,唐二郎现在才知道家里钥匙店铺被唐品山给了萍姨娘,他自然是不依。 可父命不可违,唐二郎也有办法,于是就吵着给自己有孕的媳妇讨要每天一盏燕窝羹。 手中无钱不掌家,这是要逼着萍姨娘贴补私房银子。 自从有秦牧在暗中提醒,萍姨娘也不再憨憨光顾着摆柔弱态,只说自己无钱,提出要从刘氏杂货铺子支取,货款不够就去当铺抵当出借。 唐二郎哪里会答应,这是自己母亲的嫁妆,不能让一个妾室把持。 于是,儿子小妾轮番都在唐品山跟前抱怨没钱。 唐品山对家里事本就厌烦,听到为银子争论,索性叫来牙婆,要把伤势未愈的鸳鸯变卖成钱。 虽然满身伤痕看着吓人,被牙婆压低价格,可鸳鸯容貌俏丽,年纪也正合适,还是能卖出五十两银子,顿时皆大欢喜。 秦氏见到唐月熙平安回家,而刘氏卧床生病,她也不再寂寞,只顾着去陪着聊天打发时间,对自己的“侄孙”不再盯着上心,这自然是后话了。 再说京兆府,这次能在五日内找回部分失踪女子,兵马司金湛功不可没。 赵王周成璟在王府召见了金湛。 周成璟本来只在京兆府挂个闲职,可事出紧急,皇兄不仅天天催着京兆府长史,也就是真正的掌事者,连他这个挂牌也被询问过两次。 周成璟哪里知道七夕节晚上发生了什么,当天他正在百花楼重金欣赏别具一格的艳舞,一夜荒唐,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现在金湛找回人,也算是解了周成璟之难,对这个两年时间就做到指挥使一职的武状元,他也好奇得紧。 赵王府 周成璟是个三十岁的胖子,圆圆的脸蛋,圆圆的身体,平善的桃花眼随时都是笑眯眯的,是青楼勾栏院姐儿们最喜欢的大金主。 此时看着金湛的脸,更是笑得跟寺庙里那个喜佛一样。 不等金湛行礼,周成璟就抬手制止:“这里又不是金鸾殿见圣,本王只是随便聚聚,金指挥使不用多礼。” 金湛微微蹙眉,今天赵王下帖招他进王府,说的是询问七夕情况。 可谈公事不在京兆府,而在赵王府占地十亩的烟波池凉亭里。 第47章 赵王周成璟 烟波湖名乎其实,虽然只有十亩,但湖中有一天然涌泉,每天早上水面薄雾霭霭,晚上又是水气笼罩,再被能工巧匠配上假山奇石,在京城里也是出名的好风景,就连皇上都要时不时微服出宫来这里游玩赏景。 此时夜幕降临,水面飘着荷叶灯,烛火跟月色辉映,星月点点,波光粼粼。 湖上凉亭水榭里,还有王府侍妾和一众吹拉弹唱的歌姬,歌声婉转悠扬,莺莺燕燕彩衣飘飞,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赵王坐在亭中,面前案几上摆满珍馐美馔,鲜果美酒。 身边美女左拥右抱,忙得不亦乐乎,见有宫人引着金湛前来,二话不说就让歌姬上前斟酒先饮三杯,罚他来迟。 金湛板着脸,躬身拱手,站在亭子外一言不发,赵王周成璟不由哈哈一笑:“早就听说金指挥使是个冷心冷情无趣之极的冰人,本王才在这寡清的湖上宴请,怎么连两个歌姬伺候也别手别脚的。” 金湛肃然歉身道:“下官素有癖病,不喜脂粉酒气,请王爷见谅!” 周成璟叹息一声:“男子少了酒色,世上乐事就少了一半。罢了,还是不难为你这个有功之臣,你用茶,本王用酒,坐下好好说话!” 说完挥手让旁边抚琴歌舞的几个女子一并退出水榭。 对金湛的脾性,京中传言甚多,在两年前的金鸾殿上,皇上宴请新科状元,举杯共饮时人人引以为荣,可当时刚得武状元的金湛却婉言谢绝,说自己触酒就会起疹子。 皇上不信,宣来太医在殿外候着,金湛一杯酒饮下,顿时浑身浮起一层红疹,太医忙用宫廷秘药方才止住瘙痒,金指挥使的怪病也就传扬开去。 撤下酒盅,说起正事,赵王胖脸上的笑容淡去:“本王不喜朝事,就爱美人,也见不到女子受苦,如今金指挥使到了北城,还需尽心护一方平安。” 北城和东城两地相连,一富一贱,一边是商贾云集,一边是青楼酒肆,官员富商同席、皇贵贱民混杂,治邦安民最是复杂。 金湛站起身拱手道:“皇上派下官至此,也正是此意,承皇恩浩荡,若再得王爷支持,下官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呵呵!”周成璟笑起来:“本王不过是随便说说,以金指挥使的能力怎么会不支持!你先告诉本王,怎么想到去查琅琊台的,可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金湛一愣,抬眼看向周成璟。 此时周成璟虽然面上依然带笑,可一双眼睛清冷锐利,哪里还有半分憨态。 见金湛看自己,周成璟微微点头:“你不要顾忌太多,有话直说!” 金湛低头沉思。 自己虽然是兵马司指挥使,有生杀之权,可在真正的高官显贵眼中,也只是个五品巡城武夫。 周成璟是皇上亲弟,深受太后宠爱,又得皇上信任,根本不需要如此好言相谈,要自己前来定有他事。 “下官……” 金湛想好说词正欲开口,周成璟又摆手笑呵呵道:“宸哲不用多礼,本王只是随便说说,你就坐下回话!” 金湛见他突然称呼起来自己的字,知道是要想拉拢关系套近乎,于是从善如流坐下。 “宸哲今年几岁啊?”周成璟不提正事反而闲聊起来。 “下官虚度光阴二十二载!” “啊!才二十二岁,那就是未到弱冠就考中举人,还拿到武状元,真是少年英才让本王嫉妒。” 周成璟摸着自己的大肚腩,羡慕的看向金湛宽肩窄腰精干身材。 他今年三十岁,虽然比不上皇兄广纳后宫,也是后院美女如云,酒色耗身,现在走路都嫌累。 金湛有些尴尬,这个王爷花名久长,甚至有人说男女不忌,可别对自己乱来。 周成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是哈哈一笑,两只肥掌交握道:“本王三十岁,想当年也曾经是心有豪情想打熬筋骨,无奈这懒惰成性,美色诱人,哈哈哈哈哈!其中滋味宸哲你是不懂的!” 被周成璟这样一打趣,虽然金湛面色讪讪,气氛却融洽起来。 “下官想到琅琊台也是赌一把!” “哦!怎么赌?别人只道琅琊台是一个戏班所在,可本王可知,琅琊台是广安伯二房的产业。 你贸然去搜查,要是没有奏效,你就不担心丽嫔在皇兄那里吹枕头风?”周成璟轻敲案几道。 “下官相信邪不胜正,做贼心虚,带人直接奔去琅琊台,其一是故意打草惊蛇,如果其中有猫腻,肯定会心慌。” “其二,也是让其他人有所收敛,京城人多复杂,一一排查耗时耗力,下官只能赌一把,缓下时间暗中寻找。” “不错,有兔子没兔子,我们先捅上几捅!”周成璟不像皇室人,满口的俗话。 金湛没笑,严肃道:“下官不辱使命,捅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却是有趣,周成璟笑得前仰后合:“宸哲,人说你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木疙瘩,可本王看来,倒是那些人眼挫,你是腹中锦华,内有乾坤。 以后你要多来王府走走,要是有什么事不好善了,本王替你说话!” “皇兄外要操心国事,内要操劳后宫,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就只能帮他多看顾一下家门口,让那些不懂事的狗听话些。” 金湛顿时明白,皇上是仁君,登基就大赦天下,自己就是受益者。 皇上对百官谦和仁慈,对后宫更是宽厚,这两年广纳后宫,后宫佳丽三千,有些外戚难免就趾高气扬起来,做些有损皇室威严的事。 关乎皇家颜面,外人不好管,也只有周成璟这个皇帝的嫡亲弟弟才能压住。 这是赵王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要敲打收拾那些为非作歹的外戚了。 梨花巷 安春风这一夜睡得比没睡还累,早上起来神情恹恹,头疼欲裂,用凉水敷过额头才清醒过来。 第30节 看来,这失眠的毛病必须得治。 作为大梁朝的普通人,现代习惯的昼伏夜出睡懒觉是行不通,以后免不了白天有事要干,不能补觉,多几次得将人熬废了。 更主要的是……安春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种情绪带来的恶梦头痛很难受,不能受刺激,更不能劳累过度。 现代时的镇定药吃了无效,只有中医调理才有些缓解。 第48章 小林子求职 安春风刚到大梁朝时,想的是寻一处医馆兼职学习。 从原身的记忆里,她得知原身父亲是游方郎中,会一些独到偏方,母亲当稳婆会接生。 这让安春风很是无语,原身明明懂得一些妇产科知识,还把自己弄成难产差点死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疏忽大意,有多少是故意为之都难说。 其实安春风自己也懂些医术,但那是在现代为调理身体自学的一些针灸推拿知识,和中医理论知识,对中药方面了解不多。 现在日子基本稳定,她准备找一个好郎中喝药治疗睡眠问题。 要打听医馆,秋水作为本地人应该会知道。 打定主意,安春风没有多在家停留,收拾干净就出门去。 才开门,她就脸色倏地一沉,门口放着一担水,还有一个怯怯看着自己的邱荣。 “安、安娘子,这是我挑最干净、干净的井水,早上……第一担!” “邱荣,我昨天已经说过,你们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再来打扰我,要是有下次,我就去京兆府报你骚扰!”安春风冷声道。 当断不断,后患无穷,邱家的人她是一点不想再有关联。 若不是昨天为了邱氏耽搁睡觉,也不会让自己此时头痛难受。 邱荣挑着水悻悻离开。 在秋水那里,安春风打听到一个很好的郎中,就在北城,只是那里的患者太多,看病还得凭“元分”,换成大梁朝,那自然是“银元”。 每天只有上午问诊,最好是早早就去等候排队,药也贵,一副药至少一两银子。 安春风听得兴奋不已,专家医术好,看门诊有点脾气是正常的。 只要能好,别说排队收钱,就是让她等十天半个月也行。 这里是中医天下,不是西医称霸后的市场,想必郎中个个都是华佗在世,摸脉远超仪器检查。 问清医馆的位置,安春风又看过定制的秋衣。 她从唐家离开时,只带了两套单薄的夏装,现在即将进入秋季,早晚微凉,需要添置厚衣服。 现在换季,要去成衣铺子也买不到好的,秋水就从自己店里挤出一个针线婆子给她做衣。 安春风现在是寡居身份,鲜艳光亮的衣料用不上,只能穿素淡的棉麻粗衣。 衣可以粗布,可针线上不能随便,安春风又不能穿金戴银搭配首饰,衣裙上也不能绣艳丽花草。 除去两套完全没有绣花的素衣,安春风自己对其他衣服有花样设计,不是京城里时新的朵朵大花,而是一簇绕着领口的藤蔓。 细细的紫藤花蔓从交叠的前襟延伸到腰间,再铺展下摆裙裾,粗布缠枝,素淡中藏着张扬。 另外一套衣裙也是紫藤花,不过只是几朵簌簌飘落的花瓣。 这种别具一格的花样让秋水看得眼馋:啧啧啧,这个安娘子真是随便一出手就是佳品。 现在跟百花楼的生意已经开始,几个针线娘子忙得团团转。 从裁衣到绣花的图样都是安春风所绘,现在又有花样,她一反应就是用在吊带裙上,却被安春风拦住:“别再用紫藤花,我再绘其他花样就是。” 这是她喜欢的颜色,给人一种神秘感,她要留给自己用。 对于百花楼所用的衣饰花样,她早就想好,除去吊带睡衣,现代夜场姑娘怎么穿,她是准备照搬。 因为去看病需要早早排队预约,安春风看过秋装就回梨花巷。 秋水说医馆就在北城,距离算不远,但她对自己寻路的本事并不放心,决定当天先去认门。 梨花巷里,此时又有人在门口等她,是几日不见的牙行小林子。 小林子身上还是穿着一件半臂麻衣,此时太阳晒得他额角冒汗,看见安春风提着食盒回来,忙殷勤来接:“大娘子好!” 安春风将食盒交给他帮忙拎着,自己掏出钥匙开门,随口问道:“可是牙行有事?进门来说!” 小林子进院就拘谨站在照壁前,安春风让他将食盒放在廊檐的案桌上,又道:“小林子,去灶间洗手,带一副碗筷过来一起吃饭!” 她今天头痛,胃口不是很好,就只从小吃店买了一些煎饼和饺子,此时已经中午,索性让小林子也一起吃。 小林子赶紧摇头退后:“大娘子客气了,小的不能叨扰你。” “哦!是牙行有规定吗?”安春风也不勉强,自顾自坐到桌边。 小林子迟疑片刻才道:“小的已经被牙行辞退了!” “啊!怎么回事?那你过来是什么事?”安春风放下已经打开的食盒,有些诧异道。 她看见过小林子在牙行的情况,劝他换工作,几天前还信誓旦旦要坚持下去,怎么又被辞退了? 每个行业里欺生是常事,新人出头难,像小林子这样的老实孩子更会受委屈。 小林子抬头挺胸,鼓起勇气道:“三先生说我嘴笨,脑子也呆,心眼也实,做不了牙行的事。 前两天大娘子想雇下人看门,不知道可有合适人选,若是大娘子不嫌弃,小的愿意上工!” 他这算是撬老东家的墙角,说出来脸涨得通红,若不是家里缺钱缺粮,他也不愿意做违规事。 “你来上工?先说一下工钱多少,能干多少活,我这里可不收懒人和口风不严的。”安春风心里略一盘算,觉得留下小林子也不错,只是要问清楚原因。 之前她想雇人看门,可在牙行看过那些婆子雇工就淡了这心思。 要跟一个心思深沉的陌生人磨合融洽,还要理解自己的白日睡觉,她感觉很难。 但小林子老实,人也不算固执,只是少年人的憨厚让他在牙行那样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对京城里的道路颇为熟悉,留在身边跑腿使用。 小林子赶紧道:“小的以前在牙行是做杂工,各处洒扫院子,修缮房屋,牙行若是忙不过来还带客看房,每月两百文……只是每天小的要回家一个时辰。” 他在牙行做杂工,每天忙进忙出,可是年纪小,做得再多也是小工。 “回去一个时辰?为什么?”前面做的事没有问题,工钱也是出人意料的低,只是听到后面安春风皱眉。 她对每天一个时辰休息没有异议,只是有这个回家要求,小林子的求职路就窄了,东家不可能让伙计随便回家,给人当小厮随从也不会每天离岗。 第49章 打听唐牧 说到家里,小林子倒是说得流利,也不隐瞒:“小的是家里老大,家中还有弟弟妹妹,每天要回去看他们一次。家里不用小的做饭洗衣,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原来他不姓林,而是肖,只是牙行三先生也姓肖,他就被改成了肖林子,叫着叫着就成了小林子。 肖林今年十四岁,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所以他需要每天回家查看弟弟妹妹们的生活情况。 至于被牙行辞退,说起来也简单,正如安春风几次看见的那样。 小林子太过耿直,不知道想方设法从客户身上挖钱,客户喜欢,牙行肯定不喜欢。 尤其是安春风去雇佣下人没有成功,那个罗诚将每个人都找了毛病,又在三先生面前将小林子好一通埋怨,说他没有眼力劲,看着客户走了,都不知道上前劝说。 三先生也觉得小林子朽木难雕,现在有罗诚能说会道,小林子的作用就不大了。 还没有等三先生想好怎么安排小林子,牙行大管事就找过来,说行里人员调理,要把小林子换成洗马桶,工钱每月也只给一百文。 牙行的杂工要维修家具,还要清洗别人用过很久的马桶,那钱得单独发,每洗一个就是十文。 现在给自己每月一百文,这是明晃晃的欺负人,就是故意撵人走。 迫不得已,小林子辞工就奔梨花巷来了,安娘子这里是他唯一选择。 看着小林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安娘子点点头:“你可以留下,不过先得试用一月,若是合适再签下工约,一个月暂时也给你二百文钱,管三餐和住宿。” 她对小林子有同情,但是否能长久使用还得过试用期。 小林子喜出望外,连忙答应。 京城人多,要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不容易,安娘子这里人少事少,而且还可以回家看护弟妹。 说好留人,小林子就能接受安春风给的蒸饼,但死活不肯坐在一起吃饭,只接了饼坐到竹丛边吃。 他是个勤快的,三两口填饱肚子,就安春风吃饭的这个空档,不仅手脚麻利将灶间堆放得松散的柴块放好,就连墙边水缸也擦洗干净。 安春风很满意。 只是在小林子将食盒碗筷洗干净,又想钻进竹丛捡几片脱落竹叶时,将他喊住:“小林子,那些竹叶不用捡,我另外有事给你。” 小林子又赶紧过来,垂手等待吩咐。 “小林子,你下午去西城……,这里有二十文钱,够你雇车用!” 听着安春风的吩咐,小林子眼睛越睁越大,末了连连点头:“安娘子放心,小的明天一定准时过来。” 说罢,接过钱袋就急匆匆离开梨花巷。 安春风关上门在院里转着圈,又坐回廊檐望着墙头那抹蓝天呆了许久,最后长舒一口气,还是躺回床榻补觉。 时隔一月有余,她让小林子去西城顺安坊唐家寻找唐牧了。 自己占了原身躯壳,跟那孩子也算血脉相连,现在安稳下来就去打探一下孩子情况。 要是孩子过得好,依然不愿意再见自己,以后少接触就是。 要是孩子念叨母亲,自己也可以试着当一个长辈,偶尔给些关怀。 没有母亲……对孩子成长来说总是一种缺憾! 想到这,安春风又揉了揉额头,自己在现代时做梦都想有普通孩子的成长经历,能跟爸爸妈妈撒撒娇,一起吃顿饭。 现在情况不同了。 没有母亲,自己成了母亲,有了一个孩子,以前的遗憾换成另外一个方式出现……而且还有补救的机会! 让小林子打听唐牧,并不让他马上去相认,先要确认唐牧是不是想念自己这个母亲。 第31节 所以,安春风让小林子只旁观一下就回来,若唐牧在唐家过得好,没有受苦受委屈,安春风就算对原身有个交代了。 安排小林子下午先去顺安坊找到唐家,不用再来梨花巷回话,可以回家去照顾弟弟妹妹,只需要明天早些雇驴车来接安春风。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院门就被叩响,是尽职尽责的小林子来了。 穿戴整齐的安春风打开院门,却见小林子堵在门口,正一脸警惕的对上邱荣:“你是谁?” “你、你又是谁?在安娘子家干啥?” 邱荣又挑着水过来,却被一个少年拦住,他怕安春风,可不怕小林子,歪着脑袋嚷嚷。 “我是安娘子的雇工,安娘子的水是有人专门送的,你挑水是什么意思?”小林子对安春风的柴水来源最清楚,早就在牙行定下供货,不用外来的东西。 邱荣呲牙:“你你一个雇工,敢敢这样跟我说话……” 院门猛的打开,安春风冷冷对邱荣瞥一眼:“真是一条撵不走的癞皮狗!” 之前安春风对他还只是心有厌恶,觉得不过是个懦弱无害的男子,视而不见就是。 可这时候对小林子露出这番歧视,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她就更看不起了。 邱荣对小林子还张牙舞爪,可在安春风面前,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蔫道:“安娘子,这水……” “滚!” 安春风连话都不多说,只吐出一个字就抬脚踹在水桶上。 大半桶水呼啦泼在巷道里,木桶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她觉得自己对邱荣太心软了,以后只要再过来缠自己,见一次打一次! 邱荣跑过去捡起木桶,头也不抬的走了。 小林子是第一次看见漂亮的安娘子发怒,偷偷咽了一下唾沫,暗想以后要听话,别惹恼东家。 巷口有小林子雇来的驴车等候着,待两人上车,车夫就按吩咐往医馆去。 在车里,小林子说起昨天下午去顺安坊唐家的事。 “安娘子,你说的那家人小的已经找到,门关着没有看见有六七岁的小郎君出来。 但听周围人说,前几天唐家出了什么事,进进出出请了好几次郎中,好像是家里的太太病了。” 昨天他去了西城很顺利就找到顺安坊唐家,还在门外的巷子里蹲守几个时辰,没有见到唐牧,等到天黑才回家去。 主家吩咐的第一件事不能这样无功而返,他已经吩咐家里两个在街上打闲工的弟弟也去顺安坊唐家巷外盯着,有什么事先记在心里,等他回家再报。 只是这话他没有给安春风说,想等有结果再说不迟。 第50章 回春堂看诊 安春风不知道唐牧已经是秦牧,也没有期望第一次就能见到孩子,倒是对小林子的办事能力夸赞了一番。 十四岁的年纪能踏踏实实做事,本来就是成功。 太太病了?是秦氏还是刘氏? 好像唐家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夫人,只要不是唐牧生病,那就跟她无关。 驴车到了秋水介绍的回春堂医馆时天才大亮,医馆前已经排上七八人,还有人连续往这里赶,一个青衣药童正在放号。 小林子腿快,三两步窜到医馆前将位占好,再花十文钱拿到号牌,这才回到驴车跟前:“安娘子,医牌拿到了,药童说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能看上,让我们先去别处等。” 安春风也是这个意思,出来得早还没有吃早餐,这时候正好寻一处早点铺子边吃边等待。 付钱打发驴车,小林子就主动说带她去一处饭庄,说那里的灌汤包最是好吃,而且还有招牌菜金钩碎玉墨叶汤。 安春风这几个月也吃腻了棋盘街那几家早餐铺子,有小林子带路,自然同意。 饭庄很大,里面的客人也多,灌汤包不错,有人伺候的感觉更不错。 小林子跑前跑后帮她找座位,也没有坐下同吃,而是站在旁边细心替她盛汤。 那汤是一些虾皮虾仁和细碎的紫菜熬成,材料不算好,胜在鲜味十足。 小林子耐心用勺子在里面舀着,想将几个虾肉全部捞出来。 “小林子,你坐下吃饭,我们要早点去医馆。”安春风吹了吹滚烫的汤包,催着小林子也吃饭。 小林子应一声,端着汤送到安春风面前:“安娘子,碎玉汤是这里一绝,是难得的海鲜,适合养身子,寻常人买都买不到!” “啊!这是海鲜补品?”安春风差点笑喷,就这紫菜汤也是补品。 不过大梁京城不靠海,想吃海产有些难,对小林子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些紫菜虾米就是海鲜了。 小林子还以为安春风没有见过,解释道:“安娘子这些时间瘦了,又生病,是需要补品。” 他是见过刚到梨花巷的安氏身体。 跟那时候相比,每天锻炼身体的安春风肌肉结实,的确少了几分以前略带臃肿的圆润,而且前天睡眠不好,眼圈青紫,为看病也没有用脂粉掩饰,人就显憔悴。 安春风心中微微一暖,小林子是第一个说自己瘦了的人。 或许秋水也有发现,只不过对秋水这样习惯浓妆的人来说,卸妆后的女人都差不多。 或许安春风是新寡独居,秋水是贱籍出身,两人都是藏着故事的人,于是默契的没有提及过往和现在生活。 等吃过早饭再去医馆,此时已经人满为患,安春风排队在第八个,只稍等片刻就轮到她看诊。 此地坐堂的郎中姓沈,祖传的医术,听说族中每代都有人在太医院供职。 沈圣手五十多年纪,容貌清瘦,颌下长须,看上去老成持重。 他端坐医案后,族中小辈在旁边写方当学徒。 沈圣手先是让安春风将手放上脉枕,这才抬三指虚放腕上,双目微合,似在神游太虚。 安春风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人形探测器对自己的检查。 摸脉良久,沈郎中又让安春风吐出舌头看舌苔,只略一打量就颔首道:“大娘子脉弦数,舌尖红,应该是五心烦躁,情绪低沉,时有欲哭无泪之遗憾,又有夜不能寝之烦恼……” 安春风听得瞠目结舌,心里佩服,不由点头:的确是苦于睡眠不佳。 果真是神人,连问诊都没有,就知道睡眠不好。 她这失眠的确跟情绪有关,以前自己针灸推拿调理时,也以肝胆经和心、心包经为主。 旁边俩弟子也过来轮流探脉观舌,还没有等安春风再开口,沈郎中已经对那执笔弟子道:“此病跟前方一样,依然是逍遥散配龙胆泻肝丸加减、甘草、 当归、茯苓、白芍、白术、柴胡、龙胆草……” 他口中药名飞快念出,旁边的弟子笔走游龙,短短时间,一张墨汁淋漓的处方就写成了。 自有药童取过药方捡药,安春风则迷茫的在外等待…… 沈郎中看病虽然神,可自己就只说了一句话,这就结束了,是不是过于草率? 诊室里,执笔弟子一脸崇拜道:“五叔探脉之法越发精准,只是脉相,就说中病情!” 沈圣手摸着自己的胡须,下巴微抬,有些得意道:“这种小病不过是探囊取物,我沈家的探脉绝技还没有失手过,你兄弟俩一定要用心钻学,方能窥得其中绝妙。” 旁边一圆脸弟子蹙眉道:“五叔,方才那妇人虽然脉弦而紧,但舌尖并不红,看神情也沉着稳定,没有肝躁之像……” 沈圣手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这个侄子虽然精通药理,可为人古板不知变通,现在当面就敢质疑自己的医术。 他沉声道:“沈修瑾,你背一下脉经中弦脉怎么说!” 沈修瑾圆脸一僵,张口背诵:“弦:数中有梗,如按筝弦,从中直过,挺然指下,端直而长,在人为肝,在时为春,在寸弦头痛,尺弦腹痛!” 沈圣手见他对《脉经》背得流利,面上神情稍缓:“嗯,你再背紧脉!” 这一次是持笔弟子抢答:“紧脉:数而有力,左右弹人手,如转索切绳,紧是热为寒束之脉象。浮紧为轻,沉紧为牢!”答完,挑衅的看了圆脸弟子一眼。 听他同样口齿伶俐,沈圣手赞赏点头:“仲珅这些时日有所长进,值得夸奖!” 沈仲珅得到夸奖,直了直腰,略有矜持道:“侄儿难得有五叔亲自教诲,不敢懒惰!” 此时外面等待看诊的病人越发多了,沈圣手也不着急。 眼前这俩个族中子侄虽然脾性不同,可都是出类拔萃,勤奋好学的苗子,要好好教授,于是慢悠悠给两个弟子分析起病情来。 “诊者,望闻问切也,望色观像,闻声听音,不单看病情,还需要结合现实情况推断。 方才那妇人衣饰简朴,头戴的青花却是簇新,年纪也不大,定是新寡。” “新寡之人,思念亡夫,食不能咽夜不能寝,所以面容憔悴,眼周青紫。 这种情志之病,医者询问,妇人羞涩隐藏,难宣于口,问也白问,还是需要多观察。 治疗上,气郁化火,舌尖犯红,疏肝理气解郁,逍遥散配龙胆泻肝汤最为适合。” 两个弟子听得连连点头,寡妇半夜想男人,想得夜不能寐,的确不好言说。 第51章 见到小郎君 此时安春风正在药房外等着,并不知晓自己的病被三个郎中说得如此离谱,偏偏又在对症用药。 她没有安全感,不是想男人,而是奢想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家庭温暖。 曾经想要父母的关心拥抱,可冰冷现实就是一把刀,每想一次就扎得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久而久之,成了惧怕黑暗又离不开黑暗,惧怕孤单又深陷孤单,点灯入眠,闹市独居的怪人。 太阳渐渐升高,小林子终于抱着一大堆药包出来了。 神医出手,药钱的确不便宜,诊费加药钱,用去一两八钱银子,十天后还需再看第二次。 放在寻常人家,这药钱都吃不起来,好在现在的安春风已经不是刚被撵出门的窘迫,对药钱没有放在心里。 在一群群患者焦急等待沈圣手看病的期盼中,安春风带着药包回到梨花巷,她要认真调理身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午安春风依然去秋水布庄“上班打卡”,一般就待一个时辰。 这个时间里小林子做完院里的清洁卫生,就搬出药炉给安春风煎药,以备回来就能喝上。 而安春风每天回去,顺便也用食盒带回两人午饭。 对在外买饭这一事,小林子很是不解,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这样省钱,可又不敢说。 自己不是厨娘,要是做饭,那就是要安娘子做给自己这个仆从吃,他觉得要消化不良。 第32节 还让小林子不明白的是,安娘子为什么看起来像有钱人,能租这华而不实的房子,可到现在穿着的都是旧衣? 吃食和住所都是最好的,但对家具用旧品又无所谓,不像那些有钱人样样都挑好的用,也没有想着攒钱买房买奴仆买车轿。 这种矛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安春风知道他这想法,一定要给他讲一下现代年轻人享乐主义思想,吃最简单的饭,睡最懒惰的觉,穿最舒服的衣,过最轻松的日子! 下午,小林子在外奔走购物给院里添置一些生活用品。 院门边那间小门房已经收拾出来,在里面铺上一张小床给小林子睡。 安娘子安排他去棉货铺子订制新絮和草垫。 除了正屋使用,就门房里的小床也用新垫新絮,这让小林子又是一阵感动。 他在牙行是跟人挤大通铺,还没有用过新絮。 安娘子舍得花钱,小林子却舍不得,他要替主家省钱。 这几天都在外面货比三家,跑遍北城东城的坊市,也不嫌麻烦,一样一样的挑。 回来时顺道回家看弟弟妹妹,他在外面忙时,安春风正好闭门补觉。 五天过去,小林子终于买来棉被和草垫子,安春风也从秋水布庄取回定制被套,以后不用针线缝被子。 小林子还给安春风带来新消息:见到唐家小郎君了! 这几天小林子没有亲自去顺安坊,是让家里弟弟守着。 唐家关门闭户几天,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可在昨天下午有牙婆上门了。 秦牧就混在牙婆后面出现的。 小林子道:“小郎君衣衫干净整洁,脸上也笑眯眯的,亲亲热热跟在一个妾室太太旁边,在门边站了站就进院,都没来得及搭上话。” “哦!只要过得好就行,以后也不用天天去盯着。” 安春风并不知道小林子有帮手,猜测这些天小林子下午都是去顺安坊,才会巧合看见。 看来唐牧在唐家果然过得好,自己也可以宽心了。 小林子觑着安春风的脸色,见她不喜不悲,试探着问:“安娘子,那位小郎君是你的……” 安春风淡淡道:“儿子!” “啊!”小林子一下愣住,他以为唐家跟安娘子只是有点关系,可没想到会是夫家,而且听到儿子都没有什么反应,这有些太不寻常了。 安春风看他一眼:“唐家不知道我在这里,以后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想到唐牧不许自己去找他,安春风才有些伤感的叹气:“主要是唐家不让我去见儿子!” 小林子搓着手,面带不安道:“安娘子,那、那小郎君知道你在这里不?” “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想见我。”安春风又叹息一声。 “不可能,不可能有孩子不想娘亲的!”小林子一下激动起来,他就想自己的娘,这么多年了,虽然当着其他人的面从来没有说过,可晚上总是会梦见。 “你不懂,见不见没关系,只要我知道他过得好,也就足够了。” 原身对那孩子的感情是爱恨交集,安春风也不是亲娘。 不知道时还有些挂念担心,现在知道孩子吃好穿好,还这样快就认到干娘,也就没什么心疼的了。 只是想起唐牧对自己的那些嫌弃话,她心里酸涩莫名就冒上来。 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小林子抿唇不再说话。 十天很快过去,沈郎中的药喝完,药效也有,但是说好了多少也不尽然。 这两天晚上,安春风能做勾针活计到半夜,困意渐起,睡上一个时辰不做梦,这就是一个好现象。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理疾病治疗就更慢,安春风决定继续去医馆看诊。 这一次复诊就不用太早,出门时天色已经大亮。 七夕节已经过去半月,晨风带凉,人们穿上夹衣。 安春风换上从布庄取回来的新衣,小林子雇来驴车在巷口等她。 一出门,安春风就看见不远处巷角处黑乎乎的人影,顿时眉头一皱。 从京兆府大牢回来后,邱氏就关门在家养伤,安春风遵守承诺没有宣扬,梨花巷的人对邱氏受刑并不知道。 廖军汉将人接回来照顾了三天就回营当值,这些天都是邱荣在伺候邱氏。 也不知这人脑子是怎么想的,邱氏已经为他挨打,答应不再骚扰安春风,邱荣反而还来劲了。 刚开始挑水上门,被小林子拦住,再被安春风一脚踹翻,他就不再登门,换成一天天在巷角像望妻石一样守着。 不靠近,不说话,这怪异的举动,惹得梨花巷的人议论纷纷。 不过大家嘲笑着邱荣的痴心妄想,对安春风多为同情,一个寡居之人被这怂货惦记上,总是麻烦事。 这还感谢邱氏为理直气壮娶到“弟媳安氏”,没有故意玷污败坏安春风的名声,反而在梨花巷宣传安氏的循规蹈矩。 也正因为她还有这点良心在,安春风才答应去京兆府捞人。 可是……看邱荣这痴迷的样子,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安春风暗叹,不知道廖军汉上辈子做错什么事,那样通情达理的一个人,会对邱氏这个伏地魔死心塌地,任由邱荣拖累。 站在角落里痴望的邱荣见安春风看向自己,吓得赶紧躲在树后,眼睛却一个劲的乱瞟:今天的安娘子穿上新衣,比以前更好看,也更吓人了。 第52章 胡思乱想 就这一停顿,小林子已经从巷口跑过来,一路跟买菜的大姨大婶打招呼。 他以前是牙行的,经常带人在这梨花巷进出,居民们早就认识。 知道他现在给安春风当雇工也不意外,牙行对外雇人很正常,哪怕是给一个寡妇当下人,也只背后说几句。 看见小林子过来,邱荣痴迷的目光陡然充满嫉妒恨意,却快速低头离开。 坐上驴车,安春风才留意到小林子也穿了夹衣。 青灰色的衣服洗得发白,上面还打了补丁,针脚细密方正,看得出持针之人是个手巧心细的。 “小林子,你母亲擅长绣花还是缝衣?” 安春风想起布庄还差着针线娘子,就随口问道。 小林子却脸色一变,支吾道:“这衣服是我妹妹做的,我没娘!” 安春风眨眨眼,小林子刚到梨花巷就说自己有弟弟妹妹,没有提过父母,自己忘了。 既然是未出阁的小女孩,去秋水布庄自然是不合适了。 沈家回春医馆依然是人群拥挤,呻吟的,低泣的,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尽是人间疾痛。 安春风又付了三钱银子的诊金,就进沈郎中的诊室看病。 沈郎中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诊脉,而是端起茶盅呷一口,这才对诊桌两边的弟子道:“修瑾,仲绅你们来问诊!为师去外面看看。” 外面还有其他弟子在看病,他要走动查看。 圆脸弟子沈修瑾和一直握着笔杆的沈仲珅知道是要自己等人接诊,立即回声:“是!” 这就是师徒传授的基本操作,复诊的患者由弟子先开方诊治,再让老师过眼把关。 握笔的沈仲珅先说话:“安氏,你先把手放到脉枕上,再说说这几日可是好转了!” 安春风将手腕放到沈修瑾推过来的小脉枕上,平静开口:“上次的十付药喝完,现在能睡一个时辰……” “才一个时辰,不可能吧!” 沈仲珅像是听到笑话,瞪大眼睛,一脸的不相信:“那你没喝药时且不就没睡过觉!大娘子,你说话可得着数,骗郎中对你没有好处。” 安春风皱眉:“的确是实话实说!” “这话我不信!要是想找茬你就别来!” 沈仲珅满脸不悦,索性收回诊脉的手,扯了扯嘴角,斜身不再看安春风。 安春风也有些不悦了,脸色沉下来,冷冷看着这两个小郎中。 医者希望患者痊愈的心是不用质疑的,可也要接受药效不如意的结果。 况且,现在的效果,她已经知足,总不能无脑乱吹。 就在这时,一边的沈修瑾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大娘子失眠之症缘于肝气郁结,易惊易怒,平时还得修养心性配合药力,才能引药入灶,事半功倍。” 他这话说得极好,既解释了药效不佳,也暗暗责备了安春风的脾气暴躁。 笑脸不伤人,安春风是上门求医,该忍得忍。 接下来就是按规矩开方,安春风也说了,这药方有效果,只是不够明显,沈修瑾就自作主张,在原方上变通一下,加上安神定志的夜交藤、龙骨,远志和酸枣仁。 沈仲珅一直绷着脸,见堂弟将药方开好,就拿过来阴阳怪气道:“药方有变动,哪怕一味药也不行,我这就拿去让五叔斟酌。” 沈仲珅离开,诊室只剩下安春风和沈修瑾。 安春风神情自如的淡定等待着,可对面的沈修瑾突然别扭起来。 放好笔墨,整理书案,又摸摸索索将脉枕的边角都整理过,才终于开口:“那个……大娘子平时还需要宽心,人死不能复生。” “啊?”安春风一楞,什么死不死的。 沈修瑾又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是你跟夫君缘分轻浅,亡人已逝,你还得自己过好日子。” 安春风听明白了,说自己忧思过重是因为思念“亡夫”! 她有些哭笑不得,“亡夫”唐玉书算什么玩意,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可这位郎中是在开解病患,自己应该接受。 她微微低头,面子上还得做出悲凉来:“多谢小郎中关心,我记住了!” 被喊一声“小郎中”,沈修瑾不自觉挺了挺背,低头磨墨。 就这一会,沈仲珅进来了,他坐回位置上,将方子在桌上展开,看着安春风一脸严肃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晚上睡不着,白天多做些洗衣做饭,伺候家人的事,身体疲累自然好睡。 整天胡思乱想像什么样,哪怕是再嫁也要熬过三年守孝……” 安春风蹙眉,什么叫“胡思乱想”了,她不想听这些爹味十足的教导,伸手一把抓起方子:“多谢你的关心,我知道死人再想也不活了,才不费那精神。 第33节 还有你这个郎中连实情都不了解就胡乱猜测,说患者是想嫁人。失眠的原因很多,有几条又是单纯的思春,说到底你还是嫩了点!” 沈仲珅脸一下涨红,腾的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嫩了老了!” 这个弟子也就十八九岁年纪,最怕别人说自己小,被安春风这个思春“寡妇”一驳斥,脸顿时就挂不住了。 沈修瑾见堂兄又要跟患者吵架,赶紧拦住:“五叔要回来了,快别吵!” 沈仲珅一把将他推开,眼带鄙视:“堂弟已经十八岁,小婶没有给你定亲,你不会是忍不住了吧!就连这种女人也要怜香惜玉!” 沈修瑾顿时羞臊得无地自容:“这里是医馆,沈仲珅慎言!” 安春风感叹连连,转身出了诊室:这又是什么玩意啊! 谁知她一出诊室,又愣住,外面乌泱泱的人群都围着在医馆大门口。 本来守在诊室外的小林子此时正连蹦带跳的对外张望。 “小林子!小林子!”连喊了两声,才将小林子喊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安春风将药方交给小林子,让他去药房抓药。 小林子接过药方,眼睛还在张望那边,脸上莫名的紧张:“外边是一个大娘子病重,沈郎中不给瞧病!” “哦!你去捡药,我瞧瞧去!”安春风将小林子赶去做事,自己凑过去看热闹。 沈圣手又不是屋里那个毛头小子,不会随便在自己的医馆外拒诊,定是有什么原因! 医馆门口停着一台木椅步辇,上面坐着一个蒙着面巾,头上带着浅粉绢花的妇人。 步辇旁边站着两个同样戴着面巾的妇人,看衣作身段,都是有些年纪的。 这几个都是勾栏院的人! 第53章 玉嬷嬷求药 安春风现在已经知道,在大梁朝,青楼女子出行都必须戴上一种颜色轻佻的粉色薄纱面巾,一为增加她们的神秘感,二则是跟良家女子区别开。 此时,穿着绛紫长裙,带着面巾的妇人正跟沈郎中低声哀求:“贱妇们都是苦命人,如今已经脱身风尘数年,每日也吃斋念佛洗赎罪孽,还请沈圣手施药救命!” 沈郎中冷着脸:“一日为娼终身为娼,休进医馆污了我这清洁之地。” 围观者:“对,这里可是救命的地方,你们这些妓子来算什么事!” “对,不能让她们进来!” 绛紫妇人扑通跪地:“人命关天,月娥高热数日,人已经昏沉,再不救恐怕……” 沈郎中漠然道:“你别来跪老夫,你们勾栏素来自有办法,往日怎么治现在也怎么治!” 普通郎中都不喜治妇人杂病,尤其是青楼妓子患病更是远离,谁治谁被人嘲笑。 所以青楼妓子们若有不适,只能找一些游方郎中,或者街巷草医开药,效果自然不敢期望。 在围观者讥讽谩骂中,绛紫妇人长跪不起,沈郎中拂袖回到医馆再不出来。 安春风默默看着,听着,直到小林子抱着药袋挤过来:“大娘子,药捡好了!” “嗯,那我们走吧!”安春风应道。 “嗯嗯,走吧!”小林子回声。 两人都在说走,可脚下却没有动,都看向医馆门口还一跪一坐的几人。 绛紫妇人的面巾已经被泪润湿,贴附面颊,露出一张已经上了年纪,依然精致的面容。 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发大了,有人道:“这可是当年艳名远播的玉观音,听她一曲都要百两银子。 那时候,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这罪孽深如海,说什么已经在赎罪,就是剥皮抽筋都还不清。” “还不赶快滚,站在这都让人晦气!” “听说这些都是罪臣之后被罚入教坊司,啧啧啧,以前是被人伺候的名门闺秀,现在是被人骑跨的贱货……” 议论声越发下流,几人明显已经承受不起,两个扶着步辇的妇人身体微微颤抖,跪地的“玉观音”虽然身形已经不稳,但腰背还尽力挺直。 安春风抬眼看向医馆,外面闹成这样,沈郎中都没有露面,看样子的确是不会接诊。 “小林子,我们走吧!”安春风抿唇转身欲走。 这一次,小林子没有回应。 安春风走出两步,才发现小林子没有跟上,一回头,就看见他正望向“玉观音”四人,脸色苍白,双眼潮红。 “小林子,你怎么了?”安春风觉得奇怪。 小林子慌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赶紧往外走:“没,没什么!大娘子,我们走吧!” 安春风站住脚:“小林子,你有事瞒着我!” 小林子看一眼玉观音,知道自己瞒不住,这才低声道:“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每天去街上讨钱还是不够吃。 也不知道是谁,每月会在门口放一斗白米,一斗白面,还有半壶油,一篓炭,一直到一年前我进了牙行才停。” 一斗米相当于十二斤,安春风刚搬到梨花巷时就买过米,她知道。 有这些送上门的白米白面,小林子兄妹几人就能过下去了。 安春风挑挑眉,虽然小林子说不知道是谁,可这样子摆明是知道的。 她顺着小林子的目光看向那四个已经人老珠黄的妓子,心里有了猜疑:难道是这些青楼女子在做好事?都说妓子无情,但能做善事真是难得啊! 可是……自己怎么办?是帮忙进去替她们求一副药,还是装着不知道就这样走开? 就在她犹豫间,医馆里有人出来了,是沈仲珅。 只见他将一包药用力掼在地上,满脸厌恶的道:“这是能退烧的,你们快滚,再敢来闹,就让兵马司将你们抓起来。” 药包是纸的,被掼在地上顿时破开,草叶树皮散落一地,绛紫妇人却不嫌弃,赶紧伏身道谢:“多谢沈圣手施药,贱妇铭记在心……” “别记,被你这种贱人惦记着都恶心!”沈仲珅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快走快走!” 周围的患者家属齐齐起哄:“快走快走!” “贱货!” “脏病!” “恶心死我了!” 两个扶着步辇的妇人抽泣着蹲地捡药,可周围有人使坏,不让她们轻易拿到,故意一脚踢在药包上,还踏几脚、吐上唾沫。 安春风终于是忍不住了,医术再好,若连人性都没有,那也跟擅长杀猪宰羊的屠夫差不多。 还有周围这些人,明明自己身有病疾,还嘲笑别人得脏病。 吃五谷生百病,全是因为贪痴憨嗔怒而来,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她走到正努力捡着干净药片的妇人身边,对板着脸的沈仲珅道:“这些药混了泥沙,就是拾都拾不起来,还是麻烦沈小郎中再开一副来,药钱我给。” 她说完,把一枚碎银丢在沈仲珅脚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丢药,我丢银,大家都一样。 沈仲珅的脸一下沉下来,瞪着安春风撇嘴哼哼两声,拉长声音道:“你替这些贱货说话,该不是也是一伙的?哦!难怪你这寡妇晚上睡不着,刚才还说我五叔沈圣手开方无效。” 说寡妇半夜睡不着,那不就是想男人骚的,周围人顿时窃笑起来,个个嘴唇翕动,眉眼乱飞。 他们在这里等得无聊,正好听些热闹。 一般妇女被人当众说想男人求医,大概率是要哭着跑回去上吊或者跳水以证清白。 小林子跳出来就想骂人,却被安春风拦住,只眸光冷冷:“身为医者,没有仁心仁德,鄙视患者,拿患者病情和信任当是你胡乱造谣的资本。” “看来这里不该叫医馆,改成戏台更好。” 她说到这,环视众人:“是,我是为睡不着觉来看病。可笑的是,你们在笑话我夜不能寐,我也同样可以笑话你们。 就我进去看病这一会,沈小郎中为了宽慰我这是小病,就说了你们好几个人的事。 什么羊尾不举,什么贪吃伤胃,什么尿不尽,都是笑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安春风仰头哈哈大笑,就好像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她这些话真真假假,目光所及,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在看病时,郎中问得可是细致,从吃到拉,甚至房中事也不隐瞒的,郎中也会说几句宽解一二,要是自己的事被当成笑话讲出去…… 第54章 胡扯八道 听到安春风这一通胡扯,沈仲珅气得暴跳如雷,只能喊出无效三连否:“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争吵中,这种话基本上都属于白说! 当着众人的面,沈仲珅顿时急得额头冒汗。 患者在郎中面前是要解衣露体,毫不隐瞒的说出病情,暴露出来的秘密就多了。 要是这个郎中是大嘴巴藏不住话,还见人就宣扬,就没人敢上门求医。 “怎么没说,你就说了。你还说那位大婶已经停了癸水,生不出孩子。”安春风随手一指,正对上一个从医馆出来,穿着云锦妆花缎子,头戴金钗步摇的老太太。 “哎哟,老天爷,老婆子年下都是五十有八的人,当然生不出孩子!沈小郎中真的还拿这事来说?” 老妇人又气又恼,她是因为腹中鼓胀饮食不调、恶心呕吐来问医,怎么就说怀孕生孩子上。 老太太旁边的锦衣小婢也沉下脸,嘟嘴瞪着沈仲珅:“沈小郎中,我家老祖宗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我这就回去跟老爷说去。” 沈仲珅气得脸都黑了,赶紧解释:“徐太太,小医没敢说你!” 这妇人是前街徐家的老太太,徐家占了半条街的商铺,家大人多,每年家里的燕窝人参和各种补品都从沈家回春堂买,至少上几百两银子。 要是得罪徐家老太太,回春堂就少了一家大客户。 他这边还没有说清楚,又见安春风指向另外一个人…… 安春风的话还没有说,沈仲珅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淌了。 那是已经致仕在家的老御史,家里才纳了小妾。 人老心不老,可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第34节 一激动连着两夜放纵就腰酸背痛,还半夜尿急湿了被褥,被十八岁的小妾踹下床。 可输人不输阵,他正想找沈圣手开几付药,把自己好好调补一番,重振雄风,势必让那十八岁的小妾再不敢这样放肆。 这事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眼见老御史的脸就要成头顶的那轮红日…… 沈仲珅慌了,一步窜下台阶,双手大张拦在老御史前面,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安春风的指风:“你胡说,你在胡说,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话,我今天没有说过大家的病情!” “今天没有说,那就是平时有说了!” 安春风冷笑。 乱拳打死老师傅,吵架全凭嘴胡说。 跟人吵架,不要试图用辩理来改变对方的思想,而是要胡说八道。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逼疯别人。 打乱对方节奏,化被动为主动,将之带入自己熟悉的水平,只要对方反驳,先乱阵脚自然就输了。 大妈们骂架之术战无不胜就是这样来的。 刚才大家还在嘲笑玉观音等人的脏病,可现在被安春风一顿搅和,顿时人人自危。 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病又有多少人知道,又是怎样的不堪入耳。 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块心病是因为惦记着媳妇的嫁妆铺子,还有东边街坊那卖豆腐的王大嫂。 医馆外一片诡异,沈仲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红紫黑像走马灯一样来回变着。 只要今天他不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说安春风夜里睡不着,医者守不住职业道德一坐实,回春堂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就在这时,沈圣手带着几个郎中急步走出来。 沈仲珅一见他就差点哭出来:“五叔,这……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这妇人是在毁我回春堂的声誉!” “仲珅退下!” 沈圣手瞪他一眼,这个侄儿聪明有之,就是家里娇宠过头,刚愎自用,遇事沉不住气。 今天这样简单的事,就被一个妇人弄得灰头土脸。 这种情况,解释就是掩饰,众说纷纭,百口莫辩,再被人故意把话意往斜里带,那就是说多错多。 沈仲珅低头退下。 沈圣手这才对外面围观的人群,还有跟着自己走出来的病人家属朗声道:“我回春堂从业至今五十余载,医无贵贱,童叟无欺,更是眼中有病,心中无人,看病说病,出你口入我耳,再无他人,没有半点流言蜚语。大家静心想想,沈某说的可是事实?” 医馆外都是回春堂的老客户,多年信任自然是有的,只是刚才被安春风一说,不由回想自家那点阴私事才动摇。 现在有沈圣手提醒,又反应过来:对呀!回春堂在这里已经几十年,要是郎中们互相传话,那就比前街的大茶馆还热闹,肯定天天都有上门撕嘴对质的。 于是,众人神情一松:“沈圣手放心,我们对回春堂是绝对相信的。” 沈圣手露出笑容,转而向安春风的方向,眼风如刀道:“可有些人登门挑说事非,居心叵测,无非是回春堂这些年来施药布粥,得罪了不少人,故意想让我难堪受辱!” 安春风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可自己又不是拿钱来搞事的黑子,自动屏蔽眼刀。 心无愧疚,面无羞涩,还像没事人一样左右看了看,退后一步以示无辜。 见她如此厚颜无耻,沈圣手脸上的笑容一僵,又继续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为这几个贱籍之人求药所至,本药堂做好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那就再送一副。” 姜还得老的辣,他这一套说下来,安春风成了别家派来故意惹是生非的歹人。 回春堂顺利脱险,还捞回一些名声,果然,周围人一片称赞,说回春堂医术精湛,仁怀苦疾。 该说的说了,该赞的赞了,眼热心软的都感动哭了。 跟在沈圣手身后的沈修瑾适时而出,捧着一包药走到玉嬷嬷跟前:“这药是退烧败毒的,少量多服,服药时忌辛辣油腻之物,不能饮酒,退烧后最好喝几日白粥以养肠胃。” 玉嬷嬷等人连带着沙土的药都舍不得,现在见医馆又施药,自然感激不尽,赶紧对着沈圣手躬身道谢:“是贱妇方才心急,搅了贵馆清誉,跟那位大娘子无关!” 安春风丢的碎银还在沈郎中脚边,明晃晃的扎眼。 玉嬷嬷走过去给他行礼,顺势捡起捏在手心。 重新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沈修瑾:“贱妇不敢占用回春堂济民药材,这些银钱请沈圣手收下,以后救济行善。” 这银是为以后筹集善事的,回春堂不用推拒,当众笑纳那十两银锭。 玉嬷嬷捏着碎银回头,已经不见替自己说话的大娘子,好在她认得站在大娘子身边的小厮肖林。 安春风没有傻傻等着再受人白眼,她这一搅和目的已经达到,自该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在沈修瑾送出药包,回春堂收获一片赞誉之时,安春风就带着小林子挤出人群走了。 第55章 黑户 回到梨花巷,安春风就抓了小林子来说话。 她要看小林子的户籍本。 小林子在梨花巷的这段时间,只因为是从牙行就认识,又是试用,并没有到签契这一步。 一听户籍,小林子瞬间苦了脸垮了肩,吭吭哧哧为难道:“安娘子,小的没有户籍本。” 是黑户! 安春风顿时明白为什么牙行每月只给他两百文钱,小林子在自己这里也只敢要两百文,就因为是黑户。 大梁朝的京城人口百万,除去在官府登记在册的数量,为了躲各种人头赋税,或者是流民,或者是孤儿,反正在繁华大街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少没有户籍的人口。 他们无声无息,就像墙角的层层苔藓,依靠一丝阳光,一点雨露,代代繁衍生息,也一代代都是黑户。 在大城市里生存容易,随便就能找到事做,挣上三五文填饱肚子,也能在人家屋檐下躲避一阵风雨。 想要改变家族命运,拥有好生活却难。 没有户籍,没办法随便出城进城、有钱也没有资格买房、不能去官府立契,工钱比不上普通良户,生死也无衙门过问。 若无人帮衬,就是死后也无法办理丧事,只能被收夜香的板车拉去城外焚尸场,几根木材一罐油烧成一捧灰。 黑户不是罪人,只能说不公平的户籍制度从来都有。 小林子没有户籍,安春风只微微诧异,就没放在心上。 她对小林子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 之前小林子在牙行就打过交道,现在也跟自己十天,勤勤恳恳干活,是个老实孩子。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也为了满足那送上门的一斗白米的好奇心,她决定家访一次。 “大娘子,你是要去小的家看看?”小林子没有拒绝,只是满眼的不解和忐忑。 他们这样的黑户孩子,可没有人愿意踏进家门的。 “嗯,现在就去看看你的家。”安春风趁热打铁,立即就要去小林子家里。 小林子的家也在北城,而且就离棋盘街不远。 知道小林子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安春风就买了一些点心和糖果带上。 走过大街,再穿过几条巷子,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房子也越来越拥挤。 踩过因为常年积水而发黑的路面,绕过在臭水里玩蚂蚁的孩童,钻过头顶胡乱晾晒的衣物,安春风终于走到一处大杂院。 大院是十几户人家合住,在胡乱搭建的棚屋间有一片空地,堆放着破旧家具拆下的木柴。 三个神情疲倦的妇人正从井中提水,井口边摆放着几个大木盆,里面堆放着一些需要浆洗的衣物。 随着妇人们敲打搓揉,污水从木盆里溢出来,淌过泥地,流进旁边土沟,还有一部分又哗哗的流回井中。 她们是靠给人洗衣服挣钱的浆洗妇。 那井水……安春风姑且说是井水,也这样循环利用。 疲倦让妇人们对一切事物都没有了好奇心,即便看见陌生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抬头,用湿淋淋的手捋开垂在额前的乱发,往这边斜睨几眼。 大院里的男人们不在家,只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在旧家具堆翻捡一些木块玩耍,看见安春风等人就害怕的缩起身子。 小林子带着安春风从大院里堆放杂物中间,弯弯绕绕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道小门。 直到现在安春风才知道小林子家其实是三兄弟,还有一个妹妹卧病在床。 小门后是两个狭窄阴暗的隔间,一个房间住着身有残疾的妹妹,另一个房间则住着三兄弟和放着家里的所有杂物,包括锅碗瓢盆等等。 小林子提着糖果先进了妹妹的房间,安春风都没能挤进去,只能在门口等着。 隔着灰黑门帘,先是听到里面一声惊呼,然后就是窸窸窣窣一阵乱响。 片刻后,小林子让安春风进屋去。 屋里昏暗潮湿,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堆放着很多衣服,靠墙角的小木床上,正盘腿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衣裤的小姑娘。 安春风一眼看去,顿时一惊,好漂亮的白雪公主!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小女孩皮肤白得吓人,一张芙蓉面,两弯柳叶眉,湿漉漉的大眼睛黑亮清澈,像澄净的湖水。 小女孩应该很少见陌生人,脸色涨红,拉着小林子的衣角一言不发。 小林子有些尴尬的让安春风坐,屋里没有椅子,安春风只能坐到床沿。 床上没有铺褥子,只有一张旧席,但擦洗得干干净净。 “安娘子,这是小人的妹妹,叫荣雪,今年十一岁,她……腿不好,不方便起身走动!”小林子给安春风解释。 安春风看着怯生生的小女孩,仿佛透过时间空间,看到前世熟悉的人和事。 跟自己一起当花童的小女孩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漂亮,可爱,文静,可最后…… 安春风摇摇头,将女孩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被人水中打捞出来的情景,从自己脑中甩开。 “荣雪,这些衣服都是你缝补的?” 安春风转过头,努力压抑自己突然痉挛的心脏,看向木桌上那堆衣服。 “是的,院里婶婶们洗好衣服,就拿过来让我帮忙缝补一下!”小女孩虽然腼腆,还是细声细语道。 “哦!荣雪除了缝衣服,还会做什么?”安春风拿过一件黑布长衣翻看,针脚细密,跟小林子身上的一样。 听到问自己还会做什么,荣雪迟疑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人教,她除了缝衣服,缝哥哥们用的荷包,其他也不会。 第35节 她本来还想给哥哥们做饭,可屋里狭窄,连转身都难,有一次做饭差点烧了屋子,就被哥哥们禁止生火,现在她每天都坐在床上缝衣服,连饭都做不了。 小林子道:“荣雪每天都缝补衣服,补五件才挣一文钱,我说屋里黑不让她做,可她不听。” 听大哥的责备,荣雪不生气,扯了扯他衣角,从腰间荷包取出五文钱,甜甜笑着摊放在掌心道:“大哥,这是我补衣服挣的钱,够买两斤高粱米了!” 安春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得多少天才能挣来五文,你留下买糖吃吧!以后你大哥一月有八百文钱,能买很多米面。” 这是确定要留自己,而且还给这样高的工钱,小林子大喜,跪在地上就咚咚磕头:“多谢安娘子,多谢安娘子!” 木床上,荣雪反应过来,这位大娘子是大哥的新东家。 她也跟着伏身磕头,欢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个黑户想挣到一两银子,只有那些干苦力的壮年才行,一般人最多就三五百文。 小林子能拿到八百文的工价,那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兄妹俩此时欢喜得手足无措,安春风该看的已经看了,不想打扰苦孩子难得的幸福时光,留下糕点和糖果就离开。 小林子也不敢多留她,这样低贱肮脏的地方,安娘子能过来已经是给他天大的荣耀。 第56章 墙头小郎君 小林子从此正式入职上工。 在梨花巷待了十天,他知道安春风白天喝药后就会睡觉。 于是,煎好药送进花厅,小林子向安春风领了一两银子,关好门出去找匠人打灶台。 现在已经定下要长期待下来,他就决定好好干活,先就要给院子修一个灶房,而不是像现在只一个炭炉烧水热菜。 安娘子不做饭,他可以做。 虽然不能像厨娘那样鸡鸭鱼肉全会,但他能熬粥揉面炖汤,不至于让安娘子早餐也要花钱到外面吃。 安春风对这种合理要求满口答应,她不挑食,只是不想做饭。 既然小林子有这潜力可挖,自然不能放弃。 再说顺安坊唐家,秦牧趴在墙头发呆,两条短腿垂下,无聊的扑腾着。 他此时像一条了无生趣的咸鱼,已经挂好几天了。 十天前,刘氏身边的丫鬟鸳鸯被人牙子带走,他跟着到了大门口,看得心中爽快,也添上心病。 唐家卖鸳鸯,也不只为缺钱,还为封口。 毕竟唐月熙被人抓住关了几天,再是无损,落在外人耳中,也是失了清白。 唐月熙失踪之事唐家口风极紧,除了家里几个跟着唐家父子寻人的长随小厮知晓,其他婆子都只以为小娘子是回城外刘氏娘家过节去了。 丫鬟里就只有鸳鸯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月熙要想摆脱一辈子的噩梦,必须将鸳鸯远远打发出府。 听到自己要被卖,鸳鸯都懵了。 几天前听过萍姨娘的话,她只以为自己保住唐月熙,唐家就会感恩戴德。 只要唐二郎收自己当个妾室,给一个名份,自己就能像萍姨娘一样在唐家过下去。 可没想到是要将自己卖给人牙子。 鸳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萍姨娘假意安慰着,却是火上浇油:“苦命的鸳鸯,太太最是心狠不过,你看那安氏生下一个孩子,为了名声,还一样被撵走。 你光哭有什么用,还不如求求二郎,只要他心里有你,自会想办法解决。” 鸳鸯这才猛然惊醒,安氏是怎么走的,她心里清楚明白,立即不顾自己浑身还没有痊愈的捏痕和牙印,踉跄着到正房向太太刘氏求情。 谁知刘氏闭门不出,只让人给她几件厚衣和几根半旧的钗环首饰,五两银子,说主仆一场,留些念想。 唐二郎更是早早带着媳妇回娘家,一个出面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真的要将自己赶尽杀绝了。 鸳鸯绝望,愤怒,感觉被唐家欺骗了,心中恨极,直接威胁刘氏,要是撵自己走,就把唐家的事全部说出去。 刘氏又惊又怒,赶紧唤了唐二郎回来。 唐二郎对鸳鸯本来还有几分留恋心疼,一见事不好,就跟刘氏商量:“娘,鸳鸯这样闹下去可不行,要是出去也管不上嘴……” 刘氏头痛欲裂,包着头巾恨声道:“我本来还说让牙婆给她找一个乡下人家嫁人,现在既然要多嘴,那就送到不能说话的地方去!” 不能说话的地方? 唐二郎心忽的一跳,鸳鸯回来后说她被人关黑屋糟蹋,其实在京中圈子不算秘密。 有些人看着衣貌岸然、人模人样,但衣冠下不是人,不做人事。 有人需要找发泄的地方,自然就有人迎合这种癖好,设下暗屋圈养女奴。 只是这种地方唐二郎还没有资格加入,只听说过,也不知道在哪里有。 牙人登门时,唐二郎就隐晦说鸳鸯疯了,胡言乱语,要她闭嘴,最好是永远不会说话。 对这些后宅之事,牙人早已经司空见惯,答应会处理好。 要让人闭嘴最简单,一副药灌下去就哑了嗓子。 鸳鸯就是哑着嗓子用布缠绕身体,包裹成粽子抬出门的。 秦牧跟在后面看着,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愈发生恨:当初娘无声无息失踪,会不会也是这样被送走的? 幸好这世的娘走了……走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当他正转身回院时,恍觉有人在对面墙根处挤眉溜眼的看自己。 可惜那时他心绪不宁,等反应过来再出门去找,外面已经没有人! 秦牧前世就是街溜子,一看就知道那是专门替人打听消息的黑户乞儿。 他当初也做过,没办法进店当伙计,就靠跑腿挣钱养活自己。 有谁会来看自己? 在这一世,秦牧只想到一个人,一定是自己的亲娘找来了! 可是自从卖了鸳鸯,唐家就大门紧闭,不让人出入。 萍姨娘现在变了,有唐品山想开铺子的想法支持着,一反常态的跟唐二郎为银子公开掰扯。 刘氏一病不起,秦氏每天待在正院的时间更多。 秦牧被关在跨院,哪里都走不了,更没办法去大门口。 于是除了吃饭睡觉,秦牧就整日趴在后院墙上,窥视大门方向转角处的几尺巷道,只有那里才能看见外面的人走动。 在第十天,他终于看见一个陌生小孩子,鬼鬼祟祟在巷里出现,又一闪而过。 抛石子! 秦牧早就准备了一堆瓦片,对着外巷使劲投去,可是距离远,他力气小,根本抛不过去,噼噼啪啪砸完,还没有引人过来。 他都在怀疑自己那天一下就引到亲娘,肯定是天意。 没办法,只有用前世的行里暗语。 秦牧也不怕跨院来人,撮指放在口中,三长两短的清脆呼哨声就在唐家后院墙上响起。 没一会,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就从拐角处冒出来,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动,满脸惊喜的看着墙头上的秦牧。 “你是唐家小郎君?” 小男孩靠着墙,掂着脚问。 他在唐家大门外等了十天,终于又看见这个唐家小郎君。 秦牧点点头:“嗯,是不是我娘让你们来的?” 小男孩挤挤眼,用脏手揉揉鼻子道:“是不是你娘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娘子姓安!” 话音未落,咕咚! 墙头上的小郎君不见了。 “喂!你怎么回事?”小男孩压低声音对上面喊。 “没事,你说,我娘在哪里?” 秦牧顶着额角一块青苔艰难爬上墙,刚才他心中激动,脚下打滑摔下去了。 “安大娘子在棋盘街!” “啊!棋盘街!啊!啊!啊!啊!” 听是北城大名鼎鼎的棋盘街,秦牧一激动,又摔下去了! 第57章 小豆子 等秦牧终于又攀上墙头,下面的小男孩张着嘴嗬嗬笑,露出两排白牙:“看你好笨啊!能不能去大门边说话呀,一会又要掉下去。” 秦牧摸去脸上的泥,摇头:“不能去,那边有坏人,就在这儿说。 你先说我娘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会住在棋盘街?你叫什么名字?” 下面的男孩又揉鼻子:“我叫小豆子,安大娘子在棋盘间租的房,我哥让我来这里找你的!现在找到你,我就能给我哥回话了。” 小豆子就像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一阵说,说着就往外跑。 秦牧慌忙喊住:“喂!等等,小豆子,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告诉我娘,我很好,让她不用担心,好好吃饭睡觉,等我长大就去看她,你明天要来啊!” “好…………呢!” 伴着一声长长的尾音,小豆子头也没回,一阵风似的跑远。 在这里蹲守十多天,可把他憋坏了。 第36节 “喂喂喂,你……你,我,我还没说完呢!” “跑了?跑没了!” 院墙上,秦牧气得捶墙,这个小豆子还真是豆子,只顾他自己滚豆子一样的说话,说完就滚。 害得自己还没有问清楚棋盘街什么巷,娘在那里干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小豆子下次再来问清楚。 下一秒,又是一声“啊!” 激动的秦牧再一次从墙头掉下! 很快,梨花巷的安春风就得到消息。 正在厨房守着工匠砌灶的小林子告诉安春风,自己已经联系上唐牧,小郎君还说要她不要担心,自己过得很好,长大后就过来看她。 “小林子,你这些天都没有去西城,怎么联系上的?” 安春风虽然已经知道唐牧平安,但亲耳听到这便宜儿子要自己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他,顿时一股暖流在心中回荡。 那孩子已经不在意被母亲差点勒死的事情。 其实,安春风离开唐家后,一直在寻找答案。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安氏记忆中找到真正的杀心,只有愧疚和后悔。 她还担心母亲的“狠毒”抛弃,会给孩子带去心理阴影。 母子果然没有仇! 现在看来,孩子说的嫌弃话,自己也该忘记了。 见主家开心,小林子也开心,他咧嘴一笑:“小的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平时没有事,就在唐家外面守着,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多天,今天才看见唐小郎君。” “对哦,昨天只看见你妹妹,都没有见到你弟弟,这样吧!你改天带弟弟过来,让我瞧瞧!”安春风想给这孩子一些奖励,能坚持十多天也不容易。 小林子迟疑一下:“小豆子就在门边等我回话,明天他好再去见小郎君。” “就在外面?小林子你怎么不早说,快,让他进来说话!”安春风站起身,走到檐下。 脏兮兮的小豆子跟着小林子进院,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张望。 看见檐下的安春风,立即机灵的上前行礼:“小豆子拜见安大娘子。” 安春风仔细打量他,七八岁左右的年纪,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脸也是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梳成两个小辫子拖在耳后。 看着大大咧咧,可两只死死扭在身前的手还是暴露他内心的胆怯,只是两个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机灵劲儿。 “小豆子,你说今天找到牧哥儿?”安春风招手让他坐到檐下来。 “是的,我在顺安坊等了好些天都没有看见小郎君出门,今天刚到,就听到胡哨声,我的耳朵最灵,一下就知道在后墙那边,果然看见小郎君趴在墙头上朝我丢石头。 嘻嘻,没砸上!” 小豆子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今天跟秦牧见面的事说了,他连比带划说的绘声绘色,包括秦牧不小心从墙顶摔下去。 “小郎君扑通一声掉下去,吓了我一跳,还想找东西攀墙过去看,就见小郎君脸上蹭着土又爬上来……” 看着小豆子在自己脸上比划一块泥巴,安春风笑着,又有些感动。 脑中回想起自己当天离开时,唐牧在墙头等自己的情景。 要是小林子的弟弟没有天天过去,牧哥儿还不知道要在那墙上等到何年何月。 想到这里,安春风心中莫名柔软下来。 再看着小豆子就又想笑:这孩子也有趣得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此时才像一个泥猴。 “好,小豆子,明天你去西城时,先到这里来一趟!” 小豆子揉揉鼻子爽快答应,他明天要去给小郎君回话。 安春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想跑的小豆子,才对小林子道:“小林子,你把屋里的那包裹交给小豆子带走,让荣雪在家做些手帕香囊荷包卖。还有灶房里刚买的点心都拿来。” 安春风今天上午去秋水布庄,专门将布庄做吊带裙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拿回来了。 一件吊带裙要十两银子,所用的布料自然都是最上等的绸缎丝帛,颜色也是鲜艳亮丽。 全部是寻常人家买不到,更舍不得用的好料。 秋水说,这些布料若是做成荷包手帕之类的小物件,随便一个就能卖出十几文钱。 她昨天去那大杂院里看过荣雪兄妹四人生活环境,也真正了解到黑户们的生活状况,还有小林子兄妹四个为生活的努力。 小林子年纪最大,就在牙行学徒做工,每月能挣两百文。 小豆子八岁,做不了工,他就在街上帮人跑腿,不一定每天能挣到钱。 只图能在外找到吃食,家里就少一分负担。 家里还有一个男孩,叫黑豆子,十三岁,就在大杂院里干活。 帮那些浆洗衣衫的妇人在各个街巷送货挣几文钱,顺便能看顾腿有残疾的妹妹。 荣雪就给兄妹仨人补衣服。 这四个孩子哪怕生活在社会最低层也没有抱怨,而是自强自立的活着。 安春风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的前世…… 他们需要帮助,只要有人伸出援手,他们就能脱离泥潭。 贫困和苦难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在这关键时刻,有人戴着天使面具,做着魔鬼事情。 用点小钱就轻易买走孩子的耻辱心和自尊心,让孩子以出买肉体和灵魂成唯一的出路。 自己一直忍受着失眠症的煎熬,就是出买了灵魂。 而那个从水里捞起来的女孩,是在被人用区区五百元买走童贞后……溺亡的。 自己跟兄妹几个非亲非故,不可能随便给钱,唯一能帮的就是给他们更多挣钱机会。 第58章 不许说话 知道荣雪会一些简单针线,安春风将布庄的布头给她。 只要简单做出荷包帕子,两个豆子就可以拿到街上售卖。 至于为什么不将打络子,勾蕾丝花边的手艺教给荣雪…… 安春风不急,行好事不是这种做法,技术在什么时代都是财富,不能随便传授。 而且技术也是跟秋水生意里的一部分,得真正了解过人品,以后可以收为织娘。 好在大梁朝没有禁止使用童工一说,自己让人当织娘,无人能管。 至于小豆子能干什么,活计这不就有了! 以后专门当跑腿,从唐家传消息! 小豆子得了第二天再去唐家见小郎君的任务,喜滋滋背着布包,提着五个大馒头走了! 一夜过去,小豆子一早又到梨花巷来,今天他穿得干净一些,头上的小辫子也梳理过。 安春风给他两个肉包子,又叮嘱了几句话,这才派去西城顺安坊。 不知道是不是回春堂的药终于起了明显作用,还是听到孩子要自己好好吃饭睡觉的话。 这一晚,安春风有前所未有的好睡眠,虽然时间还短,那也是一种享受。 可顺安坊的秦牧就难受了。 心里想着今天要说的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感觉旁边秦氏的鼾声和磨牙声是前所未有的烦。 好不容易折腾到半夜才睡着,天未亮又被秦氏弄醒,说是要养成“卯时起,晨读书”的习惯。 扫地、吃过早饭,秦氏没有到正院去陪刘氏,而是在跨院转来转去,或者就坐在正练字的秦牧跟前发呆。 秦牧捏着笔,面无异常,心中却是像猫抓一样。 这老婆子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 那个小豆子肯定今天会来,可别又像一颗暴豆子,没看见自己在墙头就急抓抓的走了。 秦氏磨磨蹭蹭,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说自己去正院问萍姨娘针线,要秦牧在院里好好写字。 秦牧乖巧的连声答应,等秦氏出院,他撂下笔飞快奔向后面的墙根。 前几天秦牧在柴房找到几根竹杆和木棒绑了梯子,但不够结实,昨天激动害他踩空摔了几跤。 昨天连夜重新绑过,人小力弱,打结的时候差点将秦牧的小胳膊拧断了。 院墙外,小豆子早早就到了,靠坐在墙根,嘴里啃着大肉包,眼睛警惕的不停张望着四周动静。 这里是官吏们住的西城,要是被那些抬着下巴看人的丫鬟下人发现自己这样的小乞儿,会被打出去。 十多天来他就被撵过几回。 不过这种被人撵来撵去的事对小豆子来说早已经习惯。 只要有人驱赶他就跑,过一会再来。 太阳已经升上老高,墙上还没有人。 小豆子恋恋不舍的吃完最后一口肉包,将每根手指都放到嘴里嗦过,又在衣服上蹭干净,这才跳脚往院里看。 唐家的院墙虽然不算高,也不是他一个八岁娃娃能窥视的,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墙后有声音,片刻后探出一个脑袋,还没等小豆子开口,秦牧已经对他嘘嘘:“你别说话,我问你答,只许点头摇头,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昨天小豆子只顾自己说话,说完就跑,把满肚子疑问的秦牧可给憋坏了。 今天秦氏有异常,不知道会在正院待多久,而且萍姨娘还会随时过来查看自己练字。 秦牧现在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娘已经联系上自己。 之前自己让萍姨娘找亲娘,那是担心娘还在客栈里苦等,现在知道好好在北城,他就肯定瞒着。 祖母秦氏天天都要骂娘的坏话,要是知道娘来找自己,肯定又要骂人。 以后娘要是在外过得不好,自己可以偷偷帮衬,绝不能再让唐家人发现娘的存在。 第37节 所以他决定只自己问,小豆子答,节省时间。 小豆子张了张嘴,在秦牧居高临下的逼视下又合拢:好吧!看小郎君额角那块青紫又大了一圈,就让小郎君先说! 秦牧先问自己最迫切想知道的:“我娘……是给别人当小妾吗?” 昨天晚上他睡不着,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娘没有在客栈住着等自己,而是跑去北城? 一个年轻漂亮的弱女人,无依无靠,手中又没有银钱,又是怎么短时间在棋盘街那里租上房子,还过得好好的? 要是京城这样好生存,自己前世也不会到死都是乞儿,孤零零死在破烂屋子里。 推测一晚上,结论只有两个,一是被人包养的外室,另一个……是他不愿意去想的结果,那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花娘。 前世他虽然是乞儿,可骨子里依然念着自己的爹是礼部尚书,祖父是秀才,伯父是官员,自己出身书香门第。 对青楼楚馆从心理上敬而远之。 现在连问外室都让他难以启齿,只能说成小妾! 小妾? 小豆子溜滑的眼神开始发呆,他才八岁,是才接触到安大娘子,大哥也从来不会把雇主的事说给自己听。 他不知道安大娘子是不是小妾,再说他也不懂小妾是什么东西? 安大娘子明明是大哥哥的东家,是雇主! 在秦牧几乎要抓狂的目光中,小豆子摇摇头:不是小妾! 秦牧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有些羞恼:完了,那就剩最后一条路了! 可是、可是……秦牧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胡思乱想啥,至少娘还活着的!自己还有娘! 小豆子看着墙上那个白嫩嫩的小郎君突然打自己,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安大娘子的儿子是个傻瓜吗?昨天摔跤,今天打人…… 秦牧撑着自己的胳膊,努力探着头又问:“我娘是跟一个男人住在一个院里吗?” 对这个八岁话多的小豆子,他不敢说得太明白。 万一是,自己可就丢脸了。 这次小豆子的头点得很利索:自己大哥晚上住在梨花巷看门。 大哥就是男的。 秦牧的小脸顿时垮下来,旋即抬手又给自己一巴掌:这是那几个恶人干的事,跟娘有什么关系。 娘一定也是被逼没办法,以后让娘别做就是。 小豆子忍不住道:“喂,小郎君,你打自己脸不痛啊?” 秦牧摇头:“不痛,是蚊子咬人!” 小豆子看看已经开始泛黄的秋叶…………现在秋凉了还有蚊子? 院墙上,六岁的小人儿咬牙切齿在捶墙。 院墙下,八岁的小混子张口结舌在发呆! 就在这时,院子那边突然有了响动,好像是有人在推门…… 第59章 小豆子得奖励 秦牧到后墙来时,故意用木棒将院门顶住,现在有人推门,肯定是秦氏回来了。 他顿时一急,赶紧对小豆子道:“我娘不能来,你以后也不用每天来,五天来一次知道吗?五天!” 说着还伸出手,把自己的巴掌对着小豆子乱晃。 秦牧担心小豆子每天过来,要是被人发现,唐家人和刘氏就会找到娘。 到时候不仅娘的事被人知道,还要将娘赶出京城,自己就真正不能再见到娘亲了。 或者跟那个被绑起来卖掉的鸳鸯一样……现在他一想就心里寒气直冒。 在这段时间里,秦牧慢慢回忆起自己被勒的情况来。 那时候虽然很怕很怕,可还是知道,娘的绳子套在自己脖子是不痛的。 而在什么时候痛的? 是娘突然倒地之后…… 不难想象,勒死自己,嫁祸给娘的凶手就在唐家! 不管是谁动手,都跟刘氏唐二郎脱不了干系! 只是自己现在年纪还小,娘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连唐家都回不得,要报仇还得等自己长大。 “小豆子,你记住了没?” 秦牧凶巴巴的瞪人,他忘记自己是才六岁的小孩子,说话却一副大人口气。 好在对面的也是小孩,没觉得哪里不对。 小豆子嘴巴动了动,他想说安大娘子也说她不方便到西城,约好以后每五天来见一次,有什么需要就给自己说,没想到小郎君就先说了这话。 想到刚才小郎君说不许自己开口,他就点了点头。 “快走,你回去吧!五天后这个时候再来!”秦牧话还没有说完,人就消失在墙头后。 小豆子回到梨花巷,马上就一字不差的把秦牧问过的话复述一遍。 安春风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听着听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小孩子不问自己在哪里,吃穿怎样,倒是对当小妾,有没有跟男人住一个院子非常在意。 怎么,还要我真的给他那渣爹守孝不成! 小东西的封建思想严重啊,以后要给他改改! 旁边小林子听到小郎君问,安娘子是不是跟一个男子住,他自然明白何意,顿时涨红了脸。 自己是个下人,当然要住在门房,给主家看门守院。 还有……他忍不住拿眼使劲剜小豆子:平时话那么多,怎么不给小郎君说清楚,安娘子没有给人当外室。 安娘子问小郎君有什么需要的话也没有带到。 小豆子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好,是小郎君不让自己张嘴,只许点头摇头的。 还是大哥要自己听那个小郎君的话,自己听了,怎么又错了。 哼!都怪大哥,下次自己再也不听! 安春风只郁闷几息又释怀,那只是一个六岁年纪的孩子,自己怎么又跟他计较上了。 比起自己走时小东西的那些厌恶话,至少现在这些都是关心。 小东西又不在身边,自己可以捡喜欢的听。 比如让我好好吃饭睡觉这句就非常好! 自我安慰一番,安春风心情又舒畅开来。 能跟小东西有五天一见的约定,离不了小豆子十几天的辛苦,安春风决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送吃食和钱必须有,另外还送他一件礼物,让小豆子自己选择。 “安娘子,你真的要带我去酒楼,还要上街买东西?”小豆子满眼惊喜,反复确认。 安春风点头,她决定先带小豆子在身边,找一下养小孩的感觉。 秦牧跟小豆子年纪相仿,喜好应该差不多。 以后再跟秦牧相处,自己这个从来没有养过小孩子和小动物的孤侠,不至于陌生别扭导致穿帮。 跟被牙行调教过的小林子不同,小豆子是社牛,无惧无怕,哪怕临走时被大哥拎着耳朵教过要恭谨守礼,一出家门他就忘了,回归浪荡儿的本性。 远远跑在安春风前面,时不时往别人半掩的院门里觑着。 又跑过来跟安春风说刚才看见什么,围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转。 精力旺盛,就像一只绕着主人前后撒欢的小狗。 只看到他,就知道什么是欢天喜地,无忧无虑! 只是这条小狗到了酒楼,就蔫吧了! 小豆子看着四门大开的酒楼使劲揉着鼻子,探头探脑的迟迟不进。 “小豆子,进去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安春风站着不动,就看这社牛想干什么。 门边站着揽客的伙计认识安娘子,知道是每天定食盒的老客户,也就不撵那个畏畏缩缩的小混儿。 小豆子嗫嚅片刻,才对安春风道:“安娘子,能不能帮我把吃食打包,我想带回去给二哥和雪姐也吃!” “可以啊!” 安春风笑着点点头,对门边伙计道:“张小哥,把你家大馒头装五个,烧鸡装一只,再将豚肉干切一斤打包带走!” 伙计唱喏一声:“大娘子里面先坐,小的这就让厨房给大娘子打包好!” 安春风带着小豆子进了酒楼,在门边找个座位等着。 小豆子小心翼翼靠坐在凳子上,双手扭着裤带,眼睛亮晶晶盯着后厨方向。 刚才安春风每说一样,他就咽一下口水,在听到烧鸡和肉干时,实在忍不住,唾沫顺着嘴角都流出去了。 安春风戳了戳他的脑袋:“嗨!回神,口水!” 小豆子赶紧吸溜一声,口齿不清的道:“好多好吃的啊!要用好多钱啊!安娘子你真大方!有这些牛肉,我就不去街上买东西,也不要钱了。 以后,以后只要安娘子有吩咐,我都帮你干活!” 他也不贪心,不再上街,只想赶紧将香香的烧鸡和肉干带回去。 安春风暗暗点头,通过这几次观察,小豆子和小林子的心都还是很单纯,以后可以多多使用。 烧鸡、肉干和馒头打包出来,装了一大篮子,小豆子眼睛都笑得快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到耳根。 往人多眼杂的大院带东西,是有技巧的。 第38节 小豆子在腰间鼓捣几下,变戏法般从腋下抽出一根脏兮兮的布袋,又脱下自己的外衣将烤鸡肉干馒头包好才装进袋子。 还故意将袋口在地上蹭几下,弄上尘土,显得越发脏污。 知道这小子精灵,没想到这样灵光,还不要自己送,说人多容易被拦。 安春风感觉好气又好笑,也就依他,等小豆子走远自己才回梨花巷。 没想到,才进巷子,就看见几个邻居在对着里面张望,还交头接耳说着话。 一看见安春风,立即有妇人道:“安大娘子,快回去,有人欺负你家小林子!” 第60章 房东一请 还有这种事? 小林子最是老实,可别被人欺负了。 安春风对那妇人一边感激,一边三步并成两步就到了家门,看清来人,不由皱眉。 她看见牙行的罗诚,正站在院门口跟小林子对峙着。 这人怎么来了? 两人跟乌眼鸡似的就站在门口,一个想进,一个不许进,拉拉扯扯互不相让。 见到安春风,两人立即松开,本来正阴沉着脸的罗诚谄笑着上前行礼:“小的罗诚见过安娘子!” 安春风看了一眼同样阴沉着脸的小林子,随意答道:“罗小哥可是有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罗诚看向旁边的小林子,依然笑着道:“安娘子租赁这里已经三个月,牙行惯例是要回访一下客房,这不就让小的登门来了!” “哦!好吧!你进院来!”安春风进了院子,让罗诚检查房屋。 可罗诚只在院里随便看几眼,就笑着道:“安娘子把院子打理得不错,就不用再看。另外就是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小的有事相告!” 这是要将小林子遣开说话。 安春风斜睨他一眼,转头让脸都黑透的小林子把自己带回来的食盒收拾好。 里面也是一只烧鸡,再熬一锅米粥,留作俩人晚膳用。 小林子低头进了灶房。 罗诚等他走后,才撇撇嘴:“安娘子,不如明天小的给你带个厨娘来,也不用吃那人做的饭食受罪,一个黑户奴,能懂什么!” 安春风拧了眉:“罗诚,是不是牙行辞了小林子,就连他自己找活干也不允许?” 罗诚讪讪道:“牙行倒是不会这样做,只是大娘子是我们万福牙行的顾客,我们就要对你生活方便负责,该雇的佣人都得选最好的送来!” 安春风也不让小林子倒茶过来,自顾自走到廊檐的软垫坐下,才淡淡开口:“我这里不要最好的,只用便宜又听话的。多谢牙行想得周到,雇人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你、那……” “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安春风下了逐客令。 罗诚脸色变了变,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随意道:“噢!我差点忘记说了,这处房子的东家要见你,现在就在牙行等着,大娘子跟我走一趟吧!” 安春风差点气笑,刚才不说,现在才说,自己是不是脑门上写着“傻”字,怎么老是被人这样欺负。 她心里有气,不由扬声道:“我今天没空,要是房东要收回院子,就让牙行来交涉。其他的事我也没什么跟房东好说的,小林子,送客!” 小林子一直在灶房听着外面动静,终于等到安春风喊送客,立即出来推着罗诚往外走:“客人请慢走!” 罗诚一边跟小林子推搡,一边对安春风道:“大娘子,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片房子的东家要是生气,她们随时可以将院子收回去的。” 安春风不想搭理他,转身进了花厅并且将帘子放下。 罗诚终于是放弃挣扎,口中嘟嘟囔囔被小林子推出院去。 安春风对罗诚说的话是半句都不信。 再说那什么房东,自己是从牙行付钱写下租赁合同,要退房就用赔偿金说话。 自己又没少付半文钱,不可能一个招呼,自己就屁颠颠跑过去。 小林子也听到罗诚的话,有些担心道:“安娘子,会不会是小的在这里上工,才惹恼牙行,要房东赶我们走?” 安春风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担心什么,没有张屠户,还担心吃浑毛猪。 京城这样大,随便换一个地方租房子就是,你不也想找一个合适的房子搬家吗?正好一起走!” 她此时已经想起,听秋水说过,自己租的这片区域基本上都是以前教坊司的产业。 她怀疑所谓的房主,要么是教坊司的人,要么就是罗诚借故想毁约退房。 不过,这对现在的安春风已经不是难事,只要有银子,就是住一段时间的客栈她也不惧。 小林子点头,他在大杂院的房子也是租的,房租便宜,每月只要五十文,可环境实在太差。 自己兄弟三个还好,就是荣雪年纪渐渐大了,女孩子住在那样复杂的地方很不方便。 为了荣雪安全,平时还要留下一个弟弟在家守着。 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自己能挣八百文钱,另外寻一处合适的房子的事也就迫在眉睫。 这两天他就在考虑找房子的事。 要是安娘子也换房,那就可以两家在相邻的地方找,这样自己也不用每天跑进跑出照顾弟弟妹妹了。 能跟那小东西确定联系,安春风心情非常不错,并没有受到可能得罪牙行和房东的后果打扰,跟小林子美滋滋吃了五十文一只的烤鸡。 唐家跨院里,秦牧蹲坐在窗台下啃着干饼,耳朵却直愣愣偷听里面谈话。 唐家跨院的门是最近才按的,说是为了避免有人打搅到二太太休息,其实是要关人。 他顶了门,没有被秦氏抓住爬墙,但那简易梯子还是被发现。 看着秦牧弄脏的衣服和额角青紫,秦氏又气又急,骂他是贱人安氏生的孩子才这样野性难驯,就连念书都无法收心。 不仅要罚他跪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绑起的简易木梯也让收拾杂物的婆子拿走了。 还是萍姨娘过来,才给他解围。 屋里说话还在继续,秦牧听得认真。 唐家这几天事不少,秦氏以前无聊时还要拿着秦牧说话,现在一天天守在正院那边跟刘氏好得蜜里调油,秦牧的消息都有些跟不上了。 就比如现在,秦氏正跟萍姨娘抱怨着:“……如今是萍姨娘掌家,我这个客人本不该说什么,可我跟牧哥儿一老一小的,没个得力的婢女在旁边伺候,实在是不方便!” 萍姨娘惯例的温声细语:“二太太有难处,妾身也知道,可妾身也就这段时间帮太太管事,要买奴婢,还是要老爷太太作主才好!” 秦氏开始唉声叹息:“哎!既然萍姨娘为难,就当我没说过吧!谁叫我这婆孙俩现在是,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呢!” 萍姨娘:“……!” 萍姨娘说什么秦牧没有听清,他只感觉心中狂跳:秦氏要买奴婢,要添置下人! 第61章 房东二请 大梁朝虽然允许呼奴唤婢,但实际上人口买卖很严。 平民卖身为奴,成为没有人身自由的私产,除要在官府登记在册改成奴籍,还需要主家缴纳高额税金,否则就是私贩人口,买家卖家都要坐牢。 这个过程复杂,时间也长,也正是这原因,刘氏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里想到把安氏卖成银子。 平民一旦成奴籍,再次转手买卖就无需再过官府查验了。 有奴籍的适龄女子,身价都在五十两银子上下,漂亮年轻的就更贵。 儿童根据年纪大小不同,起价是五两、十两、二十两,男子要三十两。 养奴仆费钱费心,但这是奢侈品,是身份象征,是脸面底气。 谁有家奴成群,那就是真的富裕人家,非富即贵。 至于那些价格低廉的黑户,做工尚可,实际上很少敢用作家里奴仆。 不知底细,大家都不放心啊! 而且谁也不想自己身边婢女连身份户籍都没有,带出去一旦被人知晓,就是圈子里的笑话。 唐家六品官,婆子下人七八个。 跟在唐二郎和唐品山身边的小厮长随和门房共四人,是自家庄子上的佃农子女。 虽然不是卖身为奴,但知根知底,又有家人牵绊着,自然听话,用着放心。 唐家真正有卖身契的奴婢只有鸳鸯和小婢女小云,还有一个是二儿媳带过来的陪嫁嬷嬷。 其他婆子丫鬟都是从牙行雇来的,三年五年到期再续。 鸳鸯在八九岁时就被刘氏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本来准备给唐月熙做陪嫁丫鬟以撑颜面。 可现在遭了这等祸事只能低价卖了,家里就只有一个刚买半年的小云。 想必是要添置几个小婢女伺候唐月熙。 这种买家奴的事,即便刘氏也要跟唐品山商量许久,又岂是萍姨娘一个代管掌家的妾室能决定的。 而且,还是秦氏寄居他家的客人提出! 秦牧狠狠咬了一口饼,难怪刘氏这两天突然称病,不再急着要回掌家权,是在这给萍姨娘下套呢! 怂恿秦氏出面要人伺候,逼着萍姨娘跟唐品山买奴! 不过萍姨娘也不是傻的,只说此事该太太老爷做主,就将话带过,故意谈起唐玉书的婚事。 “二太太,听太太说,孙小娘子要过来探望我们家的月熙,也是要见见你这个婆母。” 唐月熙回来半月,卖了鸳鸯,家里的婆子也换了一批,她也从惊恐中缓过来。 唐月熙出这事说来跟孙家小娘子带她去樾湖有关系,孙如意到底要来安慰一下才说得过去。 听到未来儿媳,秦氏嗬嗬笑起来:“她也该来拜会一下我这个婆婆了!明天是个好日子,就让她来吧!” 萍姨娘笑笑,缓声道:“什么时候来,还得孙家说了算,唐家做不了人家的主。” 屋里顿时一声闷响,是秦氏拍了桌子。 第39节 窗下,秦牧眯起眼:买奴仆,孙毒妇要来了! 这一世,自己还没有见过她! ……………………………………………………………… 安春风没打算去牙行见房东,可牙行的三先生在第三日一早就找上门来。 站在被小林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三先生笑得恰到好处:“小林子如今虽然不在牙做事,也要记住先生长久教诲。 平时勤快一点,人也机灵点,若是有什么事忙不过来,别忘了到牙行来找人帮忙。” 小林子此时有些尴尬,他离开牙行自寻活计,总有些内疚。 安春风却是一脸淡笑:“三先生不用担心,小林子很懂事,很听话,这也脱不开牙行调教有方。以后要雇人帮忙,定会到牙行来挑。” 三先生听到安春风这样夸赞牙行,顿时眉开眼笑:“那就这样说定了,以后安娘子可一定别忘了给牙行捧场。” 生意不成情意在,可不能为一个小杂工得罪客人。 两人一番交谈,小林子私下揽工就算过去了,三先生说到他来的正事:“安娘子,此处房东突然说要见你,前天就来过一次,可罗诚回去说安娘子要吃晚膳,不愿意到牙行。 房主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安娘子,就改成约在今天下午在牙行相见,想问一下安娘子能否赴约?” “噢!房主没有生气?” 安春风有些诧异,自己前天的确是有意不见房主的,可罗诚说自己是要吃饭不愿意去牙行,就是诚心添堵上眼药。 三先生微微蹙眉:“房主没有生气,只说安娘子若是方便,务必请过来一趟。” “好,下午我准时来!”已经是二邀,安春风决定去。 三先生说定就匆匆离开。 下午有约,安春风还是到秋水布庄转了一圈。 第一批秋装已经完成交货。 一共五十套,从贴身的蕾丝内衣,到雷丝花边吊带裙,蕾丝长腿袜。 看得出来,无论什么时代,男人的审美都一样,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花花绿绿、遮遮掩掩的蕾丝。 收入也是可观的,秋水将两张百两的银票交给安春风,眼波横飞,笑出万种风情:“安妹妹,这是百花楼的第一笔生意,这样做下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安春风两指挟着银票看了看,随意放进荷包,挑挑眉:“秋掌柜,同喜同乐!”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笑起来。 秋水青楼出身,知道只要能勾住男人心,就是拥有摇钱树。 在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眼中,这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以后定会财源滚滚。 安春风是真正的开心,她嘴里对小林子说着不在意退房另租,可居无定所终归不是让人舒服的事。 现在不同了,从二两银子被人打发出门,再到二百两银子到手,也就三个月时间。 有这些银子,她就可以考虑在京城里自己买一套房。 已经找回儿子,再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雇上几个奴仆婢女伺候,不用考虑婚嫁,只管搞钱,过上封建腐败日子指日可待。 几十年以后,也是一个富裕的单身老太太,何愁养老的事。 至于那个忘恩负义的渣男和唐家几个人…… 安春风微眯了眼,原身死得冤,自当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不过,她现在也只在心中想一想,毕竟唐玉书是唐牧的亲爹,唐牧也小,还要在唐家生活,还要借渣爹的势。 要报复,那也是原身亲儿子成人后,替母申冤的任务。 下午有事,安春风早早的就回到梨花巷,依然从酒楼带了两样菜。 院门口,小豆子正翘首以待,才看见安春风的影子,立即像一只欢快的小狗飞奔过来:“安娘子,安娘子!” 第62章 房东是她 安春风嘴角微弯,才相处几天,小豆子就特别亲近她。 昨天说好要在自家待一天,才过一夜就又来了。 可旁边小林子黑着脸皱眉死瞪弟弟,这没规矩的家伙,说了没事不许来打扰安娘子,可找着借口就来。 撵出门也在巷里等着,让他防不胜防。 “小豆子,站住!”看着小豆子还想跟着安春风进院,小林子立即拦在前面。 怕被大哥抓住,小豆子绕着安春风跑,滑溜得像一颗豆子:“大哥,我只跟安娘子说几句话就走!” “不行,你这就是没规矩,滚回去!”小林子不相信。 安春风笑眯眯看着兄弟俩打闹。 小豆子再会倒腾,还是跑不过腿长手长的少年,才两圈,就被小林子抓住。 就在小林子要拖小豆子走时,小豆子立即哇哇叫着,手中扬起一个湖蓝色的荷包:“安娘子,这是雪儿姐要我拿过来,真的,只送一个荷包就走。” “小林子,让他进院吧!”安春风开口,她刚才一直没有出声,也是要看小豆子是不是在撒谎。 小孩子来自己这里,是图新鲜也好,是为自己给他买吃食也好,她都可以理解,但不能骗人。 现在见小豆子拿出荷包,又说是荣雪做的,自己也就让他进去。 小豆子得到允许,顿时歪头对着小林子瘪嘴委屈道:“大哥,你为啥不信我,我虽然话多,也没有跟你撒谎的,真的是雪儿姐要我来的。” 小林子见自己误会了弟弟,也恼道:“谁叫你每天往安娘子这里来的,安娘子不说你,我也要说,这就是没规矩的讨厌鬼!” 从进院到关上门,兄弟俩一直斗着嘴。 从住进梨花巷,除了几次不愉快的经历,这处院子还第一次这样充满生气,安春风都有些期盼跟唐牧见面了,不知道那个六岁的儿子会不会也这样欢乐。 等安春风在花厅坐好,小豆子才将那枚荷包送上:“安娘子,这是雪儿姐做的香袋,方便安娘子重阳节装菊花茱萸。” “啊!都要重阳节了?还早吧!” 安春风这些时日除了去秋水那里,就只在家里喝药治疗,再加勾织蕾丝带,不问世事,都不记得什么节气了。 小豆子眨眨眼:“不早了,还有半月就是重阳节,安娘子可以早些晒花瓣做香袋。 雪儿姐说,要谢谢安娘子送的布。 她要多做些荷包装上香草,到重阳节时,我们就可以卖高价。” 安春风抿唇笑道:“好了,这荷包我收下,你去厨房让你哥盛饭吃吧!” 小豆子使劲摇头:“不了,雪儿姐说只能来这里送香袋,送完就赶紧回去,不能烦劳安娘子。” 说完,还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就退出了花厅。 可走时拐了一个弯,跑到灶间对里面的人做鬼脸,等小林子追出去作势要打他,才大摇大摆开院门走了! 安春风拿着香袋左右翻看。 荣雪做的香袋是八角形,双层绸缎都是她从布庄要的边角料,被荣雪巧手一缝,就是一个精致的小袋子。 没有绣花,香袋素净得就像一面湖水,很适合安春风寡妇身份。 古人认为在重阳节这一天将菊花佩戴于臂,或用香袋把茱萸放在里面随身佩戴,可以避难消灾。 一般每个人用的香袋都是家人所做,或者相互赠送。 家中实在无人针线,也可以在街上购买。 荣雪早早送来,大概是怕她的心意被别人抢先。 安春风对荣雪用布头做成香袋,要在重阳节上卖钱的想法,觉得挺好的。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荣雪十一岁,腿有残疾,也在尽量帮哥哥弟弟们减轻负担了。 现在还记得第一个荷包送给自己,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下午、万福牙行 玉嬷嬷早就等在茶室,胖胖的大管事很客气:“嬷嬷,已经让下边的人通知到安娘子,对方答应按时赴约。” 此时玉嬷嬷已经摘去面巾,脸上没有医馆前的卑微可怜,而是孤傲冷漠。 “好,有劳大管事了!” 作为手握万福牙行租客最多的房主,玉嬷嬷是有资格坐着让大管事回话的。 知道玉嬷嬷心中有不满,大管事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嬷嬷,肖林去梨花巷那里上工,在下是知道的,也叮嘱行里不许追责,想着是个没有上名的黑户,就由他去。 牙行毕竟要养活这么多伙计,肖林能力不行,总不能养着闲人。” 他不明白牙行换一个黑户杂工,怎么就引起玉嬷嬷注意,还专门问一句。 大管事知道,自己解释过了,玉嬷嬷也不会回复自己。 果然,玉嬷嬷眼眸低垂:“好,老身需要静静,大管事自去忙吧!等安娘子来了,直接引过来!” 大管事应声,转身出去,还贴心将门合上。 等人一走,玉嬷嬷的脸色也和缓下来,双眼微合,手中念珠转动,静心等待。 时间过去,房门终于叩响,门外是大管事的声音:“嬷嬷,安娘子到了!” 玉嬷嬷睁眼,安春风已经进屋。 “玉……嬷嬷?是你!” 眼前妇人不再戴面巾,安春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心中猜疑顿消,又生起好奇:玉嬷嬷会来找自己要房租? 今日玉嬷嬷穿着简朴的素色夹衣,鬓发梳了堕束髻,斜插一支乌黑发亮的木簪。 皮肤白皙,鼻端面润,眉黛轻扫,口脂淡淡,眼角皱纹若隐若现。 身上没有一点脂粉气,整个人仿佛飞叶飘尘,若不是秋水说过年纪,都看不出已过四十。 安春风心里已经知晓自己租的那片房是教坊司的产业,可没想到在这里等自己的人,居然是那日跪地乞药的玉观音。 “安娘子,请恕老身以这种方式相见,实属身份低微,不便登门!”见安春风一脸惊诧,玉嬷嬷微笑点头,表示她没有认错。 第40节 “安娘子请坐!请喝茶!” 桌上有茶具,玉嬷嬷亲自动手替她斟上。 “嬷嬷客气了!”安春风有些受宠若惊。 跟秋水相处三月,两人一直互不询私。 在今天上午时,安春风想到下午有可能要跟教坊司的人打交道,就特意问起以前的教坊司的人事。 秋水也不隐瞒,把一些自己知道的事都说,最主要当然还是说玉嬷嬷。 第63章 荣雪身世 玉嬷嬷出身世家大族,精通琴棋书画,是族中长辈犯下大错,导致族中男丁边疆流放,女子落入教坊司。 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前朝旧事,也是各人的伤心事,不便细说。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也将教坊司里的那些上了年纪的罪臣之女一并免罪,放她们自行养老。 于是棋盘街的教坊司搬了新址,散去秋水这样的大龄妓子,只留下玉嬷嬷等老人。 玉嬷嬷虽然是罪女,可凭借自己的才艺,占据胭脂界的花魁位置十年。 经她手教出来的乐妓歌姬都是各馆中红人,实属青楼中的一股清流。 跟现在百花楼的琴妈妈热衷激情热舞是走不同路线。 秋水每每说起,不免感叹一句:幸好现在琴妈妈是领头人。 要是早上几年,安春风的这些风情内衣根本入不了玉嬷嬷的眼,更挣不到钱。 在红尘里打滚还要活出自己的清高气质,安春风颇有些佩服。 也为她那日当众受辱,跪地求药不解。 捧茶坐好。 “当日医馆求药之事,幸得安娘子仗义执言,老身想要道一句谢,可安娘子已经走了。” 安春风蹙眉苦笑:“也是我气量狭窄。 在医馆时就跟沈小郎中当众争辩,实在是见不得他的无礼,还望嬷嬷不要嘲笑我孟浪放刁!” 玉嬷嬷肃然:“安娘子实乃性情中人,老身没有看错!” “啊?”安春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对人从来都是冷冷淡淡,对麻烦是能避就避,跟热情奔放的性情中人完全是两码事,怎么会得第一次见面的玉嬷嬷这样评价。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自己是哪方面的“性情中人”,就见玉嬷嬷起身,整衣,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跪下了!!! 啊!啊!啊! 安春风觉得自己的性子还算沉得住气,就连穿越这样的事没有大惊失色,对突然有一个儿子也无动于衷,可现在被一个陌生人一跪,给弄蒙了! “玉嬷嬷,你快些起来,有话好说!”安春风像是触电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想将玉嬷嬷扶起。 玉嬷嬷不起,反而将她推后坐下,伏身拜了一拜:“安娘子,你当得这一拜!” 安春风感觉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她不敢随便受这一拜,玉嬷嬷不起,自己也不好站着,只能在玉嬷嬷跟前也跪坐下来:“嬷嬷,你还是起来说话吧!” 玉嬷嬷摇头:“得你相助,沈圣手才送出第二剂药,现在月娥服药已经好转,这一命算是大娘子给的,等她痊愈再亲自道谢!” 回春堂沈圣手的医术高明,药品也好,不枉她跪下受辱求下药包。 才喝三次,月娥的高烧就退下,只是余热未尽,现在还不能起身,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月娥能得救,还是嬷嬷你的功劳,不用谢我!” 得知是要感谢自己救命,安春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帮忙,说到底也是替自己说话,回春堂若是坚持不送药,还是白闹一场。 无功不受禄,天上不掉馅饼,她不想白得这份感激,站起身又想将玉嬷嬷拉起。 玉嬷嬷却没有起身,继续道:“老身还有事要感谢安娘子!” 安春风脑中瞬间清醒了,求药之事只是一个引子,并不是真正目的。 玉嬷嬷姿态放得这样低,定是有苛刻要求。 她也不再跪了,直接盘腿坐在玉嬷嬷旁边:“玉嬷嬷,你究竟想说什么?” 玉嬷嬷抬头,脸上神情复杂:“安娘子,老身感谢你收下肖林,给他活计!” “噢!” 安春风听到是为这事,想到小林子说以前收到米面,心中顿时一松。 看来这些妓子以前的确有养孤儿,现在还在关心。 于是道:“是肖林自己踏实懂事,我又正好缺人,玉嬷嬷不用客气!” “肖林是黑户,若不是安娘子给他机会,定要吃些苦头!” 这一次安春风只笑笑,不想再跟玉嬷嬷兜圈子,抚膝直起身。 一个曾经的大族仕女,风光无限的花魁,能为垂危的姐妹当众下跪求药,那是她姐妹情深,重情重义。 哪怕再是善心,也不见得会为扶养过的孤儿下跪求人,恐怕还有话。 只是玉嬷嬷这样吞吞吐吐让人不耐烦。 见安春风起身不想再听下去,玉嬷嬷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拖延,该说的话迟早也要说。 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安娘子,老身还要感激你去看过荣雪,给她布料针线!” 荣雪? 安春风此时已经肯定这些妓子跟肖林几人有特殊关系了。 她想着荣雪那冰雪一般的样子,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玉嬷嬷。 越看……越心惊:“玉嬷嬷,荣雪是你什么人?” 玉嬷嬷垂眸,目光微闪,终于抬眼对上安春风的直视:“她是贱妇女儿!” “啊!女儿?” 安春风哪怕心中早已有端倪,也被这一句惊得一跤跌回地上…… 大管事进来换过两轮茶,还送了一次点心,安春风以手撑头,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听故事。 荣雪的确是玉嬷嬷的女儿! 青楼女子不能生子,平时都要喝避子汤,有心狠的老鸨直接给姑娘们用汤药断红,绝了生育。 教坊司都是歌姬乐妓,虽然不是像普通人口中“一条玉臂千人枕”那般以色伺人,免不了也会被指派伺候一些高官。 玉嬷嬷年轻时是名噪京都的花魁,来往都是名流雅士,王爷官员,自有人对她倾心爱慕,想救她于水火。 不过她是罪臣之后,不是普通贱籍,生死都在朝廷手中,除非皇帝亲自下书放人,没有赎身这一说。 罪臣都需要铲草除根,更不能生育孩子。 玉嬷嬷也谨守规矩,不敢跟人动心。 直到二十八岁高龄卸去花魁光环,渐渐隐退,当起教坊司玉嬷嬷一职,主要教导其他女子琴棋,很少再出席酒宴应酬。 年纪大了,却跟人有了私情,那简直就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恩爱美好,情节曲折动人,都可以再写一本书了。 有孩子是意外,让玉嬷嬷又惊又喜,又痛苦难受之极。 第64章 为什么是我? 那人是朝中官员,青年才俊,才貌双全,早有家室。 而且妻家同样是高门大户。 与妓子喝花酒,谈诗品茶是风花雪月的雅事,但生下孩子就不好听了。 一旦事发,两人都要受罚。 玉嬷嬷必定堕胎,甚至罚卖丟命,那官员虽然无伤大雅,也免不了会在朝中落人笑柄,影响仕途。 玉嬷嬷心疼腹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瞒了情郎,在众姐妹的掩护下,以白绫裹腹,借口养病,避过管理教坊司的官员耳目,生下一个女婴。 可惜,因为是三十高龄产妇,又在孕期缠腹,女婴生下来就脚部发育畸形。 教坊司是不能养孩子的。 生产当天,提前找的奶娘就抱着孩子走了。 刚开始每月玉嬷嬷能远远见孩子一面。 后来孩子大了,为避嫌,就再没有见过。 一晃就是七八年过去,直到新皇登基,教坊司从棋盘街搬迁,玉嬷嬷等老人留在原地,也是为能照顾荣雪。 “也就是说,荣雪都不认识你这个娘,那……肖林他们又是什么孩子?” 安春风烦躁的抓抓脑袋,她感觉自己沾上麻烦事了。 “他们都是流民孤儿,以前在街上乞讨过活。”玉嬷嬷毫不隐瞒。 肖林和黑豆子是七年前南方流民进京,她在城外施粥发现的,就让奶娘收留当干儿子,以后也是照顾荣雪的家仆。 小豆子又是黑豆子两年前在街角捡的乞儿。 “那奶娘呢?” “奶娘三年前死了!” 十一年前,奶娘当时怀的是遗腹子,丈夫死了,她被婆家撵出来,挺着大肚在牙行找活干。 第41节 是玉嬷嬷给她租房待产,可惜遗腹子胎中带病,生下来体弱,半岁时就死了。 奶娘养荣雪到七岁,一次出城淋雨,她只顾着孩子,结果受凉病亡。 又死了! 安春风手一抖,终于扯散发髻。 这里医疗条件差,人的生死就看天意,以后自己要好好琢磨医术,可别一场雨就丢命。 她没有傻乎乎问为什么不给奶娘找郎中。 就以在回春堂看见的那一幕,玉嬷嬷再是有银子,也没有办法出面请到好郎中看病。 安春风把想问孩子生父的话更是咽进肚子里,玉嬷嬷避而未提,她也不能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秘辛听多无益。 “嬷嬷是想我帮什么忙?”话都说这么多了,帮忙是躲避不开的,先问问具体要干什么。 说起来,荣雪的苦日子过得不长。 前些年有玉嬷嬷暗中送的银子,奶娘带着几个孩子吃住无忧。 三年前奶娘病逝,肖林和黑豆俩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可以自己做饭洗衣,也可以照顾荣雪。 三人就在奶娘早就租赁好的房子又住了两年,在这期间又添一个小豆子。 因为没有了奶娘,玉嬷嬷又不能跟孩子们直接相见,只能送些粮食到门口。 等到奶娘留下的钱用完后,肖林他们就打工挣钱,这才搬去大杂院。 玉嬷嬷道:“老身是罪臣之女,污秽之身,可荣雪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因出自我腹就是罪孽深重。 为孩子以后不受苦痛,老身就不跟孩子们相认,连一点关联都不敢有,只能借着赠善施舍给孩子送一些粮食。 几个孩子住在那样的大杂院里,年纪渐大终是不妥。 老身也是担心焦虑,一直想找人施以援手,又怕让人知晓会所托非人,反而害了大家。” 安春风无奈叹息,有些理解玉嬷嬷的意思了。 她不跟荣雪相认,不让孩子知道自己这个娘,也是爱女之切。 要是让人知道荣雪是娼妓之女,那就意味着那冰雪一样的女孩子,只能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黑暗中,被人以“娼妓生,婊子养”鄙视一辈子。 很多时候,社会地位都不是能用钱能买到的。 哪怕玉嬷嬷曾经是京中花魁,艳名远播,沈郎中也能当众说出‘一日为娼终生为娼’的话羞辱她。 被人嘲笑辱骂也罢,就连医馆的门都不能进,只能苦熬等死。 黑户有黑户的活法,只要衣食无忧,一样可以寻找到快乐。 而贱籍出身给孩子心灵上的折磨才是无休无止。 “嬷嬷是想给孩子们换一处住所?” 安春风猜测玉嬷嬷的意思,她去一次大杂院就发现的问题,玉嬷嬷肯定也知道,这几天小林子就在找合适的房屋。 玉嬷嬷点头:“他们不用另外找,就在梨花巷。老身已经收拾好一处院子,想要麻烦安娘子出面承租下来,以后照顾他们。” 说完,她忐忑的看向安春风。 安春风皱眉,没有出声,只端茶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一股苦涩充填口腔,只有慢慢品味才能感觉出里面的甘甜。 屋里气氛有些凝固了。 “玉嬷嬷,你为什么会想到我?我只是一个离家的孀居之人,无权无势,自身难保,给不了荣雪庇护!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安春风相信,玉嬷嬷不会单为租房子,就需要将荣雪的身世告知自己。 荣雪今年十一岁,以大梁朝的习俗,女孩十五及笄,到时候就需要商量婚嫁,留给荣雪的时间也就只有四年。 安春风前世人际关系简单,孤家寡人一个,可刚到大梁朝来就遇上“儿子”,现在还头疼,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她不想再将一个小姑娘的未来绑缚身上。 而且那个女孩不仅是黑户,生母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自己跟玉嬷嬷只有一面之缘,凭什么,为什么去管闲事。 听到安春风的推脱,玉嬷嬷不急不躁,笃定自己所想无错,轻笑道:“安娘子,若是旁人,老身还要多加考虑,可你不同!” “噢!为何不同?”安春风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自己何德何能被人看中。 玉嬷嬷道:“你明知道肖林是黑户,也可以接纳他。而且,还能给到八百文的工价,没有乘机压下他的酬金。” 在京城里,给黑户的工价只有普通庶民的四到六成,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给钱但凭良心。 每个黑户对此都无可奈何,就连牙行也是这样操作。 安春风摇头,她怎么会去压榨这种低层人的钱。 对于每一分每一厘钱都有固定用处的低层收入人群来说。 苛刻他们的钱,就是在饿狼口中夺食,要么狼死,要么手断。 扣的那点钱不能让人富裕,但有可能丧命。 自己给小林子八百文钱,并没有善心大发的多付,只是照着规矩办,就成了好人。 第65章 老娘有钱 面对安春风的固执,玉嬷嬷继续解释道:“你给肖林的高价,可以说是你觉得小厮听话,打赏的。” “可在医馆前面,你愿意替老身等人出面说话,这就说明……你将我们当成人了。 以后,你一定也可以把荣雪当成人,不会嫌弃她血脉肮脏、是贱人所生!” “实不相瞒,从医馆回来,老身就已经查过安娘子了。” 一入贱籍就再无翻身之日,玉嬷嬷已经身受歧视之苦,再不想让孩子与她一样。 “老身不敢将荣雪托付他人,就是怕孩子将来代代受苦。 除了楼里姐妹,安娘子你是少数知道荣雪身世的人。 为了她的将来,老身苦苦守了十一年不敢相认。 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秉性,是万不敢如此冒昧。” 玉嬷嬷知道肖林的事,马上着人去了秋水布庄和牙行,对安春风进行调查。 秋水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两人跟百花楼的生意和盘托出,对安春风的聪明才干大力夸赞。 牙行也将安春风的资料拿出来,户籍、包括庄婆子上门和七夕节醉汉闹事,到官府立案,替邱氏脱身都一一说了。 玉嬷嬷听得赞叹不已,安娘子不仅人美心善,还懂些防身技,简直就是自己女儿最好的依靠。 要是荣雪能跟安娘子生活,以后再不担心被人欺负。 她也相信,这样有头脑有能力,有胆有识的大娘子,肯定是能跟自己达成协议的。 安春风真的懵了! 呃! 就是因为自己能平等看待这一点? 自己还真的没有想过谁是人,谁不是人! 父母之错,孩子何其无辜! 还有,玉嬷嬷会从医馆见面开始就在调查自己,也是迫不及待了。 奶娘已死,除去教坊司的那几个老姐妹,自己大概成为普通人里唯一知道真相的。 安春风又开始挠头,现在自己想装成什么都没有听到,大概也迟了! 现在细想,小林子和荣雪两人,虽然住在贫民区,身份上是黑户,可言谈举止没有常年贫苦带来的麻木贪欲。 身体健康也没大的亏欠,这也跟他们以前平静富裕的生活有关系。 既然是如此相信自己,安春风也决定听玉嬷嬷说完,看以后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安娘子只需要出面替荣雪租下房,老身会拿钱雇人照顾荣雪。安娘子从此就是荣雪的姨母,以后也当享受荣雪的孝敬。” “这样简单?都不用考虑户籍、婚嫁之事?”安春风有些诧异,姨母肯定不是这样好当的。 自己最怕麻烦,又什么都不懂,要是有心思替别人挑夫婿,自己何苦单身。 “只要能离开大杂院,她的婚嫁户籍老身自会上心。安娘子,老身不图她能富贵,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这话说的话外音,无非是:不图女儿富贵的原因是老娘有钱。 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也简单,是想不受母亲是教坊司出身的影响。 以后什么事都让自己这个“姨母”出面。 母爱真是伟大! 对玉嬷嬷这种为了跟女儿撇清关系,硬生生十一年不接近的行为,搁在任何时代都相当炸裂。 安春风甚至觉得自己担心孩子前途不好,就丢下孩子不管的狠心,在玉嬷嬷跟前都不值一提。 还有自己这个姨母,当还是不当? 安春风是晕晕乎乎离开牙行回到梨花巷的。 在她怀里,多了两张价值超过三百两银子的房契,还有一把钥匙。 从现在起,安春风也是有京城房产的地主了。 回到家门口,安春风抬手正想敲门,却转头看向自己院墙旁边那扇黑漆门。 那扇院门正关着的,门扇被水洗过还没有干透,门边是一片片洇洇湿气。 安春风想了想,手这才敲门。 小林子很快把院门打开:“安娘子回来了!” 安春风没有进院,指着黑漆门问道:“小林子,住在那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第42节 小林子偏头看了看:“好像是前天上午,安娘子你当时到布庄去了,牙行来人让搬的。 这处院里的人倒是畅快,说搬也就搬了,只有一个女人骂了几句。” 安春风点头,骂人的肯定是鲁娘子了。 那处院子住着好几家人,鲁娘子只是租了其中一间屋,现在终于是被赶走。 “哦!走,跟我瞧瞧屋子去!” 黑漆门上挂着一把金黄新锁,安春风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里取出钥匙轻松开门。 这处院子就是玉嬷嬷替荣雪和小林子几人准备的,也是教坊司的产业。 在大赦免罪后,玉嬷嬷等人取出银钱,将教坊司准备变买的房屋买成个人财产,赁房收租。 现在,玉嬷嬷把两处院的房契都转到安春风的名下,也算是提前给她照顾荣雪的报酬。 在牙行,玉嬷嬷除送房契,还说安春风跟秋水的那些生意她可以帮忙。 她以前是花魁,又教授过其他楼里红牌数十人的琴棋,是勾栏院里的老人。 以她在脂粉圈里远超秋水的声誉,只要开口,几乎所有堂口的红牌都要捧场。 玉嬷嬷还说,安春风的内衣风格得加以改进,不能光卖给青楼。 真正的生意还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 只是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 安春风不懂大宅后院那些女人想要什么,也没有想过要跟那些女人打交道。 可玉嬷嬷几个人都出身官宦大族之家,不是从小就学管家理事的嫡女,就是专攻绣花做衣的庶女,她们对那些夫人太太的喜好了如指掌。 反正,玉嬷嬷说安春风以后的事,就是她们几人的事,不要银钱,只为求药时的出面相助。 这就是要免费给安春风打工,还是几个大家族自小培养的高管和技术人员。 明明知道这是玉嬷嬷布下的诱饵,意在为荣雪以后找监护人。 面对泼天财富,安春风无法拒绝,硬着头皮答应接手荣雪。 看玉嬷嬷舒心又欢喜神情,安春风猜测…… 除去解了女儿这个心病,其实是这些女人还太闲了。 风月场里半辈子,不用再迎合讨好男人,就是一群满身艺术细胞,没事做,没寄托,即将开始更年期的女人。 现在女儿终于找到合适的人照顾,自己也有用武之地。 这种卸下重担又找到新生的喜悦,就连心思沉稳的玉嬷嬷都藏不住。 第66章 搬家 再说小林子看到安春风打开别家院门,顿时吃惊道:“安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春风淡笑:“我在牙行把这处院子也租赁下来了,你跟我一起看看,还缺些什么东西,添置好就把荣雪他们接过来,那处大杂院不能再住了。” “啊!”小林子一听是替自己兄妹四个租下来的院子,顿时又惊又喜又是发愁。 这里的院子一套每月至少也要八百文,自己的那点工资可不够了! 撇开心情激动的小林子,安春风进了院门。 玉嬷嬷说,为了方便出租,这片区域的房子在几年前就做了改动。 外观格局虽然还是标准的四合院民居,但从中筑了矮墙,将院子分割成几套房,方便别人分租。 每套房都是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晾晒衣物的角落是公用,灶间柴房也分开的,每一间略显得狭小。 但几天前收房,这些隔墙都有部分拆除,只有正院还保留着。 现在荣雪搬进来,就可以有自己的小院子,小林子兄弟三个也能有单独的房间。 小林子虽然心疼钱,可看到这样的房子,也感觉心中喜欢。 大杂院那里只有两间屋,他从来没有留宿过了,现在这里就有他一张铺了。 新房子里到处都有打扫过,还有艾草熏过的味道,将以前住过的痕迹消除掉。 卧室和厢房里的旧家具被搬空,只有柴草和一些木炭还堆放着。 安春风决定添置新品,只是现在已经快天黑,要买家具只能等明天。 结果才到晚上,牙行连夜就送来全套家具和各种生活用品。 想来,这些东西都是玉嬷嬷早就在牙行定好的。 第二天,是唐牧跟小豆子约好见面的日子,小豆子到梨花巷磨磨蹭蹭的还是走了。 他想看搬家,可又有任务,走得不情不愿。 安春风没有跟小豆子一起去顺安坊。 秦牧说过,让她别去西城,只好等小豆子见过回来告知。 安春风今天要做的事,是跟小林子去大杂院搬家。 今天,荣雪就可以离开大杂院,住到梨花巷来。 再一次走进大杂院,安春风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跟第一次还略带新奇不同,这一次,她更加仔细的观察周围环境,也越发感觉这里的环境让人窒息。 夜里下过小雨,让地上的污水愈发充盈,深巷里四处都是湿漉漉的,浑浊空气让人难以忍受。 安春风到时,荣雪正在认真做香袋。 屋里太黑,她只有到门边才有光亮。 再见到安春风,荣雪脸泛红晕,又羞涩又欢喜:“安大娘子!” 距离上次相见,也就几天时间,安春风仿佛是第一次见她一样,又细细打量,果然,跟玉嬷嬷眉眼相似之处甚多。 “荣雪,你今天就搬去梨花巷吧!” 安春风有些诧异,小豆子昨天晚上已经过来说过要搬家,怎么到现在这边还没有收拾东西。 “安大娘子,大哥说是你替我们租的房子。 我已经问过大哥,他的工钱只够房租,要是搬过去,恐怕银钱不够生活。我在这里已经习惯,就不用花那些钱了。” 荣雪声音低得像蚊子,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想让兄弟几个为了自己欠钱! 安春风挑挑眉,这丫头真是玲珑心,看来要把话多说几句了。 “荣雪,你别只考虑房租贵,花得多,还得考虑收获多少! 现在肖林的工钱能租房子,你住得安稳,能做饭洗衣,做荷包,比你补衣服挣钱。 不用照顾你,黑豆和小豆可以出门找活,小林子也不用每天来回跑耽误正事。 你算算,到底那头划算?” 若不是荣雪脚有问题,说话有所顾忌,安春风还要说住这样差的地方,一旦生病吃药,那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荣雪脑中有数,只略一盘算,她的脸猛的涨红,都快沁出血来:“安大娘子,是我脑子笨了!”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安春风笑得一脸慈祥:“以后叫我安姨也行!我没女儿,你搬过去,我就当多一个外甥女!” 玉嬷嬷让荣雪叫自己姨,以后还要以晚辈相待。 自己白捡一个大姑娘,这个便宜肯定要的。 “啊!” 荣雪这才真正是傻眼了。 这一次,安春风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黑豆,这是一个长得不高,却非常结实的黑壮小子。 不爱说话,见到安春风也只低头行礼,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光站着就是阴阴的煞气,很有威慑力,难怪一直让他在院里看护荣雪。 说搬就搬,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到新家那边也好早些安置。 搬家的动静太大,院里其他人很快就知道肖林要走,都心生羡慕,放下活计不做就围过来帮忙看热闹。 也有人对安春风这个雇主产生好奇,七嘴八舌的开问: “大娘子,你缺针线娘子不?我能做一手好鞋,不夹脚,能走路!” “大娘子,你那里还缺洒扫不?” “大娘子……” 无论男女,每个人都在推销自己,都想给自己也找一份体面又钱多的事。 “大娘子是要这些孩子做小厮?荣雪是个容貌好的,可脚不好,当不了丫鬟,我女儿乖巧懂事又听话……” 安春风初时还勉强点头应付一句:“不要人!” “不需要!” “不……” 到后来也就不搭理,只想催促小林子赶紧走人。 这个家里的东西除了几身衣服,其实就没有值得带走的东西。 小林子还想要锅碗瓢盆,却被安春风拦住:“你们兄妹四个在这里的住了一年,还得感谢各位叔伯婶子的照顾,这些东西就别带走。各位若不嫌弃,就自己来选。” 刚刚众人还在为不能找到活计而失望,听到安春风要将这些家伙什送人,顿时欢喜起来。 “好人有好报!大娘子是善人!” 小林子家用的东西,很多都是以前奶娘还在时购置的。 碗碟是细瓷,当时价格也不便宜,但时间久了,边缘都是缺,吃饭喝粥都怕割嘴。 这些东西安春风嫌弃,大杂院的人却不嫌弃,口中说着好话,一拥而入,见啥拿啥,你争我夺,就差把两间屋的房顶拆下来。 趁着这个热闹,黑豆背着荣雪,肖林扛起几人勉强能穿的衣服被褥,安春风提起才拿过来的绸缎布头,四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第43节 第67章 偷儿 离开住了一年多的大杂院,兄妹仨人都沉默不说话。 趴在黑豆背上,荣雪几次回头,想记住自己从来没有走出房门的地方。 安春风见她眼皮微红,泪珠子欲落未落,仿佛梨花带雨,荷叶含露。 小小年纪不经意间就展露风姿,不由猜想起玉嬷嬷当年的盛世美颜。 不愧是花魁的女儿,以后长开还不知道是何等绝色。 她正想着,从巷子另一头扑扑踏踏、一前一后追跑着过来两人。 只见前面那人个子矮小,梳着孩童发髻,身上黑褐夹衣破了几个口子,埋着头一个劲的猛冲,踏得地下污水四溅。 后面高个子男人追在后面,口中骂骂咧咧:“站住,小杂种撞坏东西还想跑,看爷抓住不你捏出蛋黄来!” 手一扬,一块石头就落在“男孩”身后,差点砸在头上,吓得那孩子往前猛的一窜。 此时安春风四人正走在一段泥泞小巷中,两边堆放的杂物让道路更加狭窄。 见两人追打,前面小林子等人下意识就靠墙让路。 安春风走在最后,也不得不站住脚。 追打的两人愈发靠近,前面的男孩像是怕极,跑得脚步踉跄。 在跟小林子错身而过时,步子一歪,跟小林子撞了个满怀! “哎哟,你要跑就快跑,别乱撞人!”小林子扛着被褥衣服,被撞得往后退一步。 男孩不吭声,撞人脚下一晃,又撞上背着荣雪的黑豆。 黑豆怕碰到荣雪,只能侧身将背上的人遮挡住,自己挨了这一下。 男孩撞人,往黑豆背后瞟一眼,就依然低头不说话,转身又跑。 谁知踩上稀泥身形不稳,脚连晃又冲着安春风扑来…… 下一秒,那男孩突然捂着半边脸惨叫起来:“痛!痛!痛!” 安春风拎着他的耳朵,往上一扯。 男孩顿时被拧得脚尖着地,口中一个劲的呼痛。 “知道痛就对了,把东西交出来!” “大娘子说什么,小的不明白!求大娘子放手让小的过去,后面那泼皮要打人。” 男孩子疼得受不了,连声求饶道。 “不明白就是不够痛!”安春风手指用力,再拎上半圈。 “哇哇哇!疼死人了!”男孩子放声干嚎。 小林子跟黑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莫名其妙。 跟在后面的高个过来了,一见男孩子被安春风抓住,赶紧嚷着:“多谢大娘子帮忙,这家伙刚才砸坏我家酒坛,正要抓他回去赔钱呢!” 说着话,伸手就来掰安春风的手,想将男孩子解救出来。 安春风冷哼一声:“还不快把钱袋交出来!要不然你俩都别想走!” 男孩子还在哭唧唧的想脱身,高个子对着安春风眼睛一瞪:“谁看见你钱袋了,你这婆子胡说,是不是想招打……” “啪!”安春风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高个子就是一耳光:“你还敢恐吓我!” 一巴掌抽过,高个子蒙了,他不明白安春风怎么敢先打人。 可这突然的巴掌也让高个子心里慌了,他知道自己是撞上同行:“兔子,算我们失手,交出来吧!这是明眼人!” 男孩子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返手从自己后背的腰带处,抠出两个钱袋! 小林子见安春风突然打人,都看傻了。 可看见钱袋又惊呼起来:“我的钱袋怎么到他那里去了?” 黑豆赶紧在自己怀里一摸,果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顿时气得暴怒:“你们是小偷!” 安春风拿过钱袋抛了抛,对着俩个一人一脚:“滚吧!你这点小把戏也敢到姑奶奶眼前来耍!” 俩个小偷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忙捂脸、捂耳、捂屁股,一溜烟跑了! “安娘子!”一直趴在黑豆背上的荣雪看到这一切惊呼起来。 她不明白只撞了几下,两个哥哥的钱袋怎么就到偷儿腰上去了,安娘子又是怎么发现的? 安春风对她摆了摆手,又四下环顾,低声道:“这地方不能停,我们赶快走。” 这里是流民黑户聚集的陋巷,虽然是大白天,各处依然有鬼鬼祟祟的目光闪动。 两个小偷在巷子对自己等人下手,就是瞧着眼生。 要是在这一闹,巷子里很快就会冒出一群“看热闹”的人。 说是看热闹,帮干忙,其实都是同伙,被他们缠住,自己几人会陷入危险中。 否则刚才自己也不会上来就先扇巴掌,把那两个偷儿打蒙再说。 小林子跟黑豆显然知道其中缘由,不再多问,忙背好荣雪就往外走。 三人脚步匆匆,消失在巷口。 等巷里恢复安静,突然从旁边一户人家的窝棚后走出来两人,一高一矮,矮子穿着破衣。 正是刚才跑掉的两个偷儿,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户人家的后门又绕回来了。 矮小子此时已经没有哭腔,摘了围巾才看清他的脸,看着童颜,却满是沧桑,下巴上还稀疏长出几根胡须。 不是孩童,居然是个侏儒。 只见他盯着安春风几人离开的方向,用童音阴测测道:“三猴,你刚才看清楚没,那个被背着的小娘子长得不错,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这片地里有野花!” 瘦高个面露贪婪道:“是哦!古爷一直在买鲜货,这个怎么也值十几两银子!” 一提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企图。 十几两银子,又够哥俩胡吃海塞好一阵,到相好的花娘那里都能睡上几次囫囵觉。 这种银子可不能放过,高个子往后一缩:“我去给古爷通个音,你先放线。” 矮侏儒点点头,小短腿摆动,寻着安春风四人离开的方向就追去。 ………………………………………………………… 再说西城顺安坊的唐家,小豆子嘟着嘴在唐家后墙边蹦跶着。 今天要搬家,可自己必须到这里来见小郎君。 也不知道大杂院床脚下那几个泥娃娃,黑豆哥记不记得拿,可别忘了! 迟迟不见秦牧在墙头出现,小豆子又急了,他不敢喊,只能学猫叫! 于是,唐家后巷出现一只怪声怪气的猫。 时而嗷嗷高亢如同小孩吵架,时而呜呜低沉好似懒猫催眠。 声音嘶哑难听,叫得旁边宫廷和声署署丞家的婢女实在受不了,在自家院里,用唱曲般的调子高喊:“咦!噢!现在又不是春天,怎的谁家狸奴……真是烦死个人了咧!” 猫嚎过几次,突然,唐家墙后传来犬吠:“汪汪汪!” 声音软软糯糯,委委屈屈,像是一只小奶狗…… 第68章 猫狗大战 听到狗叫,小豆子瞪大眼睛寻声找去,在唐家院墙转角处,发现有一个荒废填埋过的狗洞。 洞里塞了砖石,但周围的草和泥土被人细心清理过,露出砖石间比拳头还小的缝隙,但能清楚看到对面。 洞的那一边,秦牧怕沾上泥,挽起袖口,拢住衣襟,膝盖小心跪在两张纸上,趴下身子撅着屁股还在叫。 “汪!汪!汪!” “喵喵喵!” “汪汪汪!” 两人终于对上。 隔着狗洞,俩人脸对脸,眼对眼。 小豆子笑着歪头往里瞧:“小郎君,原来你长这样啊!” 前两次秦牧都在墙头上,小豆子只能看见半张脸,现在隔着狗洞才看得真切。 秦牧也歪着脑袋,露出笑:“暴豆子,你说我像哪样?” “我觉得你像安娘子啊!安娘子长得好看!” 秦牧:“……我娘本来就好看!你直接就说我好看呗!” 他心里窃喜,所有人都说自己长得像爹。 自己对这句话深恶痛绝,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扒下脸皮重新换一张。 只有小豆子有眼力,知道自己从娘肚子里出来,肯定该像娘。 小豆子撇嘴:“男人要好看干啥,又不能换成银子买糖吃!” 秦牧嘴巴动了动,他想说,自己那个爹长得好看,以后还靠一身好皮囊攀交上好多高门显贵。 小豆子感觉趴着累,他也不怕衣服会脏,索性歪躺在泥地上:“小郎君,今天你再不要我说话,我可就走了。 上次安娘子叫我问你的事都没说,我回去还被骂了!” 秦牧一愣:“我娘上次要你带话了?” 小豆子点点头,可在秦牧的角度看就是蠕动两下道:“上次安娘子要我来问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比如要不要吃的用的,要钱也可以,不过多的没有,只能给你几文打发下人。 还问你能不能出门,怎么才能出门?安娘子可以在外面接你!” 第44节 秦牧听到小豆子噼噼啪啪说一堆话,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我娘要你说这么多话,你上次来为啥一句也没有告诉我!” 小豆子无辜的眨眨眼:“是你要我闭嘴的!” “你这个笨豆子!” 秦牧恨不得抓住他揍一顿,可隔着狗洞抓不到,只能抓起一把泥沙从狗洞扬过去。 小豆子不提防秦牧会动手,被扬了个正中,满脸满嘴都是泥,顿时呸呸呸吐出泥沙,怪叫道:“我好心帮你传话,你还扬我!看招!” “唰!”一把土掷过来,撒了秦牧一脖子。 “你混蛋!” 秦牧怒了,自己这几天焦虑得饭吃不香,连觉也睡不着,都怪这个小豆子说话不认真。 他憋屈这几天的气一下冒上来,捧起泥沙就往外撒。 小豆子也不让他,顿时你来我往,打得草屑青苔乱飞。 狗洞内外一片“灰飞烟灭”! 等到周围的泥巴都被挖空,两人满身满脸都是土,这才哈哈笑着停手。 隔着狗洞这仗打不下去,身上的泥一大半都是自己扔自己的,再打得先把自己埋了。 但有小豆子一闹,秦牧仿佛也成了六岁的小孩子。 从回到这具身体几个月来,一直郁郁的心情顿时好转,就连胸中那股无法言说的怨毒也消散不少。 自己还是六岁,自己还是孩子,就要像孩子般模样。 此时秦牧豁出去了,他不顾自己衣服弄脏又要得一场骂,索性也趴在泥地上,将脸贴近狗洞问:“小豆子,我娘怎么有钱租房子的,你知道什么都说!我不打你!” 小豆子皱皱鼻子:“我才不怕你,你又打不过我,刚才我都是让着你的!” 秦牧赶紧认输:“是,是小豆哥让着我,你赶快说吧!” 小豆子得意挺挺胸脯,他得了安春风吩咐,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安娘子是每天熬夜打络子卖钱呀!她一个人住大院子有些怕,就让我大哥当小厮守门!” 他去过安春风的花厅,看到里面到处都是丝线。 大哥说,安娘子的银子是每天晚上熬夜打络子挣到的,很辛苦,不能浪费。 秦牧又问:“你大哥以前是干啥的,多大?” 小豆子掰手指算了算,皱着眉道:“我大哥以前在牙行当学徒,安娘子到牙行租房子认识的。 我哥十四岁,会赶车,老厉害了。 我黑豆哥十三岁,更厉害,可以一只手抓起我走很远都不待喘气。” “哈哈哈哈!”秦牧笑得捂着肚子打滚。 “完了完了,你真是傻子,我要给安娘子说你有病。” 小豆子趴在狗洞上,看里面那个白嫩嫩的小郎君边哭边笑,摇头叹息:可惜了好漂亮的娃娃是疯子。 秦牧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你才有病,你这个暴豆子。” 骂归骂,又凑到狗洞跟前,两人说起悄悄话。 可才一会,两人又吵起来。 秦牧咬牙切齿道:“那是我娘,你吃的大肉包是我的!” 不是为吃肉包,只为小豆子说安娘子夸他乖,专门给他买包子。 小豆子斜睨他一眼:“我不信,你住在西城,家里不买大肉包给你吃?” “不买,这里也不是我家!我娘在哪里,我家才在哪里!” “噢!你还真可怜,每天被关在这里!”小豆子舔了一下嘴唇,眯眼还在回想大肉包的美味。 秦牧看他这馋样,又说自己被关着可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两个大肉包,都不想着给我留一个。” 小豆子没好气道:“一个包子也争,等我回去跟安娘子说,下次也给你买大肉包,还有德胜楼的烤鸡和卤肉,安娘子买给我吃过,太好吃了!” 秦牧大怒:“那是我娘,我娘,你吃的东西都是我的!” 小豆子撇嘴:“小气鬼,我不跟你说话了,今天我哥在搬家,以后我就要天天跟安娘子住在一起,安娘子还要每天监督我洗澡!还要换衣剪指甲。” 秦牧又要哭了:“安娘子是我娘,不给你剪指甲。”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立刻收起闹,严肃道:“你让你哥明天过来一趟,我有正事要说。” “啥事?给我说一样!”小豆子眼巴巴道。 “不行,你太小,什么都不懂,记住,明天让你哥来,最厉害那个!” 说罢秦牧起身,随便拍拍身上的泥,昂着头,也不管小豆子急得眼睛都直了,还扒在狗洞边直喊,就这样走了。 看着狗洞那头没人,小豆子撇嘴:“哼,小气鬼,看我回去给安娘子说你又哭又笑,黄狗尿尿,让人以后笑话死你!” 他一扭头,也走了。 第69章 泥娃娃 梨花巷里,安春风三人已经进了院,新家还没有收拾好,先将荣雪安置在这边的花厅。 小林子跟黑豆赶紧过去铺床安桌。 梨花巷突然搬过来一户人家,安娘子也跟着忙忙碌碌,引得巷里其他居民都过来打听消息。 安春风站到门口对那些询问情况的人道:“是我以前老家姐姐的孩子,现在才带信托我照看。” “哦!那是夫家还是娘家的姐姐?”有好事者还在打听。 安春风笑笑:“最亲近的!”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哪边才是最亲近的? 两个妇人争辩起来: 夫家! 娘家? 嫁了人的女子,当然要把夫家的当家人。 再怎么嫁人,骨肉相连的永远只有娘家。 安春风没有解释,在她认为,银票姐姐才是最亲的。 这里租户多,搬家来去都是常事,乱糟糟一圈人看过就全部散了。 安春风没有发现,人群后还混着一个矮子,在不远处张望片刻随即消失。 中午,是小林子去酒楼买来一些饭菜,等到小豆子回来,大家就在新院子聚餐,也算是乔迁之喜。 只是小豆子回来的形象之差,着实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早上出门才换过的衣服又满是泥土,一双手指甲里也满是泥,就连头发里都是草叶,活像是跟什么打了一架。 安春风本来想从现在开始,恶补一下好妈妈身份,结果看到小豆子就三秒破功,到底是不能忍,一脚踹了他去洗澡。 等黑豆和小林子把豆子洗干净带出来,几人才围坐桌边吃饭。 这一家都是孩子,就安春风一个不论尊卑的长辈,也没有在意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小林子等人跟荣雪虽然是主仆关系,可明面上还是兄妹四人,也就没有分高低贵贱,按着以前的习惯随便坐。 这一桌菜都是小孩子们爱吃的,糖醋排骨,黄焖鸡,跳水鱼,再一道咸菜滚豆腐,那也是兄妹四个平时吃得最多的一道菜。 菜饭上桌,小林子跟黑豆也不先顾着吃,先给安春风布上菜,又将鸡肉排骨挟给荣雪和小豆子,自己则只吃咸菜豆腐汤。 原本一副猴急的小豆子也规规矩矩,不动手拿筷子,只等大孩子分给自己什么菜他才吃。 若不是安春风亲眼目睹,也不能将这斯文吃饭的四人,跟流民乞儿和妓子之女联系上。 小豆子到底还是馋嘴只顾吃饭,秦牧要他说的话,吃饱了才提:“唐家小郎君说,明日要让最厉害的哥哥去西城,他有正事要做!” 厉害的哥哥? 几人都看向他,说的是谁? 见大哥又在瞪自己,小豆子咧嘴,忙道:“我说黑豆哥最厉害,小郎君应该是要他去!” 正收碗筷的黑豆闷声闷气道:“啥事?” “不知道,我问了,可小郎君不告诉我。” 小豆子有些委屈,他不敢说自己跟小郎君打了一架,小郎君有事就不告诉自己了。 安春风把去唐家的情况又问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想到唐牧才六岁,可能是要大孩子去玩,于是道:“明天黑豆就去看看吧!荣雪可以去我院里学打络子。” 黑豆立即闷声答应下来。 以前住在大杂院,黑豆必须留在家里陪荣雪,没办法出门做事。 现在荣雪留在院里也好,去安春风那边也好,就不需要专人留守了。 荣雪自然是愿意的,她知道安娘子会打络子,也想学。 她还要做荷包挣钱,感觉自己以后要忙起来。 吃过饭,小豆子才有空看自己的新家,欢天喜地的四下乱窜,整个院子都能听到他的“哇哇”声:“哇,这屋好大呀!是我跟黑豆哥住的吗?” “哇,这里还有厢房,可以放东西呢!” “噢!我们的衣服都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衣箱……” 小豆子找到自己的那口箱子,打开,一通翻找,在一堆还没有整理的衣服中,他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在这里! 他就知道,黑豆哥哥他们肯定会拿上自己的宝贝。 取出一看,是被布包裹住的两个褪色小泥人。 那是一对穿着凤冠霞帔、披红挂彩的喜娃娃。 第45节 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眼睛,微弯的唇角,让人看着就心喜。 这也只是普通的泥娃娃,街边摊角随处可见,二三十文一对。 要是舍得花钱,可以买到描金的瓷娃娃,会更加漂亮。 小豆子躲在角落里,用布擦去泥娃娃脸上的灰,又用布包好,抱在怀里喃喃道:“爹、娘,豆豆又搬家了,现在有哥哥姐姐,还有一个婶子。 今天小豆子吃了好多饭,吃得饱饱的。 娘,今天安娘子的儿子被我打哭了……” 北城贫民区 一处晾晒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小院子里,摆放着几张矮桌,此时桌上酒菜已经被吃了一半,几个酒壶倒在桌下。 桌边,七八个大汉还在喝拳掷骰,喊得声嘶力竭,酒气熏天。 偷儿瘦三猴进院,脚步轻快的跑到一个黑衣大汉跟前低语几句。 那大汉眯眯眼一竖,喜道:“这些话可是打听实在了?” 瘦三猴点头:“千真万确,你跟我搭联这么久,还有错的?” 黑衣大汉一捶桌子,激动道:“那还等什么,赶快给古爷说去。” 后房檐下,古爷正逗弄着饲养的小画眉。 看着小鸟尖叫着,被自己用签子戳得上蹿下跳,羽翼脱落,鲜血淋漓,古爷脸上才露出笑容。 他觉得,这样一才是养雀的乐趣。 只听小鸟唱曲有什么意思,天天都是一个调,还是这样的鲜活才有意思。 看见古爷逗雀,黑衣大汉和瘦三猴都不敢靠近,直到战战兢兢的小婢女用黑布将鸟笼罩上拎走,黑衣大汉才走过来行礼:“古爷!” 穿着艳丽锦衣华服,戴着金冠束带的古爷三十多岁,面敷薄粉,腰系丝绦,一派贵气。 若是在风景秀丽的大园子里,一看就是豪门子弟的气质。 可惜周围环境不好,跟这样的打扮格格不入,站在这里仿佛是在唱戏。 古丰丢下手中还带着血丝的竹签,瞟一眼瘦三猴,转头看向黑衣大汉,蹙眉道:“现在不是交钱的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黑衣大汉谄笑着趋步上前:“古爷,小的找到一个鲜货!” 第70章 十里巷 “嗯!多鲜?”古爷随口问道,又从腰间取出一根雪白的锦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最鲜的那种,连花骨朵还没长全!” “噢!” 古爷来了兴致,旋即又摇摇头:“不行,现在风声正紧,北城兵马司的那拨人跟吃了春药一样,剿了好几个戏班,我们带不出去人!” 从七夕节后,京城四门严加防守,尤其是对进出的戏班查得严,不许带妆,不许穿衣,有长得秀气的伶角还要查男女,弄得怨声载道,害得他们这些做鲜货生意的也大受影响。 黑衣大汉见到古爷摇头,顿时急了,这段时间手气不好,自己还等着银子还赌债呢! 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古爷,那几个贵人最喜欢小丫头,直接送去那里,这样不出城,也不用再被人赚一手……” 古爷瞪他一眼:“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该拿才拿,不该拿的小心斩手!” 他们做鲜货生意,不能接触客户。 黑衣大汉一下苦了脸,他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银子跑了。 可当着古爷的面又不敢多说,于是磨磨蹭蹭不想走。 古爷也不赶人,撩袍在旁边坐下,转着手指上的扳指道:“满彪啊!你跟爷三年了,今天爷心情不错,就叮嘱你几句。 你若还想做这买卖,就老实些。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是个愣头青,就连琅琊台都敢闯,你要是犯在他手上,恐怕是活不过六个时辰。” 黑衣满彪两眼眯成一条缝,不悦道:“金不二家世单薄,朝中替他说话的都没有,要是使法子拖下马,自有人收拾他。” 瘦三猴脑子灵,见古爷难得提到琅琊台,赶紧过来提壶筛茶。 古爷觑他一眼,冷声道:“下去,这里没你事。” 知道古爷要跟满彪谈事,瘦三猴只能悻悻出去,乖乖等在前院。 这处院子看着平平无奇,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北城的黑户基本上都聚集在这片区域,名为十里巷,也不是实数,毕竟弯弯曲曲的大小巷子,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条。 说的就是巷子长,纵横交错,错杂纷乱。 巷中,居住的人口无法计算,估摸着就上万,蛇虫混聚,帮派团体无数。 古爷就是其中一个最有势力的,听说是一个某王爷的外室子。 自诩皇室子弟,身处陋巷也要一身贵气,交往之人也多是皇室宗亲,高门外戚。 看起来人模人样,私底下做着拐卖人口的生意,满院喝酒猜拳的汉子也都听他号令。 瘦三猴这样的小杂鱼,连跟古爷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等,就让瘦三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院里酒菜早净,喝酒后的汉子们东倒西歪在睡觉。 满彪出来时,瘦三猴早已经是望眼欲穿:“彪哥,古爷怎么说?这笔生意做还是不做,你给兄弟一个实话?” 满彪眯眼:“古爷说了,暂时不能动。谁叫那些蠢货上次弄到几个官家娘子,惊动皇上,闹到现在还不安宁。” 上次七夕节,几个贪财的不知死活,居然在路边劫人。 偏偏遇上梅阁老的孙女偷跑出府,仗着侍女有功夫毫无畏惧之心。 两拨人就这样碰上,火气一上,开始硬抢。 侍女被打伤逃跑,梅阁老的孙女被送去黑屋。 虽然后来被金湛在琅琊台一闹,几个官家小娘子匆忙放出,还是出了大事。 寻常人家对这事都是唯恐闹大,千方百计隐藏消息。 就是出事也给自家女儿寻个由头,或病故,或入庙,总归是自认倒霉,不再提起。 梅阁老的孙女哪能如此受辱,在梅家严密看守下,吞金自尽,痛呼三日才亡。 肝肠寸断的梅阁老也豁出脸面,赤膊上到金鸾殿,当着荣帝的面,就要一头撞死在龙柱上。 幸得侍卫救助及时,还是把头撞破一个大口子,血流满地。 死不成的梅阁老指着殿上几个侯爷伯爷怒骂:“你们不过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嫁入皇家,就纵着家人为非作歹。 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们那些儿孙开着戏院酒楼,纵人狎妓取乐,还有那些戏班都是藏污纳垢的贼窝,你们就是贼人同伙。” 他在朝时对戏院并不上心,致仕后更不管俗事,如今孙女遭难,四处寻找,条条消息都指向高门显贵,才恍然惊觉京城早已经是一团污秽。 被他一骂,那些侯爷伯爷顿时面红耳赤,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哪里被人这样辱骂过。 可是梅阁老状若疯癫,大闹皇庭,殿上侍卫都阻拦不得,他们开口反驳,反而要坐实犯法,只能憋着装聋作哑。 梅阁老满脸血污,转手又指向殿上其他大臣:“还有你们、你们……你们个个文人清骨,其实男盗女娼。 以前是在教坊司私混,现在就往戏院子里跑,一个个沉迷女色,玩得一手瞒天过海的把戏罢了!” 空说无凭,更何况是众目睽睽,还在皇帝的跟前,那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被他指到的官员虽然脸色涨红,却是怒气冲冲,纷纷表示自己只是喜欢听曲,喝几杯薄酒而已,跟沉迷女色无关。 坐在龙椅上的荣帝同样脸皮紫涨,因为他又要选秀充填后宫了。 虽然没有被满脸是血的梅阁老指着鼻子骂,同样也如坐针毡。 说起来,美色一事,上行下效,他就是罪魁祸首。 有豁出去不怕死的梅阁老这一闹,荣皇不得不歇了选秀心思。 京中四城联防开始综合执法,平时嚣张的人消声静气,就连街巷里的流浪狗都要夹着尾巴走。 一时间京城治安空前大好! 朝中无秘事,很快严查的原因就人尽皆知。 重压之下,瓦舍戏院每天小心翼翼,黑屋子不敢营业,自然古爷这些专门负责搜寻美女的就要歇业。 古爷不想动,想避风头,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会这样想,他们还等着银子花。 瘦三猴和满彪想在此时动手,无疑是要火中取栗。 满彪细眼中爆发出一阵狠意。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官家小娘子动不得,黑户和平民的女儿有啥不能动。 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干的,平民报去官府也只立个失踪案。 最好的结局就是找到道上关系,送上银子将人赎出来。 不好的自然是几个月后,在乱坟岗找到囫囵尸首。 黑户女子连失踪人口都算不上,往往查无此人。 只要自己小心些,直接将人送到客户手上,就没有谁会发现。 瘦三猴见满彪答应动手,顿时大喜,说好再邀几个帮手,到时候大家均分。 第71章 布局 很快,等到矮侏儒踩线回来,满彪和瘦三猴就得到荣雪的具体情况,其中还包括安娘子。 满彪眯起眼,露出一口龅牙:“你是说那个雏儿没有正经长辈,是跟几个半大小子住。” 矮侏儒点头,用短小的手指戳戳对面:“那个寡妇住雏儿对面,听说也是一个人住。” 瘦三猴眨眨眼,怪笑道:“这是怎么的,说来钱就是一起来,寡妇和雏儿都是那些贵人喜欢的。” 第46节 在路上,因为偷钱袋,他被安春风当场打懵,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放了几人离开。 换成现在,肯定要大吵大闹一场,趁机召集同伙过来将人堵住,拖进屋里绑了卖钱。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也还不迟。 回想荣雪的冰雪模样,又见安春风容貌也不丑,而且还是一个独居寡妇,小心思自然就按耐不住。 这可是搂草打兔子,两不相误的事。 满彪伸舌舔舔自己的龅牙,哈哈大笑:“既然这样,先不急,这价格可是要好好讲一下,一个绝色雏儿百两银子,那寡妇至少也要五十两,没这个价就不答应。” 矮侏儒又点头:“对了,听人说,那寡妇脾气不好,还有些手段,不是好拿捏的。 以前庄婆子去收盘钱,就被她打跑带的两个护卫。” 他没说自己俩人半道偷钱袋也没讨到好,还挨过那寡妇的一耳光带一脚。 “庄婆子的两个护卫?” 满彪略一思索就想起天天跟着庄妈妈收肉钱的皮大皮六,他不由冷笑道:“就那俩个气力都花在女人肚皮上的软脚瘟,彪爷绑了一只手都能干翻。” 瘦三猴赶紧恭维道:“彪爷威武,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急什么,刚才不是说了,先去把价格讲好再说。 现在风头正紧,人不能放在手上时间长了,得直接送去。”满彪对着瘦三猴不悦道。 真是蠢货,自己刚刚才说过的事,转头就忘。 谈价格,找帮手,设计路线,提前踩点布局,哪里都不能疏忽。 那是活生生的俩人,又不是两根不动不叫的树桩子。 而且梨花巷位处繁闹地段,不比十里巷这样的黑户贫民区。 那边随时都有巡勇更夫经过,必须不出半点纰漏,若不是为银子,他也不想去冒险。 满彪的谨慎是有道理的,现在风头正紧,不能鲁莽从事。 夜幕降临,身穿各色制服的官兵走在大街小巷,遇到行人就要盘查。 虽然还未到闭坊时辰,街上已经人迹稀少,店铺纷纷打烊。 只有青楼楚馆还是红灯高悬,曲声悠扬,车马辘辘。 街上严查对她们没有影响,反而生意更好了! 赵王府 秋风萧瑟,夜色微凉,烟波湖上一只画舫正飘在水中。 船舱里,没有酒菜,只有茶香袅袅。 金湛跟赵王周成锦正在密商。 “这一下,我们的布局算是毁了!” 赵王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看着蒙蒙水面,仿佛要看穿笼罩在京城里的那些腌臜事。 他刚从皇宫回来,皇兄在他跟前好一通委屈。 堂堂皇上被一个臣子逼得当众下不了台,只能答应京城三年不得选秀,还要戍整京中风气。 荣帝不敢去后宫,恐怕又要被嫔妃们的眼泪给淹死,只能拉着他这个弟弟诉苦。 诉完委屈,荣帝也是恼羞成怒。 这些侯门伯府,不少都是后宫嫔妃的娘家,仗着自己的恩宠,胡作非为已经到这种地步,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弟,这一次你只管动手,最好是抓住把柄,抄他满门!” 荣帝也动了杀心,之前还只想小惩大诫一番,让他们有所收敛。 现在是要见血了。 后宫佳丽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江山社稷,自己的皇帝尊严,何况还只是一些不相干的外戚。 借着梅阁老一闹,刑部、大理寺和殿前司自然也一同参与进来,开始对京城进行严打。 几方下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形势大好。 的确抓住几个戏班里的违法行为,暗娼妓子也查出不少,民众欢喜。 可真正有问题的几个地方并没有动静。 金湛笔直端坐,淡定道:“皇上也是想早些还京城安宁,任那几司抓捕,我们还是按原计划不动,只管等着对方露出破绽也不迟。” 七夕节时,金湛故意打草惊蛇救回几个女子,其中就有梅阁老的孙女,可到底是死人了。 因为闯琅琊台,他还被好几个官员参了折子,说嚣张跋扈,以权谋私。 这种情况金湛早有预料,并不放在心上,一年到头被骂被参的次数多,早就习惯,况且背后有赵王支持,他根本不怕丢官。 被参被骂后,金湛乘机收拢下面兵士,做出懈怠表现,想再引蛇出洞,放虎归山。 只是可惜这一触即收,明松暗紧的布局,被现在的满城风雨给搅黄了。 赵王周成锦叹息一声:“治一城尚且如此难,要调停全国上下,更难。 幸好本王不是皇帝,也不用在金鸾殿上被人指着鼻子骂。 以得本王脾气,直接把那些戏班拆了撵出城去,想听曲就上楼里听。” 他到底不是一个能治国的君王,以前只顾花天酒地,胡闹惯了。 都不想想这是一个传承千年的行业,哪能说撵就撵,坏的也只是披着戏班皮的人。 金湛沉默,这些话不是他一个兵马司指挥能说的。 因为最喜欢听戏的还是宫中太后,那可是皇帝和赵王的亲娘。 还有一众无聊嫔妃。 周成锦又长吁短叹几声,端酒轻嘬一口又道:“辰哲,那封举报信是怎么传到琅琊台的?现在还没有找到举报人?” “走漏消息的衙役已经被看管起来,举报人至今没有出现,就连百两银子的赏金都无人认领,恐怕是对方内线给的消息。” “嗯,以后要对这内线多加注意,必须保护他的安全。”周成锦蹙眉道。 “是,下官谨记!”金湛蹙眉。 这“内线”怎么保护,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呢! 当初万年县接到一封宛如稚童所写的举报信,上书“人在戏班”。 信才收到,万年县衙就好像筛子,几乎是同时消息就传出去了。 若不是金湛来得快,将琅琊台控住,只要稍微晚点,人一转走,肯定就白跑一趟。 信到人到,宛如神助,巧合配上,让那些人惊恐之下解读过度,被迫放人。 回来后,周成锦就着人查万年县是什么人在走漏消息,而报信人又是何方神圣。 可是,将能找到的线索翻了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个“稚童”的踪迹,仿佛就是神来之笔,专门为金湛做辅助的。 第72章 雇小厮 不过查找不到“内线”,也没有白费功夫。 这一次赵王还知道,广安伯府二房肖定堂也曾经在街上找一个送信的小孩子。 只是京城里以替人跑腿为业的孩子太多,根本找不到。 送信的人虽然没找到,琅琊台和肖定堂这一动作却是真正浮出水面,入了兵马司和京兆府抓捕名单。 只等他再露马脚,人赃并获就动手,可现在这一搅和,那些黑房子受惊收敛,又要推迟。 京城里的明暗动静再大,也没有影响到梨花巷的一隅之地。 荣雪离开大杂院,人就开朗活泼起来,撑着单拐自由在院里走动,跟小林子,小豆子整理牙行送过来的家具摆设,还有一些新添置的衣物被褥。 这些东西她也问过安姨,是不是租房子就有? 安姨说是,林子哥说不是,这些在牙行买,是需要花钱的。 想要再问,安姨却说,是因为自己喊了一声姨…… 这姨明明是送上门的。 不过,她没有多问。 对十一岁的小姑娘来说,心里最想的自然是离开大杂院。 安春风今天没有去布庄,而是留在梨花巷帮忙收拾,一边等待黑豆带回消息。 昨天,小豆子回来说小郎君要一个最厉害的哥哥过去,有正事。 这里面最厉害的就是黑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他去。 安春风这里等得忐忑,唐家后墙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小豆子引路,双方依然是在狗洞见面。 黑豆已经是大孩子,自然不会趴在地上往里望。 他先低头看清里面情况,就取出一条绳子绑上瓦片,往里一抛:“小郎君,你把绳子绕在里面的墙柱上。” 秦牧一见绳子,顿时大喜:瞧瞧吧!大人做事就是不一样,小豆子只知道唧唧歪歪,哪有这能耐! 早知道第一次自己就让换人来。 秦牧一边腹诽,一边迅速捡起绳子绕着墙柱跑了一圈,再把绳头丢出墙。 很快,黑豆以手抓绳子,脚蹬墙壁,几步就窜上墙头。 小豆子羡慕得眼睛都瞪圆了,他说黑豆厉害,除了力气大,还有这攀墙爬树的功夫,黑豆比大杂院里谁都强。 黑豆上到墙头,丢绳纵身跳下。 小豆子眼见黑豆消失不见,又不带自己玩,顿时急得抓耳捞腮,他也不敢喊,只能乖乖守在墙外放风。 第47节 一盏茶时间过去,黑豆重新出现在墙头,收好绳子,二话不说,拎了小豆子就往回走。 小豆子脚下不停,嘴巴也不停:“二哥,小郎君说啥了,你怎么不带我也过去看看?” 黑豆只回了两字:“回去!” 来去匆匆,才到晌午,兄弟俩就回到梨花巷。 安春风也就知道了秦牧所谓的正事,是唐家要买奴婢。 秦牧问能不能送一个人进去。 “小郎君说,卖身契会被刘氏捏住,只能雇人。”黑豆难得的多说几个字。 其实小郎君还说买人太贵,费银子。 雇佣? 安春风也觉得是个好机会。 小东西一人在唐家,虽然他说自己过得好,可身处狼窝,哪怕有祖母秦氏日夜看着,还是不安全。 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力量,自己也可以更加放心。 只是人手方面怎么安排,自己还要找合适的婢女小厮才行。 小豆子现在才知道是小郎君需要人去陪他,立即拍了胸脯:“安娘子,让我去,我可以陪小郎君玩,有人欺负他,我也可以帮他打架。” 安春风抿唇笑:“小豆子,一去唐家,你就不能再出院子,每天都要关在屋里。” 小豆子想到自己要被关着,也跟小郎君一样从狗洞看人,顿时一个激灵。 他最怕被关了,每天不跑两座坊就憋闷。 小豆子哼哼唧唧不再出头,黑豆却道:“安娘子,让我去!” 在西城顺安坊,他已经跟秦牧商量过,让安娘子想办法将自己以雇工身份送到唐家。 安春风想说清其中厉害,黑豆又道:“小郎君是安娘子的儿子,安娘子帮了荣雪,我们就该报答!” 呃! 安春风想说不用算得这样清楚,可知道黑豆不是个话多的,以前也一直是他在大杂院保护荣雪的。 而且这次突然搬家,小林子跟黑豆已经觉察到什么。 当年被玉嬷嬷收留时,他们俩已经大了,完全能记事。 奶娘直接说过,收养自己,是要自己做荣雪的小厮下人。 能活一条命,两人自然是答应下来。 奶娘没有说过荣雪父母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只知道奶娘死后,每月都有送上门的米面粮油和肉菜,意味着自己虽然是黑户跟别人不一样。 现在安娘子突然因为房东去过牙行,梨花巷马上就有空房,又要自己等人搬家。 牙行还送家具送柴炭清水,好像一切早有安排。 那就是说,安娘子接替了奶娘,大家都要听从她的安排。 发生这一切,年纪最小的小豆子什么都不懂,还站在旁边眼睛滴溜溜直转。 他见安春风答应黑豆去唐家,立即也道:“黑豆哥要去,我也要去,我不怕!” 安春风看出来了,这小子想去是真的,怕去也是真的,他见黑豆在,自己才有胆气。 小林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现在荣雪在梨花巷,他又是安娘子的雇工,想走也不可能。 而且,他相信黑豆会去。 安春风不推辞,找外人再怎么也比不上两个豆,而且自己还有其他解决方案。 现在只剩下怎么送进唐家了。 西城跟北城的牙行都是各自分散,而且黑豆和小豆子还是黑户。 唐家官员门庭,家里再穷酸,面子还是要的,肯定只雇民籍。 小林子也说不出个办法,他当初到万福牙行时就说明是黑户,而且交了家底。 知道他不是浪荡子,家里有弟弟妹妹,牙行管事才收他打杂,工价也是最低。 现在黑豆和小豆子要进西城牙行,凭黑户肯定是行不通,而且还不一定会被唐家看上。 安春风沉思片刻,对黑豆道:“明天你去唐家,问小郎君三个问题。 一,唐家谁跟他走得最近?第二,那人需要什么?第三,怎么联系?” 黑豆复述一遍记下。 玉嬷嬷曾经说过,她会解决荣雪的户籍问题,但没有说小林子他们的也一并解决。 而且现在俩个豆是为自己的事冒险,安春风也不能去麻烦玉嬷嬷。 她这次就想到跟秋水相好的宋琪,那个专门替人打官司的讼师。 第73章 临时户籍 现代社会,安春风自己是微小如蝼蚁的渣渣,自然羡慕那些能呼风唤雨,心想事成的人物。 深知世上之事从来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寻常人眼中千难万难的事,总有人能找到不寻常的路。 蛇有蛇道,鼠有鼠洞,对于一个专门钻法律空子的讼师来说。 再完善的律法,那也是千疮百孔,差别只在花钱多少。 在秋水布庄,安春风找到天天来这里的宋琪。 前些日子宋琪提出要娶秋水进门作平妻。 秋水却一口拒绝,只说宋琪家里正妻生儿育女辛苦操劳半生,现在该享受儿孙满堂的福气。 自己已经得了男人陪伴多年,不想再进门给那可怜女人心中添堵。 若是宋琪真正有心有情,能时时关心便可。 宋琪女儿即将出嫁,秋水以朋友的名义,大方送出五匹细罗、五匹素纱、一匹云锦作为添妆,纹银百两。 光这些布料就市价百两,再加上纹银百两,如此手笔不是哪个朋友能给得起的。 更不是哪家嫡女出嫁,妾室会这样添妆。 得到女儿厚重嫁妆,宋琪虽然开心,却也失望之极。 以前他说过多次纳妾,秋水不愿,现在说娶为平妻也不愿,还以红颜身份送出大礼,妥妥的外人一个。 知道秋水是真正没了嫁人的念头,他也知道不能再勉强,若是一再纠缠,反而惹恼佳人。 至此后,愈发小意温存,一心一意为秋水打算,只要有空就要带着秋水出门游玩。 安春风去得正好,宋琪跟秋水正从樾湖边回来。 湖畔秋色正浓,有情郎陪伴的秋水心情极佳,一见安春风便道:“安妹妹,你虽然是孀居,也不能整日拘在家里,白误了这好风景,赶明儿我们一起到城外秋游去。” 安春风现在哪里有心情秋游,只向宋琪道:“我还有事想请教宋师帮忙!” 现在宋琪已经把自己当成两人的私人幕僚,见安春风有事,他也认真起来。 安春风才把自己想给两个黑户办籍的事一说,宋琪就连连摇头:“不是我不能帮忙,只是时机不对。 自从出了七夕节那些事,现在衙门对黑户上籍和平民卖身为奴管得极严,你要是能拖延到年后,我还能帮上一帮,现在着实不方便。” 安春风皱眉,唐家雇下人的机会不多,要是错过,秦牧那里又要费些心思。 见安春风为难,好像是真的有事,宋琪让她把具体情况说一下,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 安春风就索性将自己想送两个小厮到西城前夫家,照顾自己的儿子的事简略说了。 “安妹妹,你有儿子?” 秋水现在才知道安春风有生育过,顿时心生羡慕。 她不想嫁人,只想有一个孩子,可惜……这副身体之前喝药过多,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孩子小,我担心孩子!”安春风话只说一半。 宋琪和秋水却是懂了,安春风不是什么寡妇,而是离家。 安春风虽然没有多提夫家,也没有说过自己为什么独自冒充寡妇独居,但从她的言行举止能看出,以前定不是普通人家。 这里是京城,人多事多,奇闻异事不断。 尤其是宋琪,在衙门打官司就没有正常的,没有太离谱,只有更离谱。 那些高门大户里面,妻妾之争,去母留子更是家常便饭。 没有娘亲在身边,被逐出门的娘悄悄送几个奴仆给孩子贴身照顾,也是应该的。 宋琪沉思片刻,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安春风的意思是要悄悄塞人,不能让夫家知道,而且还是黑户,就需要动些手脚。 “安娘子,此事好办,只是你需要花费些银两……” 花钱不怕,只要能成事,安春风当即答应。 以宋琪的意思,先花钱,从入城的外地商队那里买来名额,再找人担保办下短时户籍,也就是暂住证,这样就可以随便在牙行挂名上工。 等以后时间长了,从衙门找关系,再想办法换成平民户口,或者直接卖身为奴。 安春风此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刚开始到牙行时,要登记户籍,那就是要办临时户籍。 不过现在自己名下已经有京城房产,也就有京城户籍,自然也可以买奴了。 安春风心中有数,这应该就是玉嬷嬷送自己房契的部分原因,或许是要自己以后将小林子他们买下来。 虽然成了奴籍,也总比生死不知的黑户好。 临时户籍的事就委托宋琪代办,宋琪满口答应,接过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就离开。 秋水看着安春风叹气:“常人道,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孽债。 第48节 你自己都舍不得用,现在为了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用去大笔。” 安春风只抿唇笑,并不反驳。 自己这点算得了什么,玉嬷嬷还更舍得,抬手就是两套房送出去。 别看秋水此时惋惜,若是她有孩子,恐怕比自己还要大方。 秋水刚才还心情愉悦,此时莫名郁郁不乐,就连两人说起百花楼再定的一批衣衫都是兴趣缺缺,少了往日激情。 黑豆和小豆的户籍有了解决方案,剩下的就看唐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若是唐家已经在雇人,那就来不及,只能再想他法。 于是,没等第二日,当天下午黑豆就又去唐家。 这一次没有秦牧接应,黑豆等了一会不见人,就径直翻墙进入唐家。 秦牧正在厢房写字,突然看见从自己身边冒出来一个人,差点惊叫出声,再看到是黑豆,更是心跳停了半拍。 他根本想不到这个黑豆看着憨厚,却是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私闯官宅。 一旦被人抓住,那就是盗窃犯,可是要动大刑。 想来还不如让小豆子来,自己就在狗洞说话。 黑豆也不废话,直接说了自己来意。 再听到是娘要问自己的三个问题,秦牧蒙了。 黑豆怕他跟小豆子一样,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解释道:“安娘子要你想想,唐家有没有人对你好,安娘子要见他一面!” 秦牧扁着嘴,忍住心里的激动:“正院的萍姨娘最好,她需要钱,她想开一家铺子。” 秦氏虽然是亲祖母,可心性不定,时而对自己疼爱有加,时而被刘氏挑唆,对自己就很是苛刻,非打既骂。 还是萍姨娘贴心,之前帮忙找母亲,平时嘘寒问暖关心有之。 说到有什么方法联系上,秦牧犹豫了。 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娘的存在,他想把自己娘藏起来。 第74章 宁阿婆 考虑再三,秦牧没有说怎么联系,而是道:“萍姨娘很少出门,但每月逢五要到坊市买卖东西!我可以跟着她出门!” “好,我这就回去跟安娘子说!” 黑豆没有问具体在什么地方买东西,只要秦牧出门,自己和小豆子自然能找到行踪。 黑豆走了,秦牧顿时没了练字的耐心,在屋里烦躁的转圈。 双拳紧握,一张小脸紧紧绷着,鼻翼翕动,努力控制激动情绪。 他以为要长大后才敢跟娘相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自己就要见到娘了! 见到娘该怎么说? 说自己不要她,不跟她走是真的在贪图唐家的荣华富贵。 因为唐玉书以后是礼部尚书,会成为朝廷大员,自己要留下,一定要成为官家子弟才甘心。 娘会不会怪自己? 要怪自己在嫌弃她。 要是娘哭着要自己跟她走怎么办? 逢五,逢五,后天就是八月二十五! 秦牧慌忙扑到自己睡觉的床榻边,翻找出一个布袋,从中取出几十文钱。 这是他三个月来当乖孩子,从秦氏和萍姨娘那里讨要到的。 他将铜钱倒在被褥上,小心翼翼数过一次,又装进袋子塞回枕头底下。 三十五,还是三十五,数过多少次都没有见涨。 秦氏也没有多少钱。 只要父亲考中进士,任职有了收入,自己就能从祖母这里多要些钱,娘也不用辛苦熬夜打络子。 秦牧慌,安春风也慌。 听到黑豆回来说小郎君会在每月逢五,跟姨娘出街购物,她顿时心中一空。 第一个反应是冒牌货要过验了! 下一秒却又被一股莫名的感觉笼罩,是焦虑,是担忧,是一种由麻烦带来的幸福感。 自己就要真正有儿子了。 黑豆小豆都在等自己安排,安春风面上镇定自若:“后天是八月二十五,你们早上就去远远盯着唐家,等他们出门,我们再联系。” 这边事情已经有眉目,只等两天后跟秦牧见面,也顺便了解一下萍姨娘的情况。 另外一件事情也需要马上处理。 荣雪现在从大杂院出来了,所住院子也在安春风的旁边。 要是黑豆和小豆一走,只留小林子一个半大孩子要管着两处院子,显然有些不好安排。 白天还好,可以两边走动,饭菜也在一起吃。 麻烦就在晚上,荣雪那边只剩一人,腿又不方便,若有什么事都无人帮忙。 玉嬷嬷说过,她会雇人过来照顾,现在已经搬家两天,还没有消息送来。 安春风想,在黑豆他们走之前,自己一定要给荣雪找个伴。 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傍晚时分,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头戴罩头网帽,五旬年纪,面目慈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动作干练的老妇人叩开了梨花巷的门。 看着安春风,老妇人爽朗一笑,自我介绍道:“老婆子夫家姓宁,人都称呼宁阿婆,家住城外西郊庄子上。 前些天有个大娘子找上门来,要老婆子来干活,说是照顾一个不太方便的小娘子。 老婆子就来了,安娘子有事就吩咐。” 说完,她递过来一张药方子。 安春风心里顿时一松,玉嬷嬷要找的人终于是到了。 自己跟玉嬷嬷在医馆结缘,这事只有两人知道。 宁阿婆带来药方,就是信物。 安春风看她年纪不小,说话倒是爽快,就是干活不知道怎样:“宁阿婆,我这里活少,人也不多,你要做的就是几口人的饭食,另外就是要帮忙给小娘子收拾洗漱。” 宁阿婆需要做的是厨房和照顾荣雪,打扫卫生之类的事自有小林子做。 宁阿婆点头:“老婆子知道,那小娘子就是安娘子的外甥女吧。 雇人的大娘子说了,除做饭,还要洗衣收拾家务,另外小娘子腿脚不便,偶尔需要人搀扶。 老婆子干惯农活,别看我年纪大,穷人命贱,身子骨硬朗着,做饭洗衣都不在话下。 老婆子在家里,除了养着鸡鸭,还能种几亩地的庄稼……” 安春风听到这,她觉得玉嬷嬷的确是有心人,选来的这个宁阿婆先不提活干得好不好,就这开朗乐观的性子,肯定会让天天闷在家的荣雪喜欢。 当晚,宁阿婆在荣雪新家大展身手,手脚麻利的做了三菜一汤,蒸馒头烙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有厨娘做饭,安春风也不去酒楼定食盒了,自然是跟着蹭吃。 宁阿婆是庄户人家,饭菜谈不上精致漂亮,但份量极大,味道也不错,一顿饭吃得荣雪小脸红扑扑的。 宁阿婆还在劝:“小娘子吃得太少了,瞧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赶明儿每天出门走走去,多动动饭量就大。” “安娘子也要多吃,你可别像其他娘子那样,故意把自己饿得寡瘦,那样不好看的。 人就是要多吃饭。 活在这世上,辛辛苦苦操劳,说到底就为舒心的吃一口饭,什么事都没有吃饭大!” “黑豆小哥,小豆子,小林子,你们也多吃。 吃了长个子,敢明儿长得高高大大的,连牛都不怕!” 小豆子手中捧着碗,嘴里叼着饼,含含糊糊道:“宁阿婆,你是想把我们一晚上就撑大呀!” 哈哈哈哈哈! 众人齐声笑起来。 家里突然多一个絮絮叨叨劝饭的老年人,顿时就有了温馨,就连饭菜都格外香。 吃过饭,宁阿婆烧水给荣雪洗澡沐浴,铺床叠被,嘴里还叨叨着这个小娘子实在是太瘦太白,以后得多晒太阳,多出门溜达。 在浴桶里将荣雪上下里外搓洗得干干净净,捞起来用布巾擦干头发,又从柜里取出专门准备的香脂、护发水,把她揉搓得香喷喷的。 要是安春风在旁边,一定会发现,宁阿婆虽然是庄户人家出来的,却对照顾小姑娘得心应手,仿佛是早就做过无数次。 有宁阿婆在,安春风踏踏实实休息了一天。 这几天事情接二连三,她感觉自己莫名很累,就连晚上已经好转的睡眠都在反复。 入夜,安春风早早就躺下,辗转反侧,强迫自己入睡,她不想让即将见面的孩子看见一个憔悴娘。 烛火摇曳,将房里照出朦胧光线,安春风看着微微跳动的灯芯,渐渐眼神迷离。 她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回到五岁时,哭喊着爸爸妈妈不要卖自己,不要送自己走。 可是……自己最终又回到冰凉的街上,抱着喷过香水的鲜花,在深夜的人群里喊着:“哥哥,给姐姐买一支花吧!” 第75章 母子相见 八月二十五,唐家院门半开,萍姨娘带着秦牧走出来。 第49节 此时已经辰时末,太阳升到半空,街巷里,来来回回都是各家买菜回来的下人。 秦牧瞟了一眼对面墙角处,有一个穿着半旧青衣的男孩,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小脸洗过勉强还算干净,正逗弄着墙上的野猫,咧嘴笑得像二傻子似的。 秦牧冲着那孩子喊道:“呔!那小子,我家要用车,去巷口招一辆骡车过来!”说完,抛出一文钱。 小豆子笑嘻嘻接过钱:“好呢!太太小郎稍等!”撒腿就往外跑。 萍姨娘看一眼身后关上的院门,脸色有些阴沉:自己要出门,家里这些下人都不知道提前准备好骡马,还要自己在外雇车。 在以前,萍姨娘上街都是用街角揽客的车,可这一月管了家务,心气自然高了。 还有刘氏,孙家小娘子要登门,她的病就要好起来了。 自己要赶快催唐品山把那果盘铺子开起来,有钱撑腰才说得上话,否则又要看人脸色。 正思考着,身边的秦牧已经从台阶跑下去。 从巷口招来候客的骡车缓缓靠过来,赶车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瘦高个,一身衣衫干净整洁。 车到门口,少年跳下骡车,对着萍姨娘行了一礼:“太太是要到何处?先请上车!” 萍姨娘心不在焉的登车,随口道:“去北城西大街!” 秦牧不急着上车,只一脸严肃的盯着车夫,上下打量着,那少年也任他看。 萍姨娘已经上车,见秦牧还在车下,不像以前出门那般急,催促道:“牧哥儿,上车了!” 少年抱起秦牧往车上送,低声道:“小郎君,安娘子已经到了!” 秦牧勉强稳住心,点点头坐到萍姨娘身边。 骡车从巷道出来,往坊门缓缓行驶,秦牧撩起车棚帘子往后看。 在他们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一辆普通的骡车,赶车是板着脸的黑豆子,旁边还有个挤眉溜眼的小豆子。 八月底的京城已经没有炎热,可坐在车棚里的安春风还是额角浸出细密汗珠。 今天一大早,小林子就去车行雇了两架骡车候在顺安坊外面。 为了万无一失,小豆子还专门等到唐家门外,只要秦牧一出来就可以看见他。 果然,萍姨娘出门雇车,就招来小林子的那辆。 前面车一动,安春风的车就跟上。 穿过几条大街,安春风只合上眼,对外面的繁华看也不看。 她是路痴,看了也是白搭,而且这时候心情复杂,也看不了。 终于,骡车停下,小豆子撩起车帘一角对里面道:“安娘子,小郎君他们停车了……小郎君他们下车了……小郎君他们进布庄……小郎君出来了!就小郎君一个人!” 安春风嚯的掀开帘子,就看见从不远处的布庄里跑出一个孩子。 白白嫩嫩,圆脸带着奶膘,穿艾青色交领大袖衫,梳着环髻,周围碎发被一根蓝色织带束着。 随着孩子的跑动,蓝色织带在脑后上下翻飞,安春风的心也跟着翻飞。 紧张、难受、期望、后悔、原身的,自己的,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手脚心都开始冒汗。 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说对不起,娘没能带你走? 说不该勒他,说唐家有人在使坏…… 还没等她心烦意乱想出头绪,就只感觉眼前的布帘一晃,一个东西就直直砸进来,撞进她怀里…… “呃!” 安春风都没有反应过来,秦牧已经抱上她的脖子,将脸埋在颈窝,声音哽咽,喃喃喊着:“娘!娘!娘!” 被人突然抱住,安春风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木桩钉在原地。 这是现代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亲昵。 可是,又有一股无形力量,将她想推开孩子的手控制住。 两股力量僵持不下…… “牧哥儿,别哭,娘还在!” 安春风终于抬手,轻轻摸了摸秦牧的脑袋,这是她能做的最大动作。 “娘,别怪牧哥儿……牧哥儿不是嫌娘,不是不想跟你走!” 秦牧哭得有些抽噎,自己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安春风以为孩子会怪自己,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她一时语塞:“牧哥儿!娘不怪你!你、你怪娘吗?” “牧哥儿不怪娘,娘十月怀胎生我又怎么会害我,只是怕独留我在这世上受苦。牧哥儿只想娘,一直都想!” “娘!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小孩子带着哭腔的童音,温热的眼泪,像清风吹过荒芜,甘泉浸透沙漠,催生地底蛰伏的青草春花。 “牧哥儿!”安春风的眼角瞬间湿润,终于将孩子小小身体紧紧搂住。 外面是喧嚣的街市,叫卖声,招呼声,声声不断。 小小的车棚里母子相偎,只有低语和抽泣,温馨静谧。 只是一帘之隔,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两人之前还在猜测,难以启齿的心结,也在这一刻的消散。 就在这时,骡车突然驶动,却是停在人家店铺门口挡住生意,被人驱赶了。 这一动,也让安春风和秦牧清醒过来,现在不是述亲情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办。 萍姨娘在布庄是偷偷来卖绣品的,秦牧借口要买糖炒板栗单独离开。 “娘,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拿着用,不要再熬夜打络子!等我以后大些,就可以多挣银子给你。” 秦牧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钱袋塞进安春风手上,红着小脸,他希望能被娘夸奖。 安春风捏着小小钱袋,不知道是收还是不收。 不收,又怕伤了孩子的心。 收吧!这点钱肯定是孩子艰难存下来的。 安春风想了想,还是将钱袋打开,从中取出一些铜钱:“好,娘听牧哥儿的话,以后不熬夜打络子。 牧哥儿也要听话,不能惹家里大人生气,你只管平平安安长大。 娘能挣钱。 以后你若是不想在唐家,随时可以过来,娘也能养活你。” 虽然娘没有收下钱袋,但还是收下自己的钱,秦牧顿时感觉自己长大了。 前一世,娘都没有机会得到过自己的孝敬,虽然这钱也不算是自己挣的。 他突然对自己能再活一次充满感激,自己以后要跟娘过上好日子。 第76章 跟萍姨娘携手 安春风把几枚铜钱放进自己的怀里道:“上次你说那个萍姨娘需要钱做什么?” “娘,萍姨奶没有孩子,她想开个铺子卖果盘,是叔公跟京兆府几个官员合开。” 秦牧对唐家的事非常上心,尤其是唐品山要给萍姨娘撑腰。 只要萍姨娘在唐家站得高,自己身后就有底气。 “好,娘知道了,一会,你让萍姨娘去那边茶楼……”安春风细细吩咐。 秦牧越听越心喜。 娘真聪明! 娘是从哪里找到这些帮手的? 娘好有办法! 很快,秦牧从骡车下去,抹一把自己的眼睛就往布庄跑去。 门口,萍姨娘正在焦急等他,这孩子只是买板栗,怎么一去如此久都没有回来? 转眼就看见秦牧光着手回来,要买的板栗也没有买到。 “牧哥儿,你要买的东西呢?” “萍姨奶,我跟你说个事……” 跟秦牧约好茶楼见面,安春风就让黑豆驾车离开。 半个时辰后,悦来茶楼门口出现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 没等萍姨娘上前询问,秦牧已经对迎门伙计道:“我们是有人邀请的。” “小郎君可是问安娘子,这边请!”伙计早得吩咐,引着人往里走。 房间里,安春风早已经收拾好情绪,静静等待着萍姨娘的到来。 安春风在唐家只待了五天,没有见过萍姨娘,同样萍姨娘也没有见过她。 看见秦牧带着萍姨娘进门,安春风起身,不用秦牧引荐就行礼道:“晚辈安氏给萍姨娘见礼!” 萍姨娘诧异道:“你真是安氏,没有离开京城,你这段时间在哪里?是怎么过活的?” 刚才,牧哥儿说看见自己娘了,还说过话,她不相信。 牧哥儿说就在这间茶楼,要自己过来相见。 她看着茶室里的女子,完全跟印象中被撵出府的安氏联系不上。 以她想象,安氏独自在京城孤苦无依,一定过得凄惨憔悴。 今天来找到牧哥儿,恐怕也是要钱,刚才她看见牧哥儿拿钱袋去买板栗的。 可屋里的安氏不是穷困潦倒的样子。 虽然头上身上无一饰品,仅竹簪挽发,素净衣衫。 第50节 萍姨娘的眼光还是能看出,衣服布料细滑,做工精细,出自上工。 安春风淡淡一笑:“多谢萍姨娘关心,我在城里租了一间屋子,又找到一家布庄,专门替她家打络子,每月挣钱养活自己还有节余。” 她没有说自己过得富裕,也不想说得贫苦。 萍姨娘点头,时间过去快三月,有怨气冲天的秦氏天天念叨,她的耳朵也把安氏生平听得起了老茧。 安氏有打络子的好手艺,以前就靠这个补贴家用,现在若是找到一个好东家,靠打络子过活也未尝不可。 “你现在来找牧哥儿,可是想回唐家?你那婆婆倒是经常念叨,说要是你能承认错误,她就让你回去!”萍姨娘试探着问。 还有两个多月唐玉书就要成亲,安氏要是回唐家,若是低头认错,忍受住责罚,或许还能被收留。 这也是人之常情。 世俗夫妻,很多人为了能天天看到孩子,还不就要忍气吞声过日子。 更何况唐玉书一朝考中,是要飞黄腾达的人,低头相求,以后跟着唐玉书就吃穿不愁。 安春风摇头,做出为难道:“我虽然没有读什么书,也知道说出的话就是倒出的水,得守承诺、重信用,说不回头就不回头。 再说一直都无名无份,也是不可能再回唐家的。 只是可怜牧哥儿……” 她停住话,抬眼看向萍姨娘,已经是两眼泪光闪闪:“牧哥儿是个苦命的,没有亲娘在身边,还望姨娘对牧哥儿能多多照拂。” 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在一边的秦牧已经开始嚎啕大哭:“娘!” 安春风低头,拢住裙摆的手悄悄掐着大腿嫩肉,只痛得直抽抽。 她本来还想学玉嬷嬷那般做出跪地托孤的招式,可骨子里的习惯,让她跪不下来。 好在,有儿子在旁边神助攻…… 母子俩这一哭一求,萍姨娘也开始抹泪:“若是你舍不得孩子,还是回去求一求三郎,你们曾经也是有情有意,哪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看在孩子份上总能化解。” 回去? 不说现在原身已死,内瓤子早换成冷心冷情的安春风。 就原身当初的遗愿,也是要跟唐玉书断绝关系的,自己怎么可能违背“她”的意思。 安春风没有提唐玉书,只反问道:“若有回头路,姨娘可愿意再过现在的日子?” 萍姨娘哑然。 若有回头日…… 若是早知今日,她当年就不会进京作妾,就在老家选一个踏实忠厚的男人入赘。 自己为人妻、为人母,让老父晚年子孙绕膝,不至于孤独终老。 想到老父逝世时,自己远在京城,无法伺候汤药,甚至临终都没有看上一眼,萍姨娘就心如刀绞。 她喃喃道:“若有回头,我定不如此!” 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安氏这一说,是绝不可能再回唐家。 自己至少有男人真心,婆母呵护,还是落得如今下场。 安氏……唐玉书绝情,婆母寡义,若是为孩子回去,不过是多添一个受苦人。 母子团聚,未必就能被主母所容! 见萍姨娘嘤嘤垂泪,不再劝自己,安春风这才对秦牧使了个眼色,让他到隔壁去找黑豆他们。 “萍姨娘,尊严从来都是自己给的,能独立生存才有站起来说话的底气。我是他们唐家再也得不到的人,你也一样可以!” “这话是什么意思?”萍姨娘抬眼询问,自己跟着唐品山已经过去大半生。 刘氏让自己没了孩子,那男人虽然装傻充愣没有休妻给自己一个公道。 其他地方还算不错,少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可能像安氏这样抛开不管。 “萍姨娘没有子嗣以保天年,不能再没有银钱撑腰,不瞒你说,牧哥儿刚才说你今天出门是卖绣品……” 萍姨娘脸一红,她是官家妾室,没有月银,还出门卖绣品换银子,实在让人嗤笑。 “卖绣品只是闲着无事换几个小钱,老爷见我闲着,正打算盘个铺子让我打发时间!”萍姨娘还在替唐品山辩解。 安春风也不是专门来挑拨人家关系,普法男女平等的。 萍姨娘是真正从小接受妻妾教育的女人,被休被弃对她都是羞辱,是不可能离家出走。 “哦!不知道萍姨娘说的铺子可看好?我现在手上也有几两银子,若姨娘不嫌弃,就让我跟着姨娘投上一股,也发一个小财!” 第77章 添银入股 萍姨娘刚才被安春风几句话说得心潮起伏,才脱口说出盘铺子,谁料自己还没有说干什么,安氏就立即要投银。 这不由让她认真考虑起来。 唐品山说的果盘铺子,铺子不大,位置也偏,从房租到进货雇人,还是必须花百两银子。 三个官员分摊,唐家需要出银三十三两。 现在店铺一切都是现成的,等筹银到手,就能跟店家换契。 唐品山说过,有铺子以后,那两个知事答应每次京兆府给官员发福利,就从自家铺子里出货,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每人三十三两,说起来不算多,但也是唐品山两个月的俸禄银子。 这些银子是明面上摆着的,朝廷每月按时按量发放,刘氏全部知晓。 若是无故消失,家里肯定会生出事端。 刘氏掌家,唐品山自己是身无分文,那铺子要归萍姨娘私有,就只能让萍姨娘自己掏钱。 三十三两。 萍姨娘如今的身家也只剩下二十两了,这可是她最后的养老钱,不到万不得已,她舍不得拿出来。 可即便全部掏出来,都还有十三两银子的缺口。 这几天,她还正愁自己从哪里筹钱,盘算着典当首饰,卖一些绣品。 现在就有了进项。 若有安氏参一份银子,她的手中银钱就够了。 萍姨娘脑中飞转,安氏这样做,无非为了牧哥儿。 那孩子自己本来就喜欢,多加照顾只是举手之劳。 想到这,萍姨娘也不遮掩,直接道:“那你能出多少银子?” 安春风见萍姨娘松口,心中顿知大局已定,淡笑道:“我只有二两银子,但可以找东家借银,以后我那边用工抵债就是。” 这个说法最近情理。 安春风是一个刚刚被撵出门的弃妇,不可能突然腰缠万贯,但可以找东家支借银子。 很快,两人商量好入股之事,安春风出银十两,是以萍姨娘的名义加入。 同时这份银钱的收益由萍姨娘代管,作秦牧急需时所用,平时也可以找萍姨娘支应点零用钱。 这话也就是个由头,两人都明白,安春风是不可能查账的,孩子用多用少也只凭萍姨娘口说。 自己不用掏钱,还能得到收入,萍姨娘自然是乐意得很。 以至于安春风提出,若是唐家要雇下人,让她帮忙给牧哥儿选两个自己喜欢的伴当,她也一口答应下来。 小孩子的伴当而已,就是陪着玩的,添置就添置,虽然张口就要两个有些多。 身上有银,萍姨娘说话底气也足,到时候刘氏不答应,自己也可以让唐品山答应。 刘氏再是泼辣算计,一家之主还是男人。 至于黑豆和小豆子跟自己的关系,安春风没有跟萍姨娘挑明。 萍姨娘此时虽然说得耿直,满口答应,但自己不知道唐家的具体情况,对萍姨娘也了解不多。 在安春风眼中,秦牧再是懂事,毕竟只是六岁孩子。 有时候小孩子眼中的好,不一定就是成人心里的好。 不到最后,还是不能把自己的底牌完全掀给别人看。 只需要让萍姨娘认为那两个豆,是孩子自己喜欢的小厮就行了。 俩人相谈许久,等到茶室送来点心茶水还有果盘,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午膳时,萍姨娘这才恍觉已经近午,她是唐家小妾,不便在外逗留太久,该回去了。 “牧哥他娘,你以后若要想看孩子,只需给门房送信,说旧友有事,我自会知晓,送他来这处茶室相见。” 萍姨娘很是上道,把安春风想说的话都说了。 安春风自是道谢再三,等萍姨娘带着秦牧离开,她这才叫出俩个豆,三人驾车返回梨花巷。 一上车,安春风就问:“刚才牧哥儿可有说什么?” 刚才让秦牧去旁边的茶室玩,就是要黑豆给他说雇工的事。 黑豆赶着车道:“小郎君说,唐家现在已经在找牙行雇人,只是一时间挑不合适,恐怕还需要几天时间。” “嗯,你们俩的户籍已经在办,正好等唐家那边挑选完,你们只等着牙行来调人就是。” 宋琪说了,先将黑豆和小豆子的户籍挂在西城牙行。 到时候顺安坊那边过来领人,两个豆就可以混进去。 “小郎君还说,唐家突然换下人,是因为唐月熙和婢女鸳鸯在七夕节晚上被掳走,四天才放出来。 鸳鸯被唐家卖了,唐家太太大病一场,现在病才好。” 黑豆把秦牧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也难为他需要复述这么多。 “七夕节她们被掳走……”安春风惊讶。 她还记得当时宋琪说城里失踪几个女子,其中就有官家娘子,还专门提醒过秋水和自己,要小心去僻静之处。 没想到,这官家娘子会有唐家的人。 第51节 还有鸳鸯…… 她不认识唐月熙,可见过对自己下手的鸳鸯。 撇开嚣张恶毒不提,怎么看也是个才十几岁的水灵姑娘,就这样被卖了。 买卖奴婢不算个什么大事,也不该特意说灌了药用被子包裹抬走。 这里面恐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对刘氏大病一场,安春风只感觉报应。 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女儿,可她毫不怜惜,随意践踏陷害。 轮到自己女儿,就知道心疼难受了。 这可真是,善恶终有报。 旁边,小豆子想说话,急得抓耳捞腮,可刚才这些掳人卖人的事,小郎君都嫌自己小,没给他说。 终于见黑豆停下,他赶紧道:“安娘子,我知道小郎君为啥不姓唐,改姓秦了!” “为啥?”安春风随口道。 她对牧哥儿姓唐还是姓秦不关心,反正都是唐玉书自己的孩子,除非想姓安。 “牧哥儿说,是刘氏不让姓唐的,还让叫唐、唐……”他又开始抓后脑勺,不知道小郎君的爹该怎么称呼。 “反正小郎君叫他爹是表叔!”小豆子终于想起来了。 “噗嗤!” 安春风笑出声,唐玉书啊唐玉书,真真是利欲熏心,为了荣华富贵,连爹都不当,要给亲儿当表叔。 也不知道等以后牧哥儿大了,有何脸面父子相认。 这样也好,等孩子跟了自己,想改姓都方便,唐玉书也无话可说。 唉! 由此可见,牧哥儿要留在唐家站住脚,以后还想借唐玉书的势,恐怕很难。 可那是孩子的心愿和选择,自己现在多说无益,只有等他长大,自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第78章 抓鸡 安春风回到梨花巷,先去荣雪家。 真是应了一句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现在有了宁阿婆,这里越发像家。 宁阿婆已经做好午饭,一大盆的板栗烧鸡,一大盆的蒸糕,一条红烧鱼,还有一盆米饭。 花样不多,甚在实在。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馋得小豆子直流口水:“宁阿婆,你是能救命的,我快馋死了!” 宁阿婆呵呵笑:“就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饿,快洗手换衣服,以后可不能再脏兮兮的。” 屋里,安春风正跟荣雪说话:“雪儿,这两日过得可好?宁阿婆对你照顾得合适不?” 宁阿婆是玉嬷嬷送来的,她本不该怀疑,可荣雪性子腼腆文静,怕是有不高兴的地方也会隐瞒着。 既然玉嬷嬷把荣雪托付给自己,自然各方面也就要上心。 荣雪微笑点头:“安姨放心,宁阿婆人很好,做饭洗衣很勤快,还会女红,上午宁阿婆教我绣荷包了!” 说着,她取出一个粉色荷包,上面刚绣两片叶子。 虽然才刚刚起针,也能看出绣品灵动。 “啊!宁阿婆还会绣花,那雪儿你就可以多绣花样了!” 安春风有些意外,她以为宁阿婆只是一个庄户人家的妇人,做些杂事还行,不会绣花。 “安姨,我发现宁阿婆还识字!”荣雪咬着唇瓣道。 搬家时,荣雪在安春风那边待过,发现有纸笔,还有绘制的图稿,也来了兴趣,想学画花样。 安春风就送了她一些笔墨,让她随便画着打发时间。 “噢?还有这事……不怕,大概是宁阿婆跟着她的孙子学的!” 这个宁阿婆究竟是何人! 安春风觉得,自己得多留意一下这个老妇人,有机会再找玉嬷嬷聊一聊。 现在见过秦牧,安排好俩个豆当小厮的事,又有萍姨娘在唐家接应,安春风悬着的心终于能彻底下。 于是她也不出门,时不时就去荣雪那里,跟着宁阿婆学绣花做荷包,还买了布要做衣服。 这些东西安春风也可以去布庄定制,但玉嬷嬷说过,想让荣雪过普通人的生活,那就从自力更生开始吧! 老中小三个女人忙忙碌碌很是充实。 重阳节卖荷包的事,荣雪没有忘记,安春风也没有阻拦。 人有一技在身总是好事。 就好像安氏一样,会打络子就有生存机会。 本该过得称心如意,只可惜栽在唐玉书身上。 但是安春风没有让荣雪出门卖荷包,只让黑豆和小豆子在梨花巷子里摆了小摊。 荣雪长得太出色,而且北城见过玉嬷嬷容貌的人肯定不少。 虽然无人能想到两人关系,总得防备有心人。 小摊摆在巷里,有人要买就买,没人买也无所谓,安春风不期望在这里挣钱。 大不了就是在重阳节后,把荷包送去秋水那里,搭配上衣服一起销售。 或者丢给玉嬷嬷,想必玉嬷嬷很乐意出钱替自己女儿收拾尾巴。 搬家过来才几天,热情似火的小豆子已经将巷里住的几十户人家混得溜熟,就连路过的狗都被他rua怕了,见到他就转头走。 他嘴巴又甜,见人就夫人、太太、大娘子、小娘子,郎君大爷的喊:重阳节了,买个荷包保平安! 荣雪做的荷包布料好,只要装上菊花茱萸就是漂漂亮亮的装饰。 有小豆子兜售,一天也能卖上三五个,挣到几十文钱,把荣雪喜得针线不停手。 转眼距离重阳节只有三天。 两天前,宋琪来到梨花巷把黑豆和小豆子带走,说是先到西城牙行进行培训。 西城是官员集聚区,跟普通富户家庭不同,牙行要对小厮们教导礼仪规矩,这样到各个官员的府里才不会出错受罚。 安春风暗自庆幸自己想到找宋琪来解决此事,而不是临时将人送到唐家。 一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野孩子,就是进了大宅子,也很容易因为犯错被打死。 两个豆走了,担心荣雪不习惯,这两天安春风就天天陪着她在院里晒着太阳做针线,打络子,听宁阿婆说些庄子上鸡鸭鹅的趣事。 “我家庄子上养的鸡晚上从来不回家,唉!每次要想抓鸡,得半夜偷偷摸摸的去!”宁阿婆说得绘声绘色。 荣雪睁大杏眼,被太阳晒得粉红的脸上满是惊奇:“宁阿婆,你家的鸡为什么晚上不回家,在外面不怕被人偷吗?” “不怕,鸡都歇在我家门口的树上,高着呢!人想抓它,得先爬树,可树一动,那些鸡就全醒了,又是喔喔打鸣,又是乱扑腾翅膀,有次我那孙女爬树抓鸡,被鸡一脚踹下来了!” 安春风哈哈大笑:“宁阿婆,你的孙女也是皮猴子!” 宁阿婆眼角笑出褶子,故意皱着眉头道:“唉!皮啊!比小子还皮,家里头疼死了,还是雪娘子这样的小娘子最好,乖乖巧巧的逗人喜欢。” 被人夸奖的荣雪腼腆微笑着,脚却下意识缩回裙底。 安春风把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抿唇作了决定。 她这些天跟荣雪在一起,也有留意荣雪的行为动作。 荣雪的脚平时藏在长裙和裤腿里,外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走路不能着力,有时候小姑娘是单腿蹦跶着行动。 “荣雪,你的脚平时疼吗?”安春风随意道。 荣雪愣了一下,大眼睛暗淡下来,摇头道:“不疼!” “噢!能让姨看看你的脚吗?”安春风转头,微笑着看她。 听到要看自己的脚,荣雪羞红脸不吭声,只紧紧蜷缩起脚,藏进更深的裙底。 一边的宁阿婆哈哈道:“小娘子怕啥,脚又不妨着吃饭,你看你手多巧,做的荷包比别人都好。” 安春风道:“荣雪,你以前找过郎中看吗?” 她猜测,奶娘应该有让郎中看过,不过这种先天畸形,只靠药效果不佳。 安春风想到要看荣雪的脚,也是玉嬷嬷将人托付给自己后,就有了这想法。 现代时,她要经营按摩调理店,也是认真参加过培训学习,对人体解剖学、经络腧穴学、骨骼学都要了解,而且各种疼痛是必须要懂的。 现在荣雪的脚,她就想看还能不能治疗。 荣雪脸已经红到耳根,看向安春风喏喏道:“以前喝过药,还是一样的。安姨,那些郎中说,我的脚医不好了。” 安春风“啧”一声:“好不好又不能只听几个人说,需要多问几个。 你安姨我的爹娘以前是铃医,走南闯北看过很多怪病,我从小也听他们说过很多病例,说不定你脚这种情况,我就听过。” 第79章 踝关节内翻 “真的?安姨,你听说过?那她们治好了吗?能走路吗?” 荣雪眼睛一下亮了,连声问。 小姑娘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双漂亮的脚,而不是现在这样丑陋。 听到安春风这样说,就连旁边的宁阿婆也激动起来:“安娘子啊!你要是能给小娘子治好脚,老婆子一定要吃三年素斋!” 第52节 安春风笑道:“宁阿婆,是我治好荣雪的脚,你吃素斋干啥。 还不如把那句话换成:老婆子一定给安娘子做三年好饭,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宁阿婆哎哟一声,抬手在自己嘴巴上轻拍一下:“瞧我这嘴胡说,还是安娘子说得对,是该谢人,不该谢神。” 荣雪被两人插科打诨逗乐了,虽然羞涩,还是慢慢提起裙摆,除去鞋袜,露出一只脚来。 那是一只正常的,又不正常的脚。 说正常,是脚肤色正常,形状正常,大小正常,发育也正常,五个趾头乖乖巧巧如同五粒葡萄。 说不正常,是在脚踝不正常。 关节处向内转折扭曲着,导致每次走路时,着地的不是脚底,而是脚背一侧。 这种情况安春风在参加培训时见过,就是很常见的踝关节内翻。 开店后也遇上过,因为顾客内翻的脚踝手术后出现酸痛,让她针灸缓解疼痛,她就仔细询问过治疗情况。 在医学上,脚踝内翻一般都是先天性畸形,是骨骼发育原因导致的。 治疗方法也有,分儿童期和成年期,还有严重程度来实施。 如果患者在儿童期,畸形程度又不严重,只通过手法矫正就可以。 不过需要长期通过石膏外固定,逐步进行矫正,慢慢增强小腿外侧肌肉的力量,以后就能正姿行走。 成人后变形严重就只能通过手术。 在足踝关节两端骨头上打入钢钉,用金属笼矫正关节位置,也就是石膏外固定的加强版。 安春风仔细摸索着荣雪的脚,宁阿婆和荣雪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荣雪的脚还能救,虽然不敢保证跟正常人一样能跑能跳,至少以后不用扶拐就能走!” 安春风话一出口,荣雪哇的就哭了:“安姨,我以后真的不用扶拐就能走?” 宁阿婆又是拍胸脯,又是对天拱手作揖:“老天爷啊!你可算是开眼了。 不图别的,能让这样粉嫩嫩的小娘子走上几步路也好!” 安春风能说出荣雪的脚有救,就因为她年纪不大,畸形程度也还不重。 只要将脚踝固定住,等她慢慢长大后,那只脚能使上力。 要是恢复得好,达到正常走路的程度还是有可能的。 小院里顿时欢天喜地,荣雪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宁阿婆喜滋滋下厨,她说要给安娘子做香酥鸡。 到晚上,小林子也得到消息,高兴道:“可惜黑豆他们不在,要是真的雪儿的脚有办法治,小豆子肯定要蹦上屋顶去。” 安春风虽然没有真正治疗过踝关节内翻,但知道荣雪的脚并不是想象中严重,治疗方案也是现成的,也是信心满满。 只是玉嬷嬷从在牙行见过面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否则安春风也会将这消息传给她。 梨花巷的欢喜无以言表,同处北城的十里巷却是杀气腾腾。 一处低矮房间里,劣质灯油烧得屋里一股烟味,再混合着酒菜味和臭脚丫子味,简直令人作呕。 矮侏儒等人胡乱坐在地上,正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 从那日在路上发现搬家的小娘子,还有那个独居的寡妇,满彪等人就定好掳人计划。 就连抓住人后的路线都已经商量好了,只等在重阳节时送到交货地点。 可是他们在梨花巷外白守了近十天,一直没有合适下手的机会。 那个小娘子进入梨花巷就没有出来过。 他们进巷去查,发现小娘子不出院子,身边始终有一个老嬷嬷,一个壮壮的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小崽子。 巷里的人跟那小崽子还很熟的样子,不好下手。 至于那个俏寡妇倒是经常出门,又只在梨花巷和棋盘街的布庄来回出入。 棋盘街也是繁华地段,白天人来人往。 而且俏寡妇跟沿途商铺酒楼伙计同样很熟悉,时不时就跟人打招呼。 说些“中午吃什么”这样亲近的话,好像那些酒楼饭铺都是她家开的一般。 满彪等人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在闹市当众行凶。 好不容易等到俏寡妇去坊间大街,也是坐自家小厮赶的骡车,连寻常女人逛街的爱好都没有。 这是两个什么人,不是说是外来租户吗?怎么像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随着重阳节渐渐靠近,还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满彪等人也渐渐失去信心。 他们已经准备放弃梨花巷这边,去抓另外发现的一个小娘子交货,没想到机会重新出现。 前一天那两个小崽子离开走了,小娘子晚上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嬷嬷陪伴。 俏寡妇也只有一个小厮看门。 梨花巷位于棋盘街旁边,虽然时有巡防队经过,但只要自己趁晚上夜深人静进去,速战速决动手快一些,把两人一起抓住,再逃进黑户区。 一旦进了十里巷,在狭窄凌乱的小巷里,兵马司和巡勇就无可奈何了。 “你们准备好没有?”满彪将酒碗拍在桌上,压低声音对其他几人道。 屋里,除去矮侏儒和瘦三猴,还有三个穿着黑衫的汉子,正是当初古爷院里的那些人。 其中一人拍得胸脯啪啪响:“彪爷只管放心,兄弟几个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不过是抓两个女人,以兄弟几个的身手,哪怕在京兆府门口一样给彪爷带来。” 他们要做的只是从梨花巷将人带到十里巷,短短路程就能拿到五两银子,简直就是捡钱。 满彪呵呵一笑:“兄弟几个的身手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事是瞒着古爷干的。 说出来就不怕兄弟几个翻脸,大家不能出半点差池,要是出事就各自承担,别连累其他兄弟。” 没有古爷在上面顶着,出事就得自己负责。 拍胸脯的汉子满怀信心道:“彪爷你只管放心,这是多简单的事,哪里需要惊动古爷。”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这事是彪爷你携带兄弟几个发财,不会让彪爷为难的。” 矮侏儒和瘦三猴听得眼睛都绿了,有这些人一分钱,自己俩个可就少了。 他俩赶紧出声:“几位兄弟稍安勿躁,那俩货是我们俩发现的,这几天也是我们在盯盘子,还是让我们兄弟俩给你们说说情况!” 第80章 梨花巷掳人(1) 九月初七,弦月弯弯如眉,月色朦胧而淡,给大地染上一层愁色。 清秋眉月,让人倍加思亲。 夜色渐深,为了生计奔波一天的人们都已经歇下。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声婴孩哭闹,引来母亲低声呵哄,或者是男人不耐烦的抱怨。 梨花巷口,从街道进来鬼鬼祟祟四个人影,每人都故意走在两侧院墙的阴影中。 他们脚步轻微,朦胧夜色里,若不留意都察觉不到有人。 以往巷里跑动的狗,此时也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巷子深处,四人两两分开,一组摸到黑漆门的院墙,另一队直奔旁边一扇院门而去…… 夜深人静,四下寂寥,安春风还没有睡,正独坐花厅。 今天她没有勾蕾丝花边,而是在聚精会神回想荣雪治疗需要的矫正支架。 现代有医用石膏绷带可以固定,有不锈钢的骨骼打孔器,有金属材料。 在这里,安春风不知道有没有塑形的石膏绷带,只能先找人做出可以调整形状的木笼子。 到时候脚踝放在里面,不需要骨骼打孔,用软布包裹也能长时间保持正常姿态。 花厅四周竹帘放下,挡住夜风,也挡住烛光通明。 安春风穿着丝绸睡衣裤,外罩一件长款夹衣,松松散散拴着腰带。 晚上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她只用一根竹针当簪子随便挽在头顶,任由边角碎发垂在脸颊两侧。 安春风歪斜坐着,嘴里叼着两根当成尺子的竹棍,翘着二郎腿,一双软底绣花鞋挂在脚尖,有一搭没一搭摇晃着。 若是有人看到,定要被她这副懒散德行吓到。 安春风今晚不是孤独熬夜,在旁边的院子里,本该早早熄灯睡觉的荣雪也没有躺下。 她坐在床边,先在脚踝处裹上一层薄薄的白绫,再努力套上绣花鞋。 又找来布带将鞋固定好,基本上看不出异常,这才扶着桌边站起来左右打量:“宁阿婆,你说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这样走路?” 今天听到安姨说自己的脚能治,她激动得睡不着。 翻出衣箱子里前几天买来的布,剪出绫条缠足站立,幻想自己可以像其他小娘子一样身姿轻盈。 旁边宁阿婆也不催她睡觉,只拍手叫好:“雪娘这样真好看!安娘子说能治,就一定……”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凄厉的喊声突然响起:“啊!啊!啊啊!有贼人!啊!啊!” 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自家院外,把荣雪和宁阿婆都吓了一跳。 宁阿婆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飞快搬过桌子凳子放在门后,又用抵门棒死死撑住门框,这才对惊得站立不稳的荣雪道:“雪娘不怕,你先钻到床底下去躲一躲,恐怕是别人看花眼乱喊,老婆子就不信有坏人敢来梨花巷。”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喊:“这屋有灯,快来这边!” 宁阿婆眼睛一瞪,大骂道:“该死的灾瘟,老婆子手上也是见过血的,你们敢来就别怕死!” 门外的人显然不怕,闷声就开始踹门,可里面被宁阿婆用木棒顶着,连着几脚都踹不开。 荣雪也是在大杂院待过一年的人,并非少不更事。 而且以前小林子这群流浪儿也教过她,遇到危险该怎么躲藏。 听到宁阿婆要自己躲起来,她立刻听话爬进床榻下面的空隙。 第53节 只是被踢门声吓得缩成一团,小声的嘤嘤哭泣:“黑豆哥,林子哥,小豆子!” 她还是习惯这几个哥哥弟弟在身边,那时候就是在大杂院也不怕。 宁阿婆操起桌上针线篓子里的剪刀,站在荣雪所在的床前,对着外面厉声呵斥:“这里是梨花巷,马上就有城防队和兵马司的人赶来,你们还不走,就等着被抓。” 她此时完全不是普通乡下妇人的怯懦,双眼赤红,浑身战栗。 可是,外面的贼人显然没有把一个老太婆的话放在耳中,踹不开门扇,他们抬脚就踹了窗户,只听哗啦一声,木格的窗纸碎了一地,一个人影翻身进了屋。 宁阿婆挥舞手中的剪刀就扎了过去:“我杀了你们这些狗东西!” 翻进屋的那人还没有起身,就看见宁阿婆拿着剪子扎过来。 他惊慌之下,抬手一挡,剪刀扎偏,还是将他脸颊划出深深血槽。 “死婆子!你找死!” 黑衣人又痛又急,对着宁阿婆就狠狠一拳打出。 宁阿婆想躲,哪里是这些汉子的对手,被一拳重重打在胸口,闷哼一声倒地晕厥。 “阿婆!” 眼睁睁看着宁阿婆倒地,床下的荣雪忍不住一声尖叫。 小姑娘那特有的嗓子简直像根针,划破黑夜最后的平静。 黑衣人大急,他伸手想抓住荣雪,可荣雪缩在床下角落里,没有抓住。 “嘿嘿,小娘子别怕,叔叔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黑衣人忍住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憋着嗓子想哄床下的荣雪出来。 荣雪早就吓软了,缩成一团只顾着尖叫。 门外有人在催促:“快,巷里已经有人起来了,你还婆婆妈妈的做啥!” 他们也没有料到还没有进门就被人发现,偷偷劫人成明抢。 要是再不赶快走,一旦被人堵住,那就跑不出棋盘街了。 黑衣人也不敢停留,一把掀开床榻,掳起荣雪小小身子丟在背上,几步冲出门。 旁边院里,安春风也遇上麻烦。 在第一声喊声响起时,她就出了花厅,四周安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正想打开院门查开,就看见有人越墙而入。 “什么人?”安春风喝问。 声音出口,一根竹针也出手。 半夜翻寡妇墙,不用多问,肯定不是好人,先撂倒再说。 来人也没有料到院墙后就有人,而且抬手就打。 猝不及防之下,当即就被飞射而来的竹针插在左侧肩胛上。 “啊!”他只来得及一声惨叫,就向后跌倒,又慌忙起身,想开门逃跑。 “现在想跑,没门!” 安春风第二根竹针出手,直射中那人右边小腿上的腘窝。 扑通一声,那人重重砸在地上,一手一腿顿时酸痛无力,再也起不来了。 这一切都只在几息间,门房里,正睡得懵懵懂懂的小林子这才裹衣冲出来。 一眼看见院门边躺着一个人,顿时吓得瞌睡也醒了:“安娘子,这是什么回事?” “有小偷翻墙……” 话音未落,不远处荣雪的尖叫响起,安春风脸色一变:遭糕,还有荣雪她们。 第81章 梨花巷掳人(2) 安春风都不待回答小林子的话,抬手打开院门,正看见一人从门边仓皇逃跑。 这是等着门开进去接应的,见里面的人倒下,他也跑了。 安春风又是一根竹针出手,那人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带着后背上的竹针往巷口跑。 就在这时,荣雪尖叫连连,安春风也不再追那逃跑的,赶紧往旁边院子去。 可是,院门紧闭,她根本进不去。 就在她想要翻墙时,从里面冲出两人,一人提刀在前,一人紧随其后,背上,是一个昏过去的女子。 那是荣雪! 安春风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她想起宋琪提醒过的失踪女子,还有秦牧说的唐月熙和鸳鸯…… 此时梨花巷已经灯光绰绰,被尖叫吵醒的居民继续起床查看。 安春风拦在两人前面:“大胆贼人,还不赶快放人。” 对方是两人,自己的竹针不能同时射中。 有荣雪在对方手中,她就不敢冒然出手。 而且出来得匆忙,身穿睡衣,只是随手抓的一把,没有多的竹针可以浪费。 只能拦住拖上一拖,等巷里人都出来,再加上巡城兵勇,荣雪就安全了。 被她一拦,两个黑衣人停住脚,警惕看向安春风:“让路!” 安春风道:“你们放下孩子,我就让路,说话算话!” 两个黑衣人还没有出声,旁边小林子已经从院里跑过来。 他十四岁年纪,哪里见过这种流血场面,平时再是老成,这时候也乱了方寸。 顿时惊恐万状的大喊着,要周围邻居出来帮忙。 安春风大急,她怕小林子这样大喊会惹恼歹徒。 果然,这两个蒙面黑衣人突然动了,一人挥舞一把大刀片子扑过来。 另外一人直接抱了荣雪在怀道:“你敢拦路,爷爷就捏死她!” 刀芒闪闪,威胁声声,安春风不得不闪身退后,让开一条出路:“好汉有话好说!” “说你娘,爷爷们没这空!” 一见有空档,黑衣人抱着荣雪撒腿就跑,就连院里的同伙都不顾了。 双拳难敌四手,安春风看着歹人带着荣雪跑向巷口,将心一横,只能先跟踪:“小林子,你赶快去看宁阿婆出什么事,我追人去!” 小林子急得还在跺脚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他追出几步,又想到安春风的吩咐,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娘子跟着歹人消失在夜色里。 小林子跑进荣雪的院子,看见门窗破烂,床榻翻转,宁阿婆倒在地上,赶紧一探鼻息:还活着! 此时邻居们终于是出来了,七手八脚按住被竹针伤了肩膀腿窝,挣扎着想逃的黑衣人。 又帮忙抬了宁阿婆去寻医馆找郎中,还有人跑去找巡勇铺报案。 从第一声呼喊到歹徒逃跑,也就短短半柱香时间,梨花巷内外已经是乱成一锅粥! 众人还在巷角找到吓晕过去的邱荣,原来第一声喊“有贼人”,是他发出来的。 从七夕节醉汉闹事之后,邱荣就跟中邪般,每天站在巷角对着安春风这处院子痴望。 刚开始巷里人还笑谈几句。 时间长了,邱氏丟了脸也不出来管,邱荣站着站着就成了习惯,众人也不再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个痴情种大半夜不睡还在那里。 看到有人要翻墙进院,就喊出一嗓子,虽然他自己惊吓过度又晕过去,倒是帮了大忙。 此时,时间过得很快,又显得非常漫长。 两刻钟后,巡勇的人到了,问清是有歹人上门掳人,马上进行搜捕。 十里巷 安春风长发披散,紧紧跟着前面那个扛着荣雪的人。 她已经没有武器了。 从梨花巷一路追赶,在大街上黑衣人只顾逃跑,不敢停留。 可进入十里巷时,两人顿时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态度嚣张起来。 见安春风一个女人敢独自前来,简直就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求之不得的事。 回身就想将安春风一并擒住。 可是,安春风根本不让对方机会。 抬手就将簪发的最后一根竹针射出,直中拿刀黑衣人的眼眶,一招倒地,生死不知。 这一举动可把扛人的歹徒吓到了,他不敢再跟安春风对上,带着荣雪转身就逃。 掳走荣雪的黑衣人显然对地形特别熟悉,在这些昏暗的小巷里如同老鼠一般滑不溜手。 经常一闪身就进了一扇门、一条巷、一道后檐阴沟,或者躲在某个黑暗角落搞突然袭击。 安春风此时听功全开,她不用眼睛看,只凭借着黑衣人急促脚步和喘息声,来追踪和躲避。 一边追,安春风顺手将沿途的竹棚和摆放在外面的陶罐烂桶扯在巷里。 稀里哗啦之声,在死一样沉寂的巷里传出老远,也希望能给自己后方的增援提供方向。 深巷里,安春风仿佛有一双能看透墙壁的眼睛,始终能不远不近跟在黑衣人身后。 又一次站在十字小巷口,安春风表面镇定,内里心急如焚。 第54节 随着时间推移,双方体力都在消耗。 安春风清楚明白,自己的长处只在取巧,不在正面打斗上。 真正要比试拳脚功夫,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尤其是在这种于己不利的环境中。 还有,荣雪在对方手中,她也不敢追得太急,逼得太狠,万一对方觉察到走投无路,要狗急跳墙…… 时间对每个人都很重要。 安春风强压下心中焦虑,静心听辩着远处的声响。 在左侧的小巷里,有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可安春风不敢轻易相信。 在这之前,她已经被那些“看热闹”的居民误导过几次。 好在听力惊人的她,已经能发现远处隐隐传来的喊声,应该是有官兵快到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黏住黑衣人,不能让荣雪消失。 巷里,黑衣人也在煎熬,对着安春风咒骂不止。 今晚真是撞了鬼。 不过是抓两个女人,那里除了老弱病残,没有一个成年男丁,偏偏自己四人还全折了。 还有这个女人像是幽魂一样,明明已经丟开几次,总又会无声无息找过来。 看样子要想将人带走,自己必须除掉她。 呵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进来。 在梨花巷已经放过你一条路,现在紧追不舍,十里巷就是你死地。 第82章 追击 黑衣人将自己腋下的女子换了个姿势。 带着人,他不好施展手脚,也不敢随便将人放下。 他对十里巷实在太熟悉,太了解,只要自己将小娘子放下,肯定会被那些躲在屋里偷窥的人藏起来换钱。 这里,黑吃黑,趁火打劫是不分人的。 这些无论如何,这趟生意是一百两银子,必须拿到手。 他看看自己周围环境,此时身处一户人家后院,院墙边放着一口大缸,里面只有一小瓢浑水。 黑衣人心中一动,他将昏迷的人放进缸里,再用几张破门板盖住缸口。 自觉遮挡严实,这才抽出腰间短刀,悄悄爬向另一方向。 巷口,安春风侧身而立,耳翼微动,脑中迅速推测这边可能出现的情况。 可惜,她在和平现代虽然见过不少喝酒后打架斗殴场面,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关乎人命的事。 此时能听到声响,并不能确定对方在干啥。 巷里杀机四伏,从梨花巷赶过来的兵马司也已经在靠近。 梨花巷报案有歹徒闯入院子掳人,很快,巡勇铺就得到消息。 一支冲天而起的号箭,招来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湛。 带着几十个手下,兵马司顺着大街追到十里巷子口。 一具倒伏的男尸让所有人汗毛直竖。 这些兵士管理着京城缉拿盗匪,维护京城地面太平的事。 虽然没有上阵杀敌,各种凶案现场还是要见。 那些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固然恐怖,也没有眼前这具诡异。 男人是被一根只有三寸长的竹针透眼入脑而亡。 竹针在眼眶外只余留半寸,一缕血线在脸上蜿蜒而下。 死者身上的衣物更是让人心中收紧。 北城兵马司的人对这一带帮派还是了解的。 黑衣帮,是扎根十里巷,外连京城豪门的一个大帮,也是在兵马司上了黑名单的匪帮。 金湛眉头紧蹙,他已经知道梨花巷发生了什么。 一女子被人从家里掳走,追人的是安氏,那个独居寡妇。 七夕节那天,醉汉骚扰,聚众闹事,安氏身处人群,却孤如幽兰的模样虽然特别,也只是金湛匆匆一瞥,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今天晚上这事让他重新回想起那女人的淡定从容。 为救外甥女,这女人居然独闯十里巷。 没有报案,没有等待官府来人,就冒冒然身陷危险。 面对持刀歹徒,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除了添乱毫无用处。 金湛脸上都是厌烦:女人,再是镇定大方的女人,遇上大事也是麻烦! 十里巷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就连官府每次来这里缉凶,都要为之头疼,更何况还是黑夜。 想到一个女人孤身入内,而且还出了人命,此事已经不能拖延。 “众人听令,这里留两人看护现场,交由万年县捕快办案,其他弃马跟我入内寻人!” 无论如何,也要闯上一闯。 “尊令!”众人齐声应答,几十人纷纷下马徒步入巷。 人声喧哗,脚步纷乱,十里巷顿时犬吠婴哭,灯光明灭不定。 越往里走,众人发现出不同来,这一次,如同蜘蛛网般混乱狭窄的小巷没有让他们迷失。 因为每到一处路口,总有被破坏的屋顶,还是丢弃地上的杂物,像是故意在指引方向。 有这一变化让众人欣喜,不再盲目乱走,追击速度越来越快。 可是,当众人走到一处小巷后,这里没有杂物,失去指引,兵马司的军士顿时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大人,快看那边!” 突然有小旗对着一个方向大喊道。 那是距离这里十数丈的一处两层小楼,小楼的二层平台上,有两人身影在闪动,那是在交手。 距离远,月光不明,听不到兵器交击的声音,但能看见其中一人正闪躲,险象环生,而且白色衣裙飘飘,好像是女子。 众人哗然:“赶快救人。” 可此时兵马司众人面前是巷子尽头,横着一条居民倾倒污水的排水沟。 这条沟贯穿整个北城贫民区,宽约一丈,两侧长满蒿草。 月光下看不到水面,只感觉臭气熏天,要是稍不留神掉下去,恐怕直接就要臭死。 此时臭沟上无桥无路,过不去。 金湛抬头看向对面,隔着这条臭沟,隐隐绰绰间,他看到了对面楼上那白色人影明显落了下风。 “你们回头找路直接过去,若是有人阻拦闹事,一律抓捕,敢反抗者,当场格杀!” 金湛对着副手下令,现在已经有明确方向,可以穿户过堂闯过去,若是被人拦截,兵马司的人就要直接杀人。 副手应是,带人寻路前行。 不等众人转身离开,金湛已经脚踏旁边的矮墙,纵身跃起,如同大鹏展翅,虚踏几步,跨过宽沟,直奔向那处小楼。 “啊呀!金大人不亏是武状元出身,这功夫真是了得!” 身后响起一片赞誉之声,有这样的强人带队,兵马司的人顿时充满胆气,呼喊着冲向旁边巷子。 顿时十里巷四面八方的猫狗都叫起来,喧嚣声一片。 却说小楼上,安春风汗湿后背,她此时只能靠着听风辩位,来躲避黑衣人的短刀。 刚才,黑衣人的突然袭击对安春风没有伤害。 可他手中没有荣雪,这让安春风心神大乱,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娃怎么样了。 手中没有合适的武器,安春风只能躲闪回避,虽然短时间不会被伤到,也是狼狈不堪。 见自己几刀就逼退这个女人,黑衣人信心大涨。 想来被射杀的同伙定是巧合,他呵呵阴笑:“爷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也就只敢跟在后面使阴招。” 他心中已经开始欢喜,自己原本以为就那个雏儿能卖钱,没想到这个寡妇会送到嘴边来,不说卖钱,就是自己享用也好。 心想好事,手中的刀势也弱了几分,只想再磨几个回合就将人抓住。 安春风捏着一片碎瓦对着黑衣人掷去,厉声喝道:“你若有种,就下去再打!” “凭什么听你一个女人的,要是你乖乖不动,我们倒是可以下去找个地方切磋,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黑衣人闪开,口中嘿嘿怪笑。 说话间,黑衣人刀尖横扫,安春风闪步再躲,却是次啦一声,长袍又被划破一条大口。 第83章 救人(1) 安春风一声喝斥,双臂一挥,将本就残破的夹衣瞬间从她身上扯掉,兜头向着黑衣人罩下。 女人的衣服可不能上身,这是晦气,黑衣人暴怒。 可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顿时脸色大变,侧身一闪,大腿胯子挨了一踹,人就噔噔退了两步。 安春风暗道一声可惜,借着衣服的遮挡,她本来是要踢裆。 跑了这么久体力严重透支。 第55节 而且,脚上绣鞋早就跑丢,这一脚踢出就绵软无力,只踹中屁股。 黑衣人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要是那一脚踢实,自己就要断子绝孙了。 他心中恼恨,挥刀连刺,安春风只能用刚刚摸到的一根晾衣杆与之周旋。 突然,不远处响起呼喊,阵阵嘈杂越来越近。 黑衣人一惊,回首观望,远处火把耀眼,人影晃动。 安春风顿时精神大振:“是官府的人来了,你还不赶快逃。” 黑衣人眼中凶光大现:“不到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他刀锋凌厉,居然放弃活捉,势要将安春风杀于当场。 刀劲犀利,一触之下安春风手中的晾衣杆当即折断。 她急步后退,背靠小楼栏杆却是无法再避,顿感大难临头…… 我命休也!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钢刀突然横在安春风面前,刀刃相交,哐啷声响! 黑衣人手中短刀应声而断,钢刀顺势向上翻卷,大力袭来,黑衣人招架不住,顿时惨叫一声,跌落楼下。 这一瞬,安春风的心几乎停跳。 “安娘子……可还好?”来人沉声道。 安春风惊魂未定,慢慢回头,朦胧月色下,是一头戴束巾,穿着墨灰武服的男子。 来人正俯身下视,眉眼虽然不甚清晰,安春风还是从声音听出他是谁。 “是……金指挥使?” “安娘子,若是无伤,还请赶快离开,勿扰公干!” “啊!多谢金指挥使的救命之……” “不用谢,只是职务所在,在本官面前,就是一条狗也不能无辜丧命!” 金湛冷漠转身,也不再搭理差点瘫软在地的安春风,径直跃下小楼。 身为兵马司指挥使,出入的都是惊险之地,他的救命之恩就多了。 若是再加上在自己马前跌倒的女人,那就是十只手都数不过来。 要图报,几辈子都报不完! 而且,女人们还都会在说出“救命之恩”后,下一句就该是以身相许! 安春风:“……?” 自己是狗? 不为图报! 这个金大人还真是为国为民,无私奉献的好官! 安春风平稳心绪,对方的确救了自己的命。 跟性命相比,说成狗就是狗吧!狗命要紧。 小楼下,黑衣人一臂齐肘而断,正抱着伤口翻滚哀嚎:“金大人饶命!” 金湛钢刀搁在黑衣人脖子上:“说,被你掳走的姑娘在哪里?” 黑衣人咬着牙:“小人是被人唆使才犯错,还请大人答应留我一命!” 死到临头,他还是想活,只要荣雪不被人发现,自己就能挣扎一下。 “说,人在哪里?不说就一刀砍了你脑袋!”金湛不为所动,只将刀往下压了压! 小楼边,安春风已经顺着木梯下来,她不是个矫情的,也没有机会矫情。 都不多言语,就直奔不远处一道矮墙。 黑衣人一见她去的方向,顿时脸色大变,连声道:“大人,我说!我说!人在矮墙后的缸里!” 他心中懊恼,这个死女人又什么都知道。 现在挟持人质的机会没了,再不说,就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清楚安春风的方向,金湛将黑衣人丢开,也奔向矮墙。 安春风来到齐肩高的墙边,可却翻不过去,正欲绕到低矮处再翻,金湛已经轻松跃过。 他找到墙根一个空缸……空缸! 缸里没有人! 几块破朽木板摆在旁边! 见金湛到缸边却没有动作,安春风催促:“金大人,赶快把荣雪拉出来!” 金湛回头:“没人!” “怎么会没人?那人明明就藏在这边的!”安春风大急。 动手前,她清清楚楚听到有重物落地,木板盖缸的声响,转眼之间怎么会没有人在? 金湛跃上矮墙,四处张望:“这里多的是黑吃黑,那姑娘应该被人偷走了!” 安春风顿时如遭雷击,自己舍命到现在,难道是白费力气,回去又怎样面对玉嬷嬷。 她一咬牙,奔到黑巷边,聚神聆听。 只可惜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周围的居民也陆续开门,纷纷杂杂,再也听不到细小声音。 “安娘子可以回去了,我们兵马司会马上搜查这片区域!”金湛再次撵人。 不行!时间不能拖延,越久,荣雪就越危险,找回来的机会也越小。 安春风不能把希望放在兵马司的人在附近寻找上。 若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黑吃黑,内鬼的可能性最大。 “不,金大人,我要跟你们一起寻找!”安春风断然拒绝离开。 此时,兵马司兵士已经集聚过来,在各个校尉的指挥下开始对周围住户进院搜查。 听到这女人要跟兵士一起搜户,金湛蹙眉,将她上下打量着:“你……还有力气走路?不要拖累我们。” 安春风低头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头发披散,身上衣服也只有一套单薄的丝绸睡衣。 双足更是血迹斑斑,绣花鞋早就跑丢,心急之际,她都没有发现一直在赤脚奔走。 这样子的确狼狈,可安春风毫不在意,她跑到小楼边,三两下将自己破碎的外套扯成几片包住脚,又撕下布条系好头发。 她这番动作引得其他人侧目不已,好在月色昏昏,火把也不够明亮,能看清楚她面容的人不多。 “金大人,请允许民妇参与寻找荣雪,民妇擅长听音,能在夜里发现歹人!” 现在不是遮遮掩掩的时候,以金湛刚才的态度,大概也不喜欢女人在身边碍事。 工作中,一个没有价值的累赘,别人都不带你玩。 安春风直接报出自己的特长。 “哦?你擅长听音……”金湛刚发出疑问马上就停口。 刚才这妇人可是独自追击到深巷,而且还说出人就藏在缸里,定有过人之处。 现在救人要紧。 金湛说过,不会让一条狗在自己面前丧命,那就更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失。 第84章 救人(2) “好,你怎么找?” 果然,金湛决定一试。 话虽然这样问,眼睛已经看向一处方向。 歹人要带人走,不会迎往兵马司来的方向,再加上离开的时间不长,肯定就在周围的屋舍巷子中。 安春风也是同样想法,她都不用解释就看向一条黑漆漆的巷子,跟金湛所望一致。 就在这时,黑巷里响起一声啪,是重物落地踩翻瓦石的声音。 安春风瞬间回头,对金湛道:“大人,人在那边!” 金湛也听到那声响,只是时间太短,他不能确定准确方向。 见安春风指出目标,金湛立即道:“来人,往那边追!” 他指的方向,却不在声音所起之处。 等兵士齐刷刷奔向他所指的院落,金湛这才对安春风道:“声东击西,快走!” 这算是给出解释,用兵士的行动掩护真正的救援。 毕竟人还在绑匪手中,不能逼急,惹得鸡飞蛋打,狗急跳墙。 要想救人活命,只能智取。 安春风在心里默默给金大人比了个赞:能年纪轻轻当上兵马司指挥使,的确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鲁莽之人。 她立即转身闷头就进入黑巷。 跟外面已经喧闹的巷口不同,这里是死一样的沉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春风顺着巷子步步里走,金湛亦是紧紧跟随,两人如同墨汁融入黑夜,悄无声息。 从梨花巷就不停奔走,又在十里巷一番打斗,安春风的体力消耗殆尽,完全是硬撑。 再加上脚上没有鞋,只有两层布,每一步都扎心的疼痛。 只是她向来能忍,这点痛对她来说只是皮肉之苦。 最难受的还是精神过于紧张,时间也太长,她的头开始疼了。 第56节 可是,现在不是能休息的时候,安春风努力稳住心神,没有表现出一丝软弱,认真探听周围声响。 在安春风的带领下,路越走越窄,几乎就是在人家院角打转。 随着时间过去,金湛很快看见了正挟着女子逃跑的两人。 瘦三猴此时正闷头跑路。 听到喧嚣声被自己远远抛开,他心里窃喜不已。 这帮兵马司的人再是彪悍,那也只能在大街上逞威风,落在十里巷就是草包。 同时也在暗暗骂娘。 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两个货都是好货,可是问题也大! 俏寡妇是远超预计的凶,一个人就敢追到十里巷来。 而小娘子居然是个不能走路的瘸子,白瞎了那样一张好脸。 从满彪等人进入梨花巷,他就带着矮侏儒在外接应等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春风会追过来,还在巷口杀了一人。 那场面吓得瘦三猴跟矮侏儒根本不敢露头,只能躲在暗处随着,好几次都差点被安春风发现。 又一路跟踪,仗着对这里的夹道阴沟熟悉,刚才趁着满彪跟安春风打到小楼上,他偷摸现身,从缸里捞出荣雪,想要私吞银子。 千算万算,荣雪不能行走,行动不便让他漏算。 人已经掳来了,丢下可惜,反正那些人卖到手也是在床上玩,不用走路,只是肯定会少给些银子。 现在,瘦三猴只能背着荣雪,撇开巷道,跟矮侏儒钻着地缝墙角走。 “当啷”,一柄钢刀仿佛从天而降,削过矮侏儒的头皮,直直插在瘦三猴身前墙上。 微弱月光被刀身倒映,亮得刺眼。 瘦三猴正走得摇摇晃晃,只感觉胸口一凉,然后就看见贴身而过,微微颤动的刀刃。 “啊!” 瘦三猴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把背上的荣雪往地上一丢,如同一只老鼠,转身就想往旁边的墙缝里钻。 金湛纵身一跃,一把捞住荣雪,另一手也抓住瘦三猴的胳膊,一掰一拧。 “咔嚓!咔嚓!” 瘦三猴细细的胳膊当即断成三节,两眼一翻,直接痛晕过去。 矮侏儒傻愣愣站在原地,头上发髻被割断,乱发披面,两眼发直,口中哆哆嗦嗦念个不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安春风抱住双臂被绑的荣雪,见她口中塞物,忙替她取出麻核,松开绳子。 才得到自由,荣雪大哭起来:“安姨!雪儿怕!” 安春风忙着安慰:“别怕!无论如何安姨都会把你救出来!” 后方,兵马司的人已经拥过来,火把如林,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见到荣雪终于平安,安春风心里一松,疲累和疼痛顿如浪头铺天盖地袭来。 她勉强站直身子,对金湛点点头,正想表示一切都很完美,这场行动可以宣告结束时,就感觉眼前一黑。 安春风慌忙去扶旁边的墙,心里暗叫糟糕,自己怎么能在这时候晕,要倒也倒地上,可别倒在人家身上。 这也太tm狗血了。 可是,这只是她心里所想,人已经不受控制的歪斜倒下…… 耳边是荣雪的惊呼:“安姨!” 还有一声低沉呼喊:“安娘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一天后,安春风清醒过来,小林子说给她听的。 当晚,昏迷的安春风、完好无损的荣雪被兵马司的人送回梨花巷。 此次救人之神速,堪称绝无仅有。 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就将被掳之人找回来,得了梨花巷的居民好一通夸赞,还说要给北城兵马司送牌匾。 这边自然是喜气洋洋,最大的事发生在十里巷,到现在还没有完。 那一夜,十里巷烧起大火,毁去房屋无数,到天亮后才熄灭。 小林子道:“听人说,兵马司在十里巷查到一处私藏人口的院子,还大打了一场,金指挥使杀死匪首,立下大功!” 小林子说得满脸崇拜,恨不得把提刀拼杀一番。 说起拼杀他就惭愧,家里遇险,他是半点忙都没有帮上,还是安娘子救回荣雪。 安春风此时半躺着,双脚满是被碎瓦划伤的细口,清洗干净被人敷了药膏又包扎过,正痒痛难耐。 “荣雪和宁阿婆怎么样了?” 见小林子只说十里巷,却没有提荣雪和宁阿婆,安春风忍不住问道。 “荣雪和宁阿婆都很好,她们刚才还在这边来看你!”小林子解释。 “哦!那就好,你不用照看我,先下去把回春堂的药煎一付。”安春风揉着太阳穴低声道。 她睡了很久,头痛都没有缓解,还是要喝药才行。 好在回春堂的药效果不错,就一直备着,此时赶紧煎上继续喝, “是!”。 小林子刚离开,宁阿婆和荣雪就过来了。 第85章 古爷被杀 看见安春风疲倦未退的样子,小姑娘眨着如同兔子的红眼睛又要开哭。 安春风赶紧摆手:“荣雪别哭,你安姨离死还早呢!你一哭我的头又要痛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吓得小姑娘连忙捂嘴:“安姨,我不哭了,你别晕!” 说起自己晕,安春风现在也脸红。 听小林子说,自己是晕在金大人怀里的。 身上衣衫单薄,也是金指挥使脱了他的衣衫,让荣雪替自己穿上,再叫人送回来的。 只是特意吩咐人到梨花巷,就必须将他的衣衫带回,生怕被人找到攀附的由头。 听到这话,安春风又庆幸自己晕倒,不用面对这让人尴尬难受的场面。 自己当时外衫破碎,身上只穿着贴身的丝绸睡衣,在寻常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没有穿。 安春风虽然不讲究名节大于天,但这是在大梁朝。 金湛能想到用他的衣服给自己盖上,真是如同救命。 前面救命,现在也是救命…… 感谢他一天救了自己两次狗命,没有社死。 嗯,这是个粗中有细的好人,但也未免想太多了,谁会一见面就赖上他。 宁阿婆眼睛也有些红肿,紧紧握住安春风的手道:“安娘子就是雪娘的再造父母,若不是安娘子拼死去救,雪娘她……恐怕是要受苦了!” 当着荣雪的面,宁阿婆没有挑明,若荣雪被人掳走,后果岂会只是受苦,那就十成十活不了,而且死得非常凄惨。 安春风也是后怕,要是荣雪失踪,自己真是无颜在京城立足。 宁阿婆还送回来一个消息:两个豆已经进入唐家。 是昨天让人送的信,要梨花巷放心。 安春风放心了,只要两个豆进唐家,小东西的日子肯定不再那么难熬。 她这边刚醒,京兆府就有人来了,为的是那几个在梨花巷死伤的绑匪。 当晚在梨花巷,安春风用竹针伤了两人,一人是胳膊和腿动弹不得,当场被居民在巷里擒获。 一人背部中针,躲躲藏藏第二天去医馆求药时被抓。 还有一个死了,就是在十里巷口被竹针贯眼入脑的那个。 万年县捕头拔出竹针时,脑浆都从针孔出来了。 这些都是安大娘子一人所为。 一死两伤的战绩,在兵马司和京兆府人尽皆知,立即引起不小争议。 好在这里没有防卫过当这一罪名,没有人怀疑安春风的正义,也没有人要抓她坐牢。 只是每个知道的人都在讨论一个问题:以竹针伤人,算不算凶器? 而且那竹器还是妇人簪发之物。 无论如何,安大娘子此举,对兵马司剿灭绑匪有大功。 作为最主要的涉案人员,本来需要荣雪和安春风去京兆府录取案发口供。 但两个人一人年幼肢残,一个昏睡不醒,只能上门记录。 京兆府的办案人员到梨花巷,没能进去。 巷口站着兵马司的人,无论进出都要查验身份。 十里巷捉拿余孽尚未结束,这里的受害人需要保护。 双方确认身份,京兆府人员才得以批准。 来人是杨知事,之前七夕节醉汉闹事,他就给安春风作过笔录。 原本杨知事对自己到梨花巷作笔录还颇有微词,但看见院里咕咕熬煮的药罐,还有安大娘子成了包子的双脚还是生起一丝同情。 但想到一个女人能冲进十里巷,实在……剽悍得不好评价,他又同情不起来,自己还没这本事呢。 杨知事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在案发第二日,他就给荣雪和宁阿婆,还有那个邱荣录过一次。 第57节 这几个人的口述都很简单,宁阿婆说有人突然进院袭击了自己。 荣雪也只知道被掳走后她就一直在黑夜里奔走。 邱荣更简单,他看见有匪徒翻墙,叫了几声就晕过去,还是邻居救醒他。 安春风这里的事稍微麻烦些,她听到喊声出门查看,才遇上翻墙的绑匪,再用竹针伤人。 然后又是自己在十里巷追绑匪。 这里的话她说了三分真七分假,没有提自己擅长听音。 只说自己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去十里巷,在巷里迷失方向胡乱跑,差点被绑匪杀死,最后还是得金指挥使相救,才逃出性命。 十里巷是京城的一处毒瘤,能在天子脚下代代存在,自有存在的道理。 想必各个衙门都有去清剿过,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自己若是太过张扬,无疑就是在打各位官大人们的脸,还是低调点为好。 至于该怎么说,兵马司指挥使金湛那边应该懂。 十里巷里的过程,杨知事多问了几次。 对安大娘子的说法,杨知事还是非常相信的,就连看过案宗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 一个女人……还有那十里巷,再是会点护身技巧,也斗不过绑匪。 若不是遇上金指挥使,恐怕是不能活着出来。 杨知事记录好,又在安春风这里取走两根竹针当成物证。 末了又叮嘱几句:未结案之前,非得京兆府和兵马司的允许,不得随意离开梨花巷。 安春风签字画押,答应遵守规定,杨知事这才带人离开。 不用杨知事说,安春风也知道不能随便走。 这段时间里,别说巷外那些兵士,就是小林子宁阿婆和荣雪,都不许自己下床。 安春风静心喝药养伤,京城却掀起滔天巨浪。 原因很简单。 那天夜里,金指挥使带着被抓活口的满彪瘦三猴,矮侏儒三人,直接找到古爷的小院。 兵马司带人在十里巷闹到半夜,古爷早得消息,但他没有想到会冲自己来。 在看见金湛提着瘦三猴和满彪站到他面前后,古爷就知道自己遭了。 但他依然矢口否认,只是看向满彪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他曾经告诫过满彪:遇上金不二会活不过六个时辰。 没想到这话说的是自己。 古爷恨毒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为了一个雏儿一个寡妇,区区百多两银子,就掀了自己老巢。 难得在十里巷找到匪窝,兵马司官兵当即嗷嗷叫着要立功。 古爷院里养的那些大汉深知自己干过什么事,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立即跟兵马司来了一场恶战。 刀剑无眼,双方打得你死我活,古爷被金湛一刀砍了脑袋。 混乱中有人一把火点燃屋舍,火烧连营,人口密集的十里巷顿时被烟火笼罩。 第86章 广安伯府和琅琊台 这一把火烧得太惨,伤亡惨重,哭喊声震天,火光照亮了半个京城的天空。 好在城防营陆续赶来,打水救火,清理火场,忙活到第二天中午才结束。 一把火举城震惊。 灭了大火,还有意外收获。 因为古爷死得毫无防备,留下很多东西。 从他所住的小院,兵马司找到一个地窖,里面还有两个因为风头紧而没有交付客户的失踪女子。 可惜发现得太迟,被火焖死在里面。 另外,在古爷的密室里,还有一些交易账本和银票往来,琅琊台的名字赫然在目。 把柄证据几乎是送到金湛手上。 凌晨时分,琅琊台所在的街道重兵把守,琅琊台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全部拘押进京兆府。 与此同时,赵王周成锦也连夜入宫。 大火一灭,万年县衙到十里巷统查伤亡人口和情况,兵马司则满城抓人。 大理寺也在整理自己柜里那些封存已久,悬而未决的档案。 将历年上报的民女失踪案,粗略一数,竟然有近百人之多。 至于那些没有户籍的黑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偌大的一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几年里失踪女子百人不算什么,除去家人痛苦,连浪花都没有翻起一片。 在古爷的账本里,他手中就有三十六个女子,流向分别是几处,大多都是戏班。 其中琅琊台五人。 在京兆府的默许下,古爷账本被写上百人,大理寺那些陈年旧案就有了出处。 人数流向也都写在琅琊台。 琅琊台的命运早已有决定。 私藏五个人还有可能逃脱生天,私藏百人就是死无翻身。 于是,大理寺那里的百个失踪女子案件就全部在琅琊台。 算起来才开业一年多的戏班,私藏女子比客人还多……! 只是,这冤谁又会去管呢! 琅琊台就成为顶缸的。 跟失踪百人相比之下,梨花巷掳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无须上书。 十里巷里藏着匪窝,琅琊台奸淫掳掠才是重点。 还有那个黑衣帮,还敢跟官兵公然反抗,纵火焚城,这是要造反的节奏。 荣帝勃然大怒,古爷是死有余辜,黑衣帮全部斩首。 出动兵马司全部人员,外带禁军营,势必将黑帮清理干净。 皇帝的心思是好的,但对十里巷这样的贫民区,京城还有很多,清理一个帮派也只是大海上的风浪,看似波势涛涛,水深处悍然不动。 匪帮要灭,琅琊台也要灭。 琅琊台打的旗号是广安伯府,实际主事为伯府早就分家的二房。 气头之上的皇上才不管那么多。 一大早就进宫的广安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在百官进出的甬道边跪整整一上午,已经一把年纪的人这样跪,颜面扫地、尊严尽失。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这些都是最轻的。 最让广安伯府难受的是,后宫丽嫔娘娘,他的嫡长女被降位。 从嫔位降为贵人,距离心心念念的妃位又远了。 丽贵人抱着小皇子哭得肝肠寸断,只说自己无辜。 肖定堂虽然是二房堂弟,但自己身处后宫,并无来往,对琅琊台之事一无所知,此番是受牵连。 她这遭遇,也让其他嫔妃胆战心惊,纷纷招家人进宫训戒,生怕自己也受这委屈。 好在后宫只小小调位,除去各宫嫔妃及家人知晓,荣帝并没有公开下旨。 丽贵人还有一个儿子。 只要有小皇子在,等皇帝气消,依然有重获恩宠之日。 荣帝处理自己女人可以轻巧放过,外面就是大手笔。 既然要对外戚杀鸡儆猴,那就需要人头祭品。 琅琊台就是现成的。 皇上亲旨一下,案件判得很快。 琅琊台背后的主事肖定堂以及掌柜伙计全部斩立决,广安伯府二房男丁官职尽免,打入刑部大牢候审,家产没收,女眷流放。 对经常去琅琊台消费的顾客也要一一盘问,若是有参与,同样杀无赦。 圣旨一下,肖家二房顿时哭声震天,各个豪门显贵的当家人也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尤其是皇后娘家承恩侯,贵妃娘家荣昌侯,纷纷回家去责打自家那些不孝纨绔子。 或禁足,或远遣,反正都要让他们从京城人的目光中消失一段时间。 遇上的确犯错的,赶紧想办法去京兆府寻门路找关系,只图活命。 而那些没有门路的,或者家里不愿意被牵连的庶子外戚,就丢出来让皇帝泄愤,自然是被抓入大牢,只等跟肖定堂一起问斩。 那些纵横京城的风流子,一下就少了一半。 广安伯府虽然跟二房早就分家另过,没有牵连其中,也难逃风波。 连日里愁云惨淡,不得不闭门谢客,全府在家禁足。 伯府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二房家破人亡,只能暗自神伤。 虽然二爷并不是自己亲生,在外人眼里那也是一家。 两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58节 伯爵府虽然爵位没有动,可府里一切荣华富贵都系在丽嫔一人身上。 二房被免职,杀头都是活该,可让自己宫中大孙女无辜受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获圣心。 老夫人怨恨过所有人,其中最恨的还是多事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湛,恨不得咬上几口。 她觉得,金湛就是在针对伯府,忍不住对广安伯抱怨道:“当初我说把如意许配给他,如意也同意。 你们非说兵马司指挥使是不入流的武夫,可想到今日要落在他手上。” 金湛现在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官居从五品,以后最多也就是正五品到顶,在这些贵人眼中还是小官。 除非是能在皇宫走动的殿前司指挥使,或者禁军统领,以后可以帮辅小皇子,那才是值得拉拢的。 广安伯也是神情郁郁,那如意不过是一个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有什么舍不得。 他若知道十里巷里藏着自家的把柄,定要早早把自己亲生女儿嫁过去跟金湛联姻。 事到如今,提亲这件事老太太也只能说几句解气。 想要撕了金湛的,何止是她,还有那些高门显贵的家族,以及经营黑房子的人。 可是,他们也只有背地里骂几句。 金湛是兵马司指挥使,做的就是缉匪,这是本职。 想要私下算计也不行。 金湛是武状元,论单打独斗,京城里能跟他一决高下的屈指可数。 打不得也打不过,如同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京城里,那些豪门贵族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而普通人依然为一日三餐奔忙,十里巷和琅琊台,只是新的话题。 这些都是十里巷大火之后三天的事。 这几天,安春风一直在梨花巷的家里养伤,就连饭菜都是宁阿婆送来。 在第三天时,宁阿婆悄悄告诉她一句话:“荣雪亲娘要过来!” 玉嬷嬷的到来消息有些突兀,是宁阿婆传话。 玉嬷嬷送了伺候的人来后,就再没有联系自己。 以她对荣雪关心程度,肯定会询问,不联系自己,那就是另外有人沟通了。 安春风对这个情况不奇怪,只对玉嬷嬷来的方式感觉意外。 安春风站在院里,傻愣愣看着自家后墙头先是搭上一架梯子,然后玉嬷嬷就像仙女下凡般,翻墙而入,款款出现在自己面前。 “安娘子!老身来迟了!” 墙的那边,原来是玉嬷嬷的院子。 第87章 宁阿婆身世 难怪宁阿婆经常带着荣雪在院里晒太阳,只因为玉嬷嬷攀墙就可以看见的。 这样甚好,终于可以看着女儿在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安春风早就想找玉嬷嬷面谈,问题多多,只是苦于没有办法通知,现在见她从天而降,自是惊喜。 “玉嬷嬷,你可算是来了!” 玉嬷嬷道:“安娘子,请随老身进屋说话!” 她反客为主,先进花厅。 小林子已经去照顾荣雪,这边留着宁阿婆。 见玉嬷嬷进花厅,宁阿婆赶紧关上门,去灶间烧茶。 坐在花厅,玉嬷嬷问过安春风的伤,知道并无大碍,这才她对着安春风神情复杂道:“安娘子,老身那日事后方知荣雪出事,大恩不言谢,老身能付出的不足报答。” 出事那晚,虽然梨花巷跟玉嬷嬷所住的地方近,到底中间还隔着几栋房屋和几道院墙,又发生得太快,声音都没有传过去。 等玉嬷嬷知道,已经是宁阿婆在荣雪回来后,偷摸跑过去找她。 知晓荣雪差点出事,玉嬷嬷只感觉五内如焚,后怕不已。 之前把荣雪托付给安春风,她就出手两套房还有自己的劳力。 现在荣雪的一条命算是安春风救回来的,相比起托付,她已经拿无可拿,总不能把自己的一条命再送上。 安春风倒是不拒绝玉嬷嬷付些银子,她还要养儿,银票房子多多益善。 可玉嬷嬷的一句“大恩不言谢”,她不好再多说,只得道:“玉嬷嬷已经把荣雪交我照顾,自然要护得周全,才对得起嬷嬷的信任。” 玉嬷嬷微微点头:“好,不愧老身所托,也幸好阿宁带信过来。” “阿宁?宁阿婆?她是什么人?”安春风终于找到机会问了。 宁阿婆自诉是庄户人家出身,怎么又会写字绣花的。 “老身尚在闺阁时,阿宁是我院里的二等丫鬟,闲暇时跟着其他婢女习字绣花。” “以前的丫鬟?那以前为何不把荣雪托她教养?” 安春风越发奇怪,既然宁阿婆是玉嬷嬷以前的婢女,值得信任,就应该早早将荣雪交她抚养,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落入黑户。 玉嬷嬷看一眼厨房方向,苦笑道:“阿宁是出事前就遣出府的婢女,她们都是庶民可以婚嫁,到年纪就放出府各自婚配嫁人。 之后十年再没有联系。 等到荣雪出生,那时候老身尚是罪臣之后,阿宁也是人家的媳妇。 上有公婆需照顾,下有儿女尚未成家,孙子小也离不开人,丈夫还要伺候。 若让人知道她跟教坊司花魁有关系,恐怕会搅她家宅不宁。” “现在不同了,前些日子老身再找到她,知道阿宁已经当祖母,家宅祥和,也愿意来照顾荣雪。” 安春风明白了,之前宁阿婆是有自己的小家庭,出嫁的女子在夫家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无法做决定。 要养别人的孩子,外人好避,自家人就不好避了。 要是知道跟教坊司有关系,恐怕第一个瞧不起荣雪的就是宁家人,还要害苦宁阿婆。 荣雪养在那样的家庭里,还不如让奶娘抚养,只是奶娘中途病逝,才让荣雪落入大杂院。 现在不同了,宁阿婆是家里长辈,头上再无公婆管束,想要进城,就是子女有不满,也不敢反对,更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若是宁阿婆再挣些银钱回去,那就是百无顾忌。 既然宁阿婆的身份没有问题,安春风也就说到荣雪被掳上。 “荣雪那日除去受惊,好在没有其他伤害……” 玉嬷嬷摆摆手,不想再提及此事。 她脸带余恐道:“是老身疏忽大意了! 以前只觉得她年纪还小,腿脚又不好,就连当奴婢都没人要,自然无人会拐卖。 只想到能吃好穿好,忘记了女子变化大,一年时间就变了!” 这事也不能怪玉嬷嬷,女孩子的容貌在进入青春期后变化大,一年前和一年后判若两人。 以前的荣雪没有打扮过,又刻意回避其他人的目光,最多也就是长得不错的残疾孩子。 而现在荣雪十一岁,正是青葱豆蔻年华,有玉嬷嬷的容貌在前,她的美丽就像皎皎月色,想藏都藏不住。 若不是安娘子把人从大杂院带走,恐怕早迟都要出事。 只是没想到人已经到梨花巷,还被觊觎。 美色,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子来说,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荣雪好端端坐在自己家里,祸从天降,千防万防,也防不住那些居心不良的歹人。 玉嬷嬷风尘数十载,深知小娘子要是落入变态手中真是生不如死。 哪怕卖成奴婢一样可怜,京城里那些有钱人折腾的花样百出,什么美人纸,美人盂,能成通房丫鬟、暖脚婢已经是最好结局。 荣雪有残疾再被人误买去,那就更惨。 安娘子进入十里巷救人,真就是荣雪的再生父母,无以言报。 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她已经听阿宁说过,时间已经过去两天,每每想起依然感觉心惊肉跳。 “安娘子,老身深知以后无法再庇护荣雪,已经去找过她的生父,他会给你们一个安稳住所。” 说到这,玉嬷嬷脸上神情恍惚。 她为了荣雪的未来,十年没有跟孩子相见,更没有跟孩子生父联系。 可现在她怕了,为了孩子以后的安危,她决定立即求助那个人。 就在昨天夜里,玉嬷嬷叩响了御史中丞崔业的大门。 见到半夜突然出现的玉嬷嬷,得到门房消息匆匆起身的崔业也是大吃一惊。 十年前他跟玉娘两情相悦,可几年后,玉娘突然对他冷淡异常,再后来就避而不见。 当时京中政迭更换,朝事吃紧,他刚任监察御史,正处风口浪尖上。 偏偏突然玉娘不再跟自己联系,他去教坊司碰过几次闭门羹后,就没有再去纠缠,只当是玉娘另有新欢,就此断去两人恩怨。 没想到十年后,退隐的玉娘会突然出现。 “崔中丞,玉娘有事求你出手相助!” 玉娘有求,人近半百的崔业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大梁朝御史台有监管百官之职,正二品的御史中丞崔业权力不在丞相之下。 玉嬷嬷想,以他之能,想要庇护两个弱女子不是难事。 安春风不知道荣雪的生父是谁,玉嬷嬷也不说。 但见玉嬷嬷提起此事神情镇定,想来那人定有这能力或者背景。 第59节 只是不知她口中的“安稳之所”是什么意思? 第88章 安稳之所 “玉嬷嬷,你的意思是要再次搬家?”安春风问道。 玉嬷嬷迟疑一下才道:“或许是吧!买一处房子让你们住进去,以后少抛头露面。” 在崔府,自己并没有说明荣雪身世。 跟妓子生下孩子,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的,尤其是官员,需要顾忌的太多。 虽然以她对崔业的了解,不是那样绝情的人,但玉嬷嬷不敢赌。 只说俩女子人在家中遭遇绑匪,想请崔中丞找一个安全住所。 在她想来,崔中丞会准备一处深宅大院,将安娘子和荣雪安置其中,再雇来护院下人,将门牢牢守住。 住进深宅,不再抛头露面? 安春风不愿意。 将人像雀儿一样用笼子装起来,看似保护,又何尝不是软禁。 自己以后还要做生意养儿子,还要自由出入在每条街上每座酒楼,怎么可能被人关起来过活。 而且她内心深处,对被人控制自由是极度抗拒反感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玉嬷嬷不一定会理解。 而且还是刚刚经历过险些失女之危,更是如同惊弓之鸟。 安春风决定暂时换个话题,若玉嬷嬷执意要荣雪住进深宅,那就是她的事,自己就另外布置。 反正不可能住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方。 “玉嬷嬷,你可知道现在梨花巷被兵马司看守着,巷里的人可以自由走动,而外面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玉嬷嬷是翻墙过来的,并不知道兵马司在巷口设岗,疑惑道:“有兵马司把守,出行应该也不方便吧!” 安春风道:“比关在院里方便!而且有他们在,整个棋盘街都很安全!” 玉嬷嬷是聪明人,她微微蹙眉:“兵马司负责整个京城安危,不可能专门为谁值守大门!” “没说让兵马司守大门,这只是一个比喻!” 安春风再是敢想,也不会说让负责京城稳定的武装力量长期保护自己。 “以安娘子的意思是?” 安春风也不再吞吞吐吐,一鼓作气把自己想法说了:“玉嬷嬷可以让人在棋盘街布兵,比如说安排一个兵马司的治安管理大队什么的。 这样再无歹人敢来,也能保你们这一片区域的太平,房屋租金还能上涨几成!” 与其圈养人,不如圈养地,不能进深宅,那就把棋盘街打造成一个高档社区。 格局啊!格局要打开,不能只想着把自己关起来! 这条街上虽然有巡勇出入,可通过七夕节晚上醉汉闹事和这次掳人就能看出,万年县衙那几十号人不中用,还是兵马司更可靠。 无论玉嬷嬷背后那人是否有能力说动此事,至少也是给了她一个思路。 玉嬷嬷陷入沉思! 荣雪现在好不容易住到自己旁边,自己时不时可以登上阁楼,看着孩子在下面院里晒太阳做绣品,以有慰藉。 若是将荣雪关起来,以后的日子又只有高墙大院、四壁天空,而且自己想见她更难。 想到这,玉嬷嬷下定决心,安娘子的话值得一试,崔业这个爹虽然不能认亲,也可以用一用。 荣雪的安危最重要,另外还有一事她也放不住,那就是安春风说女儿的脚能治。 当她听到阿宁说能治时,惊喜不输别人,可到底失望得太多次,高兴一阵也就冷静下来。 自己曾经让奶娘在城里找各个郎中都治疗过,说法虽然不一,效果却是一样……无效。 现在安娘子又说,也只当是哄荣雪开心到底还是挂念着,想问个究竟。 换成以前,玉嬷嬷可能就直接问了,可现在荣雪才被安娘子所救,她心中无形自低三分,只能绕着话。 “安娘子,这段时间老身跟几个姐妹已经琢磨出几套亵衣。 只是要做上品,好的布料女红缺一不可,我们手疏多年,还要慢慢找回感觉!” 玉嬷嬷对自己的标准定得很高,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做工绣工不比宫中供品差。 这也是在表示自己说过要帮安春风做生意,没有懈怠。 安春风表示不急,既然要做高奢订制,一套衣服等上半年一年都正常。 况且是做高档内衣。 贵妇们既想要纤细腰肢,又不想失了女人的傲娇曲线,塑形、内衬,鱼骨撑,软垫,罩杯,就能够救她们。 只是这些东西玉嬷嬷她们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更何况材料做法。 白手起家,玉嬷嬷还得找材料,所有事都是一抹黑,慢慢来不急。 “嗯,那个……听阿宁说……雪儿的脚、她脚、你能治?”玉嬷嬷说得小心翼翼,说罢,就一脸期望的看着安春风。 “是,雪儿的脚还能治,只是治疗器具还没有准备好……” “哐当!”玉嬷嬷手中茶盅坠地,溅湿半幅衣裙。 ………………………………………………………………… 这个重阳节,唐家过得很不安宁。 十里巷事发那天晚上,唐品山约了人在郊外秋游赏景,没有回城。 几天前萍姨娘凑出三十三两银子,他就跟京兆府那两个知事盘下铺子。 现在有拿得出手的干盘鲜果撑场子,不再担心囊中羞涩,几个人都欢喜,马上约十几个同僚办起文会。 谁知道当晚城里出事,城门第二天严查,非要紧事不得出入。 唐品山几人虽然是官身,同样不得通融,想到无大事,几人也就在唐品山岳丈家的客栈等待,第三日进城方知十里巷起大火。 十里巷是黑户聚集区,治安混乱早就有之,唐品山不以为意,还跟着斥责几句:“乌合之众,早就该全部撵出去。” 等到他轮值上朝,皇帝在大殿上下旨清肃京城内外,又把所有文武百官都痛斥一番,唐品山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十里巷起火的背后,是广安伯府二房肖家经营琅琊台,掳掠私藏女子以供淫乐。 唐品山顿时气了个倒仰。 自己的月熙至今还天天以泪洗面,就是这群歹人作恶。 他想冲上殿去,对着广安伯等人大声斥责一番,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 唐品山官微末小,只因为他是钦天监官员,以备皇帝对历法等知识的临时询问,才在偏殿候职,非招不得入内。 现在出去,就是殿前失仪,违反禁制,轻则丟官,重则丢命。 他可没有梅阁老的死志。 而且自家女儿被掳走关了四天,对外说的只是走亲,若是在百官面前说出去,自己颜面何存? 思虑再三,唐品山得出一个处理方案:唐玉书跟孙家的这门亲事结不得,必须马上退婚!马上!!! 第89章 退婚 下朝后,唐品山就急匆匆回家。 一进门,前院停着一顶小轿,还有两个陌生小厮,问门房方得知是孙家小娘子过府探望月娘。 “探望月娘?她们还有脸登门!” 唐品山脸色如墨。 就是他们害了月娘,现在还惺惺作态表示关心。 而且从七夕节后,月熙就去了城外舅家散心,一直不在城里,孙家来探啥。 想到自己七夕节时在孙家被人冷待,唐品山勃然大怒,径直冲到主院正房。 正房里没有孙家人,只有神情不明的刘氏,正望着摆放在屋里的一架礼箱发愣。 唐品山的突然进屋,让刘氏吓了一跳:“老爷,你……今天怎么下朝回来这样早,没有跟同僚在外吃茶?” 刘氏慌忙站起身,想伺候唐品山更衣。 唐品山一把推开她的手,冷哼一声:“还在外吃茶,再吃下去,我的家都要被人拆散了!” 刘氏有些慌,尬笑道:“老爷说笑了。二郎如今有了出息,每天都在铺子上勤勤恳恳,上月拿回来的月银还入了公中,这个家越来越好,怎么就散了!” 唐品山盯着她:“说,孙家的人来干什么?” 刘氏镇定道:“还能干什么,既然是两家联姻,人家上门走动总是应该。” “应该?” 唐品山又是一声冷笑,一脚踹在礼箱上:“唐家跟孙家的婚事就此作罢!退婚!” “哗啦!”礼箱应声而倒,上面搁的匣盒摔了一地,几匹绢布也滚落在旁,一支人参也倒了出来。 声响引来两个婢女在门外张望,又畏畏缩缩退回去。 唐品山眉头一皱,这些新来的下人一点规矩都不懂,看见主子吵架都不知道避开。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瞪着刘氏道:“听清楚没有,退婚!你立刻去孙家,带上媒婆把婚退了,我唐家高攀不起。” 刘氏刚开始还被唐品山突然回来惊住,见他什么都不问,只一口一个退亲,顿时也怒了。 站起来,指着唐品山的鼻子就开始骂:“你天天在外边不是文会就是吃茶,什么事不管,只知道回来撒泼生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 口口声声说没有银钱花,私底下把家产一个劲的往妾室房里塞。” 萍姨娘前几天老往外面走,自然引起刘氏注意,唐二郎偷偷跟着去打听过,得知萍姨娘在北城那边开了个铺子。 第60节 刘氏心里憋屈得厉害,自己的嫁妆铺子贴补家用。 那小贱人还另外置办起来私业,肯定是唐品山给的。 这几句话可把唐品山给彻底惹恼了。 刘氏一惯是这样,自己说东她就扯西,自己说退亲,刘氏就胡搅蛮缠说萍娘的铺子。 果盘铺子是萍娘自己掏腰包,卖绣品凑出来的钱,哪里是自己把家产塞给妾室。 刘氏平时不给萍娘月银就算了,现在又惦记上那个小铺子,还跟孙家牵扯不清,害了自己的女儿。 新仇旧恨、外患内忧一起涌上心头,唐品山啥也不想,抬手、抡圆胳膊就一巴掌扇下去。 “啪……!” “轰!” 还在喋喋不休的刘氏只感觉自己脑袋像是被牛撞过,“嗡”的一下就一片空白,身子轻飘飘飞起来,再重重摔在门边。 新来的婢女吓得慌忙逃开,反倒把急匆匆赶过来的萍姨娘挡在外面。 急得萍姨娘跺脚:“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拦住我作甚,还不赶快去把老爷太太拉开!要是太太被打出好歹丢了人,那就是你们的责任!” 说归说,她也没动。 刘氏被唐品山打一巴掌,只感觉半个脑袋都木了,听到萍姨娘那几句话仿佛是飘在天边。 婢女听到萍姨娘的话,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两人进屋把刘氏扶起,两人去收拾东西。 唐品山盛怒下的一巴掌力气大,打得刘氏嘴角渗血,半张脸瞬间鼓起来。 可刘氏像是傻了,不知道疼,神情呆呆:这些婢女刚来,一个贴心的都没有,刚才都不知道进来护住自己。 她想念起被卖的鸳鸯了,要是鸳鸯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 可惜了,那才是最听自己话,培养出感情的左膀右臂。 萍姨娘没有去看刘氏,她只顾着替长吁短叹的唐品山抚胸顺气:“老爷别气,气坏身体不好,现在家里事多,全等你拿主意呢!” 唐品山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妻贤夫祸少,刘氏这个贱人在害唐家,退婚,一定要退婚!” 刘氏被婢女扶起,感觉面目胀痛,此时才回神,顿时哑声大哭:“唐品山,你不是人!你打我,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刘氏推开婢女,冲上来就跟唐品山撕扯起来。 唐品山那一巴掌也是气急,他自诩清高,原本不屑跟女人吵架。 可现在不仅吵架,还打了,简直是破天荒。 见刘氏扑打自己,唐品山是又气又急又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好在有萍姨娘在旁边,自然上前帮忙。 两个女人就这样扭在一起。 换成以前,萍姨娘是万万不敢跟刘氏动手的。 可现在、而今、眼目下情况不同了,反正再是温顺都得不到好结果,想想安氏离开唐家过得也不差,萍姨娘也不想再忍气吞声,下手自然不弱。 妻妾二人顿时如同乡下村妇般,抓脸扯衣撕头发,慌得唐品山跺脚怒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有辱斯文啊!” 好在大家都还顾着脸皮,怕让下人看见丢人现眼,并不高喊,只闷头干架。 唐品山一人劝解不开,还是叫婢女上前帮忙。 刘氏到底年长几岁,又才病过一场,撕扯几下就落了下风,被萍姨娘压住身下,专挑肉多的地方狠狠拧了好几把。 跨院正房里,原本是来探望唐月熙的孙如意,正给秦氏揉肩推背捶腿:“娘,这个力道可还合适?” 还没有成亲,短短半个时辰,她的“娘”已经喊得顺心顺口,宛如亲母女。 秦氏半躺在榻上,微眯眼,一脸惬意道:“难怪广安伯府老夫人喜欢你,就你这温和稳重性子,又是个细心体贴人,谁看着都喜欢。” 孙如意头微垂着,面露羞涩,手上力道更稳:“那些都是老夫人心疼孙女胡乱夸奖的,还是娘喜欢才是儿媳之福!” 秦氏听得五脏六腑都舒坦,瞧瞧这小嘴真甜。 前些时间,萍姨娘还说孙小娘子不是好相与的,定是嫉妒我有一个好儿媳。 婆媳俩继续在沟通感情…… 第90章 挑衅 跨院的廊檐下,垂手站立着孙如意带来的婆子,还有唐家新雇的下人。 有小厮对靠近上房的一个婆子指了指厢房:“孙嬷嬷,里面!” 那婆子眼神锋利的周围一扫,却摆摆手,让人退下:“这些事小娘子已经知道,你先下去守住门,若是有人进来,先禀我。” 小厮退后,婆子想了想,这才转身进了旁边厢房。 一进门,顿时惊得脸色都变了。 屋里满地的狼藉。 厢房里,一架跟主院那边差不多的礼箱正歪倒在地上。 不同的是,这里是在摆地摊。 几个木盒都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摆满了地上。 价值不菲的布匹和胭脂水粉胡乱搁在一边,秦牧把礼箱里面的糕点全部翻出来,正跟小豆子吃得满脸满嘴都是渣。 就连一旁站着的黑豆也是被塞得两腮鼓鼓。 孙嬷嬷急道:“小……小郎君,这些东西都是我家送给太太的,你这样弄在地上,还吃完了……” 秦牧打了一个饱嗝,感觉吃得有些腻味,丢开手中木盒,斜睨她一眼道:“这些东西不是送给我们吃的?” 孙嬷嬷压着气:“当然是送给太太吃的,你这样弄坏了,还让太太怎么吃!” 她有意将太太二字咬得极重,生怕这个小子听不出来。 小豆子舔着手指上的酥皮渣,也打了个饱嗝,满不在乎道:“小郎君要替太太尝尝味道中不中意,当然要先吃。 再说了,你们都送出门的东西,怎么还管谁吃呀,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不想送人、不让人吃、你就别拿来!装模作样!” 孙嬷嬷顿时气结。 秦牧拍拍手,对小豆子道:“别理她,你跟我去前面看表叔回来没? 我都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上次说的文章也可以背给他听。” 唐玉书虽然住在孙家的院子里,每过几天还是要来这边看望秦氏,秦牧就寻了秦氏帮忙,要唐玉书给自己布置作业。 前世自己没有认真读书,这一世,秦牧一定要补回来,把唐远京城才子的名号抢走。 而且,他想要笼住唐玉书的心,不能让孙氏作威作福。 秦氏自然是喜欢看见秦牧学习的,就给唐玉书发了话,要他过来时,抽空检查牧哥儿学业。 唐玉书不能推脱。 他虽然对秦牧不喜,再是改名,那也是自己的孩子。 而且现在安氏不在,他的那些心结再纠结难平也无用。 孩子要学习是好事,总比以前那般调皮捣蛋强,他就趁着每几天回来问安时,随便指点一下。 孙嬷嬷听到秦牧要去接唐玉书,脸色顿时又变了,挤出一个笑容道:“原来今天唐姑爷要回来!” 秦牧鼻子里哼哼:“你们不早就知道,才选着今天来的嘛!装什么装!”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小豆子跟在后面也走了,留下黑豆在厢房收拾残局。 孙嬷嬷的脸瞬间黑沉如水,忍了几下才缓过来: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只要等到如意进门,这个小崽子迟早要落入老婆子的手心。 就在这时,正院那边有婢女慌慌张张跑来跨院。 “二太太,老爷请你赶快过去!” “什么事?”秦氏被孙如意伺候得正舒服,不想动,也没听清谁叫自己。 婢女咬着唇,看一眼低眉垂眼的孙小娘子,吞吞吐吐道:“是老爷请二太太过去,有事相商!” 秦氏这次听明白了,知道是唐品山叫自己过去。 自己住在唐家已经几个月,唐品山这个大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话。 有事也是刘氏和萍姨娘代劳,今天突然要自己去正院商量事情,定是为三郎婚事。 想到如意对自己的小意讨好,秦氏越发心情愉悦。 “哦!这样啊!如意,你就在这院里歇歇,刚才给我捶腿也累了。 待我去正院看大老爷说什么,要是大老爷也同意婚事提前,就早早给你们办了,免得玉书日夜温书,身边无人照顾!” 孙如意羞羞答答低头应是。 等伺候秦氏穿戴好走出跨院,孙如意的脸顿时垮下来,捏着酸痛的手指恨声道:“不过是一个乡下婆子,给她三分颜色就真把自己当老封君。 捏半个时辰不歇,你当这手不是肉长的。我以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都没有这样累过。” 孙嬷嬷靠近过来,低声道:“小娘子消消气,只要秦氏答应你的婚事,这点苦算什么。” 孙如意点点头:“奴婢自然知道,就怕唐品山得到什么风声,不会轻易答应。” “嗨!提醒你多少次了,记得别再说奴婢!”孙嬷嬷瞪她一眼。 孙如意一惊,才发觉自己还在唐家,差点说漏嘴,赶紧道:“嬷嬷提醒得是,我记下了!” 且说秦牧带小豆子,大摇大摆走到前院。 先是对着几个孙家下人毫无礼貌的上下打量,又像是乡下土包子一样围着小轿打转。 京城里的贵女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孙如意一个婢女冒牌货,也装模作样坐轿出门。 见秦牧看着轿子哼哼冷笑,小豆子眼睛转了转,低声对秦牧道:“牧哥儿,我们等会去后墙边抓一只癞蛤蟆塞到轿子里,等那女人坐上轿走在大街上,吓得她从轿子里摔下来。” 听到这收拾人的主意,秦牧细长眼睛眯起,想象孙如意在大街跌轿的情景。 第61节 他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行,等她走时再塞,我们先到门边等表叔去!” 现在等唐玉书才是正事,要收拾孙如意,等会再慢慢来。 有几次跟着萍姨娘出门的经历,门房现在也不再撵秦牧,只站在大门口拿眼睛跟着他转。 秦牧也不搭理他,自顾自跟小豆子一左一右绕着门柱转,想把吃多的糕点消消食。 孙家还真是舍得,那些糕点都是天香楼上等礼盒,好吃也贵。 前世秦牧跟着别人抢吃的尝过几回,为此还挨过打,那味道至今还记得。 没想到真正开吃,已经不是曾经的感觉。 他哪里还能想到,前世是饿着肚子跟人抢食,就是残汤剩羹也是好的。 而现在再好吃的东西也载不住秦牧的吃法。 他这时候只感觉嘴里腻味得慌。 要是有路边卖给苦力夫们的那种两文一壶,带草叶粗梗的浓茶汤解腻就好了。 第91章 讨好 秦牧没等多久,唐玉书带着孙家给他的小厮就出现在街巷里。 看见人影靠近,秦牧长吸一口气,鼓鼓腮帮,抬手用两根大拇指勾住自己嘴角两侧,向上猛的一提…… 旁边小豆子看得瞪眼,赶紧制止:“别提高了,再扯,嘴角就到耳根,看着吓人!” 他连忙上前帮秦牧调整笑容,看着是孩童可爱程度才点头:“这下合适了,你天天这样假笑不累吗?” 秦牧保持住八颗牙的微笑道:“不累!” 说完一溜烟跑到唐玉书跟前迎接:“表叔!” 笑容灿烂得耀眼! 唐玉书脚下不停,瞥他一眼,淡淡道:“书可有背过?” “表叔规定的都背过,萍姨奶帮着看的,一字不差!”秦牧殷勤跟着走。 “嗯!” 从安氏走后,唐玉书原本还有点不想搭理秦牧,可孩子毫无芥蒂的绕着自己转,就是石头也该捂热了。 秦氏要求辅导孩子功课,唐玉书就也辅导,几次下来,感觉孩子懂事听话,他也就上心。 毕竟这孩子是自己的,哪怕成了远亲,以后多读几本书总是好事。 小豆子此时乖乖巧巧垂手跟随在秦牧旁边,跟刚才像个猴子判若两人。 跟着唐玉书进了前院,轿子旁的孙家小厮对着唐玉书行礼:“姑爷好!” 秦牧上扬的嘴角瞬间收起,唐玉书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孙家小厮回答,秦牧一脸天真抢先道:“有一个孙小娘子说是来看望月姑姑,可月姑姑不在家,她就坐在姑祖母这里不动。 她来很久了,现在还没走,好像是听到表叔要来……” 哼哼唧唧,哼哼唧唧! 唐玉书脚下一停,眼底顿时一片阴翳。 大梁朝没有规定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他也不是个守得住男女的,否则不会早早就有秦牧这个儿子。 换成以往,唐玉书定要去孙小娘子跟前卖弄一番才华风情,将人迷住。 可今天听到的消息,让他需要重新审视这场婚事。 他在定亲后才知道,孙如意不是孙家庶女,只是广安伯府送过去的婢女。 伯母刘氏欺瞒着自己,把一个婢女嫁给自己,愤怒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为了前途,他忍了! 一个连亲儿子都可以不认,多年情侣都可以驱赶的人,又有何不能忍。 不过是个女人,给她正妻位置就是,自己只要助力能青云直上。 原本看在广安伯府和丽嫔娘娘的份上,他瞒住所有人,准备装成无知无觉,将这口屎咽下去。 可现在情况不同。 广安伯被皇上怒斥的消息传出来,每个人都在说丽嫔要被废。 唐玉书有意打听过,丽嫔是被降位,但连寝宫都没有换,以后会怎样并不知。 自己到底能不能赌? 成亲,以后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助力? 若是退婚,自己又将要损失什么? 此时,唐玉书脑子里的情爱已经全部换成拨打得“当当”响的利益得失! 唐玉书不走也不吭声,院里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只能等着。 秦牧看看跨院,又看看唐玉书,微垂眼帘,小脸皱巴巴道:“表叔,孙小娘子是专门来等你的吧! 她长得那样好看,怎么能骗人呢! 难怪送了好多腻腻的点心,还跟姑祖母说想早些嫁过来!” 旁边,孙家小厮脸都绿了,这个小孩子实在讨厌得很,刚才看轿子就不怀好意,现在直接就在拆自家的台。 领头的小厮上前行礼:“姑爷,我家小娘子是过来看望太太,给太太送节礼,还望姑爷不要被满口谎言的小孩子蒙蔽。” 被人当面说自己儿子不好,而且还是孙家下人,唐玉书心中怒火涌起。 自己跟孙如意定亲,已经是侮辱,现在还要被一个下人指指点点,可不能再忍受了。 他淡淡道:“牧哥儿是小孩子不假,孩子口中吐真言,他说的也没有错处,怎么就要蒙蔽了。 难道你家小娘子没有送点心,不是想早些成亲?” 小厮:“……!” 孙如意带着两箱礼物,自己送上门来,小厮还真的不能否定是想早些嫁人。 否则未过门的小娘子怎么会留在夫家不走。 旁边,见孙家下人被训斥,秦牧心中窃喜,又很是黯然。 前世娘留在唐家就被人欺负,还有无论是自己跟外人有纷争,还是跟唐远争宠,父亲训斥的从来都是自己,没有说过一句袒护的话。 说到底还是自己那时候太傻太直,才让孙氏有了诬陷机会,以至于被逐出门。 这一世,不仅娘要好好的活着,自己还一定要让孙氏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 就在前院这一延迟时间里,跨院门口出现一俏生生的人儿,此时面带哀怨,显然已经听到刚才那几句话。 孙如意相貌虽然不是绝色,但孙家舍得花钱买添置首饰。 三分颜色七分打扮,再加上刻意练习过的温婉贤淑,还是很能忽悠人的。 而她对唐玉书也是真心爱慕。 一个婢女能嫁给新科进士,只是想想就激动得睡不着觉。 她一出现,唐玉书的脸色迅速恢复如常,立即快走两步迎过去:“如意!” 孙如意屈膝温柔行礼:“三郎,今日妾身专门来给你送节礼寒衣,不是……” 她抬眼,泪光闪闪,柔情似水道:“若是三郎说妾身是想早嫁来唐家也可以,妾身心疼三郎熬夜读书,无人添茶备衣。 若是能早些伺候你,科举考试时,也有好身体熬过那料峭春寒。” 不得不说,孙如意这毫不避讳表达爱意的话,确实无人能抗拒,至少听起来是无比贴心。 唐玉书心中明白孙家这几个月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财不少。 要是现在断然提出退亲,住的院子肯定要收回不说,而且那国子监能不能留也是未知。 另外,退亲一事怎么说,还是得先跟伯父商量一下。 想到这,他脸色温和,微笑道:“让孙小娘子费心了!” 孙如意靠过去,面颊飞红,声音柔顺:“妾身愿意的!” 跟在后面的秦牧只感觉胃里翻腾,他要yue了! 周围还有自己和孙家的人在,孙氏也不避讳点,这腔调活像是勾栏院出来的。 难道自己爹前世喜欢的就是这口味? 娘不够妖娆,怪不得对娘不好! 他人眼中,孙如意羞羞怯怯,唐玉书风流倜傥,倒是一对佳人。 看着并肩进来的两人,一直候在跨院门口的孙嬷嬷提起的心稍微落地。 看样子,如意是把唐举人给拿捏住了,现在就只等去正院那边的二太太怎么说。 唐家能答应早些成亲,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以刚才秦氏的态度,对如意是很满意的。 而且孙家送出的那副水色极好的玉镯,秦氏从戴上就没有摘下来。 孙家如此在意这门亲事,除去唐玉书寒门学子,身家单薄好掌握之外,孙老爷专门拿了唐玉书的文章找人看过,说中进士是十拿九稳,只看名次第几。 国子监的夫子们对唐玉书也是赞誉有加,夸他学问是顶顶好。 这样的金龟婿,孙家定不能放。 皇帝喜欢青年才俊,这一批新科进士定能重用。 尤其是现在广安伯府身处危机,正需要一些官场中人帮忙拉一把。 第62节 第92章 诬陷 跨院里,秦氏不在,秦牧当主人。 亲自给唐玉书送茶端点心,脸都要笑抽了,那副狗腿模样,看得小豆子直翻白眼。 舔唐玉书就算了,秦牧当着唐玉书的面,对着孙如意就喊“表婶”。 这一句如同石破天惊,羞得孙如意脸如红布,坐立不安。 唐玉书没有阻止,只垂着眼皮盯着手中的茶盅神游天外,若有所思。 这可喜坏了孙嬷嬷,原本对秦牧的厌恶感顿时消减,马上掏出一个荷包送过来:“这是表婶给小郎君买糖吃的。” 秦牧接过捏了捏,一脸失望:“我听人说,第一次喊新娘子都有大红包金豆子,怎么表婶只给我一个小银窠子?” 孙如意还在羞羞答答,闻言脸一下僵住,由红转青。 她只想着给唐家其他人准备礼物,怎么会想到这个弃子会直接要金豆子。 可当着唐玉书的面,又不能多说,只能讪笑道:“以后……以后表婶给你补上!” 秦牧把荷包塞回孙嬷嬷手上:“嬷嬷,这点钱你就拿去买点心吃吧! 我虽小,也懂不该拿的不拿,孙小娘子还不是表婶,就不该送红包。” 孙嬷嬷气得咬牙,喊表婶的是他,现在说不是表婶不该送红包的也是他,这个小贱种真真是气人。 对秦牧的身世,她可清楚得很。 表面上是秦家人,其实是唐姑爷的亲生儿,一个贱婢生的庶长子。 既然唐家不让孩子认祖归宗,孙家也就装着不知,只当是秦氏的娘家远亲。 见秦牧闹得实在不像话,唐玉书才出声:“牧哥儿休要无礼,哪有问客人讨要红包的,罚你写三篇大字。” 被唐玉书这句不轻不重的训斥,秦牧乖乖应下,可眼泪像是不要钱的往下掉,仿佛受到天大委屈。 这一下孙如意坐不住了,自己第一次上门,就弄得晚辈不高兴。 名义上,秦牧可是婆母娘家的人。 若是哭闹,秦氏回来看见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婚事上就有波折,回去老爷夫人定要撕了自己。 孙如意将心一横,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牧哥儿,表婶没有金豆子,用这个换可满意?” 在她想来,这样的贵重之物就是送人,也没有人敢随便收下,更何况是一个小孩。 她只需要做作一番,等秦牧稍一推辞,自己就换成小银鱼。 那金簪是赤金足料,上嵌三颗翠玉,金丝流苏晃晃荡荡,几乎要闪瞎秦牧的眼睛。 秦牧一把抢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喜滋滋道:“姑祖母头上正缺少金簪,这个刚刚好。”说完就塞进怀里。 孙如意顿时心疼得胸腔都要炸了,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是早上出门时,夫人专门把她的首饰给自己戴一天,用来撑场面的。 自己只当取下来哄哄孩子,可没想到被厚颜无耻的秦牧真的收下。 孙嬷嬷也惊住了,赶紧出言道:“小郎君,那金簪,那金簪是我家夫人的心爱之物……” 秦牧咧嘴笑:“我姑祖母一定也喜欢,对吧,表叔!” 唐玉书好像才反应过来,开口:“多谢如意贴心,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孙如意:“……?” 孙嬷嬷:“……!” 唐玉书回来的事,自然有下人报给主院,刚坐下唐品山就找他过去。 等他一走,跨院就只剩下秦牧和孙如意。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都是肚里有鬼的狐狸,还演什么聊斋。 孙如意摊开手:“牧哥儿,把那金簪还我,那样贵重的东西,不是你这个小孩子能拿的!” 秦牧眼睛一翻:“金簪在我表叔那,刚才我送他出门时,担心丢了,让表叔帮着收着,你想讨就问他讨去。” “你……你撒谎!刚才唐姑爷走时,老奴没有看见你给东西!” 孙嬷嬷在旁边插嘴,眼睛盯着秦牧的衣怀。 若不是跨院里有黑豆这个唐家小厮在,她几乎就要上手抢。 秦牧白她一眼,手在腰腹间胡乱一摸:“你看看,有没有!” 他肚腹平平,的确不像藏东西的样子。 孙如意脸都气红了,她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拧秦牧耳朵:“小崽子,你交是不交?” 以前在广安伯府伺候老夫人时,她仗着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对下面的小厮婢女想打就打,伸手便拧,那些小厮只能喊“姐姐饶命”连躲都不敢躲。 秦牧哪里会被她拧着,不等手摸到自己,他就翻身躺下,满地打滚,边滚边哭:“打人了,孙家跑到唐家来打人了!还没有嫁过来就欺负小辈!” 黑豆三两步窜过来,挡住秦牧跟前,阴着一张脸道:“孙小娘子请自重!即便我家小郎君有错,也该他正经长辈来教训。” 这根本不把孙如意放在眼里。 主仆二人这一闹一说,可把孙如意和孙嬷嬷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牧瞅准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冲,他要去主院找人撑腰。 若是留在这里,孙如意真的打了自己,唐家除不清不重说几句,又不能替自己肉疼,才不在这里憨戳戳受苦。 他一跑,孙如意急了,追在后面喊:“拦住他,不许他跑了!” 要是让这野种跑去主院说自己打他,自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跨院门口,孙家小厮听到喊声赶紧过来拦。 黑豆就跟在秦牧旁边,见那小厮想抓小郎君,立即扑过来,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孙家其他小厮赶紧过来拉架,秦牧的大嗓子已经喊开了:“姑祖母,表叔,大爷爷,大奶奶,萍姨奶,你们快来呀!孙家打上门来啦!” …………孙如意见过大宅门里妻妾婢女之间无数勾心斗角,心口不一,可没有经历过这种当面撒泼放刁的这场面,而且还是在别人的家里。 她心机再深,到底还是一个没有嫁人的女子,在未来夫家如此丢脸,几乎要晕厥过去! 孙嬷嬷一把拧住摇摇欲坠的孙如意,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个小孩子胡闹,你怕什么!秦太太不会任他如此的!” 她的确不用怕,可也颜面扫地。 随着孙如意的小轿狼狈离开顺安坊,唐家门一关,矛盾终于是大爆发了。 正院里,唐品山要退婚,刘氏跟秦氏不答应。 尤其是秦氏身为唐玉书的亲娘,自然是有权力说话。 她觉得广安伯府又没有犯错,错的只是二房。 更何况如意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柔弱无力,脾气又好的小娘子,被扯到这种事情更是无辜。 以前安氏那贱人就害得人家名声不好,现在好端端的姻缘又得毁了,孙小娘子还怎么活得下去! 第93章 左右逢源 旁边,脸皮浮肿的刘氏面色苍白,跟妾室打架已经丢人现眼,现在还是要顶着伤痕来议亲。 她虽然心疼女儿,可到底还是替儿子盘算得多一些。 二郎现在已经在孙家店里当上掌柜,每月至少能拿五两银子的月俸,再加上年节上的红包,比起唐品山的收入也差不了多少。 那男人心里只有小妾,越发靠不住,她就想靠儿子。 还有大郎也写信回来,入冬就会返京,几年不曾回家,总该添置新东西。 再加上下打点,哪一样都缺不了钱。 她的想法跟秦氏一样,孙家又没有参与掳人,况且月熙只是受了惊吓,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委屈,以后手中宽裕了,给她双倍嫁妆铺子田契就是。 这次孙如意登门,说是来送重阳节礼,首饰就有好几匣。 这里面是什么意思,之前她还有些不懂,现在她懂了。 孙家是担心婚事有变,想早早完婚,硬生生用银子砸下一个进士女婿。 唐品山身处官场,自然是没有把银钱看在眼中,想法看法都不一样。 广安伯府前途靠的是丽嫔,现在丽嫔成了丽贵人,虽然生有小皇子,可一个才一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用。 母凭子贵之前,还得先是子以母为荣。 有伯府二房这一拖累,小皇子长大也有污点,前途堪忧。 还不如早早撇开这门亲事,只管安心备考,高中之后,再选一个门当户对的清贵人家结亲,以后依然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唐玉书跟一个棺材铺起家的商户结亲,唐品山在文会上没少被言语奚落。 那些同僚们虽然穷是穷了些,可妻贤妾惠,满身傲骨让他羡慕。 只是当事人唐玉书却有些态度暧昧不清。 他不说马上退亲,也不说答应孙家的提前成亲,只含糊道:“侄儿要静心温书,成亲之事不急。” 静心温书? 那就是还住在孙家的院子里,用着孙家的人! 不急着成亲,那也没有给个准话,考中进士再换人? 唐品山脸色有些不好,婚姻之事又不是混官场,还要讲究左右逢源! 对自家儿子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要占尽利益的性子,秦氏却认为是心软重感情。 她也不管当着刘氏和唐品山的面,哭丧着脸就开始抱怨:“儿啊!你怎的又是这样。 以前你是不喜欢安氏,心软不忍拒绝,就没一个准话。结果让安氏赖在唐家,拖来拖去拖出一个仇人,险些害了牧哥儿的命。 第63节 好不容易撵走那丧良心的,你又对孙小娘子这样。” “孙小娘子可不是安氏那卑贱游医生的女儿,人家是有父母兄弟的。 如意性子好,人俊,身家丰厚,再对你娘的心思不过,你若娶了她还好。 你若是负了她,在京中恐怕再难寻到这样般配的人了。” 孙如意在秦氏前面的功夫没有白做,此时,秦氏只感觉到她满心满眼的好,也极力替她说话。 面对刘氏,秦氏这种妇人之见,又见唐玉书毫无理由的沉默,唐品山无言以对,只能愤愤离开。 反正今天孙如意哭着走,也意味着退亲已成定局。 每个人都清楚,现在不仅有广安伯府二房那污糟事牵扯不清,还有秦牧的存在,这也是盖不住的事。 主母和庶长子是天敌,现在才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结下仇怨,以后恐怕还有更多矛盾,要想太平除非二选一…… 现在刘氏大概已经后悔了,当初应该再强势一点,把孩子连着安氏一并撵走。 跨院里,惹事的秦牧自然又被关起来,等着大人商量完事再来处罚他。 秦牧却丝毫不怕,只拉着小豆子说悄悄话:“你把金簪可有藏好?” 小豆子使劲点头:“牧哥儿你就放心吧,我在地上刨了好大一个坑,把金簪埋在里面,盖上土踩紧,上面还特意撒了一泡尿,肯定没有人去挖。” 秦牧蹙眉:“你怎么撒尿?要是娘戴在头上可怎么办?那不臭死她了。” 小豆子嘻嘻一乐:“放心吧,我是撒在旁边的,没淋着金簪。 藏是藏起来了,牧哥儿,要是三爷和太太若问你要金簪怎么办?” 那可是金簪,要是唐玉书告诉秦氏,定会问去处的。 秦牧甩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那时候跨院没大人,孙如意打我,抢回去了!” 小豆子:“额,你比我狠!” 秦牧叹气:“一支金簪算什么,她要抢的东西还多着呢!唉!不给你说这些。 你说,这些天了,娘怎么也没让人带信来见我!” 小豆子搓搓鼻子:“安娘子说了,她若是想你,自会找办法,你没看见萍姨奶天天出门,已经被唐二跟上了吗?” 秦牧点点头,前些天萍姨奶出门,还特意问他想不想见娘。 可那日娘又说过,若是自己想在唐家呆下去,就不能随便见面。 除非以后就跟了娘生活,断绝唐家的一切。 要不然被人知道,尤其是被以后的主母知道自己跟亲娘有联系,会有性命危险。 不能随便跟娘见面虽然有遗憾,可秦牧不再难受了。 在唐家再难过,只要想到有一个地方一直为自己开着门,有娘在那里等自己,他心里就甜甜的,腰板直直的,气也足足的。 想到前世孙如意的阴狠和自己的怯弱无助,再看见自己今天可以随便作弄她,秦牧乐得差点笑出声。 可惜,说好的癞蛤蟆不好找,害得自己只丢了几块泥进轿。 就在两人说话间,原本因为打架被关柴房,又被萍姨娘放出来的黑豆突然进屋:“退婚了!” “啊!什么事?”秦牧有些没反应过来。 黑豆又道:“大老爷要退婚!” 秦牧嚯的起身:“真的,就我闹的这场,孙家就要来退婚?” 他心中欢喜,只要孙家退婚,孙如意就再也嫁不过来。 现在娘活着,没有孙如意,就没有唐远,自己的命运终究是改变了。 “不只是因为你,好像还提到广安伯府!” 黑豆把萍姨娘告诉自己的消息说了,只是刘氏几人关门商量退婚的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 按照约定,这些消息应该告诉安氏。 秦牧眨眨眼:“快,小豆子,想办法你回一趟梨花巷,把金簪给娘送去,再让娘打听一下,广安伯府出啥事了!” “还有,给娘说,唐玉书的亲事黄了,哈哈哈!” 秦牧只感觉开心极了。 只是这情况,怎么跟前世又不一样。 在前世,他死前广安伯府已经是侯府,丽妃娘娘深得圣宠,就连丽妃生的三皇子都很得皇上喜欢,世人都说是太子人选。 唐玉书那个礼部尚书,正是为太子之位准备的。 旁边,小豆子听到要自己回梨花巷,顿时欢喜,可又想到被自己埋在尿泥下的东西,脸一下就垮了。 “啥?现在又挖金簪,那上面、上面的尿还没有干呢!” 小郎君,不待这样玩人滴! 第94章 谁稀罕你 跨院里,秦牧心中喜气洋洋。 若是唐玉书跟孙家退亲,最难过的肯定是刘氏,她处心积虑的撮合此事,就是为了攀上高枝。 现在亲事吹了,高枝攀不上了! 小豆子看他激动的在屋里乱转,不解的问道:“牧哥儿,你高兴啥,安娘子又不会回来唐家,你爹退亲,你以后还是得管别人叫爹娘!” 秦牧脚下一顿,回头恶狠狠道:“我不叫,我只有一个娘,没有别人娘,也没有爹!” 小豆子才不怕他,呲呲牙,没好气道:“不认爹,那你守在这干啥,跟安娘子一起过不好吗?非要在这像一只小狗,天天摇着尾巴想讨人喜欢。 再说了,说不定安娘子也不稀罕你骗的金簪。” 他觉得,安娘子肯定也不喜欢牧哥儿这样子,天天想着讨好别人过活。 而且唐玉书……好像不喜欢牧哥儿,牧哥儿也是假笑。 他们俩可真累啊! 听到小豆子的话,秦牧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脸顿时就红绿交加,气急败坏道:“我就是想讨好他们,就是想,又怎样。他们是我的爹爹和祖母,是……是……” 他想说,是亲人,可是“亲人”二字实在说不出口,他也没有感觉是自己的亲人。 谎话说不出口,秦牧狠狠一跺脚:“我只是不服气!” 不服气,他不服气,前世得不到的,这世一定要得到。 现在娘已经有了,他还想要唐玉书的后悔。 小豆子皱皱鼻子:“不服气又怎样,你这样天天讨好,你爹爹和奶就会喜欢你吗? 他们要是心里有你,不用你说出来,也会想你的好。 就好像安娘子一样,住在梨花巷也总想着你怎么才会开心,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他们要是心里没你……喏,就是一条讨饭的癞皮狗,走近了还嫌绊脚呢!” 小豆子在唐家才待几天,都能感觉出小郎君的处境不好。 他不能理解这有什么不服气的,小郎君非跟自己较劲干啥? 明明在唐家过得不快活,还非在这不走,害得安娘子天天担心。 以前讨饭时,小伙伴里面多的是亲爹娶了后娘被撵出来的。 本来就不喜欢的儿子被打被骂,他爹会后悔吗? 不会! 还不如走了,跟娘快快乐乐过日子。 小豆子也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想法,只想自己以后能吃饱穿暖,每天笑哈哈,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孩子的心思最单纯,谁好就跟谁过! 在他眼中,秦牧就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别扭小郎君。 对这种不听话的牛脾气孩子,打一顿就好了。 小豆子暗暗决定,等回到梨花巷就告诉安娘子,一定要好好打牧哥儿屁股,让他回归正常,不再胡思乱想。 听过小豆子的话,秦牧呆了。 这些天真无邪的话,像是刀子扎破秦牧伪装出来的坚强,也粉碎了他薄如纸的自信心。 突然间斗志全无,他感觉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 小豆子说得没错。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自己天天讨好祖母父亲,偶尔才得一点夸奖。 难道以后一直如此? 这样做真的就能让他们喜欢自己? 他可以骗别人,但骗不了自己:不会,肯定不会,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而且唐玉书退亲又怎样? 没有了孙氏,依然会有赵氏,周氏、谢氏、李氏嫁进来,依然是别人的娘。 最主要的是,自己依然是秦牧。 再三讨好当了官家子弟又怎样? 爹会再生几个唐远,还有妾有庶子,祖母还有其他孙子,他们都是唐玉书的孩子,他们都会是官家子弟,自己依然是多余的。 在这一刻,他什么精神头都没有了,脑子一热:“小豆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梨花巷,我不走了,就跟娘在一起!” 小豆子眼睛都瞪大了:“真的,你以后都不再回这里了?” “不回!” “行,那我们就赶紧收拾东西。” 第64节 小豆子早就不耐烦在唐家,立即撺掇秦牧翻箱倒柜找秦氏的宝贝,要走就不能空手。 可是,还没等两人收拾好包裹,唐家就又出事了。 下午时,刘氏跟唐品山还有萍姨娘吵闹打闹,虽然压着声音没有多少人知道,但秦牧跟孙家小厮的打架的事,还是让嘴不严实的婢女说给唐老夫人知道了。 家里哪里来的孩子跟客人打架? 又哪家客人会登门打主家孩子? 唐母喊了唐品山来问话,不仅问明白唐玉书跟孙家的亲事究竟是什么,而且还知道唐月熙七夕节差点出事,原因就跟孙家脱不了干系。 唐母虽然瘫痪在床几年,头脑却是清醒的。 知道一个小娘子遭遇此事该有多难过,可现在亲娘为了银钱利益,还要跟罪魁祸首联姻。 简直是利欲熏心,没有人性的东西! 行将朽木、风烛残年的老人气得脸红如血,也突然精神抖擞,挣扎着要唐品山立即休了刘氏。 休妻不是小事,儿女已大,对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总得有一个对外说得过去的理由。 见唐品山迟迟不答应,唐母急火攻心,喉中痰鸣,一口气堵住上不来,眼见人就不行了。 唐老夫人这一倒,唐家顿时又乱了。 退亲之事暂时搁置着,先得把家里人都召集回来。 唐二郎如今在孙家铺子上干活,偏偏在外看货不在城里。 家无其他男丁,只得唐品山先忙着找郎中。 京城里最好的郎中自然当属太医。 但唐品山职位不够,请不了太医过府看诊,只得将城里有名的郎中都请来。 又要命人赶紧去买金纸孝衣,找丧葬队准备后事。 家里小厮下人都忙起来,黑豆和小豆子也被安排上活计。 家里发生大事,秦牧想要离家出走自然是不成。 不过被这一耽搁,他的怨气也消散不少,脑子又灵光起来。 秦牧前世是个不满二十岁的街边浪荡子,现在留在唐家不走也只为死前的执念。 既然讨好无用,那就不用讨好了,自己天天装着也挺累的。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走就不能偷偷摸摸。 当初是自己死赖着不走的,现在自己不但要走得理直气壮,还要跟唐家断绝一切关系,以后唐玉书休想再来纠缠娘和自己。 以后是以后,现在还是先把消息传过去。 于是,黑豆借着办事的机会,揣着还带着尿味的金簪走了。 梨花巷 安春风看见那带着尿骚味的金簪是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小林子用布包着拿去清洗。 知道黑豆是匆匆回来,她就说了十里巷跟广安伯府的事。 其实这事早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黑豆他们在唐家不能出门才不知道,但凡出来走几步,就要装满几耳朵。 只是外面传言里很少人知道起因是梨花巷掳人,安春风只简单提一句,并没有跟黑豆说自己受伤的事。 黑豆听完,也把唐家情况用他最简单的几句说了。 黑豆说:“孙如意上门催婚,两家小厮打架,唐家要退亲,刘氏挨打,差点被休,唐老夫人快被气死现在准备丧事,好像跟十里巷的火有关系。” 安春风呆愣片刻又哈哈大笑。 这就是天意吧! 第95章 御史来访 黑豆传完消息就立即走了,他还要去找回春堂的郎中,不宜久留。 安春风脸上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蹙起眉头。 刚才,自己问家里闹出这么多事,牧哥儿可也有事时,黑豆说没有。 但他忘了,自己不擅长撒谎骗人,或者在安春风跟前撒谎无用。 那突然间的停顿和微垂的眼眸,以及连续紧张舔唇,都暴露了有猫腻。 肯定还有事情没有说,而且是不能给自己说的事。 安春风摸着开始在结痂的脚,眼神渐渐冰冷。 原来,刘氏给唐玉书选的亲事背后是广安伯府,宫中的丽嫔娘娘就出自广安伯府,倒是寻了一门好路。 唐玉书想攀高枝没有错,原身想嫁如意郎君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唐玉书早有攀附心思还拖泥带水,刘氏暗中使坏挑拨母子关系,害死原身。 自己之前还顾忌着孩子要在唐家长大,也就忍耐着不去找刘氏报仇。 若是秦牧的人身安全一再受到威胁,刘氏和唐家必定要付出代价。 之前对孩子的惦记多为原身所应该的责任,可从秦牧抱着自己脖子喊娘起,她就从心底对孩子有了感情。 见过玉嬷嬷对荣雪差点出事的后悔害怕,安春风更不想自己遇到同样情况。 还有,那根金簪…… 黑豆说,是秦牧从孙如意那里讨要来的。 安春风虽然不清楚那根金簪具体价值几何,单看份量和做工应该值不少钱。 孙如意肯定会舍不得。 以她对秦牧的了解,孩子不是表面的单纯,会使花样。 用诡计拿金簪,还埋进尿泥里…… 安春风自己就是好不容易才从阴沟中走出来的人,见过太多骗局,也最讨厌骗人。 这孩子还小,再不好好教育,恐怕会走上歧路。 看样子自己还是赶快再见一下孩子! 不过最近想出去还需要在兵马司那里申请,还没找好申请出门的理由,梨花巷就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是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跟他一道的还有一个便装中年男子,简单介绍了一下,说是御史。 安春风不知道前几天梨花巷掳掠之事跟御史有什么关系,但有金湛同来……那就有关系! 能同时见到两个官大人,安春风的花厅今天算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只是略显凌乱的丝线,还有堆放在桌上的一些图稿让安春风有些尴尬。 这也没办法,谁叫两人是突然出现的,自己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 今天金湛没有穿官服,只身着一件圆领靛青夹衫,脚踏软底快靴,腰间是铁腰带,头戴发箍,插着一根铜簪子。 跟前几次相见不一样,穿着常服的金大人明显多些平易近人。 但压抑不住的冷厉还是让他充满肃杀之气。 御史崔大人是个身量中等,皮肤白皙,面容清瘦的花样美叔,头戴乌木冠,颌下一缕短须不见老态,只有天然的成熟稳重。 眉眼温和,可看人时目光犀利,好像能看透别人的心思,让人无以遁形。 安春风觉得,穿着常服的金湛原本也是英武帅气,可跟清瘦的崔大人站在一起,就像一条大号哈士奇。 坐在花厅,等小林子上过茶,金湛先开口:“安大娘子的伤可有痊愈? 若有特别要求,就对外面的伍长说,没有结案之前,你们暂时还不能随意走动。” 虽然这人脸色臭臭的,但说话还算中听。 安春风也没有什么要求。 只是想着要去西城顺安坊一趟,此时正好申请。 “金大人,能不能申请明天出门一趟?” 安春风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伤,只是一些小口子,现在双足结痂,已经不疼不痒。 能出门,肯定没问题。 金湛没有拒绝,只道:“去何处,几时,几人?” “一人,哦!民妇带小厮。去西城顺安坊,明天上午辰时出门,两个时辰内回!”安春风感觉有戏,赶紧道。 “可!” 爽快得让她有些意外。 从十里巷回来到现在,安春风还是第一次见金湛,本来还该客气几句救命、报答之类的话,再送上一份谢礼什么的。 可想到金大人早就说过:不用提救命之恩,在他面前,就是一条狗都会救。 自己的命当然不能跟狗命相提并论,也就不自取其辱了。 至于案件……自己的事已经有京兆府来录过口供,十里巷的事跟自己无关,有关也不是随便问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对金大人,安春风感觉无话可说。 金湛那边无话,另外的呢? 御史登门干什么,要参自己? 见安春风有些紧张,旁边崔大人微微一笑,温声道:“本官今日前来,安大娘子无须紧张,只是有故人相托,说你们想要寻一清静住所。” 大概当官的说话都金贵,崔御史话说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静静等待安春风回答。 故人? 安春风猛然想起玉嬷嬷之前说的话,她说过已经请人找一安稳之所。 第65节 难道这位大人就是跟玉嬷嬷有旧的……那位? 玉嬷嬷曾经是花魁,能是入幕之宾的人物,看起来果然不错! 不对,自己说过,不住大宅,而是在棋盘街让兵马司设置治安大队。 玉嬷嬷当时还说会考虑一下,怎么此时又说要另外安置了? 安春风脑中飞快转动着,想着怎么才能说明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让御史大人感觉被冒犯。 “大人,民妇觉得这里住着也挺好的,这段时间里,有兵马司在巷口驻守,不仅梨花巷非常安全,就连小偷小摸都不敢再来棋盘街!” 听到夸赞,金湛神情未动! 崔大人却眉眼带着笑意:“兵马司的军士是要巡防整个北城,还要照顾你们不方便,就不给金大人增加麻烦了! 本官有一处空房,可供你跟那位无辜小娘子居住!” 安春风没有直接拒绝。 玉嬷嬷说要安置两个人,说到底也是为荣雪,又不是单对自己。 住与不住,还是得荣雪自己拿主意。 “大人,能不能让荣雪自己决定是留在梨花巷,还是住大人安排的院子?” “哦!这样也好!你让她来吧!”崔御史点头同意。 很快,荣雪被宁阿婆搀扶着进了花厅,她怯生,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给两位大人行礼:“小女子荣雪见过崔大人,金大人!” “嗯,你抬起头来!” 荣雪抬头,崔御史目光刚落在她脸上,顿时瞳孔一缩,笑容也僵住。 第96章 留在梨花巷 崔御史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短短惊愕转瞬即逝,若不是安春风有意观察,都发现不了他的异常。 “小娘子是还想住在梨花巷?”崔御史声音平稳,淡淡道。 荣雪抬头看安春风一眼,又看一眼旁边安全感十足的金大人,怯生生却斩钉截铁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这几天,自从她知道巷口有那晚救自己回来的军士守着,晚上睡觉再也不怕了。 而且,她知道安姨不想去大宅子,她也不想。 宁阿婆说过,住在大宅子里的小娘子,随时都要注意礼节,更不能随便上街。 而且安姨要是不走,自己的脚就没办法治,再遇上那天晚上的事,自己依然跑不了,依然要拖累别人。 她想走路,想像安姨一样赤脚奔跑在十里巷救人。 安春风大概也没有想到,她带血的赤脚没有吓到荣雪,却让小姑娘热血沸腾,心生羡慕。 崔御史又道:“小娘子芳龄几许?可还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 荣雪摇头:“我十一岁,没有见过父母兄弟!” 听到荣雪的话,崔御史仿佛遇到难事,摸着下颌胡须陷入沉思,久久不曾抬头。 花厅里一时安静无比。 安春风想:能让一个御史中丞为难的,应该是堪比选太子之类的大事吧! 可能是崔御史考虑的时间太久,久到金湛都有些坐不住。 他疑惑的看向崔御史:“崔大人,若没有旁事,下官就先走一步!” 金湛觉得这个小小花厅气氛怪异,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被这突然打断,崔御史猛然惊醒,却站起身:“无事,一起来的就一起走吧!本官也要去赵王府了解一下案情。” 金湛躬身让行,崔御史走出几步,才对安春风和荣雪道:“既然梨花巷住着不错,那就在这住吧!” 说完,又看了荣雪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虽然依然仪态端方,四方步却走得有些慌乱,下台阶时差点踏空。 金湛经过荣雪身边时,同样莫名看她一眼,也什么都没有说就跟随崔大人一同离开。 安春风听到外面马蹄声渐去,这才对荣雪道:“荣雪,你真的喜欢梨花巷?” 她怀疑宁阿婆已经给荣雪说过什么,话自然是玉嬷嬷的。 荣雪点头:“安姨在哪我就在哪!” 这……安春风想到崔御史刚才的为难,御史会不会认为自己教坏孩子? 孩子! 安春风突然托起荣雪的下巴左右端详,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难怪一个美人坯子,这原材料就不错。” 荣雪被她看得有些羞,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安姨,什么是原材料?” 安春风呵呵一笑:“没啥,就是给你治脚的材料,我已经让小林子去坊里找人加工了,等做好送来,就开始给你试用。 “哎!到时候你可别嫌疼,不愿意戴!” 荣雪一下被“治脚”吸引了注意力,立即道:“我不怕疼!” 为了能走路,能像安姨一样奔跑,再疼再难她也不怕。 到了晚上,玉嬷嬷又像仙女下凡一样翻墙过来。 眼睛有些红肿,可一直萦绕眉宇之间那丝淡淡忧愁已经消失不见。 “安娘子,崔大人已经答应在棋盘街布一个指挥所!” “啊!指挥所?用不着把兵马司总部搬过来吧!”安春风吃惊道。 “不,只是你说的那什么治安管理大队。 崔大人说,棋盘街距离十里巷最近,为了肃清那里的黑恶势力,就需要布兵围剿……” 安春风越听越觉得不对,这话不像是从清风明月般的崔御史口中说出来的,不禁问道:“这是崔御史说的?” 玉嬷嬷能心想事成,早就眉开眼笑:“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后面!我已经将棋盘街这边的房契都买下来,他们过一月找好房子就搬家。 这样就可以把你这里跟荣雪的院子打通,重新修缮过。 以后你们之间的院子也是内外相通,来往不用再出院门。” 她说着环视安春风住的小院子:“你这里也太小了,若是多买几个下人,不说伺候,连站都站不下。” 安春风正在喝茶,刚才说指挥所就把她惊住,此时一口水没有包住,更是噗嗤一声喷出来:“你把棋盘街全部买下来?” 玉嬷嬷笑着摇头:“不是,我也没那么多钱,不过是将梨花巷这一片的几户人家买下来,给你跟荣雪扩建用!” 安春风有些麻木了:“有钱开口是不同,说买房就买房,你也不担心别人不卖?” “怎么会不卖,只要价高一些,他们就可以换到宽敞地方住。” 玉嬷嬷在到教坊司之前就出自仕家大族,对买房置地信手拈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只是以前玉嬷嬷还需要出租房子换钱,怎么就突然大气到随便买房了? 安春风想想自己那两百两银子,原本还以为能成富婆,现在跟玉嬷嬷一比:苦哈哈穷人一个,啥都不是,以后还得努力赚钱。 不过玉嬷嬷要修房建院,安春风也没有什么意见好表达的,人家只是通知。 而且,重新修缮后的院子肯定会留一道夹壁和后门,再不用风姿卓越的玉嬷嬷老是翻墙进出。 有提前跟金大人申请过出街,第二天一早安春风就在宁阿婆的帮助下打扮好。 小林子也租借来骡车等在梨花巷口,等穿戴一新的安春风出现在骡车边时,小林子摸着脑袋嘿嘿笑:“安娘子这样一换,跟平时像换了个人!”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安春风没有急着上车,先是在巷口跟几个值守的军士确认身份,她担心自己回来会进不了家。 这些天安春风没有出过巷子,那些军士也不知道以前的安娘子是什么样。 只感觉这个妇人亮丽娇媚,跟大家闲聊中那个用竹针射杀人的俏寡妇不同。 军士们也已经得到通告,知道安娘子会出巷让他们放行,又认识天天进出的小林子,自然允许。 露过面,让军士记住自己容貌,安春风就戴好面巾。 上车,小林子就往西城去,安春风撩起车帘看向外面。 那一天,雷雨前夕,她从顺安坊狼狈逃离,不知道路,不知道方向,只能在陌生街道寻找栖身之处。 现在,她又回去了! 会遇到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但知道自己必须见到孩子一面。 骡车碾压着秋风卷起的落叶,慢慢消失在繁忙的街道上。 旁边小巷口,两匹马正静静站立,金湛还是一身常服,旁边是青衣小帽、小厮打扮的长随叶青。 看着安娘子的骡车远去,叶青提醒道:“大人,安娘子的车已经走了!” “嗯,我们也走!”金湛一提缰绳,驱马跟上。 虽然现在十里巷的匪徒大部分被抓捕,大白天的街道很安全,安娘子也不是普通女子。 京城里的黑帮是无法清剿干净的。 而且京兆府里的案件还在调查中,风险依然存在。 昨天自己才说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安春风就申请出门两个时辰。 合情合理。 就两个时辰而已,当着崔御史的面,金湛不好拒绝,只能亲自当保镖。 第97章 探唐家 重新踏入顺安坊,安春风突然让小林子停车。 上一次她跟秦牧见面,只在半道等人,并没有进入坊门。 第66节 站在那日自己离开时迷路的十字巷口,她依然无法辨别方向:“小林子,哪面是东?” 小林子有些不懂安娘子怎么会问这样幼稚的问题, 心中虽然疑惑,他还是指了方向。 安春风一见跟自己当初走过的路完全相反,不由老脸一红,硬着头皮又问:“那向东再南转北,又是哪里?” 小林子再指! 安春风再次傻眼,这可真是离谱妈开门,离谱到家了! 虽然不知道秦牧当时要自己去哪里,但跟北城完全就是两码事。 自己是路痴不假,难道方向感真的会差到这个程度。 她索性站在巷口,头顶太阳,又开始像当日那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比划着,想要复盘最初的错误。 若是不出错,自己就不会跟孩子错过,自己也不会走到北城! 小林子张着嘴,一脸惊愕,在他看来,安娘子像是在跳大神! 远处,叶青对金湛道:“安娘子这是在干啥?站在路口跳舞?也不像啊!” 金湛没有出声,此时他的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六月的一天下午,雷雨即将来临,他带着几个下属从这里经过。 在这巷口也是有一个女人挎着包裹,对着巷道同样的比比划划,还惹来几句取笑:“大人看那边,有个妇人像是被撵出来的疯婆子!” 动作跟安娘子是一样的。 只不过此时的安娘子动作舒缓从容,戴着面巾都能感觉到她的轻松自在。 而那个女人头裹染血白绫,仓皇无措。 两个人影渐渐重合…… 金湛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每次看见安娘子都会有熟悉感,原来曾经在这里看见过。 再想起安娘子的寡妇身份。 金湛终于明白,原来现在是在回前夫家,回那个让她带伤离开的家…… 此时的巷子里,有马车经过,安春风发现自己在方向感上是彻底的废物后,感慨几声就重新上车。 缘分啊!缘分,自己虽然错去北城,过得也不错! 进了唐家附近的巷子,小林子找一宽敞处将车停下,远远看着唐家门外有人走动。 昨天黑豆来说过,唐家老夫人病势垂危,会有亲朋好友来探病奔丧。 安春风选择今天过来,也正是这个原因。 此时唐家门口虽然不是车马如龙,但也停着两架马车,旁边有车夫婆子等候。 就在一辆街边对外的公用骡车驶过后,安春风也下了车。 唐家大门口,两个下人正迎接骡车上的客人。 车帘一掀,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先出来的是拖长声音的一道嚎哭:“哎哟喂!亲家夫人啊!你怎么连音讯都没有,说走就走了!” 唐家下人白着脸提醒道:“刘夫人,我家老夫人还在!” “什么,还活着?” 车上的人探出头,露出一张涂满脂粉的脸,然后就是雄壮的身子。 刘夫人穿着簇新妆花缎面长袄,戴着亮闪闪首饰,用手绢掩脸抱怨道:“真是难为她熬了这些年,到现在还撑着!” 两家虽然已经结成亲家二十多年,可唐老夫人一直对满身俗气的刘夫人不喜。 两个母亲基本上就不走动。 现在听到瘫痪在床几年的老虔婆要死了,刘夫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昨天得到消息,今天早上城门一开,她就雇上车直接登门,都等不及让唐家来接。 见旁边马车边有小厮婆子等候,刘夫人知道定是主家在里面探病,也不觉得自己身份不对,上前拉住婆子就大着嗓子道:“我那亲家夫人在床上躺了好些年,这家里家外全靠我女儿操持,孝敬婆母,伺候汤药,养大孩子,考上进士,还是个县令,可把我女累坏了。” 这些婆子下人的主家住在西城,哪家屋里没有一两个进士举人,谁家主母又不做这些事。 听到刘夫人这样说夸刘氏,都掩嘴轻笑。 也有婆子想听些趣事回去给夫人太太听 故意道:“听说唐老夫人也是断文识字的,唐家几个郎君读书都是老夫人启蒙。” 刘夫人满不在意道:“启蒙就只教几个字,上学堂要买笔墨纸砚,我家可是把孩子的束脩全包了!” “哎呀,这可没有听唐太太说过!” 婆子赶紧在心里记下:唐大人家一直在用岳家的银子念书。 刘氏听闻自己娘家母亲来了,赶紧出来迎:“母亲,你怎么一个人来的?两个弟媳在干啥,怎么能让你独自走,她们真是不孝!” 刘夫人拉着刘氏的手,夸张道:“她们哪里比得上你体贴人。再是伺候老人,也要顾着自己身子,瞧你,熬得眼睛都肿了,让娘心疼!” 刘氏挤出一丝苦笑:“娘,先进去再说!” 因为唐母垂危,这一夜刘氏心虚胆怯,都没有敢合眼,自然憔悴得不像样。 刘氏母女进门,外面的车夫婆子立即围拢在一起,叽叽喳喳交流刚才收集到的信息。 唐家下人也不管,只竖着耳朵听院里消息。 他们也很懵逼。 老夫人病危不假,可是府里没有半点悲切,下人们都在说三爷的婚事。 安春风在唐家外面等待片刻,见过刘氏母女的戏码,等无人注意才到门边。 门房正心不在焉,突然看见门上来了一位大娘子,猛的精神一振。 今天安春风穿着一件素锦绣紫藤花的衣裙,戴着淡绿的丝帛面巾,头上梳着斜髻,插着一根莹润光洁的白玉簪。耳上一对珍珠耳坠子还嵌着银丝。 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家,只是身边没有下人婢女。 门房早已经换过,虽然他不认识安春风,也不敢怠慢,恭敬问道:“请问大娘子是哪家贵眷?小的好进去通报主家相迎!” 安春风淡淡道:“告知萍姨娘,说有故人来访!” “萍姨娘?好,请大娘子稍候!”门房听到是要见萍姨娘,赶紧去前院通报。 若是三个月前,像安春风这样的外人,想这样见到府里人,门房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刘氏。 可如今萍姨娘在府里的地位已经不是以往。 在新换过的下人心中,跟老爷关系不好的主母,比不上受宠的小妾。 而且,安春风衣着不俗,虽然没有奴婢跟随,那也是不能得罪的。 很快,萍姨娘还没有出来,安春风就先看见院里冲出两个跑得连滚带爬的孩子。 第98章 教子 小豆子跑在最前面,神采飞扬,笑得见牙不见眼,比秦牧讨好唐玉书时的狗脸笑容还要灿烂。 秦牧落后几步,却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他此时只感觉又气又急,因为身体年纪比小豆子小,又没小豆子灵活。 腿短,跑不快,眼睁睁看着被那个不要脸的抢了先。 小豆子跑到安春风跟前,安春风都担心他会一口喊出来,却见小豆子嘻嘻一笑:“大娘子,萍姨娘说请你在外边稍等,她正忙事。” 里面有好几个来探病的客人,萍姨娘走不开,况且她也知道,安氏不是真的找她,就遣了俩孩子来。 后边,秦牧也到了,一下将小豆子推开,自己站到安春风跟前:“大……大娘子,你可有坐车过来?” 这里是唐家大门口,虽然刘氏正在主院跟她娘家人哭诉,唐品山出门办事。 唐二郎今天早上急忙忙赶回来,家里事务繁杂,就又去接唐月熙和他自家娘子了,也不在家。 可秦氏和唐玉书还在院里帮忙打理杂事,要是被这俩人发现娘回来了,他怕生出事来。 秦牧有顾虑,安春风同样不想多生事端,冒险来唐家也是事急。 她带着俩孩子回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一进骡车,秦牧踹开小豆子,抱住安春风的胳膊不撒手:“娘,牧哥儿想娘了!” 他不清楚娘为什么突然到唐家来。 安春风摸摸他的脑袋:“你昨天受啥委屈了,说来让娘知道!” 秦牧眼睛一下就红了,喉咙紧绷着说不出话:娘冒险过来,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受委屈? “娘,我没有什么委屈,都很好……” 在安春风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秦牧低垂下头,他无法继续撒谎! 只得把自己跟孙如意撒泼打滚的事说出,末了才道:“娘,真的,她们没有打骂我,只是让我在屋里待着,有萍姨奶在,饭菜都有,不饿肚子的。” 现在不饿肚子,就难说以后了。 安春风抿唇,她不想再跟孩子说以后要忍着的话。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没有长辈的呵护关怀,只靠孩子忍又能坚持多久。 能过就过,不能过就走,自己又不是养不起孩子。 只是孩子自己还不想走,她也不好勉强。 这次专门过来提醒,是不想让孩子沉迷在宅斗里。 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何必在巴掌大的地方,跟几个女人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斗得你死我活。 安春风继续问:“那金簪是从哪里来的? 你就是想要送给娘礼物,也要凭自己有真本事得到。 光靠一张嘴骗人,后果会很惨!” 想空手套白狼,那也要点心机和手段,只靠一张嘴骗了这边骗那边,那是最低等的骗术,也最容易被人戳破。 第67节 秦牧要想以后在唐家站住脚,耍小聪明就不合适。 秦牧嘟嘟嘴,不以为然:自己凭嘴骗人,那也是本事! 可娘专门来问,他也不敢这样顶撞,只能道:“是孙如意自愿送给我的。真的!娘不信就问小豆子,让他说是不是孙如意亲手交出来的!” 当然是孙如意亲手交出来的,而且还是当着唐玉书的面,只是后面的事就是在骗了。 小豆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承认了秦牧的话。 他害怕安娘子还会问金簪上那尿是谁撒的,赶紧道:“安娘子,唐……嗯,牧哥儿的表叔要成亲了,是冲喜!” 表叔? 唐玉书要成亲冲喜? 这个消息果然让安春风大吃一惊。 她撇开金簪的事,忙让秦牧将事情原由说一遍。 昨天黑豆才说唐玉书跟孙家退婚,怎么才一天时间不到,又要成亲,还是冲喜。 事发突然,唐家下人都还是蒙的,细节处更不是秦牧这些小孩子能知道的。 秦牧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只说唐玉书自己也是同意两家安排的。 说这话时,他脸上满是恼恨,也有些想开了的无可奈何。 本来他以为孙如意不能嫁给唐玉书,自己的心结也就算解开了。 可是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老天给他开了个大玩笑。 千折百转,像是有人在冥冥之中安排,孙如意终究还是要嫁给唐玉书的。 既然是冲喜,那就马上要办喜事,安春风问孩子是否要跟自己走,秦牧却没有回答。 想到孩子看着自己亲爹娶后娘,心不在焉也正常,安春风也就没再多说,让俩孩子先回院里。 只把黑豆叫来细细吩咐一番,又给他一些东西,然后自己也离开顺安坊走了。 一来一回,在两个时辰之内,符合请假时间。 看着安春风的骡车离开顺安坊,一直在附近的金湛看一眼唐家方向,对叶青道:“你刚才可有打听清楚,这是哪位大人的府邸?” 叶青撇撇嘴:“是钦天监唐品山的宅子,听说他老母亲昨天突然病重,可能安娘子是来探病的!” 金湛眉头拧成疙瘩:“有探病不用登门的?刚才安娘子只见了俩个小孩子,并没有跟主家见面!” 他眼力好,能认出是个小男孩带着小厮。 男孩六七岁,那孩子是谁的? 只是安春风一直在车里,他不知道见面后的情形。 从离开唐家,安春风就稳坐在车上,连车帘都没有掀一次就回到梨花巷。 唐玉书的退婚,成亲,还是冲喜,波波折折她都没有丝毫兴趣,安春风只想到秦牧说这话时那隐忍阴翳的神情。 孙氏进门后,那孩子该怎么办? 一个六岁的孩子,看着亲爹跟刚刚还打架吵闹过的“仇人”成亲,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之前一直都认为,破碎的童年会消耗一生去缝补。 所以,孩子想要留在唐家,自己就随他心愿让他留了,还送小厮陪伴。 可现在,那孩子明显是钻了牛角尖,执念太深也是一种病。 该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早有定数,执意要取,伤的只是自己。 安春风以前也是无神论者,可穿越到这大梁朝,她开始相信命运的安排。 在现代,自己未婚未育,因为顽皮孩子丢命,现在老天是要送一个孩子补偿,还是一个懂事,但被父母伤害的孩子。 现在唐玉书的成婚,对孩子就是一个考验,希望他能撑过去,能平平安安回到自己身边。 第99章 唐举人冲喜 唐玉书的冲喜是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大登科后小登科,状元郎娶新嫁娘,那就是人生最高光时刻。 一个准进士牺牲自己的婚礼去给濒死老人冲喜,这代价有点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不得不这样选择。 事还得从唐母逼着唐品山休掉刘氏,被气得一口痰堵住说起来。 唐母眼看着不行了,但有参片参汤吊着,始终没有断气。 这半天里,唐品山从城中各个医馆请来的郎中都看过,只说老人家寿元已尽,最迟就是这几天,让唐家早作准备。 唐品山心里急啊! 他是官员,一旦父母亡故,就得离职丁忧守孝三年。 除非皇上亲自下旨“夺情”才能免。 也就是让皇上亲口说:朝廷离不开你,朕离不开你,自古忠孝难两全,你就不要守孝了,快回朕身边上班吧。 “夺情”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唐品山身上的,只能在皇上倚仗的重臣才有这荣耀。 他虽然也是日日在皇上殿前当差,可几天用不上一次,说不定到现在皇上只记个面熟,都记不得名字。 而且现在年纪已经四十有六,京中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 一旦守孝三年,钦天监的职位立即就被别人顶替。 外人眼中官老爷们个个都高贵,可实际上生活中的烦恼也跟农人庶民差不多,房子,车子,票子,孩子,各有各的难处。 像唐品山这样碌碌无为的普通京城官员,更是一抓一大把。 上又上不得,离京又舍不得。 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就是要有帮手靠山。 没有门路的人,要么留京寻一个偏冷小差做着,要么就出京谋事。 无论哪一条路,对四十多岁再就业的中年人都不友好。 还有唐大郎一旦返京,也要找门路谋差事,到时候父子俩双双失业,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老娘不能死,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死,得等大郎谋上新任自己再守孝。 刘氏也慌了。 虽然唐品山守孝就要丢职位,那也是迟早的事。 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大儿回来可怎么办。 原本还想着靠唐玉书跟孙家联姻,搭上广安伯府这条线,自己也能风光一下。 可现在广安伯府是自身难保,唐品山又一门心思要退婚,她也没了主张。 而且婆母是因为自己被气死的,唐品山看她的眼神冰凉得可怕。 刘氏不敢想象此事过后,唐品山会怎样做,一定要自己闭门思过,吃素念经。 她不敢想,也没空想,只能一个人关起门来跪地磕头,希望婆母能熬过这一关,至少再撑小半年。 秦氏虽然跟唐老夫人不是血亲,可名义上也是晚辈,陪着伺疾还是要的,也无暇管秦牧。 那天唐玉书到跨院寻要金簪,秦牧说被孙如意带走。 果然,唐玉书虽然脸色不好,也没有再说什么,秦牧的谎话算是顺利通过。 唐家正悲哀惶惶时,就在这当口,孙家找上门来了。 从孙如意哭哭啼啼走,唐家就作好孙家登门的准备。 无论是讨要说法,还是退婚,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当脸色阴沉的叔侄俩见到孙如意的“父亲”孙员外时,还是出乎他们的意外。 胖乎乎的孙员外没有带家丁护院打上门来,而是带着太医,带着名贵药材来了。 “唐大哥,令堂病重,怎么不给小弟说一声,小弟什么本事没有,也就能帮忙找郎中药品这点能耐。” 孙员外神情哀哀,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病倒的是他的亲娘。 唐品山有些蒙。 现在他想要退婚,可又需要太医好药。 他担心接受孙家之情,退婚二字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孙员外仿佛没有看到唐品山的为难,只是道:“唐大人,令堂病情危急,撇开儿女亲事,你我也都是为人子的人,自当尽力救治。 如今老母病重受苦,你放着太医不用,只顾为他事瞻前顾后,是将孝道搁在何处?” 唐品山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个卖棺材板的商户,怎么有这样一张利嘴。 以他的说法,若是自己不让太医看诊,那就是不孝了。 这话他还不能不接,太医已经进门,若是连病人都不让看一眼就走,自己不孝之名就落实了。 而且,那个太医唐品山也认识,虽然不是太医院最好的郎中,也是经常出入宫门的。 广安伯府如今正是风头上,依然能请动太医出诊,想来皇上对丽贵人也并无绝情之意。 想通这一点,唐品山心中明白,广安伯府虽然有点麻烦,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窘迫无助。 或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广安伯府想收拾自己,还是易如反掌。 唐品山看了旁边唐玉书一眼,见他神情凝重,显然也是想到这点。 罢了,他唐品山连自己儿孙都操心不过来,现在又怎么会替唐玉书挡刀。 拒了太医,倒霉的还是自己。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唐品山再无半点反对,只得感谢孙员外:“多谢孙员外的好意!”然后亲自引了太医去唐母病榻边。 第68节 等到唐品山一走,前厅气氛顿时一紧,孙员外脸上的亲热也消失了。 跷脚坐在位置上,孙员外眯眼看向唐玉书:“贤婿,听说你是想跟我孙家退婚?” 唐玉书心知事还是找上门来。 他也想过,还是如伯父所讲,退了孙家亲事,等以后高中,再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员女眷结亲。 现在孙员外已经登门追问,自己也正好了结此事。 “孙伯父,蒙你厚爱以爱女相许,只是学生才疏学浅,身家单薄,无以……” 话还没有说完,孙员外已经阴恻恻一笑:“贤婿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我一个大老粗听不懂,只想问你,可是要退婚?” 唐玉书板着脸,拱手道:“承蒙厚爱……” 孙员外一拍桌子:“别说那么多废话,你要蹬鼻子上脸也得先打听清楚。 我家女儿就连嫁出门都只有丧偶,没有和离,更不可能平白无故被夫家退婚。 闹得大了死几个人又怎样,我店铺里的棺材多得是,随便用。” 这话里威胁之意十足,唐玉书骇得猛然起身:“孙伯父!” 第100章 贼船好上、不好下 孙员外很满意看见唐玉书惊恐万状的表情,挑眉呵呵一笑:“瞧你慌什么,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气定神闲吗?这才一句话,你就坐不住了,来、坐下!” 唐玉书不敢坐,后退一步躬身道:“孙伯父,学生跟令千金不配!” 孙员外端起茶盅轻吹茶沫淡淡道:“贤婿,你跟如意还没有退亲,就连岳父都不喊了,还真是翻脸无情啦。” 唐玉书依然躬身,低头不语,看似镇定,内心的恐惧却被抖个不停的衣角暴露出来。 孙员外放下茶盅,故作无奈道:“我呢,原本是很喜欢你的,将你视如己出,吃的用的没有半分亏待,还送你上国子监。 可你不该听风就是雨,看着丽贵人不如以前,就想要抽身。” “到底还是年轻呐,不知道江湖险恶,不知道贼船好上不好下…… 呃,瞧我说的什么话!这样吧,还是不跟你说那些弯弯绕绕。” 孙员外用胖嘟嘟的手指轻敲桌面,慢条斯理道:“你跟如意的婚事照旧,我就既往不咎。 年轻人犯错总是有的,用你们爱说的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吧!我可也是读过书的人,是最讲道理的。” “婚事要办,还得就在一天里办,这也是给你一个面子。 唐老婆子要死了,我孙家女儿来给你唐家冲喜。 说出去,你唐玉书孝心可嘉,我孙家也是重情重义!” “要是你执意要退亲,哼哼,那现在就滚回你那老家去,以后再不许踏进京城半步。” 不能进京城,那就是永远不能科考,也永远不能为官。 唐玉书眼睛猛的瞪圆:“你们,你们不能舞弊科举!” 孙员外歪头冷笑,像是看傻子一样:“只是让你不能科考,又不需要舞弊科举。断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小事,你一个小小举人还犯不着大动干戈。 当然,你若听话,就还是我孙家女婿,国子监还继续念着,三进大院子继续住着,奴仆下人你也用着。明年只需要等着进翰林院。” “唐品山就是个聪明人,你看,都不用我多说,就知道顺杆下!你还得跟着多学!” 唐玉书冷汗涔涔,他再是傻也知道,自己是被绑在广安伯府这条绳上了。 顺则昌,逆则亡,再无他路! 再等到唐品山跟太医出来,就看见翁婿两人正对坐喝茶,看起来其乐融融,只是唐玉书脸色过于苍白了些。 唐母病入膏肓,寿命只在朝夕之间,哪怕太医也无能为力。 丢下一张药方,太医说最多再延缓两日,该做的事尽快安排,就离开唐家。 孙员外没有走,他要留下商量该做的事,就是要为两个年轻人准备婚礼。 听到唐玉书说要成亲冲喜,刘氏和秦氏的眼珠子都快掉下去,是既惊又喜。 秦氏心疼道:“我儿,我唐家就你一根独苗,你的婚礼该得风风光光大办一场,怎么能……如此草率?” 她再喜欢孙如意,但这是自己儿子的婚事,怎么能给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冲喜。 唐玉书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解释:“老夫人的身体健康要紧,儿子成亲事小!” 秦氏是知道唐母突然病重的原因,她自然不敢说是刘氏之过,只能怨恨道:“如意那样大的人了,怎么能跟孩子斗气,还纵容小厮打架,惊扰老人惹出事来,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办不成。” “唉!到底只是小妾生的庶女,比不得那些官家嫡女,也是个不省心的!” 这一刻,婚事已定,她又把孙如意给怨恨上了,还是觉得庶女不好,这场婚礼也不满意。 唐玉书压住心中翻滚的恨意,若是庶女还好,可惜只是婢女,还是自己好伯母欺瞒来的。 他岔开话题道:“娘,现在就别再说了,还是准备成婚礼仪吧!” 旁边,刘氏心里狂跳,脸上忧愁尽去,满是欣喜:“三郎真是赤忱之心,以后同僚相谈,定会夸赞一句孝撼天地。” 这下,大郎二郎的差事算稳了。 刘氏没有念过书,此时也扯出几句戏文来说。 唐玉书的婚事要想办也容易,孙家送出的宅子是现成的。 因为是冲喜,用不上大肆布置,也符合孙家和广安伯府现在想要低调,不出风头的情况。 甚至都不需要看黄道吉日,只要赶在唐母断气之前就好。 这边唐玉书一点头,孙家就遣人连夜过来整理院子。 唐母病重,太医登门,很快引起顺安坊的官员们注意。 有人遣了家中女眷过来探望,顺道也问问太医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一片区域内的官员,还没有几家能让太医亲临。 在有心人的作用下,短短一天时间,唐家侄儿成亲冲喜的事也随着太医不胫而走,四坊八巷都知道了。 顿时再掀起一场话题热潮。 冲喜这种事虽然在普通百姓中经常有之,但官宦人家娶妻很少愿意的。 大家都讲究门当户对,谁也不会在儿女之事上低头。 孙家愿意这样做,自然是有目的。 正如孙员外所说,唐玉书的孝道被传扬开去,孙家同样被夸重情重义。 顺带连背后的广安伯府也被人提起,话里话外自然都说那琅琊台跟伯府无关。 广安伯府跟琅琊台那个肖家只是族亲。 宫中娘娘受到牵连,只等皇上气消,就能重新恢复嫔位。 风向偏移,说伯府是爱护底层官员,爱护百姓的。 这自然是广安伯府的意思。 洗白就得不择手段,唐玉书身上的价值总要全部榨取干。 唐玉书的婚礼定在唐老夫人病重的第三天。 早上天才刚亮,孙家就敲锣打鼓抬着新嫁娘来了,不用唐玉书亲自去迎娶。 这也是唐玉书给自己争来的最后脸面。 因为是冲喜,孙如意没有穿凤冠霞帔,唐玉书也没有缚红绸大花,两人都只有一身嫁衣常服。 婚事虽然匆忙了些,孙家给新娘子筹备的嫁妆还是不少。 孙如意身边带着四个家生子的奴婢,陪嫁还有两房下人,也算是大户人家嫡女规格。 婚礼过程简单,观礼的人倒是有几十个,除去唐玉书在国子监的同窗,其余都是顺安坊跟唐品山有走动的人家,或者是有心攀附,想要赌一赌官运的小官小吏。 这个期间,每个人虽然在笑,但笑得十分尴尬。 冲喜总归不能好事。 秦氏坐在上位受新人礼,哭丧着脸,眼泪就没有停过,好端端的一场婚礼办得倒有几分像丧礼。 喜婆也只按照惯例说些四言八字讨巧,就将新人送进洞房。 只是这边刚喊完礼毕,隔着两条街巷的唐家就奏起哀乐,哭声震天。 第101章 前世梦醒 因为唐老夫人不给力,在发病的第二天晚上就停了一次呼吸。 还是孙员外带来的人厉害,直接用针扎十宣百会,再参汤不断,强刺激让唐老夫人硬撑到唐玉书这边的婚礼结束,才终于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早就准备好的人也齐齐跪地,大放悲声,焚香烧纸,送受苦受难的老夫人最后一程。 跨院里,秦牧直挺挺躺在床上,虽然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在为前世的自己和娘悲哀。 前院哀乐声声,也意味着唐玉书婚礼结束。 亲爹娶妻孙如意,自己被撇在这小跨院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或者一切都是前世的重来。 大梦清醒,该跟过往做一个了断。 从今天开始,唐牧这个名字将不再有,他也彻底放弃唐姓。 不会再为获得唐家人的认可,舍弃自尊、浪费时间和精力,让娘为自己担心。 孙氏、刘氏还有唐二郎,这些人都怕自己长大。 自己就一定要好好长大,还要好好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第69节 看着不哭不闹,面无表情只在床上挺尸的秦牧,小豆子急得抓头发,对着他嚷嚷:“你要哭就哭吧!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哭就哭。 没有了爹,你还有娘呢!我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一样好好活着。” 秦牧不理他。 小豆子又道:“你爹不要你,那是他傻,你以后挣着钱就不给他花,买了房也不给他住,急死他!” 秦牧翻他一个白眼。 小豆子挠挠头,有反应就好,再接再厉:“以后你也考进士,当大官,比你爹的官还大,天天让你爹跪下磕头!” 秦牧终于是忍不住:“聒噪!” 黑豆站在门口,冷漠看着被锁住的院门。 唐玉书的婚礼,秦氏是长辈受礼,提前一晚就住进孙宅,而且还带走所有东西,不再回来。 几件衣服,孙家送的东西都带走了,她口中最“心爱”的秦牧却孤零零留在唐家。 二选一,他注定要被抛弃。 现在两边是没空处理他,过几天的情况就难说了。 刘氏和唐品山担心秦牧会在来吊唁的宾客中胡乱说话,再生出事来。 从昨晚就锁了院门,让人看守着,不许人接近。 关在跨院无人搭理,只有萍姨娘偷偷送了一些茶水点心。 被小豆子唠叨,秦牧也不躺了,掀开被子下床道:“我一个大活人,在唐玉书眼中跟死的差不多,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玩意。 他以后还想用我的钱,住我的房,想屁吃!” 小豆子听秦牧说得好笑,但想想自己的爹要是娶后娘,自己成了不能见人的东西…… 他又笑不出来,只能张嘴干嚎:“哇哇哇,那样的爹,我也一辈子不想要!” 小豆子一假哭,秦牧反而乐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瞧你哭起来,嘴巴大得跟庙门口的狮子差不多,真难看!别哭了,赶紧收拾收拾!” 又对门口的黑豆道:“黑豆哥,我们走吧!” 黑豆过来:“哪里?” 秦牧唇角上翘,露出冷笑:“当然是去吃我爹成亲的喜酒了!” 终于是等到这一天。 娘当初是怎么被赶走的,自己清楚。 是被唐家人泼脏水,诬陷威胁逼走的。 为了自己能在唐家生活,娘不得不忍着,带着伤在暴雨里流浪街头。 现在自己不想要唐家了,娘的这份委屈,这个场子就该让儿子去找回来。 唐举人成亲这样的大事,娘不能去,就让儿子我去,好好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一盏茶时间过去,秦牧背上一个小包裹,黑豆拖桌椅将院门死死抵住。 三人到了后墙边,黑豆取出一根绳子,绳头上是簇新的铁爪,向墙头一抛,铁爪就牢牢抓住墙沿。 黑豆往回拽了拽绳子,发现很是牢固,立即对小豆子道:“豆子,上!” 说完蹲身,小豆子踩上他肩膀,再抓紧绳子,灵活的攀上墙。 小豆子先是左右一看,再回头对院里道:“下面没人!牧哥儿来!” 黑豆再次蹲身,秦牧有样学样,也踩上黑豆的肩膀。 有小豆子在上面拉,黑豆在下面推,他也骑上墙头。 最后黑豆扯着绳子上墙,三人再用同样的顺序平稳落地。 小豆子看着黑豆把铁爪放回怀里,惊讶道:“黑豆哥,你哪里来的这东西,真好用!” 黑豆不搭理他,这次安娘子专门来,除送回金簪,还私下给自己安排下工具和任务。 说小郎君不想走就留在唐家,但是只要感觉有危险,就立即强行带着小郎君回去,哪怕打晕都是可以的。 现在小郎君是自己要走,那就容易了。 翻出院墙,此时三人就在唐家外面,若是要走,立即就可以出巷,可黑豆却不急着走。 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像小豆子那样话多,心中更像一团火。 在唐家待的这些天,黑豆看着牧哥儿不停讨好着秦氏和唐玉书,依然不能得到承认,甚至都不能出现在亲生父亲的婚礼上,他也替牧哥儿感觉委屈和抱不平。 现在小郎君要去闹婚礼,他就默默支持。 小豆子跟黑豆都看向秦牧,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听他的。 “走,我们先找个地方……” 既然要干出一件大事,肯定要好好商量一下。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唐家哭声一片,早就请来的和尚道士正敲着钹啊罄啊,念着往生经。 只是不知道被活活气死,又挨针扎折腾的唐老夫人,听到这些经能不能安心上路。 孙家宅子那边也正开酒席,欢歌笑语庆胜利。 跟唐家同处一坊的孙宅张灯结彩,唐玉书正端酒周旋在几个官员小吏中。 那几人面带谄笑,举杯回敬,恭维的话不断。 “玉书贤弟,今日先有贤内助,明日定能高中!” “高中是一定的,方才我在那边国子监学子里可是听到,玉书贤弟学识上等,现在再孙员外帮扶,以后仕途长远,吾等只能望其项背。” “是啊!是啊!以后玉书飞黄腾达……” 谄媚之词溢于言表。 唐玉书苦撑着走了一圈酒。 这种话虽然句句字字都是恭喜,可听在他耳中,如同刀片,将脸皮剥下一层又一层。 要是在自己高中进士之后再听到,那就不是如此心境了。 把厅中酒敬过,走到国子监同窗这边,唐玉书终于是舒一口气,想放松心情。 他在国子监跟诸多同窗也下了一番力气交好,所以这次成亲,同窗也就来了。 不过…… 席桌上,鸡鸭鱼肉摆放得层层叠叠,却无人动筷,旁边座位上也是空空荡荡。 看到几位同窗没有坐席吃酒,而是站在一旁,唐玉书诧异道:“各位学友怎的不坐,是酒菜不合口味还是下人怠慢?” 第102章 闹婚 几个学子互视一眼,有人带头道:“唐学弟,我们此次前来是因为在学堂佩服你的文才,自愿参加观礼。如今礼毕,我们也该告辞离开!” 唐玉书急了,端酒将人拦住道:“各位学友,今天是愚弟的大喜日子,若是你们滴酒不沾,让愚弟颜面何存?。 之前是愚弟招待不周,怠慢各位,这就饮三杯给大家赔礼道歉。” 一群国子监同窗来观礼,最后空腹离开,说出去以后唐玉书还有何脸面混官场。 那几个学子却没有接酒,只淡淡说了一句:“唐学子今有喜事需要招待客人,这我们都能理解,无须在意。 只是我们前来,若是滴酒不沾也说不过去,这样吧! 还麻烦唐学弟跟我们几个指出来,这里的汤菜、米酒有哪些是唐家所出,我们自可饮用,哪怕白茶也可。” 有吗? 没有,都是孙家的。 唐玉书如遭雷劈,看向丰盛酒宴,呆若木鸡。 桌上酒菜虽多,里面却没有自己的一文银钱,哪怕一杯水都是孙家买的。 “告辞!” “保重!” 几个学子拱手行礼,然后从唐玉书身边走过。 唐玉书身形微晃,刚才被人羡慕仕途飞升还只感觉脸火辣辣的,现在他是扎心的难受。 成亲之礼全部由岳家所出,不是入赘胜似入赘,而且名不正言不顺,还更难以说出口。 现在的同窗,以后就是同僚,自己几十年的时间都要成为别人的谈资笑料…… 笑话,成为笑话! 看着几个同窗走出前院,唐玉书恼羞成怒摔了手中酒盏。 一股戾气也在他胸中酝酿:自己就是靠着广安伯府又怎样,你等清高,以后总有你们来求我的时候,到那时休忘今日之辱! 唐玉书对着空荡荡的酒桌,如同鬼迷心窍般,抬手半握,撮空端杯,对着周围团团邀酒,又仰头,做出端酒一饮而尽的动作。 他这怪异举动,可把跟过来伺候的管家给吓坏了,赶紧上前道:“姑爷……你没事吧?” “没事,你姑爷我还好着呢,以后还会更好!” 唐玉书恢复正常,理了理身上华服,这一套衣服也是孙家的,值不少钱。 就在这时,有在门边迎客的下人小跑着过来:“大管家,啊!唐姑爷!” 见来人慌慌张张神情不对,管家厉声道:“慌什么,今天有再大的事也得稳住。” 小厮赶紧定神,低声道:“唐姑爷,门外来了一个小孩,六七岁的年纪,什么话都不说,只站在那不走……” 唐玉书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不用多说他也知道,那是秦牧! 在自己大婚之日,这个小杂种终于是要搞出事来了! 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他在家,就该跟那贱妇一同赶出去,哪怕死在外面,也比今天埋下祸根强。 不顾满厅的客人,唐玉书转身就往大门去。 第70节 大门外,秦牧端端正正站在孙宅门口。 看着门边喜红灯笼,还有那红艳艳的喜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旁边的人群里,小豆子东张西望,时不时露出可怜巴巴的哭相。 而黑豆却不见踪影! 此时正是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寻常人家的屋顶下,母亲在调制羹汤,父亲则教导着小儿小女,日子平淡如水,温馨而质朴。 可在这宾朋满座的大宅前,却是父子相残时。 唐玉书气冲冲来到院门口,第一眼就看见站着的秦牧。 小小人儿站在人圈里,周围都是交头接耳的宾客。 唐玉书只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都不待多想,唐玉书开口就是怒斥:“不懂事的东西,还不滚回去,在这来是想干什么。” 浑然不觉往昔对自己讨好卖乖,摇尾乞怜的牧哥儿,此时正冷漠的看着自己。 “举人老爷要小的回去?还望说明白回哪里?用什么身份?”秦牧冷声道。 因为要高声,原本清澈的童音无意中带着尖利,在这秋风萧瑟的街巷回响。 唐玉书眉头一皱,见秦牧不听话,怒火更大,上前两步,对着孩子就是一耳光:“贱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秦牧被打得头一歪,却依然冷冷看着他:“我是贱种?你说,是谁贱,又是谁的种?” 唐玉书只听得血往头顶涌,谁贱,当然是自己贱,是自己的贱种。 他哪里有心情跟一个小孩子斗嘴,不用吩咐下人,亲自上前扯了秦牧的胳膊:“滚进院去!” 周围人多,他只能将人关起来再慢慢收拾。 秦牧挣扎着不走,他知道自己只要进院,就再没有机会逃离。 而且,他要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怒唐玉书。 看见唐玉书打了牧哥儿,还要拉人走,小豆子从人群里冲出来,上前抱住唐玉书的胳膊就是一口咬下。 唐玉书被咬得哇哇叫,一把将人推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小厮:“四儿,快把人拉开!” 四儿是平常跟着唐玉书的小厮,自然认识秦牧和小豆子,见姑爷被咬,他赶忙上前帮忙,扭着小豆子就按在地上。 秦牧又喊又叫:“我不跟你进去,你会杀了我的!” 婚礼现场来个孩子不言不语,门口就围上里三层外三层。 除去宾客,还有一些遛街闲逛的人。 看到这番动静,那些浪荡闲汉们顿时骚动起来:“喂!新郎官,说一下这是你的什么人,是不是跟哪个妓子花娘养的野种,现在要认祖归宗?” 听到污言秽语,一些是跟着出来的官员,立即让自己的小厮驱赶闲人。 那些闲汉一边骚话连篇,一边哈哈大笑的离开,要把今天之事传出去。 这边,唐玉书动手打人,还让小厮强拉孩子进院,自然也惹来抗议。 “住手,当街强行掳人,还有没有王法!唐玉书,这孩子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带进院去?” 唐玉书捂着沁血的胳膊,回头看清说话人,顿时阴沉着脸:“陈中元,此事与你无关!” 出头之人正是刚从酒宴退出的国子监学子,他们看见了有孩子在宅前静立也就故意留下。 既然已经撕破脸,唐玉书也就不留情面,更何况是现在不能让秦牧胡说。 陈中元显然同样不再认同窗之谊,话语严厉:“唐玉书,你也是国子监学子,无言无据,殴打稚童,有违礼教! 我等读书人,讲的是以德服人,若无悔改,再以小罚教之。 你话不多言就动手,德在何处?” 陈中元之前还觉得唐玉书寒门苦读,学识不凡,多有敬佩。 听闻突然成婚还前来观礼,可到这大宅院才知是婚房是岳父所赠,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岳家,而岳家还是广安伯的亲戚。 第103章 再认乞儿 之前唐玉书跟商户孙家定亲,国子监学子们都是知道的,人各有志、大家也就不多说什么。 可现在广安伯府身陷那等淫乱之事尚不能自清,唐玉书不划清界限,反而为钱财直接贴上去,这就不是攀高枝这样简单了。 误入婚宴都学子们避之不及,哪里想同流合污,只恨不得马上对外表示清白。 现在又见唐玉书对一幼童大打出手,正是好机会! “小孩,你是谁?你跟唐举人是什么关系?不要害怕,有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在场的大人们可以为你作主。” 有人出头,自然就有其他人跟上,纷纷过来关心。 在场之人非官就是吏,就连国子监学子也都是准官员。 遇上此事并不只像长舌妇们收罗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职业病要问上一问。 秦牧虽然挨一巴掌,泪流满面,可依然高昂着头,恨恨盯着唐玉书不说话。 他不说自己的身份,他的是那句话从唐玉书口中说出来。 要唐玉书亲口承认是什么关系。 秦牧不说,唐玉书也不说,在场的人却是个个心知肚明。 男人婚前行为不检,成亲时有私生子闹婚并不稀罕,只不过多是外室女带着孩子来夫家要名分。 这种事即便让新郎名誉扫地,沦为一段时间的笑柄,影响些夫妻感情,其实对仕途并没有多少影响。 可这次是一个孩子,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定是没有娘亲的孤儿,却不被父亲认可。 在场人里,不乏对这小孩子生出同情的。 唐玉书盯着秦牧,眼神像是淬了毒,他此时只想一把掐死这个孽障。 但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的想法无法实现。 时间渐渐过去,夜风吹干秦牧脸上泪痕,也一点点吹硬他的心。 唐玉书迟迟不开口,周围宾客也有人出声解围道:“现在这些讹钱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胡乱认附亲戚,搅人家好事,就该让万年县将这些泼皮无赖关起来。” 更多的人却是窃窃私语,包括那几个对着唐玉书恭维讨好的小吏:唐举人还是手段不行,家里有这种事就应该早早处理好,怎么能被人闹上门来。 国子监学子陈中元目光深冷,脸容肃然:唐玉书名不正、身不修,德行有损,难堪大用。 唐玉书知道,自己今天是被这小畜生害惨了。 这是想要逼我认下儿子,入唐家族谱,休想! 他盯着秦牧一字一句道:“这小孩以前是养在我家,不过只是被我收留的小乞儿!我是养虎为患,这小人居然趁我成亲之日,想要挟入家谱成为我唐家人。” 不是儿子,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收留过的乞儿! 周围嗡嗡议论声顿时一静。 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唐玉书一句话就绝了秦牧回家路,也绝了他以后想认回儿子的可能。 终于是说出来了,果然还是那一句话。 前世自己到死都是小乞儿,这一世依然是乞儿。 虽然早就预料之中的结果,秦牧还是脸一白。 难受有吗? 有,但难受只有那么一点点。 终于是解脱了! 比起能被伪造的文字契书,周围官吏学子是最好的活证。 从今以后几十年时间里,唐玉书都不能再拿自己和娘说事。 因为乞儿不是唐家人,乞儿的娘跟唐家就更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唐举人,你我从此后会无期。” “小豆子,我们走!”秦牧转身就走,小豆子赶紧跟上。 当着官员们的面,唐玉书要想表现出豁达大度,就只能放走这个小乞儿,最多就是打上一顿。 为了以后的平静生活,秦牧甘愿冒险受罚。 眼看着两个小孩就要挤出人群,唐玉书目光狠毒,果然没有出声阻拦。 突然,四儿在旁边小声道:“姑爷,那枚金簪……” 他是孙家人,知道那个小崽子几个月来讨好姑爷,为了就是想让姑爷承认身份。 甚至还闹到这里来,也不想想哪里有主母能容庶长子的。 唐玉书想息事宁人,他可不能放走隐患,尤其是孙夫人的金簪还没有找回来。 被四儿提醒,唐玉书猛然想起一事,厉声喝道:“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 他也豁出去,今天定要把这小畜生彻底解决了,免得以后再留隐患。 下午在新房时,看着盛装新娘,还有那些大大小小,摆满房间的箱笼,冲喜的唐玉书心情也好起来。 虽然婚礼不尽如人意,但孙家送来嫁妆是货真价实的。 考虑到冲喜让大家都不高兴,为了讨好孙家,唐玉书撇开宾客,留在新房陪着孙如意吃过一些小食,还替她卸了妆钗。 他这般柔情蜜意,惹得新娘子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女都夸如意名字取得好,还真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可是,就在这时,孙嬷嬷突然开口向他讨要金簪。 说那是孙家太太的心爱之物,一定要跟着第二天一早的送亲队伍带回去,不能等到三日后的归宁日。 金簪? 唐玉书懵了,不是正因为孙如意抢走金簪,才引起小厮打架,惊动唐老夫人的吗? 第71节 怎么又问金簪? 话说不对,两人一番争辩后,唐玉书才知道自己问秦牧要金簪,而秦牧说被孙如意抢走是在骗自己。 被秦牧欺骗让唐玉书生气,孙家在新婚当天就逼要一枚金簪更让他生气。 不过是一件价值百两银子的东西,就可以在新房里向自己讨要,而且……还是当着其他婢女的面。 唐玉书知道,自己在这些孙家下人的眼中,就是个吃软饭的,这口气他如今是不得不咽下。 对外人,唐玉书还需要顾忌太多,对自己人,那就丝毫不留情。 本来还想着等酒宴一散就立即去大伯家,找秦牧拿回金簪。 现在人已经跑来了,就没有再放过的道理。 秦牧撒谎成性,现在敢来到婚礼逼着认亲,难说以后会不会再登门要挟。 不如一了百了,他要将这两个混进自家的小偷送到官府,让他们俩成为官奴。 被唐玉书喝住,秦牧鄙视的回头:“举人老爷还有何事?” “来人,把这两个偷盗金簪的乞丐抓起来。”唐玉书冷冷道。 他要孙家下人将秦牧和小豆子抓住。 第104章 查金簪 秦牧小脸猛的一沉,心中更是寒到极点。 金簪! 他来闹婚礼,是早就算好婚礼上会有官员在,为了息事宁人,唐玉书即便不认自己,也不敢乱来。 可现在居然会狠心到要将自己这个六岁娃娃,要以偷盗罪名送去官府。 没有长辈的流浪儿犯下大案,就要充当官奴,卖身还债,成为代代相传的奴仆。 这就是父亲对付自己儿子的手段! 秦牧摸了摸肿痛的脸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来唐玉书只是损失点名声,反正他这婚礼已经够窝囊的。 现在既然要做到你死我活这一步,那就只能怪他自己。 秦牧瞟一眼院门方向,那边的黑豆已经走了,于是立即大声辩解。 “不,我没有偷东西,没有!你是想诬陷我。” 就在此时,孙家下人已经冲过来抓两个孩子。 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引起周围宾客摇头叹息,又是一片“嗡嗡”议论声。 京城再大,还没有听说小孩敢随便闹喜堂,而且还是认父讹钱的事。 寻常小乞儿到门口唱几句戏词好话,讨几文就很正常。 闹喜堂讹钱事就大了,弄不好就要被主家当场打死。 这里没有蠢人,单看秦牧跟唐玉书的容貌,已经有六七成认可私生子这个说法。 只是,同为男人,自当替男人说话。 唐玉书不过是犯了天下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他们也心知肚明。 只是放孩子离开,这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 可现在唐玉书明显要以盗窃罪抓小孩,就连他们都看不过去。 当着外人的面,欺负自己儿子算什么事,真真是无情无义! 陈中元冷哼一声,跨步挡在秦牧跟前,对唐玉书道:“抓贼抓赃,请问事主可有证据?你应该明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这是要开堂审案了! 既然唐玉书说丟失的是一根价值百两的金簪,就不是小事。 反正现场宾客除了官还是官,那就现审吧! 长夜寂寥,就当添个乐子。 于是在外面看完“乞儿认父”的戏码后,一群人回到前厅,酒菜加热,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看“抓家贼”。 婚宴变成戏院,这番动静就连后院的妇人们都知道了。 秦氏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什么金簪,但听到有小孩在大门外闹,她就猜到是秦牧。 不是在唐家关着的,怎么还跑出来了? 这样也好,如意已经拜过堂,那就是唐家媳,知道也无妨了,以后孙子总是要来的。 她要孙子现在就拜嫡母。 但是,秦牧没来,她听到的却是牧哥儿被当众认成是收留过的乞儿,还是唐玉书亲口承认。 秦氏立即就哭:“唉!这可怎么得了,好端端的孩子成了乞丐,我怎么对得起唐家死去的列祖列宗,以后牧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才哄得好!” 她虽然这样哭,人却没有去前面看看。 秦氏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就像之前撵走安氏一样。 当时要死要活差点出人命,牧哥儿还不一样好端端的。 反正孙子是自己家的血脉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 让亲爹打几巴掌说几句,就是不中听,一个六岁孩子还能不认爹! 大不了自己平时多给孩子几文钱哄哄,这事就过去了。 新房里,孙如意却是又惊又喜。 她的婚礼没有秦牧出现虽是好事,可终究是个隐患。 要是自己迟迟没能生下儿子,说不定唐玉书就要将秦牧正名,登入家谱。 这可比不得以后纳妾生的庶子可以随便拿捏。 孩子大,又有心机,跟自己早就成了仇敌,哪怕记在自己名下也养不熟的。 现在,那孩子竟然自己闹上门来,还让唐玉书说出偷金簪。 好,真是太好了! 想到那小崽子害自己在唐家丢脸,孙如意眼中狠意渐生:“嬷嬷,我们去前面,这次要让那贱种卖成官奴去。” 前院里,满厅的人,却是鸦雀无声。 陈中元对秦牧道:“小郎,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是被人冤枉,我们自当替你作主!” 秦牧看一眼脸黑如锅底的唐玉书,心中冰寒。 两世父子缘就在这一刻。 自己只想脱离关系,这人却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生恩……养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秦牧迟迟不开口,希望唐玉书在这一刻能突然生出舔犊之情,说一句:金簪就送给孩子,此事一笔勾销。 可是他终究是等不到了。 唐玉书冷冷道:“搜查吧!今日定要让这吃里扒外的孽畜受到处罚。” 就在这时,孙嬷嬷带着丫鬟呼啦啦拥进前院。 “对,姑爷说的是,这种欺瞒长辈,满嘴谎言的孩子,就该受到处罚。” 看到孙嬷嬷,秦牧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也更加感谢亲娘。 他之前的确把金簪送回梨花巷,只想着孙如意不能再嫁唐玉书,自己的骗局就不会穿帮。 若是没有娘冒险来到西城,他此时就只有赶紧逃跑一条路。 而且还是逃犯,以后随时都会被当成偷盗关押起来那种。 要查金簪也很简单。 秦牧带的包裹被当众打开,里面除去几十文钱,就只是一些小孩子的玩物,另外还有两本儿童启蒙书籍,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更没有什么金簪。 每个人看向唐玉书的目光带着深意:认下不过是多个庶子,何必做出这种自损八百的事。 他们哪里知道唐玉书的骑虎难下,从一开始,孙家就不愿意有庶子存在,也包括他自己。 没有找到金簪,孙嬷嬷厉声道:“定是藏起来了,再不交出金簪,就将你们送去当官奴。” 陈中元看都不看那婆子一眼,只望向唐玉书:“唐举人怎么说,难道你家是奴婢在当家做主不成?” 唐玉书转头,眼刀子恶狠狠摔过去。 孙嬷嬷一激灵,赶紧低头后退,众目睽睽,她就是在这样做,也不能这样说。 陈中元继续道:“既然已经搜过嫌犯,是不是也该将尊夫人的首饰盒也找一找?总不能任由你府里奴婢当着各位大人的面,随意诬陷无辜孩童?” 唐玉书看着摊开的包裹,再看看厅中神情各异的众人,艰难点点头:“自当如此!” 厅里都是男人,要去搜查新娘子的妆匣不合适。 若是让孙家下人自查,那也是愚弄众人,自娱自乐,难让人信服。 好在来赴宴的宾客里也有带家眷下人的,从中借来一个小婢女和婆子,跟着孙嬷嬷去到后院。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随着一阵喧哗,披头散发穿着红嫁衣的孙如意哭哭啼啼冲进前厅,一下跪在唐玉书跟前:“夫君,夫君,这是什么东西?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在她身后,孙嬷嬷脸色苍白,走路都有些哆嗦。 之前借去帮忙的婆子手上端着托盘,盘里摆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簪子。 第105章 一箭双雕 婆子站在厅里,对大家展示一遍大声道:“这就是唐举人说被盗的金簪,奴婢是从唐太太的嫁箱里发现。那些嫁箱也是早准备着明天送回孙家的。” 第72节 “哗!” 厅里顿时哗然。 这是在干啥? 娘子藏金,夫君抓贼,夫妻俩就为了把一个小孩子赶尽杀绝、铲草除根,而将满堂宾客当猴耍? 陈中元手指唐玉书:“你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卑鄙无耻之徒!” 其余人也是摇头叹息。 这人的人品……以后若要官场相遇,真是需要好好考虑。 眼见一场闹剧结束,宾客纷纷离席。 好在,大家留了最后颜面,无人再提报官府的话。 有人还上前拱手行礼客气一下,大多数都是带着家眷默默离开。 熙熙攘攘的前厅转眼就空空荡荡。 唐玉书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 他这一天又累又倦,打击接踵而至,从精神到肉体几乎就要崩溃。 孙如意趴伏地上,浑身颤抖惊慌失措。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嫁箱里,怎么就有那枚被秦牧骗走的金簪。 现在看唐玉书的表情,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唐玉书沉默片刻就站起来,猛的掀翻面前桌子,上面的酒菜碗碟摔落,顿时满地狼藉。 掀过桌子,唐玉书指着孙如意冷笑道:“好娘子,这就是你嫁进来干的第一件大事。明明金簪就是你拿的,还想利用小畜生来打压我。 这婚也别结了,你今日就跟着压轿的礼箱回去吧!” 孙如意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夫君,妾身错了,你不能退亲,不能退。要是退亲,你我都要……” 唐玉书猛然想到孙员外说的那句:孙家只有棺材,没有退亲,不由背上浮起一层冷汗。 退不得,娶不得,唐玉书指着厅里默不作声的孙家人,面露绝望喊道:“你们孙家就这样急于想拿捏我,这样做对你们孙家又有什么好处?” 这些孙家下人,说是来伺候自己,还不如说是监视,就为了把控住自己。 现在还用金簪来试探自己。 孙嬷嬷脑中也是一团混乱。 在新房提金簪,一则金簪的确是太太心爱之物,另外也是提醒新姑爷,记住现在一切都是孙家给的,而且还欠孙家的东西。 可是…… 那嫁箱是自己亲手整理的,金簪怎么会冒出来。 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一定是秦牧这个小贱种干的好事。 孙嬷嬷不愧老人精,第一时间就想出一个栽赃陷害的对象。 “唐姑爷,这事恐怕是有误会,还得请小郎君好好解释一下,他的金簪是哪里来的!” 被孙嬷嬷提醒,唐玉书总算是反应过来。 他不想再追问金簪怎么出现在箱笼里的,而是要问那个小畜生是怎么出来的,又为何要在婚礼上逼迫自己认亲? “快,去告诉唐家,让人抓住那个小畜生和他的帮手!” 唐玉书指着门外喊得声嘶力竭。 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搞清楚谁在做手脚,包括孙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玉书虽然恨极秦牧,但心里还是笃定这场闹剧孙家就是主谋。 至于被他撵走几个月的安氏,早就忘得九霄云外。 一个六岁孩子能知道什么,定是有人怂恿。 他怀疑秦牧突然出现在这里,再被自己当众赶走,就是孙家干的,只为不想秦牧这个庶子留下来。 孙家下人这才慌忙冲出院门,可此时外面月光明亮,除去几个行动稍迟,还在整理马车的客人,哪里还有秦牧的身影。 话说刚才,看到从后院搜出金簪,秦牧悬着的心才终于是落地。 黑豆偷摸混进后院成了! 三人之前就商量好的,若是唐玉山只是不认亲,放任秦牧离开。 那枚金簪就不还了,当成唐玉书和孙家给母子的赔偿费留下,少是少点,聊胜于无。 如果唐玉书心有恶意,就用金簪陷害他,让他在人前丟尽脸面。 所以,在唐玉书喊出那句偷盗时,就落入三个孩子的圈套。 有前面小豆子和秦牧打闹吸引目光,黑豆顺利进了孙宅。 他曾经到孙宅里来送过东西,对几处院子都了解,也包括孙如意放置回礼箱笼的偏院。 利于方便翻墙的铁爪,再混在下人小厮中间,黑豆没有费事就将金簪送回,然后又大摇大摆回到前面。 如今金簪找出,大局已定,等待唐玉书的只有鄙视和责备。 果然是满堂哗然,孙如意和唐玉书成了京城第一狠毒夫妻。 眼见大仇得报,秦牧激动得浑身发抖,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住脖领子,那几个国子监的学子靠拢过来,他就这样被几人挟裹着拎出孙宅。 此时小豆子和黑豆已经等在孙家外面的街口,看见陈中元带着秦牧出来,赶紧跑过来:“牧哥儿,我们要快走!” 秦牧这才发现自己多年心愿达成,看孙氏哭求实在太过兴奋,差点误了离开的时辰,他对带自己出来的陈中元几人恭敬行礼:“小子谢过先生帮忙!” 被人喊成先生,学子们都笑起来。 读书人都甘当人师,尤其是此时被一个小孩子这样称呼。 自己救人也只是顺手的事。 刚才看这小孩子可怜,只要宾客散去,唐玉书和孙家如此处心积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带出来还有一线生机可逃。 有学子问:“小童,你可有去处?” 秦牧点头:“有!” 他没有再多说。 陈中元启唇微笑:“有去处就好,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学海无涯,不分高贱亲疏。以后你不能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为人。” 说着取出自己的钱袋放进秦牧手中。 他刚才看见这个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孩子,没有哭闹,没有哀嚎,包裹里只有几十文钱还带着书,不禁升起惜才之心。 可惜他自己是穷学子,钱袋里也只有一两银子,希望能帮孩子微薄之力。 秦牧拿着钱袋,眼睛亮亮:“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好报答你!” 陈中元摇头:“吾行事只求中正,不求报酬!若是你以后有麻烦,可以来国子监找陈槐。” 陈槐!秦牧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这位学子说自己以后有麻烦就去找他,是愿意帮自己的好人。 看着几个国子监学子的背影,秦牧觉得,这才是读书人的气节,让他仰慕。 只是现在时间不容他多作感慨,从孙宅已经陆续有人出来,对着秦牧这边指指点点,还有人过来想问话。 黑豆一字不说,拉起秦牧就跑,小豆子背着包裹紧紧跟上。 对于怎么在街巷逃跑,三人都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不走宽巷,不雇骡车,全程跑步,只绕路钻小巷,躲着人对着北城方向狂奔。 彻底丢开前世纠绊,秦牧此时心情像割断坠石的风筝,瞬间飞扬起来,说不出的轻快。 就是小短腿跑起来不给力,在院里也关得太久没活动过,没一会就精疲力尽,只能被黑豆背着。 就在他们刚离开片刻,那座挂着红灯笼的宅子就开始四处找人了。 第106章 回归梨花巷 一行人先是到唐家,唐品山跟刘氏正在哭灵,什么都不知道。 赶紧去小跨院喊人,才发现院门被栓上。 几个小厮砸断门栓,门后又是一堆桌椅板凳,好不容易翻过去,发现里面早就人去屋空,后墙边有一堆土,是翻墙跑的。 唐品山跟刘氏再也顾不上唐老夫人的灵柩还摆着,马上让唐二郎也带人四下寻找。 除去那个十三岁的小厮,剩下的就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就是跑,天黑夜冷又能跑到哪里去。 可是,两家几十个下人搜遍顺安坊每一条巷子,就巷口揽客的骡车也没有放过,依然一无所获。 三人仿佛是平地消失,连一根毛都没有找见。 这事太过奇异,唐家人心里也相信是有人故意所为。 那人,自然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庶长子的孙家。 好在同时消失的黑豆和小豆子出自牙行,可以找到户籍。 可是等唐二郎第二日一早到牙行查看,两个小厮的户籍却是外地,还是千里之外的南方。 就是有心想抓人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对着牙行一顿咆哮,说牙行在用流民骗人。 因为有宋师的提前打点,唐家没有从牙行得到两个豆任何真实有用的信息。 牙行也是见多识广,手中的雇工是从何而来他们自己清楚,对处理这样的纠纷也非常有经验。 立即态度谦卑的积极帮忙报案,主动退回黑豆二人的酬金,而且愿意翻倍赔偿。 西城牙行跟这些穷酸小官打交道多了,知道这些官家里养不起家生奴,只能全部雇佣,说起来就是省得几年外派出京时,又要卖奴。 其实就是钱少、事多、还挑剔,反正拖下去,拖着拖着就忘了。 第73节 即便唐二郎怒气冲冲说要将牙行的业牌砸了,牙行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脸相迎,道歉不断,同样也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复。 唐二郎不缺那点赔偿银子,而是要找到人。 只有找到小厮,孙家才能脱出嫌疑,他的饭碗才端得牢。 丧事,喜事,再加上“乞儿”门口认父,唐品山跟唐玉书瞬间又成为顺安坊的新闻热点。 唐玉书眼见当晚没有抓住人,让那小畜生逃跑,说不定已经被孙家灭口。 现在再闹大,徒增烦恼,他只能压住心里怒火,对外只说赶走一个乞儿,等待时间慢慢淡去。 金簪归还给孙夫人,但他跟孙如意,包括整个孙家之间的心结越发大了。 秦氏更是在后院天天哭闹不停,逼着孙如意把自己的孙子找回来。 梨花巷 沙漏还有一刻钟就到亥时正,也就是晚上十点,安春风放下给荣雪定做的脚踝固定支架,揉揉有些发僵的脖子。 在大梁朝,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该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可是她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秦牧那阴翳的眼神整天都一直在脑中晃荡。 唐玉书成亲在即,秦牧也在过难关。 人啊!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这小子在憋大招,可别把他自己坑进去。 自己虽然吩咐黑豆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就跑,可终究是十几岁的热血少年,恐怕难当大任。 要是被小豆子和秦牧两个孩子撺掇着,干其他坏事可怎么办? 突然,巷里传来一阵脚步匆匆,然后梨花巷里的狗子们也开始乱跑,转而又是呜呜呜,嘤嘤嘤,像是被人捏住嘴筒挣扎不得。 狗子怎么了? 安春风心里纳闷,起身警惕的走到院里,她不相信有兵马司的人在,还有贼人上门。 轻巧的脚步声来到自家外面,院门很快被人敲响,刚开始还轻轻的,慢慢的,可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简直是要将门撞破。 有孩子的童音在喊:“娘,娘,开门,我回来了!” 从经历被掳事件,小林子现在睡觉都不脱衣,听到敲门声,立即就到了门边。 门才一开,一个小孩窜进来,直奔站在花厅檐下的安春风:“娘,我回来了!” 安春风一把接住扑过来的秦牧,又惊喜又意外:“怎么半夜回来的?啊!还满头都是汗水!” 小豆子也进门来了,口中就没有停过:“安娘子,我也回来了,我们是从顺安坊跑回来的,可累死我了。安娘子,有什么好吃的。” 秦牧抬头瞪他,自己年纪小都没舍得说累,这个不要脸的又抢自己的先。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得很,不生气。 黑豆三人的回归,让隔壁已经睡下的宁阿婆和荣雪也重新爬起来。 一阵欢天喜地之后,大家都聚在一起忙活起来。 小林子给三人烧水洗澡,宁阿婆赶紧烧火做饭。 秦牧腻在安春风旁边,说自己是怎么从唐玉书的婚礼离开的,以后再也不怕人找麻烦。 安春风听得都替他捏一把汗,早知道这小子要去闹婚礼,自己当天去西城就将人带走。 婚礼上是有很多宾客是官员,万一他们都想投奔广安伯府,不愿意出手帮忙怎么办。 秦牧说,还有国子监的学子…… 总的来说,牧哥儿所做的事风险太大,靠的都是运气,以后不能再这样冒险。 荣雪则坐在旁边,满眼新奇的看着家里多出的弟弟。 她很喜欢这个弟弟,长得粉团团白嫩嫩,比皮猴子一样的小豆子好看得多。 太晚不方便做大鱼大肉,宁阿婆只给三个孩子做了面条。 宽宽的白面片,放上翠嫩的叶子,再浇上灶头一直熬着的老鸡汤。 一清二白香喷喷,只看着就好吃,三人都狠狠干了一大碗。 等吃饱喝足,又痛快的洗过澡,就要睡觉了。 小豆子跟黑豆自然是歇在他们跟荣雪住的老房间,而秦牧则跟着安春风走。 安春风住院子除一个花厅,就只有一间木柜隔出明暗两间的正房,另外就是一间小耳房。 之前考虑到荣雪刚脱险会害怕,晚上睡不着,她就在正房外间搭了暖榻,准备把荣雪搬过来跟自己住一屋。 但巷口有兵马司的人,荣雪也不怕,搭好的暖榻也没有拆,现在正好安置秦牧。 能跟娘住一间屋! 秦牧被热水泡过的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羞。 安春风将他放在自己床上,戳戳那红脸蛋笑道:“今天先在娘床上睡一觉,明天再把耳房整理好给你用。晚上撒尿记得喊娘,你可别尿床啊!” 秦牧穿着新做的中衣,小身子都扭成麻花,又羞又恼:“我已经大了,才不尿床!” 安春风见他害羞,也就不再逗他,只铺好被褥,放下帘帐叮嘱道:“都已经子时了,赶快睡吧,累了一晚上,脚会疼的!” 说完,自己则抱了被子睡到外间暖榻上。 里间的床上,秦牧躺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呼吸间满满都是娘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香香的,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飘在云端。 从此时起,自己就能跟娘生活在一起了,简直就是在做梦。 外间暖榻上,安春风睡意全无。 她能清晰听到孩子时时停顿、压抑而深长的呼吸。 那孩子是在偷偷的哭啊! 第107章 母子的幸福生活 唉! 比起空洞无物的安慰,孩子可能更需要发泄情绪。 有时候,一个能哭的地方,比能笑的地方更难拥有。 心病还须心药医,以后慢慢回归正常日子吧! 隔着一架八宝格,母子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辗转反侧许久方才睡着。 安春风是太阳升上三杆,宁阿婆过来几次喊吃饭才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听到自己房里多出一人的呼吸,才想起儿子回来了。 赶紧到里间撩起帐帘,就见秦牧睡得四仰八叉正是香甜。 想到孩子累了一夜,又哭了许久,需要好好休息,安春风不忍叫他起床,只自己悄悄出门。 小豆子回来了,梨花巷的狗就遭了殃。 他骑着狗,拎着狗脖子就开始教训:“你们都是没用的东西,枉费我给你们的骨头吃,平时声音大,那些坏人来时就全躲着,看我一刀砍下你狗头。” 狗子躺在地上,翻着肚皮求饶! 刚起床吃过饭的秦牧蹲在旁边,看得哈哈直乐。 比起在唐家,他此时的喜悦是无比真诚的。 屋里,安春风拿出返工几次的矫正器给荣雪戴上。 这是一套用皮具加上硬竹条,从脚掌到小膝盖的靴筒型材。 先在脚上踝处包上棉垫,再套上矫正支架,随着靴筒上牛皮筋的慢慢收紧,歪曲的踝关节被强行掰正,固定在正常位置。 荣雪白着脸,强忍着酸痛,笑着看自己因为变得端正而奇怪的脚:“安姨,以后我的脚就能一直这样吗?” 安春风道:“是,但至少得戴一年时间,如果实在难受,还可以调整皮筋的松紧。” 虽然听起来很怕,荣雪还是坚强的点头:“我不怕!一年以后,我就可以走路了!” 理想是美好的,就是这个过程很辛苦,得一直熬着那股酸痛。 给荣雪戴矫正支架,安春风没有通知玉嬷嬷。 她知道宁阿婆会想办法让玉嬷嬷亲眼看见。 比如说,刚刚戴好,宁阿婆就带着荣雪又去墙角处晒太阳了。 因为秦牧回来得突然,安春风只准备了一套中衣,没有合适的秋冬衣服。 现在秦牧身上穿的还是小豆子的新衣。 下午,安春风带秦牧前去秋水布庄,做几身衣服,顺便也给小豆子和黑豆也做衣服。 虽然宁阿婆天天带着荣雪针线不离手,那也不能把小厮们的衣服都让家里人自己做。 安春风是不怎么想做针线活儿的。 从相处短短时间,无论从感情还是能力,秦牧感觉自己像找到一个跟前世完全不同的娘。 在他印象中,以前的娘不是这样的。 娘会很多针线活儿,会做饭洗衣,现在的娘不做饭,还买衣服穿。 但是,秦牧对现在的娘是佩服得紧。 他觉得自己娘就像个戏文里的军师,什么都懂,还懂治脚。 刚才他看过了,荣雪的脚戴上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完全看不出有毛病。 娘说是外祖父教的。 想起两世里,在唐家人口中,他听到的都是当游医的外祖父下贱,就没有一句好话。 现在,眼睁睁看着外祖父留下的医术高超,转眼就把跛子变好。 第74节 娘真是厉害,没有娘在背后支持,自己也没有勇气离开唐家。 现在做饭、绣花的事在他心中已经不重要了。 秦牧话问个不停,从为什么在这里住,到荣雪是谁,安春风捡着能说的说。 母子俩手牵着手,一路说说笑笑。 走在巷口,两个守着巷口的军士正在闲聊,看见母子俩过来,忙又停住。 安春风对两人笑笑,将自己拎的食盒放在桌上:“两位兄弟辛苦了,这里有秋梨水,喝着润肺止咳的。” 这些军士天天风餐露宿的守在街头,虽然是职责所在,又不是视人命如狗命的金大人,还是挺喜欢有人感谢自己的。 每天安春风都会让小林子或者宁阿婆送些汤水或者糕点过来,巷里邻居也会将自己家烙的饼送来。 东西不多,大家就图个热闹,军民其乐融融。 果然,看见食盒,两个军士就乐了:“多谢安娘子记着,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再喝这秋梨水了。” 安春风以为是要撤岗,问道:“是把十里巷那些歹人全部抓住了?” 两军士呼噜噜喝着汤水,一边道:“不是,是我们要换岗,兄弟们都想过来清闲清闲。” 这边的任务啥都好,就是闲得发慌,兵马司的人就把这当成轮休处,巡十次街才能来歇一天。 他们已经听到内部消息,说是棋盘街要设个指挥所,那就更好了。 旁边,秦牧眼睛眯起,默默回忆十几年后十里巷要发生的事。 那里依然是流民黑户聚集的地方,是京城里最底层人的安身之所,也是他最后死亡之地。 那里,这一世,他再不愿意踏入一步。 见秦牧在旁边神情不好,安春风以为是他不喜欢听,就收住闲聊,直接去了秋水布庄。 秋水一眼看见秦牧,两只眼睛就转不动了。 有给黑豆办户籍一事,她就知道秦牧情况的。 现在看见孩子,都不多说,只拉着秦牧上下打量爱不释手,羡慕道:“真俊的哥儿,安妹妹,你命真好,以后有这样一个儿子在身边,嫉妒死我了。” 安春风心里也得意,能白得一个孩子可不就是好。 只是她今天来不是显摆孩子的,还要给孩子做几身衣服。 “做衣服,对,是该给孩子做几身好衣服!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秋水立即带秦牧去选布,不拘价格,只管孩子喜欢的挑。 秦牧大大方方,小嘴又甜,秋水推荐什么他都说好,把秋水喜欢得像什么样,连说这孩子乖巧懂事合她的心。 等让伙计带秦牧去量体裁衣,秋水开始对安春风用上心思。 “安妹妹,让牧哥儿叫我秋姨吧!以后孩子一年四季的衣衫鞋袜,就由我包了。” “啊!你不嫌麻烦啊!” 安春风都惊讶了,这一身衣服怎么也值百十文钱,四季下来怎么也要好几两银子。 钱虽然不多,可细细碎碎的很麻烦。 “不麻烦,我天天闲着没事,正好打发时间。” 秋水眉眼带笑:“你可别不同意,我都舍得,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要抢你儿子。” 安春风想到秋水没法生育,不由同情起来:“好吧!这孩子命不好,以后多一个姨母也是好的。” 第108章 荣雪的未来 秋水见安春风同意,顿时欢喜。 马上又护起短来,嗔怪道:“孩子出身哪里不好了,你别瞎说。 你是平民,想办法花钱让孩子跟你上籍,一样可以考科举走仕途。 要是还想要更好的官家出身,以后你这个当娘的挑一个好男人嫁了,孩子随着继父,那不就有好出身。” 安春风无语,还要嫁男人才有好出身,这不就是要给自己找不自在,还不如不说。 她后悔刚才答应叫秋姨了。 秋水才不管她高不高兴,得到秋姨这个称呼,她就喜滋滋去针线房看秦牧量衣,还要针线娘子第一时间赶制这几套衣服。 看着秋水这份欢喜,安春风突然能体会玉嬷嬷为什么愿意放弃跟崔御史的爱情,提心吊胆生下荣雪。 孩子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哪怕不能天天陪伴身边,也能让心找到寄托和归属。 秋水选了衣服,又要安春风每天都要带秦牧过来,自己要看看孩子。 这无理要求被无情拒绝。 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事,怎么会天天过来陪一群老娘们闲聊,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见这要求不答应,秋水转提其他。 说要明天中午在德盛楼吃蟹庆祝一下,还特别叮嘱把安春风把荣雪带来! 因为梨花巷掳掠引起十里巷大火,包括现在已经查封的琅琊台,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其中隐情,身处棋盘街的人肯定知道。 尤其是秋水,更是知道被害人是安春风和一个叫荣雪的小娘子。 现在,秋水就想聚会一下,给大家除秽洗尘,也庆贺安春风母子团聚。 安春风想了想,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只说时间还不能确定,能不能改天再聚。 荣雪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院里,总要露面跟人交集。 可秋水为贱籍,跟她交往当不得高门贵妇那般有脸面。 崔御史来过梨花巷,万一是以后认女…… 自己可以不在乎秦牧,别人就不好说。 安春风准备回去就问宁阿婆的意思,也是看玉嬷嬷怎么安排荣雪的社交。 回去后,安春风就给宁阿婆说了秋水邀去德胜楼吃席的事,果然宁阿婆也不敢应承,只说晚上等玉嬷嬷过来再商量。 晚上,趁着秦牧在跟小豆子他们玩,玉嬷嬷翻墙再次过来。 看着脸色红润,喜气洋洋的玉嬷嬷,安春风还没有说出荣雪是否可以去酒楼,玉嬷嬷已经道:“只要雪娘愿意去,当然可以的!” 她已经远远看见荣雪脚上的矫正支架,又听阿宁说,刚戴上矫正支架,荣雪难受得坐立都不舒服。 她听得心疼,可为了以后能恢复正常,只能忍受。 没有办法在身边安慰鼓励孩子,就希望孩子心情高兴。 安春风理解她的心情,更理解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牵挂。 因为昨天晚上秦牧就睡在距离自己一米的地方,能听到孩子的呼吸,听到他翻身,梦中呢喃。 即便没有体会过孕育孩子的感觉,她也体会到母子连心的温馨。 要是玉嬷嬷也能跟荣雪同吃同住,即便不相认,还不知道会怎样开心。 想到这,安春风慢悠悠开口道:“嬷嬷想不想陪荣雪吃一顿饭?” 玉嬷嬷像是听到稀奇事,苦笑道:“安娘子这不是在故意炫耀吗?你的牧哥儿回来了,有孩子喊娘,真是……让人嫉妒!” 这口气,跟秋水一样的酸。 安春风看看玉嬷嬷保养得宜,未见多少皱纹的脸,试探道:“若是让你再老十岁也愿意?” “愿意,就是老上二十岁,白发苍苍,只要能跟见面就行。安娘子,难道你有办法?”玉嬷嬷听出安春风话里的意思,有些激动道。 人心总是贪婪,以前不能天天见面,只想远远看一眼就满足了。 可现在真的每天都能看见女儿,能知道女儿做的每一件事,她想念女儿的心反而更加炙热。 “嗯,我可以给你说个法子试一试!” “好,安娘子,你有什么要求就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玉嬷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嗯,你能不能讲一讲你跟崔御史的近况如何?” 安春风觉得,那天崔御史看见荣雪的表情,肯定发现了什么。 是从荣雪脸上看到玉嬷嬷当年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往昔恋人。 还是凭借一张脸推测出是自己女儿? 对这个女儿,崔御史又是什么态度? 为什么时间已经过去三四天,崔御史都没有再来打听过。 听到安春风问崔御史,玉嬷嬷沉默了,可脸也慢慢浮起红晕,还是把那天后的情况简单说了。 那天崔业来过梨花巷后,的确找到玉嬷嬷,问她当年为何突然断绝关系,还有荣雪身世。 这个无法隐瞒,崔业见到荣雪,从年纪和容貌都很容易推测出来。 玉嬷嬷说了当年的原因。 她在教坊司是戴罪之身不能生育,一旦暴露,不仅腹中胎儿难保,崔业也要受到政敌攻击。 玉嬷嬷想要孩子,又想保全崔业,索性断了联系,保住三人。 崔御史疑惑尽去,只惭愧玉嬷嬷当年的孤独无助。 对荣雪的去处安排,玉嬷嬷没有给他明确答案。 十多年时间过去,今非昔比,崔御史年已五十,位居二品,早过了热血年纪。 玉嬷嬷没有明确答案,其实就是一种答案。 玉嬷嬷不认女的良苦用心,就连安春风这个外人都能明白,崔御史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如果崔御史认女,荣雪就要进崔府。 进入那个祖父母健在,叔伯兄弟几个,妻妾孩子一群,奴仆近百人的大家庭。 崔夫人的娘家也是大家,突然添一个女儿,人家会接受? 第75节 玉嬷嬷是在大宅长大,崔御史眼明心亮,俩人都明白。 一个生母不详,还带着残疾的女子要在复杂之极的后宅生存,其实比在外单纯的小门小户更难。 若是父亲想再偏爱一些,那就简直是在树立敌人,死得更快。 玉嬷嬷也说过,不愿意荣雪离开自己的视线。 明白玉娘的意思,崔御史没有提让荣雪回崔府的事,只当即送来三千两银票。 让把安春风和荣雪所住的院子重新修过,以后的事他会上心。 安春风听玉嬷嬷说完,明白崔御史是认下荣雪,只是不能进崔府。 失去身份,得到自由,其实不亏。 既然荣雪以后就是普通女子的生活,不用在意跟谁交往,安春风就着手准备玉嬷嬷跟孩子的见面。 将心比心,哪怕不是母女相认,至少玉嬷嬷可以走进她的生活。 至于之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玉嬷嬷自己努力如何了。 秦牧回来了,安春风需要打理秦牧的生活起居,从悠闲自得的单身生活,一下过得忙碌起来。 第109章 牧哥儿打邱荣 再说秦牧,来到梨花巷,他就开始贪婪的享受幸福时光,也真正成了无忧无虑的孩童。 阳光下,街巷中,与邻居孩子呼朋引伴,跟着小豆子撵狗逮猫,肆意奔跑。 不远处,还有娘笑吟吟在呼喊:“牧哥儿,快过来,你背上汗湿衣服了!” 跑累了,有漂亮的荣雪姐姐递来温水,有宁阿婆做合自己口味的饭食。 晚上,还可以在娘香喷喷的床上赖着打滚,等疲累再回给自己准备的耳房睡到自然醒。 再也不用讨好看别人的脸色,除非那人是小豆子。 因为回到梨花巷,小豆子就学会告状。 这简直就是两世都没有梦想到过的日子。 只是这种日子第一天幸福,第二天有趣,第三天就有些无聊了。 现在是第四天早上,小豆子和黑豆在打扫院子,梨花巷的邻居们三三两两的出门上工买卖。 秦牧无所事事的蹲在门口,摸着地上打滚的花狗,眼睛看着一个方向。 他终于找到梨花巷有一处总不对劲的地方来。 在巷角处,老是有一个男子站在那里望这边。 尤其娘每次走出门时,那人贼眉鼠眼的目光,让他心底莫名生起威胁和厌恶。 秦牧问过小豆子,小豆子说不知道,然后就跑了。 再问黑豆,黑豆摇头,就连林子哥也吭吭哧哧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小林子被问急了就躲,他也没办法,大家都知道邱荣是在那里看安娘子,可谁也不能跟秦牧说。 总不能回一句:牧哥儿,那人是想当你爹! 从大家口中得不到答案,秦牧愈发在意起来。 自从知道自己是安娘子的儿子,梨花巷的邻居们都很热情,虽然不是人人亲近,那也是笑脸以待。 就只有那人每次看见自己就躲躲闪闪,活像是见了鬼。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可怕了? 当几天孩童,秦牧又不是真的孩子。 脑子一旦回归正常,来自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人肯定对娘有算计! 既然没人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那就直接问那人吧! 从七夕节开始,邱荣就站在巷角,那时候还有人嘲笑,后来渐渐无人关心,反正他在那里不动不叫的,又不妨碍别人什么事。 不上门招惹自己,安春风自然也不好主动去撵人,只当看不见。 可重阳节那次歹人进巷,是邱荣一嗓子立下功劳,巷里人就更不好说长道短。 邱荣就成了梨花巷最近无法评论的话题。 有自己立功表现,邱荣也自豪起来,他觉得是自己在保护安娘子,保护大家就越发上劲。 除了每天帮姐姐邱氏挑几桶水,是从早到晚都待在那个角落不动。 他没有料到安娘子的儿子才来三天,就已经盯上自己,还按照惯例天天去痴望。 这一次他盯着安娘子的院门正出神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邱荣眨眨眼,习惯性的缩起肩,紧张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 小男孩白嫩秀气,头上梳着发髻,插着小小发簪,再用宝蓝缎带束起,一副小大人模样。 他听人说过,这孩子是安娘子的儿子。 看着孩子靠近,邱荣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小郎!” 秦牧冷冷看着他:“你每天在这看什么?谁让你来看的?”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邱荣一慌,话脱口而出:“来看安娘子!” “为什么来看安娘子?说!”秦牧眼睛猛的瞪大,声音跟着也尖利起来。 “当、当然是好、好看!”邱荣脑子都不待转弯。 好看、好看! 秦牧都气笑了。 自己娘好看,这癞蛤蟆一样的东西就敢来门外守着,是欺娘无人护着吗? 秦牧眼珠转了转,笑嘻嘻道:“好看!我这还有我娘最好看的东西,你想不想看?” 眼前就是个小孩子,邱荣不疑有他,忙道:“要、要看!” 秦牧从身后将手半握着拿到邱荣面前,邱荣瞅一眼,没看清手里是什么东西。 “你要低头才看得见!” 秦牧勾勾手指让他低头。 邱荣老老实实照做。 就在他凑近秦牧,想要细看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时,秦牧猛的一记冲天拳就捣在他的眼睛上。 猝不及防的邱荣“啊”一声惨叫,双手捂眼跌坐地上,只感觉眼睛酸疼得钻心,鼻涕眼泪瞬间狂飙。 趁他病要他命,秦牧根本不给邱荣反抗机会,立即如狼似虎的扑过去,骑在他身上对着面门就小拳头噼里啪啦往下砸。 一边打,一边骂:“让你这个瘦脚虾乱看!让你在这站着不走! 要你乱看!乱看!乱看!小爷今天就挖了你这招子喂狗去!” 他一通王八拳打得邱荣抱着脑袋嗷嗷叫。 这边动静很快引来黑豆和小林子,两人赶紧将邱荣从小郎君的身下解救出来。 秦牧喘着粗气,指着倒在地上哭的邱荣道:“小爷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了。从今以后,只要让小爷看见你一次,就打一次,打得连你亲娘都不认识。” 小林子把邱荣从地上扶起来:“快走,以后别再来了!” 邱荣吓得呜呜哭,爬起来就往家里跑: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安娘子要打人,现在她儿更凶,简直就是扑过来咬人! 这一打,很快邱氏找上门来。 熊孩子惹事,人家的家长找上门来了! 七夕节时,邱氏使坏被关进京兆府,是安春风出谅解书将人赎出,这还是第一次登门。 邱氏站在院门口,拉着低头躲藏的邱荣,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安娘子,之前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日子都不敢再来麻烦你。 可是,我这憨弟弟只在那巷角站一站,没有吵闹没有招惹别人,怎么就被你家哥儿打了!” “怎么就打了?” 安春风刚才听得小林子说牧哥儿跟邱荣打架。 想那邱荣二十岁,牧哥儿才六岁,两人怎么可能打架,恐怕就是闹着玩。 这两天秦牧在巷子里都在跟人打打闹闹,她看孩子身上无伤,也就不多管。 可现在邱氏还找上门来说打了人! 见安春风还在装糊涂,邱氏一拍大腿就哭起来:“唉呀!好好的一个男人被孩子打了,这让人怎么开口啊!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她转身就把躲在自己身后的邱荣拉出来。 安春风抬眼一看,赶紧闭了闭眼,又倒吸一口凉气,才把差点爆发的大笑给压回去。 第110章 玉嬷嬷见荣雪 邱荣此时的脸就像一张大花布。 眼睛黑乌,鼻子青紫,嘴巴红肿翻转,面颊更是一块红一片紫。 整个脑袋肿成猪头,简直变了一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春风都替邱荣感觉到疼。 秦牧一个小人怎么下手这样狠? 不对,秦牧怎么能打得过一个成年人…… 第76节 也不对,邱荣怎么就让秦牧打了? 安春风脑子都糊涂了,一个二十岁,一个六岁,绑着一只手,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吧! 看安春风闷声不吭,邱氏忍不住又哭:“邱家的独苗就这样,以后还怎么传宗接代啊?” 这话,安春风就没办法答了,她可不管别人传宗接代。 旁边,秦牧听到邱荣登门找事,噔噔噔就跑过来。 他还没说话,邱荣已经吓得往后缩:“不许打人、不许打!” 秦牧:“……娘,怎么办?” 就邱荣现在这样子,喊打他也下不了手啊! “赔钱吧!还能怎么办,打了人就赔汤药费!” 母子俩都是一样的想法。 啥话都不用说了,安春风取出五两银子,这还是以前邱氏男人给的赔偿金,现在算是物归原主。 邱氏得了银子,倒也不哭了,她也没有想到邱荣皮外伤,安娘子还能大方给这样多。 只是邱氏临走时,安春风给她一个诚恳提议:几户邻居这一月都要搬家,要是邱氏也愿意卖房搬家,自己可以宽裕点买下。 因为自家孩子小,不好管,说话又不着数,说不定以后还要打架滴! 听到这话,邱荣又哭起来:完球咯!有这孩子在,安娘子看不成,梨花巷也没法呆了! 听出安娘子要买自家房子的意思,邱氏回去也认真考虑起来。 她家房子小,床榻之间只有薄薄的墙,有邱荣在,夫妻俩做点什么事都不方便,现在自己快三十还没有一儿半女。 要是卖房再到城外安家,住得宽敞些,又跟军营里的夫君近,每晚都可以回家,说不定就有孩子了。 邱氏姐弟走了,安春风抓住秦牧进屋,她也要关起门来打儿子。 才来几天怎么就将人打成这样,以后还得了! 可是问清秦牧动手的原因,安春风丢下竹尺,懒懒道:“打得好!以后别打了。” 儿子是为自己打架的,儿子护娘没有错,只可惜打错地方,尽是招牌伤,打飞老娘五两银子! 秦牧嘿嘿笑。 他虽然差点挨打,可听娘说自己打得好,还追问是怎么打翻邱荣的。 自己说了过程,娘夸聪明,说打架就是要用技巧,别憨憨的硬冲。 安春风觉得,自己还是要教教这个儿子小巧的点穴功夫,让人疼又没伤。 万一以后老这样赔钱,自己恐怕就得倾家荡产了。 哎!没儿子时念儿子,有儿子又开始愁儿子,麻烦事跟着就来! 还有黑豆、小豆子,小林子都要练起来,要不然遇贼又少了帮手。 再说五天过去,荣雪熬过刚戴矫正支架的难受,已经开始适应,安春风也就跟秋水约好第二天饭局。 要上酒楼吃饭,荣雪激动得脸儿红红,坐立不安,她没有出过门逛过街,更没上过酒楼。 秦牧和小豆子也没有上过酒楼,就是去,也是在旁边看着别人吃饭,等着捡剩饭的小乞丐。 还有黑豆,小林子也都兴奋得不行,早早就准备好荣雪要用的步椅。 这次是全家出动,乌泱泱走出巷子,把门口的守兵都惊住了。 好在荣雪和安娘子都只到棋盘街的德胜楼,守兵自然放行,还哈哈笑自己可以偷会懒了。 秋水等在德胜楼的包间里,最先见到的是跑在前面带路的秦牧和小豆子。 秦牧跑到秋水跟前,乖巧叫一声秋姨。 秋水一把拉住他喜滋滋道:“你娘将你盯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几天都不放你来布庄,今天可要陪在秋姨旁边坐。” 秦牧应下,利落坐到她旁边。 包间里,除去秋水还有一个素衣妇人。 到了酒楼,荣雪下了步椅,在安春风和宁阿婆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包间。 随着她的走动,那素衣妇人脸色涨红,惊得差点站起来。 荣雪脚上的护具是硬的,从脚底到膝盖绑定,靠着里面坚硬竹片支撑,她不用踝关节力量就能走动。 外罩长裙,看不到支架护具,就是动作僵硬了些。 可在玉嬷嬷眼中,只看见女儿对着自己走来了。 这一步一步,轻盈得仿佛就是踩在她心尖子上。 秋水作为主人,也站起来迎接小客人:“哎呀,安妹妹的外甥女可真是好看得紧!” 她下半句没敢说,难怪那些歹人敢闯进梨花巷掳人。 安春风牵着荣雪走到秋水旁边,对荣雪道:“这位是秋水布庄的掌柜,你就叫她秋大娘子!” 荣雪温顺唤一声:“秋大娘子好!” 秋水笑着点头:“这样好!” 安春风又看向旁边的玉嬷嬷,故意道:“这位大娘子是……?” 秋水这才反应过来,她只顾着看秦牧和荣雪,都忘记给俩人引荐。 “玉嬷嬷,这就是我说的安娘子,那些绣线勾花就是她的手艺。 安娘子不喜欢张扬,平时都在自己家里难得出门,若不是你今天凑巧过来,还见不到她。” 玉嬷嬷收回看向荣雪的目光,立即认真跟安春风演起戏来:“没想到安娘子如此年轻,就有那样好的手艺,手巧做的花带好看!” “嬷嬷夸奖了,只是小技巧,还是秋掌柜慧眼识珠,愿意在衣服上用蕾丝花带。” 两人仿佛初见,一番客套寒暄像模像样。 宁阿婆扶着荣雪坐到玉嬷嬷旁边,自己则带着三个小厮坐到另外一张桌子。 人多,包间也是最大的,里面是两张圆桌,足够全部坐上。 等大家坐好,安春风再看一眼攥紧帕子的玉嬷嬷,眼角不由抽了抽。 她让玉嬷嬷把自己打扮得素雅一些,最好是洗去脂粉,作四十岁普通主妇的妆扮。 有着年纪差距,别人即便发现玉嬷嬷跟荣雪容貌有相似之处,也不会往母女身份上猜。 另外,出发时,自己也给荣雪化过妆。 荣雪的两道细柳眉被自己给画成韩式一字眉,再给鼻翼加了阴影,容貌就变得刚硬两分。 看上去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但跟玉嬷嬷最为神似的温婉气质消失了。 安春风没料到玉嬷嬷那边为了避嫌,也实在用力过猛,把自己弄得寡淡素颜,老态横生。 这样跟荣雪坐在一起,别说是母女,完全就是祖孙,就连对玉嬷嬷还算熟悉的秋水也没有对两人察觉出丝毫异样。 这一次也是拿秋水做实验的,看来这方法可行。 唉!为跟女儿见面,玉嬷嬷牺牲自己的美貌了! 第111章 吃螃蟹 荣雪一进屋,玉嬷嬷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却又强忍着不动。 此时夸过安春风,又夸几句安春风的儿子牧哥儿,玉嬷嬷顺势就问起荣雪来:“这位小娘子是你什么人?” 安春风笑着道:“她叫荣雪,是我远房姐姐的女儿,最是乖巧懂事!” 玉嬷嬷又道:“小娘子可有习字念书,平素在家做些什么?” 她这次直接问的是荣雪。 荣雪规规矩矩道:“只识得几个字,平时跟宁阿婆学做针线!” 看着荣雪跟自己说话,玉嬷嬷笑得眉眼弯弯,不由自主就去摸她:“真是乖巧水灵的小娘子,手好小啊……皮肤也好滑……就连头发丝都是这样的软……” 安春风见玉嬷嬷有些控制不住,行为越来越猥琐,弄得荣雪脸通红,赶忙道:“嬷嬷,小娘子不都是这样小小软软的。荣雪做的饭才是最好吃的。” 玉嬷嬷猛然惊醒,忙收回手坐好道:“是吗?这也是你教得好!荣雪会些什么菜?” 这时,提前定好的菜陆续送上来,每样都很精致,其中一大盘红彤彤的螃蟹最是诱人。 秋季正是吃蟹的时候,这也是德胜楼的招牌菜,秋水就定了蒸蟹大虾给大家吃。 荣雪也被一个陌生人看得心中毛毛的,好在她虽然怯生,还不是胆小的,红着脸道:“正跟宁阿婆学做汤。安姨,昨天那道汤就是我炖的。” 安春风赶紧打了圆场道:“哎呀,难怪昨天那汤好喝,我还多喝了一碗,真是不同。 来,荣雪吃螃蟹!秋风起蟹脚痒,正是膏肥黄满的时候。” 桌上有了吃食,所有人都活泼起来。 秦牧最是贼机灵,看出自家娘是想跟人偷偷说话。 他就缠着秋水给自己剥螃蟹,一会又要吃这吃那,把秋水使唤得团团转。 秋水还呵呵直乐:“安妹妹,我这里替你管儿子,还得麻烦你陪好玉嬷嬷。” 这边说完,转头又是:“牧哥儿还吃螃蟹不,吃完秋姨又给你拿。” 她此时全身心的都在秦牧身上,伺候着吃蟹剥虾,对荣雪和玉嬷嬷在说什么都没有听到。 玉嬷嬷也有样学样,亲手给荣雪剥螃蟹。 荣雪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见旁边秦牧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安姨也笑吟吟让她别着意,要学弟弟脸皮厚,她也就放开些。 一边接受玉嬷嬷的帮助,一边陪玉嬷嬷说话。 玉嬷嬷温声细语:“螃蟹性寒,小娘子不宜多吃,这羊肉萝卜汤不错,还有红烧鱼……” 玉嬷嬷没给荣雪多吃螃蟹,只让她吃羊肉和鱼,还细心剔了鱼刺。 第77节 有旁边忙忙碌碌替秦牧剥虾的秋水,玉嬷嬷给荣雪剔鱼刺也就不突兀了。 儿子女儿都有人照顾,安春风乐得自顾自清闲。 宁阿婆坐在外桌,看着玉嬷嬷跟荣雪亲亲热热,她也笑开了花。 小豆子三人难得吃上大席,吃得是风卷残云,摸着肚子直哼哼。 秦牧和荣雪到底年纪小,两人不敢多吃螃蟹,尽吃鱼,那鱼刺挑得秋水玉嬷嬷两人眼睛发花。 这一顿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走出德胜楼,看着安春风带着荣雪等人离开,玉嬷嬷还有些恋恋不舍。 不过她也知道不急,跟荣雪见过面,以后再见就容易了。 见玉嬷嬷心情不错,旁边秋水也喜气洋洋道:“嬷嬷到我那布庄再喝杯清茶?” 玉嬷嬷近年来鲜少露面,只偶尔教导几个楼里的清官人琴棋书画,跟以前的人再不来往。 今天来自己布庄,还是听一个去学习的清官人说起蕾丝花边,她好奇才过来看一眼。 玉嬷嬷登门,秋水求之不得,自己的衣饰若能让玉嬷嬷指点一二,肯定会更好看。 玉嬷嬷等的也正是这句话,她要跟安娘子的交往过上明路,还需要从秋水那里搭过桥。 而且,自己要帮安娘子做的那什么高档内衣铺子,也需要做布料生意的秋水给些意见。 两人一拍即合,自去布庄私聊。 同在一条街,也不急着回去,安春风就带着一群孩子边玩边走。 荣雪没有坐步椅,让宁阿婆扶着走几步,看着沿街商铺里的东西。 她还是第一次出来逛街。 秦牧跟小豆子跑上跑下,小林子和黑豆也一脸轻松。 安春风心情舒畅,大方拿出一百文,给四个男孩放假半天,让他们自去玩耍。 她自己则跟宁阿婆陪着荣雪,抬着空椅慢慢往家去。 棋盘街几年前是教坊司所在的街道,免不了多是酒楼胭脂铺子。 这些年来教坊司搬迁后,街上自然人气衰落,铺子跟其他普通街道一样。 除去还留着的两家酒楼,就是普通的茶肆饭铺,还有一些普通人的杂货铺,粮油店,少了脂粉气,多了烟火气。 荣雪在杂货铺挑了一面铜镜,一个针线盒。 她是第一次自己亲手挑选东西,高兴得不得了。 拿着货品,三人说说笑笑离开杂货铺,就看见街边站着一群人。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看墙上贴的告示。 街坊邻居围在旁边议论纷纷: 一个掌柜大声道:“可是好事啊!这段时间梨花巷有兵马司守着,我们都感觉踏实。 要是能在这设着治安所,那些小毛贼也不敢再来了。” 他开着铺子,以前老有小偷儿撬门,每天夜里都要让伙计守夜。 以后省下伙计守夜,工钱也能省下两百钱。 但是也有不高兴的。 有人阴阳怪气道:“那可不一定,听说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是被御史台联名弹劾,说他守卫不当,才让十里盗贼横行。” 周围人对这人认识,知道他惯是消息灵通,顿时惊道:“韩老弟,你说的可当真?金大人才来北城,十里巷可一直都在,怎么就怪他头上。”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刚从万年县衙听到的。你们想想,金大人是怀着怨气在这设的卡所,能有好事?恐怕以后天天在街上严查路禁,棋盘街就要成死地的。”韩老弟信誓旦旦。 “哎!这可怎么办,自从教坊司走后,这里虽还可以,也跟以前那样无法比,这样一弄,我们可就难了!”做生意的顿时蔫了。 也有人欢喜:“我们这些居民不要生意,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要是设下治安所,我就让堂弟他们几家都搬过来,再不怕不太平。” 安春风抬眼看去,墙上布告墨汁淋淋几行字,也幸亏原身是学过几篇书,粗粗看过,认得八九。 正如周围人议论的一样,布告上说兵马司要在棋盘街设下五十人的治安所。 可是弹劾…… 崔御史那天还跟金湛一起来的梨花巷,怎么就弹劾上了? 第112章 弹劾 官场之事,安春风没接触过,不是很懂! 宁阿婆也识字,她看过布告同样疑惑道:“不应该啊!” 不过这些都是谣言,只需知道兵马司是真的要在棋盘街设治安管理大队就行。 安春风三人一边说着这事,一边往梨花巷走。 巷口,有几人在拉着绳子来回走动。 旁边,身着箭袖窄衣,头戴黑纱束帽的金湛也在。 他身姿挺拔,站在人堆里一眼便能认出。 这一次,是金湛陪着人在丈量房屋。 看见安春风和荣雪过来,金湛撇头站到一边,不准备搭理。 宁阿婆却上前行礼:“哎哟,金大人啦!棋盘街是真的要设治安所?” 金湛点点头:“的确是,工部已经在丈量房屋,准备修缮。” 安春风眼前一亮,指着正在忙碌的工匠道:“金大人,治安所就设在这个位置?巷口?” 他们此时丈量的是一堵院墙,看样子是准备拆除重建。 荣雪一脸兴奋。 可能是有救命之恩的原因,或许见过几次面,原本怯生的她在金湛跟前很是随意:“金大人,以后你们都在这里驻守了?” 金湛点点头:“是的,会留一些人!” “啊!太好了,那以后我跟安姨晚上睡觉都再也不用怕了!”荣雪激动得拍手。 她这句话引得金湛看向安春风:“安娘子现在还在担心自己不安全?” 以他的了解,安娘子应该不至于睡觉都怕。 安春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金大人之前说过民众安危最重,在你面前,一条狗都不会无辜丧命,我们是绝对信任。” 金湛:……我说过这话?好像是说过。 他再次点头:“职责所在!” 话不投机又冷场,安春风也不打算再问是不是被弹劾,赶紧背起荣雪:“金大人你们忙,民妇就不打搅了!”转身离开。 回到家,小林子他们还没有回来,宁阿婆马上烧水泡茶。 荣雪的注意力还在修建治安所上:“安姨,兵马司是要在梨花巷里住人吗?” 安春风松开她脚上的矫正支架查看情况。 才戴几天就走了这么远的路,虽然是走走停停,中途还坐在椅子上休息,她还是担心脚踝处会磨破皮。 听到荣雪问兵马司,就随意道:“应该不会在梨花巷里吧!里面人家住得满满的,哪里有位置。” 说者无心,她这时也反应过来,兵马司这动作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梨花巷不长,原本住着二十多户人家,这两个月来在玉嬷嬷的操作下,陆续一直有人在搬走,现在也还有十几户。 京城寸土寸金。 富家院落三进四进,亭台楼阁,奢侈浪费。 普通人就难了,拼命挣钱才能买地皮修几间屋,都是住小间或拼房,尖着脚尖想找一个立锥之地,为了房子打破头。 兵马司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另外开一处衙门,是需要向朝廷递条子申请,兵部审批通过才行。 一套流程下来,没个三年五载难成事,现在怎么才几天,就批下地皮,连工部都来修房了? 就靠崔御史? 那应该也不成,御史又不管修房,投诉?弹劾? 想到这,安春风脑子一下明白了,这就是御史联名弹劾金湛的原因:打黑除恶不力啊!那就是兵部刑部的事。 金湛才到北城,弹劾他无用,御史们就要往上撸,兵部谁都怕弹劾,自然这事就办得快。 虽然绕了一个圈,但事情更加简快! 晚上,再次翻墙过来的玉嬷嬷容光焕发,她跟自己女儿说上话,还摸了小手小脸,心中满足。 “安娘子,你们可看到街上贴的告示?” 安春风当然是看到了,还正想确认自己推测是否对:“玉嬷嬷,真是崔御史弹劾过金大人?崔御史要翻脸?” 玉嬷嬷笑得抽抽:“安娘子不混官场,不懂官场规矩。 他们这样弹劾来弹劾去是常事,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员那么多,不闹腾,皇上都注意不到谁是谁,被人时不时提一下才是好事。 现在金大人被弹劾,说是因为除恶不利被弹劾,其实是担心他在十里巷的功劳被人忘记。 有皇上惦记着,朝会上有人提着,辩解之时顺势诉苦提要求,事就说出来了。 有人说这些官员就好像水面那一些雪白的大鹅,表面温文尔雅,姿态大方得体,其实水下两只脚不停在乱刨。” 玉嬷嬷还在闺阁时,就要学管家理事,在教坊司又都是跟官员打交道,这么多年,陪酒时听着听着就明白了。 安春风清楚成人世界从来不是表面的单纯,只是低估了官场规矩。 崔御史想不动声色护住荣雪,先就不动声色帮负责这片区域治安的金湛一把,稳住他的名气。 两人地位悬殊,互为联盟,表面又无交情,不惹人猜忌。 白天人多,玉嬷嬷有话也不方便说。 此时她告诉安春风,这次工部修缮兵马司的治安所,需要半夜开坊门运送土方石料。 第78节 她想将买下的三户人家院落,连同现在荣雪和安春风两人住的房子,借机全部拆除修建,会省去很多麻烦。 “现在十月,天气不冷不热,雨水又少,正是修房的好时机。 你跟荣雪去阿宁家的庄上住两月,新房建好,你们正好回城过年。” 她想着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从后门进来跟女儿团年,实在是等不得的。 对玉嬷嬷的意见,安春风没有任何意见,因为这就是崔御史的意见。 有两个大神在,现在让自己走,自己就走,自己只需要照顾好荣雪,回来住现成的房子。 这大概就是大树底下躲阴凉的好处。 对于玉嬷嬷会不会把送自己的房契再收回去,安春风没有往那方面考虑。 房契是别人送的,她虽然想要,也不会放在心上。 自己的生意才是最可靠的,只要做好,无非是过些时间再买地皮买房子。 宁阿婆自然也得到这安排,第二天吃饭时,就在饭桌上当着大家的面说起这事:“兵马司要改院子,巷口肯定每天吵吵嚷嚷,人也杂乱,巷里出入也不方便。安娘子不如带雪娘去我那庄子上住两月如何?” 秦牧一听要去庄子上住,赶紧问:“宁婆婆,你家庄子在哪方?” 宁阿婆笑道:“在白霞山下,牧哥儿可听说过?” 秦牧眼露迷离:“只听人说过白霞寺香火很好,没去过。” 他前世是黑户乞儿,一直在城里求生存,没敢出城,只听说城外的白霞寺和几个道观香火旺,许愿很灵,具体在何处并不清楚。 第113章 看诊(1) 说起自己的家,宁阿婆面露自豪,对屋里的所有人道:“对,就是那个香火最旺的白霞寺。 我家在白霞寺山下,耕种的是寺里的土地,平时种些瓜果蔬菜送给寺院僧人换钱。” “等安娘子去了庄子,每月十五可以去寺里上头香,还可以在白霞山里游玩戏耍。 那里有好些城里人建的庭院,每年天热,贵人们就要过去避暑。只是现在已经秋天,除了还有些黄叶没落尽,无花无果的不好看。” 安春风来了兴致,她以前没有问过宁阿婆的家在哪里,只以为是普通农庄。 现在听到貌似是一个风景区,庄户人家也不少,还是挺满意的。 秦牧刚离开唐家,孩子受了那样大的委屈,现在虽然看不出异常,在外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荣雪就稀罕得不行,追着宁阿婆问:“阿婆,我去了能不能看见树上的鸡,还有那些兔子?” “能,当然是能的,你还能亲手捡鸡蛋,从鸡窝里掏出来还热乎乎的。” “还能喂兔子,兔子三豁嘴,吃起东西唰唰唰!” 宁阿婆离家也已经快两月,心里难免有些牵挂,现在说起家就停不下来。 “嗬嗬嗬!” 荣雪期待得不行,她还没有见过宽敞的山林树木,还有那些活的鸡鸭。 说走也不是马上就走,先还得让宁阿婆给家里送信,提前准备安春风等人住的院子。 然后就是要跟兵马司报备。 明面上是案件一日未结,她俩就不能自由行动,私下自然是崔御史对金湛提有要求。 这也是很容易的事。 重阳节十里巷大案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月。 琅琊台主事肖定堂和一众手下是在抓捕三日后就问斩。 二房男丁和女眷也已经流放出京,现在明面上风头已经过去。 安春风和荣雪要离城,只要报备也是在允许范围之内。 另外,安春风也有私事要安排。 先要看病。 上次回春堂那位沈小郎中改过药方后,她感觉效果不错,现在睡眠质量明显好转。 只要不受大的刺激,就能在子时之前躺下入睡,恶梦也少做。 现在牧哥儿回来了,她想再服药调理一下,不能再熬夜,免得带坏孩子。 只是上次跟回春堂闹得有些不愉快,脸皮再厚,直接登门也不好。 况且她也不需要沈神医出手,自己只需要那位圆脸的沈小郎中给诊脉就行。 她决定半道截人。 这事就让小豆子去办,先盯着沈修瑾什么时候下诊,自己第二日再去。 小豆子在家撵过几天狗,也闷得慌,得了任务欢欢喜喜就去了。 当天就带回信息,说那个沈小郎中住在官帽胡同,每天下午出药堂就会回去。 于是,沈修瑾就被劫了! 说是劫其实也太夸张,只是回家半道被一个小郎君带着小厮拦了路,说有患者要看病。 沈修瑾说自己还是学徒不能开方,要看病需得去回春堂。 小豆子跟秦牧不依,非要他上茶楼。 沈修瑾见这两个孩子衣着干净整洁,尤其是秦牧还戴着一个银项圈,知道是富贵家的孩子,只以为是孩子胡闹。 身在大街,他也不是很担心出意外,拉扯间三人就来到一间茶楼门口。 再被黑豆一“请”,他就看到患者。 时隔两个多月,沈修瑾还是一眼就认出安春风,不由气道:“这位大娘子若是看病,大可去医馆,何必让小医受这惊吓。” 安春风给他赔礼:“沈小郎中也知道,当日闹过一次,若是再登门,你那堂兄定要出言驱赶,何必再弄得不愉快。” 沈修瑾也知道自己那族兄的性子,若是安大娘子求医,病是要看,可少不了要被讥讽几句。 现在既然要自己看诊,那就看吧,看完赶紧走,家里老娘还等着自己回去买米下锅。 没有脉枕,安春风将手放在布包上,沈修瑾探脉细审,又看过舌苔,好像有些不确定反复诊脉才道:“安大娘子还有哪里不舒服?现在看你身体比之以前已经大有好转。” 沈修瑾记得安春风因为脾气暴躁在医馆门口的那一场闹,自然也记得说她“夜不能寐”的那些话。 “沈小郎中脉诊的不错,现在睡眠大有好转,尤其是你改过药之后,每天都能好好睡上两个半时辰,只是太过紧张会头疼难忍。” 两个半时辰就是五个小时,说起来对普通人太短,可安春风已经感觉很不错了,基本上能满足身体需要。 只是在秦牧眼中,那就是没睡觉。 听到自家娘一天只睡两个时辰,而且还会头疼,在旁边陪着的秦牧大急:“娘,你怎么不早些看病。” “唉,别急,娘这不就在请郎中看了!” 安春风没敢说以前自己每天还睡不上5个小时的囫囵觉。 沈修瑾将之前的药方又重新看过,既然药效不错,就可以继续服用。 情志郁结,更多的还是调养疏导。 开过药方,他还说了几句话:“安大娘子也可以多出城走动,现属秋季,五行为金,归为肺,大娘子若能登高长啸,呼出心中郁结,自然药效翻倍。” “还有你头疼难忍这一症状,不只因为睡眠所致,之前应该还有淤血。” “我头部有淤血?”安春风诧异,她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想起什么。 自己刚到这具身体时,前额有伤流血,后面也有一个大血肿包。 旁边秦牧眼睛瞪得滚圆,小脸气得煞白,肯定是娘在唐家被人打的。 安春风没有解释,只问道:“沈小郎中,我这淤血严重不?为何之前没有发现?” 沈修瑾道:“你的淤血应该曾经很严重过,只是有调理过已经缓解,所以前面被失寐症掩盖没有诊出,受紧张刺激才表现头疼欲裂。 好在现在问题已经不大了,另外给你开一张活血化瘀的方子,若有不适时再喝!” 他有些惭愧,自己居然漏诊,没有发现这样大的问题。 当初在医馆他第一次给安大娘子诊脉时,的确感觉脉像有异,只是挟在失眠症里面并不明显,又被族叔否定,他就没敢提。 第二次安大娘子再来,失眠症好转,他也没有再发现异常。 安春风没有察觉到他的愧疚,只是另有所想的点点头。 第114章 看诊(2) 安春风从唐家离开就感觉脑子昏沉,初时以为是额角那处伤口所致。 到客栈后托掌柜买了金疮药,又连着两天自己点按穴位化瘀止血,昏昏的感觉渐渐好转,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想不到已经是脑中淤血,换成其他人恐怕凶多吉少……安氏不就死了! 或者自己在唐家再多停留一天,也是会死。 安春风眼中一片寒意! 唐家啊!本来还想着安氏这条命以后由她亲儿报。 现在看来,受苦的是自己,当仁不让还是得自己来! 哼,那就开始吧! 安春风早备下笔墨纸砚,沈修瑾提笔写出两张药方,一张依然是调理睡眠,一张是头疼时服用。 看过病,沈修瑾依然懊恼自己之前对淤血漏诊:“大娘子以后有不适还是上医馆吧!小医尚未出师,担心又出误诊。” 安春风笑着道:“沈小郎中不要自歉,你今日能诊出淤血,已经超过令师,以后还希望能方便求医。” 被人夸赞医术,沈修瑾心中欢喜,可还是讷讷不敢言。 自己尚在族叔门下当学徒,这种欺师的话可不能说,就连喜色都不能露。 第79节 他站起来身,整理一下身上衣衫道:“承蒙安大娘子夸赞,小医告辞!” “且慢!你还没收诊金……” “不用不用!”沈修瑾急忙想走。 安春风却示意黑豆将人拦住:“沈小郎中,我这里还有一个患者想请你诊治!” “啊!还有患者?” 荣雪的情况特殊,那种先天畸形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不祥。 安春风先让沈修瑾给自己看诊,想考察一下他的医术和人品,现在看来两样都非常满意,这才将荣雪介绍给他。 旁边茶室里,荣雪戴着面巾等待,旁边还有宁阿婆相陪。 “沈小郎中,这位小娘子是天生的脚踝畸形,已经在矫正,还是想请你再看看,可有药物可以辅助治疗。” 安春风给他解释荣雪的情况。 当初玉嬷嬷和奶娘也给荣雪请过郎中诊治,效果不佳,在大梁朝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无治的天疾。 现在安春风用器具矫正,就想是否再开些促进肌肉骨骼发育的药物来吃。 趁着荣雪还在青春发育阶段,尽快帮助关节定型。 看着荣雪腿上的矫正支架,沈修瑾眼都直了。 他在医馆见过膝踝关节扭曲,无法行走的患者,平时只能借助拐杖,或者木轮椅行动,还没有见过这种像是一条裤子的东西。 对医术探究勾起他的兴趣。 “安大娘子,小医是否可以摸一下……呃,患者伤处?” 医生检查患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会不答应。 只是荣雪的支架还在脚上固定着,得先取下来。 因为是在茶室,没有能躺平的地方,光线也不是很好,荣雪只能坐着,将伤脚放到宁阿婆的腿上。 宁阿婆半抱住荣雪的上半身,安春风上前准备取下矫正支架。 突然沈修瑾开口道:“等一下,安大娘子,还是让小医来取!” 他想全面了解矫正支架的作用,和肢体在里面的状态。 安春风本来觉得,取支架是助手的事,但见沈修瑾一脸严肃认真,也就让开让他来做。 沈修瑾走到荣雪跟前,他没有弯腰,而是单膝跪地,让支架置于自己胸腹前方位置,这样高度才最合适观察里面情况。 十一岁的荣雪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她一向怯生,此时见一个陌生年轻男子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紧紧揪着宁阿婆的衣袖。 宁阿婆还以为她是害怕,小声安慰着:“雪娘不怕,这位沈小郎中医术好,定可以给小娘子治好脚的。” 听到治脚,荣雪才镇定下来,偷偷打量起沈小郎中。 只见这个男子长着圆脸,比不上牧哥儿俊俏,也不像金大人那样冷酷有安全感。 说话间语音温和,时不时还要脸红,但双目炯炯,长长睫毛根根分明,尤其此时做事目不转睛,看着让人心中踏实。 荣雪越看越羞涩,低垂头时不时偷偷瞟一眼。 幸好沈修瑾此时已经全神贯注,才没有发现荣雪的动作。 他已经将外面支架取下,露出裤管下雪白的脚踝。 因为外面有固定夹条,恢复外翻的脚踝上有紫红压痕,看上去很是不雅。 沈修瑾没有直接检查踝骨,而是从腰间取出一根自己用的白棉帕,平整盖在荣雪的脚踝上,这才将手指放上去,一点一点探查骨头位置。 隔着棉帕,荣雪能感觉到沈小郎中那几根白皙手指,在以和缓而深沉的力量捏着自己最丑陋的地方,麻麻的,不是很疼。 只是在有一处,她突然叫出声:“好痛!” 沈修瑾赶紧停手,对旁边紧张的安春风和宁阿婆道:“小娘子的脚踝问题不大,骨头都是长好的,只是外面的皮肉太紧,不够松软。 用这种夹板的确是能拉正脚踝关节,若是每天能熬制药水浸泡过脚再戴,效果会更好。” 安春风长舒一口气,她清楚自己在医术上就是半吊子,现在能让正经郎中诊过,她也就放心了。 “那就麻烦沈小郎中开药吧!” 沈修瑾摇头:“暂时还不能,待我回家翻过医书再开方!” 翻医书再开方? 安春风想笑,这个沈小郎中还真老实,当着患者就说要看书。 但心里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谨慎。 看过诊,约好明天下午依然在他出医馆时见面,沈修瑾就急匆匆走了! 安春风要给一两银子的诊金,他没要,只说之前给安春风误诊他有责任,这次应该免费。 而荣雪这里又没开方拿药,只上手检查一下,也不需要诊金。 安春风觉得,这个小郎中坐堂看病,恐怕要饿死,哪里有这样老实的。 回到梨花巷,安春风让小林子在药房拣回自己要服的药剂。 另外又给唐家的萍姨娘送了信:故人相邀,茶室相见。 秦牧回来了,刘氏想要挟自己的工具没有了,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也应该重新开始了! 第二日,在第一次见面的茶楼,安春风见到萍姨娘。 萍姨娘很紧张,还一脸憔悴。 安春风还什么话都还没问,她就先哭上:“你让我怎么说好,好端端的孩子就没了!我是对不住你啊!” “萍姨娘,你别哭,先慢慢说清楚,是谁没了?”安春风端茶替她拍背顺气。 第115章 萍姨娘成说书人 萍姨娘呜呜哭:“牧哥儿啊!牧哥儿没了,你把孩子交托给我,可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跑了!” 安春风这才听明白,牧哥儿翻墙跑,萍姨娘见自己找来,是问她要人,愁得一夜没睡。 这女人也是心善的,虽然在牧哥儿的身份上无法相助,但在平时吃穿用度也是多有照顾,还带了很关键的消息给自己。 现在秦牧失踪,她也焦虑难安。 “萍姨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牧哥儿,他很好!”以后还要继续合作,安春风也不再瞒她。 “那就好!”萍姨娘破涕为笑,终于是放下心。 两个小厮同时失踪,又是安氏让自己帮忙挑的,她对秦牧的去向多少还是猜出几分,只是怕安氏找自己大闹要人。 现在知道孩子去向,她也就无牵挂,只是不知安氏又为何来找自己,难道是要讨回开店的那十两银子? “安氏,你要那银子,我还不上,得等些时日……” 安春风摆手:“不用还,萍姨娘,那银子是入股,自然不会随便撤回的。现在那铺子是你管着账,要是铺子想再开大些,我还能再入几两银子!” “哦!真的不撤还要再加银子?”萍姨娘来了精神。 现在有唐品山呼朋唤友,生意还是有点利润。 那几个京兆府知事当初做这生意也不图钱,只图随时有便宜的果盘。 说好只要自己回本,利润都给唐品山。 给了唐品山,也就是给萍姨娘。 “嗯,现在生意怎么样?可是能做出利润?” 安春风没有问唐家现在情况,只问生意,那才是萍姨娘最上心的,其中还有她的股份。 “能,当然能的,老爷他已经回家丁忧……哎!不如我把这前后事情都给你说了吧!” 萍姨娘没了担忧,又知道秦牧过得好,安氏也不找自己要回银子,她压抑已久的牢骚话终于找到倾诉对象,顿时如同涌泉喷涌而出。 从唐家听闻丽嫔被降为丽贵人就想退亲,再到唐老夫人要休了刘氏,然后孙家上门以冲喜逼婚,引得秦牧在唐玉书婚事大闹一场,最后两家当夜翻遍西城又在牙行丟脸,现在出门都低头,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安春风都没有看出来,萍姨娘居然有说书潜力,把这场闹剧说得是荡气回肠,引人入胜。 自己明明都知道事情经过,再听一遍依然惊心动魄,都想问一句:最后那孩子脱险了吗? 一下午听下来,两人吃了两盘瓜子,三份点心,四壶茶! 有唐家这个话题,两人年纪相差十几岁的女人却莫名和谐,几乎都可以当闺蜜了。 终于吐出心中郁结之气,萍姨娘眉飞色舞道:“你还不知道,现在刘氏又病了,她不病也没办法,因为老爷要她去寺里给老夫人诵经赎罪。” “嗬嗬,刘氏愿意?” 去寺里诵经,那就无疑是被撵出家门。 “她哪里愿意,这不就病着,家里丧事刚过,老爷也不能太过逼她,只能由她在家躺着。没人搭理,只有秦氏天天来看她。” “唐玉书没有让孙如意去看望他的亲亲伯母?”安春风想知道孙如意去没有。 提起孙如意,萍姨娘就笑:“那也是个蠢的,孙家要拿捏三郎,就用偷金簪陷害牧哥儿,结果被人当众在嫁箱里找出来,丟了好大一张脸。 三郎对孙家有气,对她自然没好脸色,听秦氏说,结婚五天两人都没有洞房,还是孙嬷嬷熬了一碗补药两人才成事。 现在三郎又回国子监念书,秦氏在家三天两头骂孙家歹毒,孙如意就在秦氏跟前伏低做小做孝顺媳妇。 她本还想来找月熙说旧情,结果被老爷骂走,我都看见哭过两回!” 安春风微笑点头。 不错啊,这热闹日子不就来了吗? 这样挺好,以后还长着呢,打打杀杀的太过血腥,还是钝刀子割肉才刺激。 唐玉书十年寒窗想飞黄腾达,那就如愿等他飞一阵。 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穷困潦倒时,再看到自己跟儿子安安稳稳过上幸福日子。 回头无路,求之不得,这何偿不是报复。 第80节 还有刘氏。 死亡是最轻松的惩罚,安春风不会让刘氏死。 同样的道理,是要她熬着活,最好是下半辈子就瘫在自己的屎尿里。 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打拼的家归了别人,看着自己的儿女颠沛流离。 尝尝失去最亲的人是什么滋味。 这无疑是在她心口插上刀,萍姨娘就是刀,自己就是操刀人。 “萍姨娘,明天会有一单生意上门,你好好做着……” 昨天,安春风让秋水帮忙找了几个楼子,以后要用的摆桌,就在萍姨娘的鲜果铺子定果盘。 这是小事,秋水满口答应,说百花楼每天光是果盘都要花十两银子,这生意给谁都是做。 小生意也是生意,牧哥儿回来了,萍姨娘这边的铺子她也不准备丢开,而是另外跟萍姨娘写下合约。 刚才萍姨娘说过,自从唐品山停职守孝,就连俸禄都没了,以后不得不靠刘氏过活。 刘氏在唐家能依仗的除了两个儿子,还有就是她的嫁妆铺子能补贴家用。 唐品山憋屈久了,总会有爆发的时候。 萍姨娘就只等着那一天,让刘氏彻底失心。 安春风还有一个想法,萍姨娘四十岁,虽然年纪大了,若找到好郎中医治,难保就不会枯木逢春老蚌生珠,到那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安春风还有一事也托萍姨娘留意,那就是唐二郎每日行踪…… 城里各方面的事安排妥当,梨花巷邱氏也答应卖房,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等这边拆房她们就搬。 金大人那里也得到回复,可以离城。 宁阿婆家里来人了,是接大家去庄上的。 来的是宁阿婆的儿子和孙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家汉子和七八岁的男孩子。 他们赶的是家里牛车,五十里路走了小半天才到,牛车进不了坊,就在车马行寄存着。 宁阿婆见到儿子和孙子,顿时恢复大嗓门:“老二,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你哥和弟呢?” “大哥跟小弟正修屋顶,你送信要回去,爹就让把老院子重新翻盖。”宁老二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也饿了,大口吃着酱肉包。 小孙子是个黝黑精瘦的男孩子,看得出来很少进城,此时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宁阿婆听到家里翻修老院子,点点头:“这样也好,安娘子她们住着方便。” 宁老二看看四下没有旁人,忍不住问道:“娘,请你来照顾这家小娘子的主家是谁啊?我在坊门那差点进不来,说要看户本,幸好还带着。” 第116章 出城(1) 宁阿婆啧一声:“让你管才管,别的话少说,主家娘子会跟我们一起走,你看见了规矩些,别毛毛躁躁吓到别人。” 宁老二嘿嘿笑:“娘说了就是,我只管赶车。” 说完,他抬手就给旁边的儿子一巴掌:“小八你记住没有,学着你奶,以后也可以进城帮工。” 宁小八正吃得攒劲,被打得一楞:“爹,爷说过,好男不当奴……” 啪,他又挨一巴掌:“什么奴不奴,不许说。娘,我已经打他了!” 宁阿婆白他一眼:“就你话多,你爹不当奴,那他去那些大宅干啥活,他是当奴都没人要。” 宁老二嘿嘿笑,自家老爹就是嘴硬,说当奴丟脸又吃苦,不许娘来。 旁边院里,安春风正跟秦牧整理行囊。 这一走,这处院子就要推倒重修,该带的东西全部带走。 家具都是以前牙行的不用带,被褥是新买的需要带上,锅碗瓢盆宁阿婆要准备,她这边的也没有用上几回。 秦牧将自己刚做好的新衣服装好,又对安春风道:“娘,你的丝线还带吗?” 花厅的丝线还放着很多,从秦牧回来,安春风就不再熬夜勾织,只有想起某种花样时才动一动手。 “丝线不用带了,来,牧哥儿,这一扎竹签你要带在身边,平时勤练。”安春风把一小把牙签一样的细竹签拿出来。 她开始在教秦牧弹牙签,这是练指力的基本功。 秦牧刚开始还觉得这细细小小的竹签子有什么用,在见过自家娘将小牙签轻松弹进木柱一寸后,顿时就听话了。 给了秦牧牙签,安春风将插满竹针的布带绑在自己的手腕和脚踝处。 以前她是插在衣袖上,在上次遇险时,偏偏只穿着睡衣,竹针没有带上,才在十里巷弄得险象环生。 现在,竹针随时都绑在身上,除非洗澡才会取下。 对为什么要用竹子,而且不是用铁器,秦牧第一时间就问过,铁器多好,可以反复使用,还锋利杀伤力也强。 安春风白他一眼:“竹针便宜啊!弹出去就不用考虑收回的问题,而且……细牙签伤人不算凶器哦!” 要是有纸牌更好,飞牌也可以伤人。 秦牧:“……听娘的,娘有理!” 离开前,玉嬷嬷又来跟安春风见了一面,这一次时间紧,没躲得开,被秦牧看见了。 当玉嬷嬷从墙头翻过来,就看见呆呆傻傻站在院里的秦牧。 玉嬷嬷捏了捏他的小脸:“牧哥儿,可别让其他人知道,我是过来跟安娘子说话的。” 秦牧大张嘴点点头,他认得这个女人,上次在酒楼吃螃蟹就是她,怎么又年轻了? 玉嬷嬷跟安春风在花厅谈了一阵,又从墙头翩然而去。 要在乡下住两月,东西多,宁老二的牛车显然是不够用,小林子就去车马行雇车,连人带车共三辆。 安春风看着三个赶车的车夫挑挑眉,这里面有人是崔御史送来的,只是她不知道是谁。 等人到白霞山,还会留下暗中保护荣雪。 他们的去处也不用安春风考虑,自会隐藏起来。 宁阿婆把荣雪的被褥衣服都带上,还有沈小郎中开的药,零零碎碎一大堆。 黑豆和宁老二几人搬运几趟,才将东西送上车。 忙碌一夜,早上,坊门刚开,天不亮车就出发了。 马车里铺上被褥,安春风和荣雪坐一起,外面黑漆漆的,店铺没有开,荣雪还在玩着手中的一个布猴子。 这些东西是吃螃蟹那天,秦牧在街上给荣雪买的。 布老虎,布猴子,水哨,编绳,花花绿绿一大堆,都是荣雪没有见过的小玩意,欢喜得她几天爱不释手,直夸秦牧这个弟弟贴心。 安春风撩开车帘,吹着干冷的晨风,她想起玉嬷嬷说的话。 这次院子修好,玉嬷嬷就想以后跟荣雪常见面。 希望安春风能帮她想个法子,试探一下荣雪能不能接受她这个母亲。 一个罪臣之女,又声名狼藉,对孩子失于照顾的母亲。 安春风叹气苦笑。 人啊!真是贪婪的东西,以前把一个小姑娘丟在大杂院都使得,现在天天看着,有感情了就想认亲。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可不认什么生恩养恩的大道理,万一再来个青春叛逆期…… 哎!真是难为自己。 可是,安春风也明白,认亲这是迟早的事,以后婚嫁父母必然要露面。 反正还有两个月时间,自己可以慢慢开导开导。 另外,玉嬷嬷还说了一件事,也让她决定要下心思。 玉嬷嬷说,牧哥儿已经六岁,过年就是七岁,在一般的大户人家,男孩子在五岁就要启蒙学习,现在才开始启蒙都太迟了。 牧哥儿虽然在唐家学过几个字,但都是为迎合唐玉书而学,没有真正进入学习状态。 等这次过年后,玉嬷嬷准备给他找一家好的官办学堂,出面推荐人,自然又是崔御史。 安春风觉得,这两人实在太懂人心,真是把自己拿捏得准准的。 将秦牧送学堂,的确是她需要干的事。 只有看到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有前途,才能对唐玉书有痛彻心扉的打击,其他方式都只叫泄愤。 以安春风的能力,最多就是请宋讼师推荐一处民办学堂,现在有崔御史推荐入官学,自然更好。 车出城门,已经是天光大亮,城门口是拥挤的进城人。 推车挑担,背包扛伞,其中夹着长长车队,有商队也有官员,芸芸众生都想进来奔前程。 出城的人更多,还要查验人像,好像是在追捕嫌犯。 进城出城两列队伍都需要通过城门,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进城那边要户籍和路引,没有就不能进城。 出城的队伍里,同样也需要户籍,城卫兵还要一辆车一辆车的查看。 安春风闭目养神,一点都不担心。 她手上有荣雪的临时户籍,那几个小厮和秦牧也有出城证。 玉嬷嬷最后来的一趟,就把出城的户籍送来了。 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着一阵骚动后就停止查验。 时间慢慢过去,队伍里有人开始受不住抱怨起来:“这些守卫都是些没用的,天天的查,也没见那些贼人见少,昨天城里客栈又死人了!” 第117章 出城(2) 在他旁边有人嗤笑:“这位先生第一次进城吧!这上京城人口百万,哪一天不横死十个八个。 第81节 重阳节前十里巷一把火就烧死上千人。那可是盗贼的老巢,还是北城金大人厉害,一下就清理干净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喧哗,有人夸赞起金大人的铁血手段。 也有人也说那些黑户无辜受牵连,连一间木屋都保不住。 此时有老者的声音传入安春风的耳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金大人剿了歹人的老巢是好,可自己就要被人盯上,你看吧,广安伯府和成王府,肯定不会放过他。” “老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说的这些我们只当没有听到。”有人惊恐提醒。 老头显然是个杠精,有人提醒,他反而暴怒道:“你们怕,老夫我不怕,广安伯想仗着宫中娘娘生事,那成王也不是个玩意……” 这话私下说说还无事,在这样混乱的场合中说就有些过了,安春风睁眼,挑了帘子往外看。 人群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还在大声嚷嚷,一副指点江山、唯我独醒的模样。 而且,还有浓浓的酒味…… 晦气,大清早的就遇上酒蒙子。 安春风眉头一皱,她现在还是不能喝酒,对这酒味也敏感。 老头口中的广安伯府她知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琅琊台被毁,丽嫔被降,就连唐玉书的亲事都波了两波,还被亲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个精光。 这兜兜转转算下来,跟金湛脱不了干系,肯定要被恨上。 安春风替金大人默哀三秒。 没办法他本来就干这活的,当着屠夫也就不怕腥味。 只是那成王又是谁? 安春风没有听说过,就连玉嬷嬷都没有提起,既然是王爷,定是皇室宗亲。 金大人的仇家是一个比一个大了! 这边的老头还在信口雌黄,前方突然又有骚动。 在一辆金碧辉煌的车厢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喊:“你们这些喽啰还不放行?本爷的车轿也敢拦,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城门兵显然对这些非富即贵的爷们都习惯了。 京城里什么最多?当然是官多爷多。 随便拦一辆马车轿子,里面不是哪家的官家亲眷,就是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 有兵士赔礼道歉,但放行的拒马始终没有撤开。 很快,安春风就看见繁忙的金大人骑马从在城里方向急奔而来,跑得尘土飞扬。 在他身后,是一队器械齐备的军士。 城门口,所有人都不由退让出一条路来。 马车上的人此时也越发暴躁:“不过是出城玩玩,你们就要拦车,是谁给这胆子!” 金湛走到车前,大声道:“城里出命案,城门官奉令当查,还望尹世子配合调查!” 马车里的人声音一顿,很快就钻出一人来,头戴金冠,满身华服,年纪二十多岁,容貌长得不错,就是眼泡浮肿,明显是纵欲过度肾虚了。 尹世子站在马车上,高傲的抬头看向金湛:“别人都说你这金不二是个不给情面的,今天本世子倒要看看,我这车要怎么处置,是不是这车小娘子都送给你?” 他话音未落,车里就响起几声娇嗔:“世子,你好坏! 金大人不近女色是京里都知道的,你把我们送给金大人,这不就是在故意为难人!” 尹世子嘿嘿笑:“你们可以教金大人啊!说不定还能开个金矿,玩玩童子鸡!” 车厢里又是一阵娇笑。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金湛冷着脸,对捧着通缉画像的军士道:“上车去查!” 这一次,世子没有阻拦,只是阴阳怪气道:“金大人是对我们这些豪门子弟羡慕嫉妒吧!灭了一个琅琊台,还不许我们出城玩。” 金湛没有搭理他。 军士很快查验过,对金湛道:“大人,车里没有嫌犯!” “嗯,放行!” 尹世子的马车离开,出城的队伍又才开始移动。 前面的对话虽然距离五丈远,安春风还是听清楚几句,不由微微蹙眉。 这个尹世子是故意挑衅金湛。 看来琅琊台的被灭,狐朋狗友被杀,这些京城纨绔不敢对皇帝不满,就把仇恨发泄在金湛身上。 就连出城这样的平常事,也是故意不配合,还言语辱骂……那啥童子鸡。 单看金大人的年纪和精气神,也不像不近女色的,定是污蔑! 安春风鄙视那个肾虚公子,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她正思考间,马车行走,已经到了城门口,轮到她们这辆车需要查验了。 车帘掀开,一个军士拿出画卷对照里面的人。 安春风抬头看向外面,金湛站在不远处,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军士只简单看过车厢里面,又查过安春风手中户籍:“行了,你们可以走!” 车夫驱马缓行,安春风却对着外面道:“金大人!” 金湛回头,见是安春风,有些意外,还是跟着马车走几步:“安娘子怎么是今日出城?” 安春风诧异道:“前天给你们兵马司递过申请,说可以随时出城的,是出事了?” 金湛抿唇,想了一下才道:“昨天晚上又有女子遇害,现在梨花巷要施工,你们出城待一阵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又?还是被掳吗?”安春风敏锐抓住一个字眼。 “在南城一家客栈里,两个刚刚卖身为奴的小娘子和一个牙婆死亡。” 金湛把案件简易一句带过。 京城中的大概布局为: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北城虽然有十里巷这样的黑户区,但主要的几条街上分布有青楼,教坊司这些销金窟。 为了那些来消费的富豪显贵安全,治安肯定要严一些,兵马司的巡防营和县衙巡勇都比别处多。 所以梨花巷出事,金湛等人才能迅速出动。 而人数最多为穷人的南城就不同了。 若说十里巷是穷凶极恶的黑户聚集之处,南城则是普通人中的三教九流混杂地,虽然有里正街正,管得也松散。 那里不需要掳人,都是看中谁,直接上门花小钱买。 这一次,北城被严打后安静下来,南城就出事了。 金湛是北城兵马司,只是协助南城方面查凶。 “哦!”安春风点点头。 两人正处在城门口,不方便停留多说。 安春风的马车离城而去,金湛继续当他的差。 第118章 宁家 白霞山距离京城不算远,一路五十里,马车慢慢悠悠一个时辰就到。 沿途都是官道,道上行人也多,只是在前往宁阿婆家所在的庄子就窄了些。 宁老二赶着牛车走在后面被拉下老远,安春风也不急着赶路,就在半道停下休息,喝几口水。 黑豆小林子还有小豆子是闲不住的,带着秦牧就往树林钻,说要打野鸡。 眼下是深秋,草木枯黄,一眼就能看出老远,没什么危险就任他们撒欢儿。 安春风陪着荣雪就在马车旁边活动活动腿脚,三个车夫不说话也不下车,只戴着帽子低头养神。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宁老二才赶着牛车吭哧吭哧赶来。 不等宁阿婆抱怨,他就叫屈:“娘,你别急着骂我,半道遇上那些贵人非要玩什么“大雁飞”,拉着一群女子在路上摆花样,拦得路上堵在一团,好不容易才走成。” 安春风在旁问道:“宁二哥,那贵人坐的是双驾马车?” “是,听人说是尹世子!”宁老二道。 他知道安春风是主家,娘进城照顾的就是主家腿不方便的小娘子,此时也客客气气。 “嗯,看着已经近午,我们还是早些进庄子吧!”安春风知道尹世子是谁,就是在城门口故意刁难金湛的纨绔。 这些世家子弟真是惹不起。 一行人再上路进入白霞山,山坡度不陡,但山势雄壮,其中树林茂盛,现在秋色浓浓依然深不见底。 好在山里零星分布是庄园坡地,红墙黛瓦,再配上周围的茅顶农舍,炊烟寥寥,不见萧条只有野趣。 安春风在城里待得太久,在现代也很少看见这种古风田园,看得稀奇。 荣雪更是坐到车辕边,摇摇晃晃听宁阿婆说这片庄子是城里谁谁家的,那片地又是种的什么菜蔬。 沿途半山腰还有数家大屋高院,听说是城里贵人们的山庄。 宁阿婆家就在白霞山脚下,那里是一大片平坦的河滩地。 因为是在主家没有出事时出嫁,高门婢女自然要挑家境殷实人家。 她夫家有大院子,几十亩地,一大片山林,家里还有佃农。 安春风几人一到,就有七八个婆子媳妇迎过来。 其中除去宁阿婆的儿媳妇,还有佃农家过来干活的女人。 一群人呼啦啦送去院子,又呼啦啦送来午膳,最后是安春风让人不用伺候才离开。 看得出来,宁阿婆在这个家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老人。 第82节 若不是玉嬷嬷开口,定不会给人当奴婢。 荣雪一路过来都默不作声,此时才放松下来:“宁阿婆的家真大,人好多呀!” 到了庄上,宁阿婆自然不好再来伺候荣雪。 安春风几人是安排下在一个特意腾出来的院子,两间正屋,三间厢房,还有猪栏鸡舍,柴房茅厕,院里一梨一杏和大石磨盘,是地道农舍。 安春风感觉很满意,荣雪很新奇。 有这些房屋,几个人住着很宽敞, 安春风还去主院见了宁老爷子。 要在人家这里叨扰两月,总要拜见一下主家。 宁阿婆上面的公婆已逝,宁老爷子五十出头,是个黑红脸堂、不苟言笑的庄稼汉,也是这个庄的里正。 宁阿婆之前说过,宁老爷子不愿意她出门给人当奴婢,是拗不过才松口,这次回去要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请安春风不要在意。 安春风倒是有点能理解宁老爷子的想法,家里有吃有穿,都是当奶见孙的人,老妻还出门给伺候别人,他面子上挂不住。 不过这次自己到庄上借住,宁老爷子并没有反对,而是带着儿子儿媳连夜翻整好一套房。 安春风给他送了上等茶叶和琉璃鼻烟壶,老爷子没说什么也就收下,还让宁阿婆好生放在箱柜子里。 下面是三个儿子三个儿媳,还有嫁在庄上的两个女儿,各家还有几个孩子。 最大的外孙女已经定亲,最小的还在娘怀里,站在一起就是高高矮矮一堆萝卜头。 到城里来接人的孩子叫宁老八,就能知道宁阿婆子孙满堂。 三兄弟虽然没有分家,还是各有院子,安春风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排礼物。 就一家封一两银子的铜钱当见面礼,再就是一包点心一包糖一匹细棉布。 有糖有点心有布料已经不少了,还能得一两银子,家里来的是出手阔绰的客人,宁家老小都是高兴的,直说安大娘子若有事只管吩咐,自己可以帮忙。 安春风自然是笑着应下,还顺势点了媳妇们帮忙洗衣做饭,自己以后另外有感谢。 一句话,把作客变成借居,多劳就有多得。 宁老爷子吭吭两声还想说话,宁阿婆已经替自家儿媳道谢:“多谢安娘子!” 堂上顿时再添欢喜。 几个媳妇原本想着,婆母带着一大群人回来作客。 自己肯定又要起早贪黑多做事,现在看来事不会白做,不仅是能有礼物,以后还有赏钱,心中那点小计较瞬间消散。 安春风来时就跟宁阿婆说好的,客是客,借是借,内外有别,宁阿婆是给荣雪当下人,家里人可不是。 而且安春风也不愿意白吃白喝白使唤人,到了庄上,一应开支另算。 宁阿婆也答应下来,这样也好,免得一家子人都不自在,儿孙们也能挣些钱。 自此,安春风就在白霞山下开始她的两月田庄体验生活。 京城中,南城那两个死去的女子和牙婆很快被人收敛,案件也封进京兆府的卷宗里,等待某一天罪犯落网。 忙活一天,金湛回到自己的宅子。 这里只是京城中很是平常的街巷,临路一色黑漆院门,或斑驳,或簇新。 在一座摆着兽头抱鼓门墩的三进宅前,金湛下马,长随叶青跟过来将马牵在旁边。 院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老者出来:“湛哥儿今天回得早些?” 金湛一边回话,一边迈过门坎:“今天怎么又是福伯在门房,其他下人在干什么?” 福伯笑道:“东子媳妇生孩子,老奴就让他早些回去,反正家里无事,该做的都做了。” 金湛叹气:“福伯,你对下人太过宽松了!” 福伯不以为意的笑着,又上前去帮叶青牵马。 第119章 金湛身世 叶青可不敢让福伯干这些杂事,只道:“福伯,今天主子心情不好,一会你给他熬一碗奶茶喝喝。” “啊!心情不好?唉!湛哥儿要是早些成亲,也有个舒心开怀的人!” 福伯叹着气,转身自个去厨房忙活。 叶青也跟着叹气,主子的确是该成亲,过年就二十三岁,还是老光棍一个。 自己也不用外面要当跑腿的长随,回来还得替主子洗衣。 幸好自己做饭难吃,要不然还得做饭,活生生一个老妈子。 福伯拿出早上在街上买来的牛奶,在灶上熬了奶茶。 湛哥儿算是在边城长大,不嗜好喝酒,就习惯在疲累时喝一碗浓浓的奶茶。 而且还喜欢喝福伯亲手熬的,厨娘熬出来的都不合他口味。 福伯口中小声抱怨着湛哥儿不顾惜身体,一边将清水倒入小锅煮开,再放入茶包,熬到茶香四溢,茶汤浓郁时,再将牛奶放入到锅中一起煮。 等牛奶开始冒泡,再捞出茶叶加入准备好的蜂蜜调匀,这就是金湛最喜欢的蜜茶。 他这个嗜好也只有叶青福伯知道。 福伯熬好奶茶端去金湛书房,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书房里没有点灯,金湛靠坐在书案后面,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好像是睡着了。 福伯一进屋就先将提着的灯笼挂在墙上,喃喃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湛哥儿,你可要好好的。” 他走过去,将奶茶放在桌上,又想给金湛拿衣服披上。 此时,正昏昏欲睡的金湛突然清醒,他赶紧起身吹亮火折子,点燃烛台,歉意道:“福伯,我只是今天有些累。” “唉!先喝奶茶吧!里面有蜂蜜,是你喜欢的。” 金湛端起浓香扑鼻的奶茶喝了一口,笑着道:“还是福伯最知道我心!这甜香很是地道。” 福伯笑着道:“喜欢就多喝点,明天再给你熬。湛哥儿,你很久没这样累了,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 他清楚自己家这个主子是铁打的身子骨,当初回京为完成先生的学业,可以两天都不用合眼。 让他如此困乏,定是有大事。 金湛没说话,大口喝干杯中茶才道:“福伯,今天南城死了两个女子,两人都吃过五石散。” “五石散!何人干的?” 此时,笑眯眯的福伯仿佛是变了一个人,目光一下锐利起来。 “跟她们在一起的是个中年男子,事发后就逃了,不过第一时间就画像搜捕。” 福伯摇头:“没用的,京城这样大,随便往哪里一钻就找不到。”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能在南城发现服用五石散,线索应该就在南城。” 福伯刚开始还激动,此时又冷静下来。 他拉过椅子坐到金湛对面,轻声道:“湛哥儿,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当初那些人也已尽数被你杀了,老爷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你就不要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金湛默不作声,只把玩手上茶盅。 福伯继续道:“当年,正因为老爷一意孤行,不听太太和老奴的劝告,才害了全家,他还落得身败名裂的地步。” 金湛抬头:“福伯,我不是父亲,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福伯摇头:“唉!就是找到背后之人,你又当如何? 那可是王爷,皇家颜面要紧,查出来,又怎么会宣之于众,更何况受到处罚。” 福伯是清楚当年老爷是如何被害的,现在金湛还想掀开这口大瓮,定是凶险无比。 金湛也知这事之深,不是自己能撼动的,所以今天才心身疲惫。 只是现在再被福伯提起父亲,还说查到又怎样,他又陷入沉思。 父亲不姓金,而姓夏,是京城里一个小如蝼蚁的小吏市监,每天巡查店铺坊市,收取税金。 薪俸虽低,但按照惯例,市监们少不了还会从商家那里收刮一些油水。 夏小吏也是一样。 家有美妻娇儿,呼奴唤婢,还有一栋小小宅子,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可是有一次,夏小吏发现自己辖区内有人售卖五石散。 此物性热有毒,易于上瘾,早就被朝廷所禁。 现在出现,夏小吏自然要追查,同时他也存下私心,想要讹上一笔钱。 谁知对方根本就不怕夏小吏告发,而是用了仙人跳引他上钩。 夏小吏被人擒住再灌下五石散,就在他药力发作,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奔在大街时,就被衙门抓捕起来。 同时,诱他上当的那女子也暴毙在屋里。 服用违禁药品,还牵扯命案,夏小吏百口莫辩,只能“自杀”在狱中。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夏小吏已死,他的家人就被抄没家产,罚去边城。 当时金湛七岁,散去家中奴婢,跟着娘流放。 事发时母亲有孕在身,在路上流产,是福伯不离不弃的照顾,母子二人才到了流放地。 边城苦寒,母亲流产亏空身子,熬过三年就病逝,身边就只剩下福伯陪伴。 八年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才得以回城,外祖和祖父家早已经搬走,没有音讯。 金湛为了不再打草惊蛇,他跟随母姓改为金。 回京后,他拼命读书,考上举人功名后就放弃走文官路子,直接武举进入巡防营,一再立功,升任兵马司指挥使。 这几年来,设套陷害夏小吏的那批人被他一一找到,全部杀头报仇。 就连当年那批货物的背后主人也找到线索,却无能为力。 第83节 因为那人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成王周坚。 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十余年之久,早就无凭无据,唯一的线索还只是他问出的一句话。 五石散原本只是治疗伤寒的一种药。 但其性燥热,再加改动就有了其他用途。 服用后,全身发热,体力增强,精神狂躁,做出一些平时难以想象的事。 因此被一些人当成男女纵情声色之药使用。 又因为价格高昂,只在高门富户中流行,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十几年前夏小吏遇上,也只是偶然,只可惜他的一时贪念,害了全家。 现在福伯担心金湛再去追查当年旧事,再把自己搭进去。 金湛自然知晓福伯所虑。 那成王高高在上,也不是他能搬动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需要量力而行。 而且父亲当年贪那些银子被人下套,他已经替父报仇,这事应该放下了! 第120章 又是一个催婚 让金湛决定暂时放下仇恨,还有他的母亲。 自从离开京城,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经常神情呆滞的念叨:“勿怪他人,若是洁身自好,又怎会中计。” 她不怪父亲的贪意害得家破人亡,只怨父亲中的是美人计。 一面夫妻恩爱,一面又在外寻花问柳,才踏上不归路。 临死前,金母对金湛留下遗言:“别再追查报仇,以后早早成亲生子,给夏家延绵香火最为重要。 记住只求一世一双人,多妾乱家,滥情败家!” 母之言铭记在心,金湛私仇得报,也就不再急着去查成王。 只想力所能及,当好自己的兵马司指挥使一职,给黎明百姓一个安居之所。 可是,谁知道梨花巷小毛贼掳人扯出古爷。 一把大火烧出琅琊台,还烧出一个名字:逍遥山庄。 金湛知道这里面有惊天秘密,马上把名册送回京兆府交到赵王手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逍遥山庄的名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琅琊台包揽下京城近年所有失踪女子。 肖定堂被杀,广安伯府受牵连,丽嫔娘娘降为丽贵人,处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其中只因一个关键,逍遥山庄就是成王的避暑山庄。 琅琊台那一众人虽然有错,也该砍头,但更多是替人背锅。 现在福伯提醒金湛不能再查,就是担心触动成王,那是皇帝和赵王都要帮忙隐瞒的人物。 看着福伯担忧的眼神,金湛道:“福伯放心,我已经不是初回京城的鲁莽小子。 五石散流传至今已经上百年,每朝每代都屡禁不止,服食之多,范围之大,不是我一己之力能扭转乾坤。 成王只是沧海一粟,除了他依然有其他人交易服用。 既然赵王和皇帝都已经知晓京城失踪女子的去向,而且有意隐瞒,我自然不会再冒然出头。 只是如今身为兵马司指挥使,在其位谋其事,我不会刻意追查成王,但也别犯在我手上。职责所在,能救一人是一人。” 福伯听到这话,面露微笑终于是放心:“湛哥儿能这样想当然好,能做的事就做,不能做的事就不做,上不负君,中不负心,下不负民。 那是皇帝一家子关起门来的事,自然不想让外人插手。 湛哥儿做事一向踏实慎重,福伯都放心,只是你已经二十出头,人家这样的年纪孩子都能喊爹了,你还……” 一听到福伯说着说着又在催婚。 正因为母亲临死前说过,要自己早些生孩子,不能让夏家绝后,自己的婚事就让福伯念念不忘。 金湛苦笑:“福伯,你也知道母亲临终时还说过,要我无论怎样,都只娶一妻,不许再跟其他女子有染,我总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才行!” 福伯见金湛又把太太的话拿来搪塞自己,不由气道:“难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就一直不娶,连先找一个通房伺候都不行?” 金湛摇头:“现在找了通房,以后娶妻时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将人随便送走?福伯也该知道,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我做不出! 福伯,你放心吧,我总有一天会娶妻的。” 福伯也知金湛秉性说一不二,不找通房不纳妾,自己再说也无用。 而且从三年前就开始,自己没少托媒婆给湛哥儿说亲。 那时候不到二十年纪的金湛,武状元出身,相貌堂堂,有腰有腿,刚入巡防营也是有职位的,又没其他牵挂,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香喷喷的金龟婿。 一时间来说媒的络绎不绝,从官眷到富家千金,那也是环肥燕瘦,泼辣温婉的各种女娘。 福伯从中挑了几个让金湛相看,还真的看上一个七品散官的女儿,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谁知道正在说亲,就爆发金湛当街将人砍成两段,血流满街的事,顿时将那女娘吓得高烧不退,住进道观,亲事自然就黄了。 京城适婚年龄的圈子就这样大,或真或假,立即开始金湛身带煞气,见一面就要摄魂,让小娘子们大病一场的传言,把那些小门小户的女眷吓退一大波。 就是剩下没退的,那也要有视死如归,飞蛾扑火的刚烈。 请人说亲的事就这样不紧不慢依然进行着。 金湛也不顾忌自己血腥暴力的恶名,连杀盗贼屡立奇功,官位不停升,名声也一路跌。 直到当上兵马司指挥使,手中伤残数十个,已经成了京中出名的凶人。 这种发生在大街上的杀人,跟战场上不一样。 战场远在天边,街道近在眼前。 说不定自己刚刚逛街走过的地方,夫君就曾经在那里砍过人,就连最刚烈的女娘也受不了,全部宣告退场。 其他有心收拢的高门也有递话过来的。 大梁朝太平数十年,不可避免的就是重文轻武。 无根无靠的从五品武官在普通老百姓看着威风,可在那些高门国戚眼中只是微末小官,还比不得六品文职。 而且他们还查出金湛不过是皇上大赦天下时,才从边城回来的罪犯子嗣,更是瞧不起。 联姻也只用偏房庶女,还一副赏赐态度。 其中就还有广安伯府想用婢女如意这种事。 金湛这几年相亲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他也厌了。 感觉跟女娘们见一面说几句话,比自己打斗一场还累,最后还要背上吓煞人的恶名。 他不想再跟这些娇滴滴的女娘见面,福伯逼着也不想去。 现在更不多作解释,索性将自己在金鸾殿喝酒起疹子也透露出来,表示不近酒色,拒了高门施舍,将其他人乘机送上门来的各色美婢也推脱开。 这样一来,高不成低不就,金湛的婚事就麻烦了,而福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外面叶青已经在喊:“大人,福伯,厨娘让开饭了!” 福伯又是苦笑:“你不娶妻纳妾,那就再雇两个做杂事的小厮吧!你看叶青一人忙里忙外,他也是怨气满腹的,总有一天得累跑了!” 叶青是从金湛刚回京城时交下的好友,现在是长随,被当成牲口用。 这一点金湛无法拒绝,赶紧道:“家里事都由福伯你作主,临近年下,雇小厮,还多雇几个修剪花木的花匠吧!” 家里人少,雇来的厨娘每天晚上都要回家。 三进的院子都空着,家里又无女眷,连老鼠都是公的。 金湛也懒得去后院住,就跟叶青福伯住在前院。 后面的花木无人打理,再加上秋叶飘飘,都快成野房子了。 再不打理,蹦跶出一个千年狐妖都不觉奇怪。 第121章 大宗正成王 除了要请花匠,还要找人打扫卫生。 别人是愁没房子住,金宅是愁房子太多太空。 请人就要花钱。 有父亲的前车之鉴,金湛就不像其他官员愿意私底下找钱。 前几年得到不少奖赏,买下宅子就囊中羞涩,现在每月靠着俸禄过活。 福伯又苦恼起来:“就你那十五两银子月俸养得起这些人?算了,赶明儿还是我多做些,你还得攒钱娶媳妇! 等你手上的差事闲一闲,就去做几套衣服,又是年下了,还是把自己打理好看些,也好相看亲事。 等过完年就把婚事定下,要不然又要耗一年光阴!” 转了一圈,福伯还是没有死心亲事。 金湛只能答应下来,才将这场话揭过。 从金湛把十里巷找到的密信送到京兆府后,他缉凶的任务就算完成。 每天就做巡城的事,身累,心闲,就该做做自家事。 京兆府雷厉风行端掉琅琊台,又将京城里那些乱扑腾的纨绔打杀一些,城中气象一新,风波好像也已经渐渐平歇。 可身为京兆府尹的赵王周成锦却坐不住,又是连夜进宫了。 御书房里,高烛明亮,屏退下去的内侍都战战兢兢站在远处。 第84节 他们很害怕! 因为御案后的皇上黑着一张脸。 “皇兄,皇叔那边……可有劝解?” 周成锦在案前锦凳坐好,看着已经在暴怒边缘的皇帝,也是小心翼翼。 皇叔周坚是先皇幼弟,在荣帝登基时,周坚正任着大宗正司,管理皇家宗室。 有这样一个皇室血亲的大力辅佐,荣帝登基顺利无比。 几个原本想闹事讨要几个封号、封地的亲王郡王,都没有翻起半点浪花。 这一点,荣帝是对他感谢的。 所以成王也被大加封赏,就连城外皇帝行宫都赏赐为逍遥山庄。 可是,如今他却在山庄做出这种事。 一旦暴露,让皇家颜面何存。 荣帝手边的砚台已经被他砸了,此时案上墨汁淋淋,只能压住怒火沉声道:“皇叔说,他如今身体不好,离不开那东西,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收敛点,那些浪荡聚会也会少开。” 这话,周成锦不怎么相信。 皇叔吸食五石散已经不是一两年,最近几年更是毒入骨髓。 身体枯瘦如柴,皮肤溃烂,不敢触衣,只能天天赤身裸体待在无风无光的内室。 可是……还是离不开药。 这种事也将皇帝的那点恩情也快磨没了,只因为孝道和颜面还硬撑着。 原本只以为皇叔一人胡闹,荣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问。 没想到仗着自己的宽厚恩宠,那逍遥山庄还成了淫窝,真是让荣帝恨得咬牙切齿。 “皇兄,那就把逍遥山庄封了吧,连同皇叔在内,里面的人一律不准再进出,等皇叔死后,那些人就封门陪葬。” 在皇家人口中,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比不得皇家颜面。 逍遥山庄里面奴仆众多,上下数百人,一句话就得为里面那个半死的朽尸陪葬。 荣帝略一沉思,摇头:“这样不好,皇叔现在还担着大宗正司的职位。 若是全部封控,其他人好办,牵扯其中的宗亲肯定会去找太后哭闹。 太后现在年纪大了,人也越发心善,熬不住人哭求。 不如对外就说皇叔病重,让那些皇室宗亲们考虑另选人担任大宗正一职。 若是京城里再有人聚众淫乱,全部诛杀,这样也该平稳了。” 有琅琊台的先例在,城里应该会知道朝廷态度,谁再敢吸五石散,一样砍头。 这一次,周成锦却没有回答。 皇叔的事在皇室宗亲里已经不是秘密,上次金湛从十里巷查抄出来的账本,里面多有提逍遥山庄。 这事虽然被他吩咐人记在琅琊台,对下将案件抹平。 可城里依然未见收敛,还是有人在往那里送女子,甚至还有人就在南城客栈里胡闹。 吸食过量当场死了两人,那牙婆是为索赔被杀。 “皇兄,逍遥山庄可以不封,可若只是让京兆府查城里吸食五石散,恐怕力不从心。” 吸食这些东西的非富即贵,只有雷厉手段才能压住,只靠京兆府的衙役肯定是不行的。 “上次你用的金不二怎样?虽然性格孤僻了些,倒也是聪明的。” 荣帝不是昏庸之人,他只对美人心软。 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还是前几天看见御史台弹劾金湛的折子,荣帝才想起两年前金鸾殿上拒绝饮酒的武状元,自己还说了一句“金不二”。 这个年轻人在十里巷找到逍遥山庄的证据,没有宣扬出去,而是直接交给周成锦,护了皇家名声,是个拎得清的,值得一用。 说起金湛,赵王周成锦点头道:“虽然年纪尚轻,但办事老道,为人机灵,的确是个有主见的。” 荣帝站起来,满脸倦容道:“既然可靠,你就让他担任兵马司指挥使一职的同时,负责五石散这个案子吧!有人吸食,一律暗中抓捕,送去京兆府天牢关押,由你亲自过审。 朕就要看看,人就一颗脑袋,是朕砍得快,还是他们长得快。” 皇帝不能直接将成王拿下,但城里其他皇室宗亲,高门富豪们就没这个权限了。 皇室吸食五石散是朝廷禁忌,不宜宣传出来,现在派人暗中寻查,找到一个捏死一个,总能清理干净。 周成锦领命离开! 再说白霞山下,气氛一片平静祥和。 到了这,荣雪就再也不缺小姐妹。 宁阿婆家有孙女五个,最大的珍娘是嫁在同庄子的大女儿所生,十四岁,已经定亲,正天天绣嫁妆。 最小的四岁,还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吃。 珍娘回舅家陪贵客,也带着她叔伯姑姑家的女儿过来。 数一下,荣雪身边居然有七八个小娘子。 荣雪难得见到有这样多的女孩子,刚开始还有些羞怯放不开,可这些庄子上的小娘子比她还腼腆。 人比人,她底气一足,就不羞了。 大方取出自己的糖果分出来吃,自然惹来庄里其他孩子的羡慕目光和一群追捧者。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做针线、翻花绳,叽叽喳喳不停歇。 从城里的吃说到穿,从乡下庄子里的稀奇事说到猫狗,说一天也不嫌累。 宁阿婆的儿媳妇们也主动端菜送饭照顾荣雪,殷勤备至,体贴入微。 第122章 宁家出事 在宁家庄子上,安春风每天也不闲着。 她不跟庄上的婆子媳妇们聚会,而是带着秦牧,黑豆小豆子爬山过沟,在林子里用弹弓石子打野鸡、野兔,完全不是城里连门都不出的性子。 之前在城里就想过要将这几个孩子训练一下,现在有时间有场地可不能浪费。 在现代,安春风没有机会学拳脚功夫,但锻炼身手灵活的法子还是有,否则每天讨(偷)不回东西完不成任务,就要挨打受饿。 “黑豆,你那准头不行!还要把握住时机,想好鸟起飞的方向……”安春风指点着几个孩子要懂预判。 转头又大笑:“牧哥儿,你真是笨蛋!” 旁边秦牧正在笨拙的爬树。 他现在六岁,一直被唐玉书藏在宅子里,连门都不出,活动少,翻墙爬树自然是笨手笨脚。 这里没有外人,安春风也不怕吓到小林子小豆子这些小厮,撩起长裙就要教人上树。 她这动作可真吓到秦牧了:“娘,娘你是女娘,不能爬树…… ……啊!娘,你还真的会爬树? ……好吧!还是娘你教我爬树!” 然后就是在山径小路练跑步。 安春风已经是成人,又是在大梁朝这样的地方,再是放得开,也不能跟一群孩子在路上疯跑。 几个孩子比赛,小豆子最腿脚利索,最喜欢的也是跑步。 他每天都在庄子后面的山林里,吱哇乱叫着追兔子! 小林子年纪最大,心也最细,他把安春风教他的穴位画在身上。 几个孩子跑跳累了,晚上回去他就给人按摩,手上力道没个准,按得两个豆鬼哭狼嚎。 黑豆最老实,天天扛木头练气力,安春风都担心练过头,会不长个子。 索性把沈小郎中给荣雪开的药水多熬几付,每天都要他泡浴。 帮助生长发育的药,肯定只好不坏。 山里无岁月,时间一晃就过去十几天。 这天傍晚,安春风几人完成每天锻炼,已经在家休息。 宁阿婆抱着一些新被过来,说山里凉得快,现在十月中旬,晚上已经起了霜气,床上铺得厚一些才好睡。 要是再冷,就要烧柴烤火了。 “宁阿婆不用操心我们,你看,昨天我已经让小林子进城买了新被,垫得厚厚的。”安春风笑着掀开自己跟荣雪的床榻给宁阿婆看。 这段时间里,自己天天活动量大,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什么失眠都没有了。 荣雪也是每天兴奋,吃嘛嘛香,脸蛋一天天红润,身体也好得很。 宁阿婆还有些愧疚:“说是要好好照顾你跟雪娘,结果我都没在家。” 她的小女儿前天生孩子,虽然有夫家妯娌照顾饭食,宁阿婆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伺候几天月子。 安春风对正在给脚泡药浴的荣雪:“荣雪在这开心吗?” 荣雪抬头露出笑脸:“阿婆,你照顾珠珠她娘吧!有珍娘她们陪着,我过得很开心。” 她这段时间跟家里女孩子混熟悉就不缺玩伴,宁阿婆在不在身边都不重要了。 宁阿婆又问牧哥儿过得好不好,需要什么添置。 两人正说着话,宁小八突然哭唧唧跑过来:“奶,奶,爷叫你回去!爹出事了!” 宁小八的爹就是进城接安春风她们的宁老二。 安春风安排小林子他们照顾荣雪,自己则跟着宁阿婆到这边主院。 此时,院里已经站满人,每个人都神情惶恐,宁家二儿媳苗氏哭倒在大嫂子怀里,对着公爹宁老爷子喊:“爹,你要赶快去呀!要是老二被押进城里……呜呜呜,那就说不清了。” 宁老爷子黑红脸蛋上满是怒意:“老二媳妇你闭嘴,先听人把话说清楚。” 第85节 院里一个男子慌慌张张道:“宁爷,我是跟宁老二一起进固国公的山庄做事,就只是给山墙再抹一层黄泥,免得冬天的风灌进后院,没去过后院的,谁料到后院会出事,我们……” 此时,宁阿婆和安春风已经赶过来了,话只听到半截,宁阿婆猛然开口:“牛三,你等会再说,其他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 此时,宁阿婆不愧是仕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婢女。 她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事情既然涉及那些贵人的别院,就不宜公开说。 宁老爷子也反应过来:“牛三,你先起来,有家人去做事的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 院里一阵混乱,除两个哭哭啼啼的妇人留下,其他人都被从地里急匆匆赶回来的宁老大宁老三劝出院子。 人一散尽,牛三这才细细说来。 原来,固国公也有别院建在白霞山里,距离白霞庄有十多里路,寻常跟庄上没有来往。 前些日子尹世子带人住进来,嫌后墙有皲裂。 管事就来庄上找人去泥墙。 白霞山下的农户除了耕种田地,卖些水果蔬菜,还要经常在各处别院山庄寻些活计做。 听到固国公的别院要泥墙,宁老二就跟牛三几个揽下活。 事不多,钱也足,大家干得畅快,一时就忘了德行。 好奇心害死猫,有人踩着木梯攀上墙头往里张望。 这一看就出事了! 牛三苦着脸:“那里面好些男的女的都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在院里乱跑,朱成一探头就被里面的人看见,他们就将后墙做活的人全部抓起来。我还是在旁边沟里拉屎才躲过!” 他话一说完,周围的人顿时神情各异。 苗氏红着脸啐一声骂道:“这些不要脸的,自己不穿衣服,怎么还把别人抓起来!” 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家人干了什么坏事,先吓得半死,现在听说是别人做错,她的精神头也回来了。 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妇人也不哭了。 庄户人家,有时候干活热了,脱下衣服打赤膊也不是没看过,谁又会在意。 宁老爷子皱着眉:光着身子在院里乱跑,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可不是盛夏,怕冷的穿上小袄,就连家里养的老狗都换上厚毛,这些人不怕冷脱衣服干啥? 宁阿婆一脸懵逼,她也不知道。 安春风脑中隐隐有什么东西闪过,很快否定:男女衣衫不整还能有什么事。 可那些听话水什么的,都是昏迷酣睡,没有这闹腾,总不可能大梁朝还有蹦迪丸! 也有可能是吃了毒蘑菇,产生幻觉了! 此时,任由安春风对现代那些玩意门清,也不知道有流传千年的五石散,更不知道它的特点是燥热癫狂,体不着衣。 宁家就更无人知道,只当一句骚话给忽略过去。 第123章 宁老二失踪 另一边,听说只是这些冒犯贵人的小事,宁老爷子心里也稳定下来。 他站起身,对牛三道:“你们去收拾几只鸡鸭,跟我到别院赔礼领人去!” 牛三连连称是,两个妇人也嘟嘟囔囔回去抓鸡。 抓鸡提蛋,很快宁老爷子就带人去固国公别院,想将人接回来。 庄子上,宁阿婆还在安慰苗氏等众人道:“你别哭了,那些大户人家总有奇奇怪怪的事,你们听着就烂在肚子里,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见事情已经明了,安春风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 此时已经是太阳西斜,冬日的黑夜来得快,为了节约灯油,宁家媳妇们也都开始做晚饭。 只等公爹接人回来打骂一番,就可以吃晚饭。 安春风这边刚将自己跟秦牧他们白天洗过的衣服叠放好,就听到宁阿婆哭喊着一路过来:“安娘子,安娘子赶快进城,我们要找玉嬷嬷帮忙。” 又是怎么回事? 安春风忙放下手中衣物。 这一次,宁阿婆不镇定了,白着一张脸:“安娘子,别院的人说,他们没有抓人!还说今天没有人做工。” 宁阿婆是见过世面的,可不是寻常乡下妇人,她这几句话意思就深了,而且还要马上找玉嬷嬷。 玉嬷嬷是两人都需要守的秘密,彼此心里明白,一次也没有在嘴上公开提起过。 安春风的眉头一皱,这就有些麻烦了。 有事说事,该罚就罚,现在人都不见,那事情就是个黑窟窿。 “宁阿婆,你别慌,我们这就进城!” 现在天没有黑,距离京城每日关闭城门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有事只能在路上说。 在小林子去找车这个空档,安春风赶紧问清事情经过。 事情很简单。 宁老爷子刚才去找到别院的管事,想要赔礼道歉将人弄出来,谁知那管事矢口否认有工匠来过,甚至对牛三都一脸不认识的样子。 三句话不到,宁老爷子几个就被一群护院凶神恶煞的赶出来。 态度也很恶劣,就连宁老爷子这个里正也没给一点情面,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宁老爷子是当地里正,这些别院管事平白无故也不会跟当地人为难。 可是青天白日几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总要找个理由。 宁老爷子也不是个吃素的,见找别院的人行不通,立即就要报官。 白霞山归属县衙所管,报案也是万年县。 庄上有马车,宁老爷子当即带着几个青壮就往县衙去了,都没有跟宁阿婆商量。 等宁阿婆知道,一行人已经走了。 从县衙报案再到衙役调查,还不知道会耽搁多少时间。 宁阿婆可不能这样干等着,她第一反应自然是找玉嬷嬷,求崔御史帮忙。 这一点安春风自然是赞同的。 事关固国公,这些是皇亲功勋人家,崔御史肯定比一个县令管用。 只是安春风让宁阿婆留下,不用跟着自己奔波。 一则宁阿婆年纪大了,家里也需要人。 虽然知道有暗卫在,荣雪会很安全,可宁老爷子走了,家里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一大家子,宁阿婆再一走,就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万一再出什么事就闹大发了。 庄子上现在有些乱,还是宁阿婆帮忙找来一辆骡车。 小林子赶车,安春风裹上一件厚衣服就上路。 秦牧刚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见娘要赶在天黑前进城,也想跟着走,结果被小豆子拉住:“牧哥儿,你连我都跑不过,还是别给安娘子添乱了!” 可刚出庄子,就从道边窜出一人来,把赶车的小林子吓了一跳。 “安娘子,在下是旭威镖局的人,接下保护你跟一位小娘子的任务,请问你这是去何处?” 安春风赶紧将捏在手心的竹针收起:“大哥可知道宁家发生的事,我是要回城!” 既然是在附近保护的人,应该知道宁家的事,果然那人点头:“知道,但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要是你回城,我们也会不管的。” 安春风点点头,一事一主,人家拿一份钱也不是啥都管,只要能护好荣雪就行。 她想了想:“我进城就不需要大哥跟随,还请大哥多看顾宁家几个孩子。另外……能不能帮忙盯着固国公别院动静,有什么事先记下来,我另有酬谢。” 不需要出手,只是盯着动静,镖局的人立即答应下来,并说了联系自己的方法:“若是安娘子回来有什么要问的,就在院墙上挂一根红绸。” 一路上,尽管小林子将骡车催得起飞,安春风还是踩着关城门的那一刻进的,惊出她一身冷汗。 若是被关在外面,就只能等第二日卯时开城才能进。 宁老爷子比她先走,又没有在路上耽搁,两人没有遇上。 进了城,小林子就问:“安娘子,我们是回梨花巷?” 玉嬷嬷每次来见安春风,都是翻墙过来,她的院门具体朝东朝西,安春风其实不知道,只知道就在梨花巷隔壁。 不过此时要想找她,肯定也容易。 听到小林子要回梨花巷,安春风却摇头,在路上她已经考虑过了。 宁老二几人出事是因为帮固国公别院干活,那个固国公就是尹世子的爹。 半月前在城门口,安春风还清楚记得尹世子挑衅金湛的场景。 金湛作为兵马司的人,管的就是打架斗殴,对这种事应该很有经验。 “小林子,我们去北城兵马司衙门!” 金湛的私宅在哪里自己不知道,但可以找去衙门打听。 反正现在已经出不了城,时间也充足。 晚上的北城兵马司是有人轮值的,听说要找金大人,就给出地址。 “官帽胡同?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安春风疑惑。 小林子替她解释:“沈小郎中的家就在官帽胡同!” “哦!难怪!” 小林子又赶车去官帽胡同。 现在天黑透了,天气冷起来,街上人也不多,小林子边走边打听路,在城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金宅地址。 这一路走来,人累了,骡马也累了,再找不到人,安春风都要哭了。 一看见门上金府二字,她就跳下车扑过来敲门。 第86节 门房上没动静,敲了好一阵才有人。 叶青满脸的不悦:“谁?” 松子媳妇生了孩子就三天两头的回去。 金宅再是宾客冷清,也不能少了门房,弄得自己还要守门。 安春风没有见过叶青,只觉得这个小厮很不耐烦。 知道从来都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种实权官员的门房眼睛都长在头顶。 安春风以最快速度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麻烦小哥给金大人传一句话,说梨花巷的安氏有要事求见!” 第124章 夜登金家门 “安娘子!” 叶青此时已经认出眼前这个妇人是谁,顿时惊讶道。 别人不知道安大娘子跟自己家大人是什么关系,他却明白主子跟崔御史的约定。 安娘子已经出城去了白霞山,怎么会入夜突然登门。 好在叶青再是好奇,也知道先让人进门。 他没有多问,只道:“安娘子请进!我这就去请大人!” 外面风冷,叶青让安春风先在门房避风处等着,自己则赶紧去二进院找人。 外院厅里,福伯正慢慢收拾家务,听到门上有说话声,出来就看见叶青在跑,忙问道:“叶青,谁来了,你慌啥?” 叶青跑得飞快,忙忙说一句:“梨花巷的安娘子来找主子,我这就去后面叫人。” 梨花巷的安娘子? 福伯眼睛瞪大,像是想到什么,嗨一声转身就往门房走。 门房里,安春风捏着衣袖站着,听到脚步匆匆,回头却见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老者。 看似奴仆打扮,可看自己的目光却毫无顾忌。 福伯将安春风上下打量:“大娘子是什么人?为何事来找金大人?” 安春风现在知道一些人家的老仆地位不比主子低。 尤其是这种见着客人也不拘束不恭敬的,那就是看着主子长大的一类,得罪不起。 她露出这个朝代女子的标准微笑:“回老丈的话,民妇是有要事见金大人!” 她这话,看似回答过,又像什么都没答。 福伯皱着眉,依然打量安春风。 安春风在车上已经将自己简单收拾过,路上颠得有些松散的发髻用绸带固定,没有插什么簪子。 身上也是方便带孩子穿林攀树的粗布衣裙,看起来很是素淡朴实。 “你是住在梨花巷?”福伯又问。 安春风不说话了,因为她看见金湛已经从后面过来。 而且还是跟白天的金大人不同,顿时眼睛有些直! 金湛只穿了一件劲装单衣,腰带紧束,薄薄的布料被汗打湿贴着肌肤,摆臂抬腿都能看见结实的肌肉轮廓,还有隐隐蒸腾起的热气…… 啧! 安春风咽了一下唾沫。 此时的金大人,看上去就好像一盘刚出锅的红烧鸡腿,在夜风中透着香味。 安春风觉得自己此时一定是饿昏头了。 从白霞山到现在,还是上午吃过东西,差不多一天水米未进,肚子咕咕叫才会眼花。 金湛刚才是在后院里进行每日功课,打拳练功消耗体力后就睡觉,听到安娘子突然到访,他顾不得穿好外套就赶过来。 “安娘子先进院才说!”金湛让福伯关门。 坐在简洁得过头的金宅前厅,安春风迫不及待端起茶就喝,也不怕烫嘴。 赶了五十里路,又在城里转这样久,吹这样久的风,她真的很饥渴,一句假话都没有。 金湛换了衣服过来,看她两三口就喝完一杯茶,没有说话,随手又倒一杯。 从在梨花巷布下哨岗这一月,他对安大娘子的习性多有了解,知道她非事不出门,不是个莽撞的。 安春风喝完茶才尴尬一笑:“金大人,民妇实在是赶路渴,失礼了!” 随着她的话,肚子应景的咕咕叫起来,显然一杯茶不能填饱饿坑,反而激起反抗。 安春风捂脸,自己真的是饥肠辘辘啊! 呃!这声音…… 金湛脸皮一紧,也有些绷不住,自己居然忘记问客人是否需要用饭。 可是怎么办? 家里又都是男人,没有准备点心零食的习惯。 安春风哪里好问人家要吃食,赶紧道:“民妇是傍晚时从白霞山赶回来的,是因为宁阿婆的儿子帮固国公的别院干活出了错,现在被关起来,可主家又不承认,担心会出事!” 金湛沉声道:“宁家人被关多久,可有打骂伤及性命?” 安春风道:“事发在下午时,大概三个时辰,是否打骂,现在也不知道。” 金湛摇头:“现在城门已关,又非命案,无法出城。” 安春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不能出城,还是有些失望。 但皇城要地,城防紧严,每天急着进出城门的无法计数,非重大事件是不能随便开门。 而且在见过太多血腥杀戮的金大人心中,宁家这种还处于猜测阶段的事,更不可能去找京兆府要开门令。 只是在说几句话的时间里,安春风肚子咕咕叫了几次,让她很是尴尬。 话一说完,她就赶紧起身告辞:“天已晚,就不打搅金大人了。就是不知大人明日能帮忙去看一看?” 安春风想,要是金湛无法去白霞山,明天一早自己就去寻玉嬷嬷。 金湛没直接说明日是否去白霞山,只轻咳一声道:“我也饿了,不如一起去吃些东西,是否去……还需要详细了解情况才能决定。” 这样也好,真是饭桌文化源远流长,还是得边吃边谈,最好是说动金大人。 于是,叶青、小林子、安春风和金湛,大家一起出门。 福伯没有去,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再吃要停食。 安春风对周围的酒楼食铺不了解,是在叶青的带领下,找到一处吃签肉的地方。 大梁朝的签肉就是烧烤,现在寒气渐起,吃烧烤正是时候。 只可怜了安春风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看着那肉在面前烤得滋滋冒油。 安春风压住心里的馋虫,趁这空档将牛三回来说的话仔细讲给金湛听。 “……跟宁老二一起去干活的人说,那些人……哪啥,不穿衣服在院子里跑,见有人偷窥,就将人抓起来,宁家去要人,尹世子他们却矢口否认自己有抓人……” 安春风发现,同桌的金大人突然面色很是古怪。 “金大人,你怎么了?” 金湛笑了一下:“没事,你继续说,宁家现在是怎么样了?” 他虽然笑得很刻意,还是让气氛好转。 安春风继续道:“宁老爷子是去万年县衙报案,他先走,一路并未遇上。” 金湛点头:“你能想到直接来找我……倒是个聪明人,那就明天一早去白霞山。” 话说到这,烤肉、煎饼和面条也都端上来了。 顿时香气四溢,安春风忍不住又吞了一下唾沫。 “你先吃吧!”金湛示意叶青将食盘推到安春风面前。 安春风也不客气,立即端过饭碗大快朵颐,根本不在意金大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反正该丟的脸已经摔得稀碎,捡都捡不起来,那就索性不要了! 第125章 福伯的担心 安春风不在意,金湛就更不在意。 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正好吃饭。 几人埋头苦吃,没人再说话,将送过来的饭菜一扫而空。 安春风和小林子是饿得慌,金湛跟叶青应该是职业习惯。 四人用餐速度都很快,不到一刻钟,几人就放下筷子,取茶漱口。 烤肉吃得大家满嘴流油,在这秋寒天气里,虽然没有喝酒,浑身也都热烘起来,气氛也跟着融洽,随意说几句这家烤肉还不错云云。 四人吃了四百文,是小林子去付的钱。 叶青虽然也想去付钱,却被安春风拦住,自己登门,没有让金大人请客的道理。 吃过饭,说过事,安春风没有再去金宅。 约好第二天去白霞山的行程,跟小林子在官帽胡同附近找到一家还不错的客栈住下。 再说金湛跟叶青回去金宅,已经快到二更天。 福伯没有睡觉,还在门房等着,见两人回来,就赶紧催着金湛道:“灶间烧着热水,湛哥儿自己提水洗澡去。” 金湛今天一身汗湿,虽然换过衣服,还是有点不舒服,他看一眼叶青还没有说话,就被福伯撵走了。 第87节 叶青刚想溜,立即被福伯叫住:“叶青你站住。 今天来寻上门的大娘子是什么人?这时又去哪里了,怎么没一起过来?” 叶青走不了,苦笑:“福伯,人家只是来报案的,跟着我们回家干啥,呃!”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安娘子实在大方,见面就送荷包,还请一顿扎实的签肉。 自己馋这一顿可是好久了。 福伯一瞪眼:“我当然知道是来报案的,为啥报案要来家里,还让湛哥儿一起出去吃饭? 你别想哄我,我可没有老眼昏花,那大娘子是已婚妇人,怎么跟湛哥儿结识的,你老实说来!” “我虽然每天催湛哥儿成亲,可没让他跟妇人纠缠不清。” 从安春风上次换装去唐家后,她就没有再做寡妇打扮。 以前是为安身立足方便考虑,才给自己挂上寡妇之名。 现在梨花巷已经无人在意自己是何身份,秦牧也回到自己身边,跟唐玉书的关系彻底了断。 那人连自己为其戴孝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也不用作贱自己再当寡妇。 上年纪的人社会阅历丰富是好事,可遇事心里也会多想。 在福伯看来,安春风虽然寻常妇人打扮,言行也不是风尘女子,但容貌身段对男人却有着不小诱惑。 而且跟湛哥儿年纪相仿,好像还很是熟稔,登门就要吃点心,湛哥儿还就陪她去吃了,这可不像是报案的。 以前老爷就是栽在女色上,湛哥儿好好的未婚男子,连亲事都还没有定,可别跟妇人沾上边。 唉!自己是不是把湛哥儿逼得太急,还是等他缓些时间寻一个心仪的小娘子。 看福伯不放心,叶青只得把安娘子吃饭时说的案情讲一遍,末了解释又道:“大人说,事情涉及尹世子,而且还有些蹊跷,他必定会去白山走一趟的。 这个安大娘子真的只是报案,跟大人没有私交,就单纯吃顿饭而已。” 福伯听到尹世子几人衣衫不整的狂奔,也是神情凝重,他知道金湛已经接下皇上口谕,这事肯定会管。 但愿湛哥儿只是办案。 外院卧房里 金湛简单冲洗过就躺在床上,他此时的心情很平静。 尹世子风流成性,半月前带着几个女娘去别院。 这种纨绔子弟会干什么不用人说都知道,那也是花天酒地的胡闹,只是没想到会吸食五石散。 有赵王传给自己的圣上口谕,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此时他想的更多的反而是其他事。 金湛摸着自己的肚腹,心绪飘忽不宁。 自己今天第一次跟安娘子同桌吃饭,怎么没有往日见到那些小娘子的别扭难受,反而觉得心情舒畅。 是因为安娘子吃饭时的从容爽快,没有娇柔做作? 还是因为她已经生子,不在自己说亲范围之内? 金湛想了想,感觉应该如此。 说实话,今天晚上两人虽然初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过去了。 在他这里,安娘子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这一段时间里,金湛已经将西城唐家发生的一应事情全部调查过。 包括几个月前唐家撵走婢女安氏,和前段时间唐玉书成亲冲喜,乞儿认父的闹剧,他都清清楚楚。 对安氏婢女爬床被撵的说法,金湛嗤之以鼻。 他知道那是唐家跟孙家结亲,要抛弃母子俩的借口。 因为他早在七夕节时就看过安娘子的户籍。 虽然不是京城人士,那也是有县衙印章的良籍。 安氏是良家女子,生下孩子却被赶出家门,这就是有人在始乱终弃。 从安娘子住进梨花巷到现在,他也是了解的。 知道安娘子一人独居时谨言慎行,从不多出门半步,就连醉汉闹事,都是被人诬陷。 被人托付照顾荣雪也是尽心尽力,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娘,十里巷却冒险救人,活生生将自己累晕。 算得上是刚柔并济、聪慧过人的佳人! 只因为身后没有娘家支撑,才被人欺负落得如此境地。 金湛心中感叹,安娘子正是好年纪,容貌美丽,通情达理,怎么偏偏就遇人不淑! 客栈里,安春风脱了外衫合衣而眠,虽然一身疲累,却无半分睡意,此时她脑子里也在想着今晚事。 金大人外表冷酷,多接触其实也和气。 自己言行不雅没有表现出厌恶,甚至感觉比在十里巷初相遇时还客气点。 这应该是给崔御史面子。 呵呵! 常言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说的大概就是自己这种情况吧! 一夜就这样迷迷瞪瞪过去,第二日天还未亮,店家伙计就叫醒刚睡不久的安春风,说是金大人来了。 安春风慌忙起身,她入睡迟,不习惯早起,居然这种情况也睡过头了。 小林子送来热水,她一通梳洗才去前面见金湛。 免不了先是道歉。 金湛已经等了一刻钟,脸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道:“无妨,现在离开城门还有一刻钟,我们要早些过去等着。” 安春风看一眼精神奕奕的金湛,暗自腹诽:离开城门还有一刻钟,那就是还没有到五点,真早,这人是不需要睡觉的吗? 在等待出城的人群里,安春风见到了比自己早一步回城报案的宁老爷子。 第126章 别院救人 此时宁老爷子一脸憔悴,衣衫凌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哪个屋檐下蹲守了一夜。 看见安春风,宁老爷子还很是吃惊。 他对自己老妻去伺候人原本不满,见带回来的客人又是孩子妇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城里富人们下庄玩耍。 没想到自家出事,这位大娘子不仅连夜赶回城里,此时还请到人帮忙,他心里顿时感激不尽。 尤其是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大人,宁老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顾周围人的议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金大人啊!求你救救我儿吧!” 此时人多眼杂,不是说案情的时候,宁老爷子也是急糊涂了。 小林子和叶青赶紧将人扶起一旁说话。 从跟着宁老爷子一道来县衙报案的人嘴里,安春风和金湛得到消息。 宁老爷子他们昨天赶到县衙时,万年县已经下衙,好不容易找到当值的衙役,却说人失踪不满二十四个时辰不予立案,让他们两日后再来。 而且人家还好心提醒一句,固国公是因对先皇有功,才得来能世袭罔替的爵位,不是那些没有功勋的闲王,他们这些庶民若是想讹诈,恐怕要失望。 宁老爷子是又气又急,若是对方承认自己儿子犯错被关被罚,自己一句话都不多说,甘愿受罚。 可现在一句没有见人,他的心就空落落的发慌,总不能三个大活人就这样轻飘飘没了。 县衙不受案,只能回去再求别院的管事放人,否则是等二十四个时辰后再报案。 现在有金大人愿意出手,那就不同了。 等时辰一到城门开,金湛带着一行人,没有查验身份就直接出城。 出城众人就是一路狂奔,好在畜力休息一晚都很充足,这一趟只要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白霞山下。 为第一时间救出人,金湛带着叶青和宁老爷子几个人,直接去了位于白霞山上的固国公别院。 安春风要把消息带回宁家,她没有去别院,先行回来。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安春风回归,在一夜惊魂未定的宁家掀起一阵喧哗。 几个媳妇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宁阿婆一声呵斥:“大家干什么?该做事做事去,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等媳妇们都散开,宁阿婆和留在家里的宁老大才问:“情况怎样了?可见到嬷嬷?” 昨天晚上,他们在别院大门外守了一夜,别院没有动静,也没有看到宁老二他们三人被放出来。 现在就只等官府能带人进去找。 安春风道:“我没有去找嬷嬷,是直接找的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现在金大人已经到别院去了。” 宁家人紧张表情顿时一松,出动官兵,那就比衙役可靠。 宁老大问:“金大人带来几百人,是不是要围剿那别院?” 安春风抿嘴:“金大人只带了一个长随,没有带兵过来!” “什么?”宁老大顿时失望,那别院住着十几个护院,金大人一人来,能不能救人。 宁阿婆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失望,她知道金湛的威名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有他在,比来一队人还强。 “安娘子,你可见到我家老头子?”宁阿婆这一夜也担心自己那倔老头,去县衙报案,可有成功。 “回来时在城门见到老爷子,现在已经跟金大人去了别院,你们赶紧去看看吧!” 安春风没有说县衙要等两天才能立案的事。 她话音刚落,宁老大和宁阿婆就往山里的别院去。 院里等着消息的几个媳妇孙子孙女也跟着走,大家一夜没睡,现在只想找到人。 第88节 安春风回到她住的院子,此时秦牧和黑豆几人都已经起床,此时宁家的出事,正让他们惶惶不安。 看见安春风,荣雪扑过来:“安姨!” 没有安姨在,她感觉害怕了。 秦牧也过来:“娘,宁二叔他们找回来了吗?” 安春风摇摇头,没空回孩子们的话,先进屋取出一根红绸挂在墙头。 她没有去别院,就是要回来问宁家和别院是什么情况。 很快,院外有人影闪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出现在院里,正是昨天晚上拦路的镖局人。 那人也不废话,直接道:“安娘子,昨天晚上固国公别院在后半夜从一处小门送出三个人,活的,现在人在白霞山里。 对方有七八个护卫,我不敢跟得太紧,只能给你一个大概方位。” 安春风顿时皱紧眉头:“是山里,不是其他地方,人也活着?” “是山里,应该是要丢弃在哪个洞穴里,你们要找就赶快去。 人是活的,走山路,活人比死的方便! 虽听那几个护院谈话没提要杀人,可谁也说不清人丢在山里会不会出意外。”镖局的人道。 安春风脸色沉下来,她没有指责镖局的人见死不救的意思。 人家没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能力,比起添人头,更重要的是传出消息。 别院有隐蔽小门,人已经送走,金大人去了要扑空。 搞不好还会被那尹世子反告一次,自己必须通知他们。 她对镖局的人道:“现在宁家出事就不用避着,麻烦你就留下陪着小娘子他们。” 事到如今,镖局的人也不用再隐藏,可以直接表露出护卫身份。 崔御史雇来的人是两个,安春风要他们俩同时看顾住宁家,多劳多得,佣金翻倍。 镖局的人应下,当初雇自己来的人也说过,若是能平平顺顺过去,就低调不露痕迹。 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还是得听安娘子安排。 安排好家里,安春风就带上最擅长跑路的小豆子出发。 固国公的别院在山腰,安春风跟小豆子还没有到,就听见哭闹。 “世子爷,求求你将人还给我们吧!我们错了该罚就罚,让我们做牛做马都行!” “我们错了!” 老二媳妇苗氏和几个女人跪在地上哭求着。 别院大门口,金湛跟一个发髻歪斜,衣衫松散,满脸疲态的年轻男人对峙着。 两人身后分别是宁家带来的庄稼汉和十几个拿着刀枪棍棒的护院。 尹世子扬脸骄横道:“金湛,你想怎么样,找人好办,你可以随便找。 就问你想好没有,要是我这里没人,你又该怎么收场?” 第127章 别上当 金湛冷声道:“禀公查办,任何人都要配合!” 他没有说找不到要自我处罚云云,那些都只是民间斗殴才会说的狠话。 官方搜查,普通人就老实配合,谁还给你保证。 查错了最多一句“道歉”,那就已经是给你天大面子。 现在对上尹世子,玩的就是你死我活,说赔礼道歉两人都不会相信。 果然,尹世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拍手叫好:“好好好!好一个刚正不阿的金不二,你说要禀公查办,那就拿出公文来,本世子要看看你禀的是哪个衙门的公,敢听几个乡下泥腿子的话就上门说要搜查!” 说到这,他突然沉脸,恶狠狠道:“哼哼!你当爷这里,还是那个被你毁了的琅琊台,本世子可不是肖定堂,人命就要用血偿。” 金湛不为所动:“本官只负责缉凶查办,不管刑审,琅琊台的事与我无关。 你这里既然有人报案,就必须搜查。至于说血偿,世子爷只管来取。” 尹世子两眼一翻,指着金湛旁边的叶青道:“好一个只管来取,就凭你们俩人…… 好啊!来吧!本世子今天也要看看武状元的厉害。” 金湛没有再说话,只迈步向前,径直往别院走去。 叶青也紧紧跟上。 金湛来到这里,先是亮出兵马司指挥使的腰牌。 兵马司的职责所在就是剿匪缉凶查办案件,有权搜查民宅、官坊。 若是在城里,固国公府不能进,可这里只是寻常别院,已经不算官邸,自是进得。 可腰牌拿出来,却被护院们以一句“不认识字,不认识腰牌”拒之门外。 又被尹世子冷嘲热讽一番挑衅,阻拦这样久,就是个冰人都要爆出火星子来。 见金湛要硬闯,尹世子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来得好,可惜了,金不二只有两人,要是兵马司来百十号人,闹得越大才好。 只要金不二进院搜不到人,自己就要告到皇上那去,告他徇私枉法,告他骚扰勋贵,让金不二削官免职滚出京城。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子像豆子一样滑溜窜进场里,跑到金湛跟前,喘着气道:“大人等一下!我家大娘子有话给你讲!” 金湛蹙眉看着他,这个小厮自己认识,是安娘子身边的人。 安娘子要说什么? 金湛停住,没有再走。 尹世子目光凶狠,抓紧时间对着身边护院们低声叮嘱着什么。 十几个护院连连点头,握紧武器跃跃欲试。 有这一耽搁,安春风气喘吁吁的也终于是赶过来了。 一眼看见还在院门外的金湛,心中顿时一松,还好,正来得及。 她急忙开口喊道:“等、等一下,金大人!” 金湛回头,不由眉头一皱。 安春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踉跄着差点摔倒。 金湛条件反射的一把抓住她胳膊稳住身形,又迅速松手。 “不、不能进去!” “为何?”金湛问。 安春风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喘息着道:“别上当!” 金湛正欲询问,旁边尹世子已经阴阳怪气笑起来:“这位大娘子又是谁,怎么还跟金大人到我这别院门口拉拉扯扯来了? 金大人,怎么不敢进去,堂堂男子汉还被一个女人拦住不成?” 金湛听出安春风话里有话,尹世子又在那里故意激怒自己,他自然不肯再往院里去:“尹世子急什么,本官是搜是走,不用你说。” 此时,小豆子已经来到宁阿婆跟宁老爷子旁边,低声道:“庄上被抓的人不在院里,已经被丢弃在山上,你们赶快去山林里找回来,若是迟了,恐怕要出事。” “什么,不在院里,那在何处?小豆子,你不许说谎!”宁老爷子一下站起来。 “往白霞寺后面的山林走,路过一个长着三岔树杆的崖边,旁边还有两方巨石,再继续走一盏茶时间,人就在那里失踪的。” 这是镖局的人告诉安春风的,也是最有特点的标记。 镖局的人跟过那里,就差点被人发现,只能停住跟丢。 宁老爷子刚才还疑惑的眼神一下亮了。 虽然小孩子容易说谎话,但小豆子没有来过白霞寺,撒谎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细致的方位。 宁老爷子在这白霞山长大,活了大半辈子,不说将白霞山脉全部走过一遍,至少方圆十几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知道。 刚才小豆子说的树叉巨石,他都见过。 既然自己在这里光是求人不起作用,尹世子摆明是要耍赖不认账,仗着身世显赫,就连金大人都敢阻拦。 既然说人在山里,他就要试一试。 想到这,宁老爷子回头对几个庄上青壮道:“走,跟我去山里找人!” 宁老爷子他们悄悄撤离,尹世子那边还在对金湛百般挑衅:“都说金大人不近酒色,本世子看来却不是这样的,金大人喜欢的是这种嫁过人的乡野村姑吧! 啧啧啧!金大人眼光不错,这倒是个美人儿!” 金湛黑着脸喝斥:“休要胡说八道!” 尹世子呵呵怪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俗话说得好,豆腐要吃烫烫的,媳妇要娶胖胖的,这可是本世子教你选女人的技巧。” “金大人若是不信,那就进院里来,让你见识见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宁老爷子带一大群人,头都不回的走了。 尹世子眼睛瞪大,看金湛后面的人突然全部走光,顿时心花怒放。 现在没有庄上的农户,他决定先发制人,立即对着护院喊道:“动手,把这个冒充官员,妄图私闯别院的贼人抓住。” 金湛再是厉害都只有两人,自己这边十几人,只要打个平手就赢了。 把金不二当成贼人打出去,以后在京城中,自己就能在同伴里大吹特吹。 十几个护院拖着棍棒刀片子就冲过来,场面顿时一紧,宁阿婆和几个妇人吓到尖叫:“啊!你们不能打人!” 金湛眸光深沉,他将安春风往旁边一推:“你站一边去!叶青看着她!” 叶青忙应一声将安春风护在身后。 金湛脚下不退反进,腰间钢刀入手就扑进人群,一场恶战顿时开始! 第89节 安春风不是第一次看见金湛跟人动手。 上一次还是在十里巷,那时候月黑风高…… 不对,是月淡星稀,光线昏暗,在黝黑深巷里,她只听到刀刃破空入肉和惨叫声。 这一次是真正的打斗。 第128章 虚惊一场 安春风看惯前世影视剧里那些落叶飘零中的慢动作,还有特写镜头里,男主角们耍帅的死亡翻滚加爱的魔力转圈圈,再看这场打架,那就只能用四字形容:平淡无奇! 说平淡,是因为金湛的打斗没有什么花哨的多余动作。 真正的打斗不是武术套路表演,更没有导演指挥,毫无美感可言,更多是像在竹林里劈柴。 只有躲避,攻击,再闪再攻,再闪再攻。 说无奇,是因为结局毫无悬念。 动作简洁,效果也简洁,闪躲腾挪间,金湛的每一刀都没有浪费,精准的劈在对方的关节处。 只一下,那些护院就倒地不起,抱着伤处打滚哀嚎。 几乎就是在眨眼间,十几个人就倒下大半,剩下的都瑟瑟发抖,退回尹世子身边。 现场没有想象中的鲜血满地,金湛没有用刀刃,只用的刀背,就这样打得护院瞬间倒地失去战斗力。 尹世子脸色大变,他对着自己的护院大骂:“冲上去!劈死他!劈死他!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 本世子每天好吃好喝供着,现在就是你们卖命的时候,给老子上啊!” 他嘶喊着,护院们没有一个上前。 人人都是惜命的。 金湛没有一刀砍断脖子,那是手下留情,再不识好歹,就要白送死。 安春风没有看那些在地上惨叫的护院,只愣愣看着笔直站在中间的那个人。 啧啧! 果然是武状元,这身手,这排面怎一个帅字了得! 只是在尹世子眼中,眼前这个男人是恶魔,他恨不得扑过去砍上几刀。 可昨天跟几个妓子胡闹一夜,现在身子虚飘,脚下还在发软,别说去砍人,就连刀都提不动。 金湛向前走一步,尹世子就赶紧退后一步,一步又一步,人就退回门里。 “关门,快点关门,把这条疯狗关在外面!” 尹世子再也不顾什么体面,大叫着将高大结实的院门关上。 他觉得只要躲起来,自己就安全了。 院门就在金湛面前合上,金湛没有动,只微微垂眸。 固国公是功勋人家,皇上要的是暗中抓人,而不是闹得满城风雨。 而且安娘子说要上当…… 无视满地伤者,金湛道:“安娘子,你刚才说别上当,是何意?” 看完一场不花钱的功夫短片,安春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干巴巴道:“宁老二几个人,昨天半夜就被送走了,不在别院,你进去就会上当。” “哦!”金湛抬眼看她,目光深邃:“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春风立即将自己昨天晚上让人盯着别院之事说了:“人被送进山里,还活着,刚才宁老爷子他们已经去接人。” 山里寒冷,虽然没有豺狼虎豹,但也有一些小兽,一夜过去,风险还是有的。 而且,安春风还是有些担心,要是尹世子丧心病狂将人灭口…… 金湛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事无万全。 尤其是吸食过那种东西的人,脑子都有些不正常,当然要先找到人。 旁边的宁阿婆急了,自己昨天晚上可是让人看着别院,怎么就没有发现还有其他后门? 怎么会犯这样大的错误,还全靠安娘子细心。 宁阿婆几个妇人此时也都回过神来,冲上前对着受伤倒地的护院又捶又打:“打死你们这群帮凶,坏人!” 惨叫声又是惊天动地。 一直持续到宁阿婆几人打累了,院门开,几个护院溜出来,将地上的伤员全部拖走。 自始至终,金湛都没有再出手! 既然已经有人上山,守着闭门不出的别院也无用,金湛跟安春风就先回宁家等消息。 宁阿婆和苗氏几个也只能哭哭啼啼回去等待。 宁老爷子他们都是山里常来往的,又有目标,不用漫山乱寻,寻人就很快。 没过多久,小豆子就又像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 他满脸汗水,一身草屑尘土,很是狼狈,可眼睛亮晶晶嘴角挂着笑:“宁阿婆,人找回来了!” 人真的找到了。 是在一处石缝里,三人被绑着丢在里面,上面还盖着枯草树枝,若不是有人差点踩着,都发现不了。 宁老二鼻青脸肿,另外俩人同样也是青紫交加。 冻饿一晚,此时三人都是脸色煞白,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熬来姜汤喝下,宁老二才说出他们这一夜的经历。 下午时,他们几人抹泥墙本来做得好好的,一人攀墙头时,无意间就往后院多看了一眼,见里面的人疯疯癫癫的乱跑,就当笑话说给外面的人听,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结果就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管家带着护院立即将他三人抓住,只有牛二干活要拉屎,去了墙后水沟才躲过。 管家逼问他们看见什么,宁老二他们三人还是聪明,哪里肯说实话,都说自己三人是为庄上趣事说笑几句。 任由几个护院拳打脚踢,三人都咬死不承认。 打过之后被关进柴房,半夜又从小门拖出去丢弃在山上,说要他们受点苦。 宁老爷子啐了一口:“那些贵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安春风有些尴尬了,这样说来好像真的只是小事。 结果自己急吼吼将金湛叫来,还打上一场,跟尹世子结下仇怨,这人情债又算是欠下了。 金湛没有责怪安春风的小题大做,只说他要在宁家再叨扰半天,现在不用回城。 对这要求,宁老爷子是一百个愿意。 难得能请到官员登门,而且尹世子别院那里还没有下文,有金大人在,自己也有主心骨。 他赶紧让家里人杀鸡宰羊,要款待替自己找回公道的金大人。 还有那两个跟踪宁老二几人的镖师,宁老爷子封了两个红包送上。 镖师笑哈哈接下,直说这些都是小事,要是再有人来宁家骚扰,自己也可以帮忙。 这是说要是尹世子还要来找麻烦,他们也要出手的。 宁老爷子自然是千恩万谢。 安春风这里,宁阿婆拉着她愧疚道:“还是怪老二那个天杀的惹事,让你辛苦去城里请人,早知道是这样,就让他在山里受苦。” “老头子交代我要好好感谢你,他这时候他要陪着金大人,不方便过来说话。” 安春风笑道:“老爷子在路上已经感谢过我,倒是阿婆你别在意,再这样客气来客气去的,我反而要多心了。” 她说的这话没有骗宁阿婆。 在城门边,宁老爷子是再三感谢过,现在人多,安春风自然不会在计较。 胆战心惊一夜,现在人平安回来,一顿丰盛午膳吃得宾主尽欢。 第129章 上庙 几个孩子跟女眷另外摆了两桌在安春风所住的院子,同样也是开怀。 席上,苗氏要给安春风敬酒:“我那男人说了,这次还多亏安娘子,要不然他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宁老二在众人跟前说只是冻了一夜,没什么大碍,可在自己媳妇跟前却是呜呜哭得哄都哄不住,说自己在被塞进石缝时,只以为是活不成。 三人在那里待一夜,就连死后埋哪里都想好了。 没想到未到中午,自己就被人找到救出。 苗氏受的惊吓同样不小,几句话说得泪眼婆娑。 宁老二要是死了,她就得成寡妇,两个孩子也没了爹。 安春风能体会她失而复得的心情,可是自己不能喝酒,只能用茶代酒喝一盅。 饭后,众人散去,金湛突然找到安春风:“安娘子下午是否有空?能否陪我去白霞寺走一走?” 安春风被这要求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道:“大人去、去寺庙何事?” 金大人一直都谨守礼法,跟自己除说正事,并不多言,怎么突然要自己陪他玩乐? 而且跟尹世子刚刚结下的事还热乎着呢,都不用考虑善后吗? 金湛见她一脸紧张,不由好笑,解释:“安娘子勿要多想,是福伯早就听闻白霞寺的香火灵验,一直想求一支签。这次难得来了,就去满足他的愿望。 只是我为男子,若是求签难免招人非议,就想请安娘子代劳一下。” 哦!是这样的。 事情简单,可安春风心里却纠结起来。 今天在固国公别院听那尹世子的几句胡话,给她提了个醒。 第90节 这里是大梁朝,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到变态地步,名声还是要顾忌的。 自己不用考虑以后的婚嫁也就罢了,人家金大人还是未婚,还要相亲成婚。 跟自己走得太近,逛山游庙会招人闲话。 可现在请自己帮忙求签,这个不好推拒,那就带上儿子一起去。 想到这,安春风道:“好,孩子们受了惊吓,下午正好要带着出去走走,那就去白霞寺。” 有一群孩子在身边,两人进庙求签的事也就不突兀。 却说固国公别院里就没这样轻松了。 尹世子正在大发雷霆。 他将带伤还在呻吟的护院管事叫到自己跟前,问金湛突然上门要人是什么意思? 自己是哪里惹来这个瘟神。 早上时,他正睡觉,就被人喊起来说金湛打上门来了。 刚开始还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是琅琊台的事还没有过,现在金湛又要抓自己归案。 可是金湛说的却是什么“放人”。 不管有没有扣人,这面子上的事不能输,尹世子也不解释,就这样稀里糊涂打一场。 现在架也打了,事也起了,尹世子才开始问。 几个护院也不保留,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出来,只是他们的话却做了改变。 管家早就叮嘱过怎么回复世子的询问。 只说几个工匠在下午干活时喧闹嘻笑,搅得别院不安宁,他们就将人拘起来,宁家误会才上门来闹。 其实,尹世子跟几个女妓疯癫嘻闹被工匠看见的事,只有管家和几个护院知道。 护院怕世子发怒自己疏于值守,才将人关起来。 这些人都是当地庄子上的人,管家见几人什么不知道,也不敢真的弄出人命惹出麻烦,就将人扣下。 趁夜偷摸送出去,想丢在山上饿上两天吃些苦头,让他们学会在大户人家干活,要不多行、不多看、不多言的规矩。 管家仗着自己是国公府出来的,根本没将这些种庄稼的庶民放在眼中,能留一条命就是开恩。 所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把人撵走。 他也没有想到,宁老爷子这个里正也是个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去报官,还把兵马司的金大人给招来了。 只可惜那三个人已经被找到,想狡辩都不成。 尹世子听罢管家的解释却是无所谓。 自己堂堂国公世子,就是想折腾几个庄稼汉又能怎样,反正又没死人。 哪怕就是死了,大不了就是赔几两银子。 那金湛为几个泥腿子出头,就是私心作怪。 他想到在院外时那个娇艳妇人拉住金不二的画面,不由翘唇讥笑道:“金湛人模人样,原来是喜人妻,不愧是下贱的罪人之子,连喜好都上不得台面!” 被人打了自家护院,尹世子却心中得意,他早就想找借口将金湛扳倒,现在正好有理由。 立即排人回城去给家里人传话,说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湛以公谋私,欺压功勋,要父亲上书皇上要为自己作主。 他自己则依然住在别院,又让管家带人去庄上抓人,他要好好收拾那几个泥腿子。 可管家说金湛没走,还在宁家…… 顿时气得尹世子砸了一对花瓶。 白霞寺香火鼎盛,时有香客来往,自然就有宽敞的车马道。 安春风坐了宁老爷子专门准备的马车,金湛跟叶青的骑马在旁。 小林子赶车,荣雪不敢出门,车上就小豆子秦牧陪坐在旁,看上去勉强晃晃荡荡一家子。 车到寺门,立即就有小沙弥过来询问是否要上香,他可以请知客僧过来陪同。 这也是一笔生意,就是讨要香油钱的。 叶青递了一串钱,要过一束香就将人打发开。 秦牧牵着安春风的手走进庙里,可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向走在自己和娘旁边的金大人。 从到梨花巷,知道十里巷发生的事,他也就知道了救过自己娘的金大人。 有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应该是名声远传才对,可是在他前世记忆中,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兵马司指挥使。 各城的兵马司指挥使是一个流动性很大的职位,很少有任上三五年的,不是轮值调任,就是因为得罪人而不明不白消失在世人面前。 秦牧只记得自己前世最后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是一个从军中升任的四十岁中年人。 之所以记得,还是因为那个指挥使脾气暴躁,处事也是鲁莽毛糙,从来是不问缘由,先将人全部都打过再说。 自己就是在跟人在街上争吵,被兵马司的人抓住打过一顿才一病不起。 秦牧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武艺过人的金湛耳目。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六岁孩子频频回头,把砍人都不眨眼的金大人看得有些心慌。 第130章 求签 秦牧连看几眼,金湛终于是忍不住了,看过大雄宝殿,金湛道:“安娘子,后面就是求签处,我就不过去,你替我求一支便可。” 安春风也不想他在身边,从进庙门,金大人就在自己身后五步外。 不说不笑,弄得自己像是被押解的囚犯,也浑身不自在。 而且牧哥儿紧紧拉着自己,好像很是紧张。 此时听到金湛要离开,安春风顿时心喜:“好,金大人就不用过去,只是福伯要替谁求签,又是求什么签,你得告诉我才行!” 金湛哑然,他要来求签只是借口,还没有想过求什么。 再说福伯若真是要求签,也肯定会亲自来的。 可话已经说到这,总要圆回去。 金湛想了想,福伯口中念得最多的只有自己的婚事,这话怎么说呢? 想了想,金湛道:“福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当他是长辈。长辈关怀无非就是儿女仕途平顺……家庭和睦!” 安春风明白了,顿时笑起来:“那就是求平安符和求姻缘!金大人放心,一定能帮大人求来仕途步步高升,婚姻美满幸福!” 金湛拱手作揖:“那就有劳安娘子!” 说罢,转身脚下生风的走出大殿,慌得正东张西望的叶青跟着跑:“大人,你等等我呀!” 金湛走了,秦牧这才长舒一口气,他也莫名紧张。 慕强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男性当中,小男生总是有英雄情怀的。 可是,看到气宇轩昂的金大人,秦牧心中没有仰慕,反而生起莫名警惕,不由自主就攥紧自己娘的手,生怕被谁抢了去。 放松心情,安春风这才开始看寺庙。 天底下的寺庙都一样,过了释迦摩尼的大雄宝殿,就是观音菩萨的慈航普渡,这里也是求姻缘的地方。 此时签筒旁还有几个妇人正在请法师解签,神情激动,看样子还要等待一阵。 安春风就没有过去,而是在外随便逛逛。 没有冷脸金大人在旁边,小豆子此时也活泼起来,攀柱绕墙的乱跑,又趴在栏杆看放生池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锦鲤。 秦牧看着四壁文人留墨出神,上面都是各年学子来参加科考时所写。 他还认不全这些字,更是读不懂其中含义。 只凭感觉,也知道其中或有畅想高中后的踌躇满志,或是落榜的悲叹哀怨。 科举考试……秦牧神情渐渐凝重,小脸绷紧。 以前,他只要一提起读书人,就只想到那个还不存在的唐远,和对自己冷漠的唐玉书,自己怨恨嫉妒他们,就连念书也只为比他们强。 可此时他脑中的读书人,却是在大众广庭之下指着唐玉书呵斥“天下最无耻之人”的陈槐,还有那几个国子监学子。 陈槐的几句话他更是铭记于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学海无涯,不分高贱亲疏。不能自暴自弃,以后好好为人! 娘让自己将陈学子送的钱袋好好保存着,以后也要做一个这样凛然正气的人。 秦牧暗下决心,等回城进学堂,自己念书不再为别人,只为自己。 小林子没乱跑,他老老实实跟在安春风身边,慢慢走在甬道廊檐下。 给安娘子说一些以前在牙行听的闲话,无非是关于白霞寺的传闻,这里的菩萨如何灵验,如何让人心想事成。 白霞寺规模不小,殿堂楼宇层叠,石阶绵延相连,钟声悠荡,各处都有香客走动的身影。 安春风没有去各处偏殿,只在几个大殿之间随意走动。 以她阅览过无数影视剧经验也知道,进庙总是要发生点什么,不是有浪荡子调戏民女,就是遇到前任恩怨。 自己不往偏僻处走,也不好奇凑热闹总不会再生事。 果然是风平浪静,等到观音殿前求签的香客离开,安春风这才上前。 主解签文的法师已经疲累,他还是按部就班将签筒递给安春风,指点她跪在神像前,虔诚祈祷,再摇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愿望。 安春风依言跪下,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自己替金湛这样求签,这心愿是该算福伯的,还是自己的,怎么有些怪怪的。 心中这样想着,手上还是按照指点摇上三摇,签筒中蹦出一根竹签。 法师接过一瞧,笑道:“施主是为求何而来?这可是上签,需添香油十斤!” 上签? 安春风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就听到香油十斤,呃!真是生财有道! 要解签就得先给钱,小林子往功德箱里丢下一串铜钱,法师随手往旁边一敲,罄声悠悠就开始翻他面前那本砖头一样厚的签书。 第91节 秦牧和小豆子都聚拢过来,专心听自己娘求来什么签。 “施主求得的是观音签第七十八,上签。施主是求的什么?” 安春风道:“求事业!” 法师好奇看她一眼,朗读起签诗:“此签为古人临潼救驾。 冷水未烧白涕汤,不寒不热有温凉,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 “此签说的是唐王遇险巧遇秦叔宝,然后唐王得救,秦琼也官运恒通,也就是贵人相助一帆风顺的意思。 施主本身出色,若想做大事,此番定会有贵人相助。” 法师讲得滔滔不绝,安春风听得一愣一愣的。 此签是替金湛求的。 金大人有什么奇遇自己不知道,但金湛自身出色这倒是真的,年纪轻轻的兵马司指挥使跟签文合得上。 要是再得贵人相助,就能官运亨通。 只是这贵人,难道也是崔御史? 安春风一直觉得,崔御史和玉嬷嬷才是自己的贵人。 心中这样想过,她又想到福伯的愿望中还有金湛的婚姻。 说不定福伯作为一个老人最想看的还是人丁兴旺,并不是事业飞黄腾达。 “大师,这签其实求的是姻缘!刚才我说错了!”安春风厚着脸皮改口。 “哦!无妨,求姻缘也是上签,此签就是一个巧字,有缘人自会危急时相遇,以后也能稳稳当当走下去。” 法师一番解说,把安春风彻底听蒙了。 一支签还能有这样的解说,也不知道金大人的姻缘会是在什么危机时刻来临。 哎!只要是上签就好。 观音殿里安春风在求签,当事人此时却已经站上白霞寺的一处高台赏景。 高台下,零落分布着几座高门显贵的别院山庄,其中就有固国公的院落。 此时,那座墙高门紧的别院格局已经尽显眼前。 第131章 别院掳人 “前后共两进院子,但旁边有偏院和假山鱼池,还有三条廊道!”叶青对金湛低声道。 金湛点头:“上午所见的护院有十八个,那些人武艺一般,上午被我打伤,战力大损,已经不足为惧。 再加上伺候的下人婢女,至少有三十人。 人多眼杂,想要不声不响将人拖出来,不被发现,你那里就要弄大声势!” 叶青点点头,又露出疑惑不解道:“你说赵王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兵马司指挥使不做,成了半夜掳人的采花大盗。” 金湛被他形容自己的话给逗乐,冷哼一声:“他算什么花,不过是一堆臭肉,赵王让暗中下手,是不想打草惊蛇,看样子京中那些人都要被清查了。” 叶青眨眨眼:“你这算不算赵王的心腹?” 赵王是皇帝的心腹,若是主子是赵王心腹,四舍五入,那也就是皇帝的心腹。 金湛依然盯着下方院落,淡淡道:“赵王的心腹岂是这样好当的,我们只管遵令行事!”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将地形记清楚,这才回转寺里找安春风。 此时,安春风也已经往寺外走,两方在大雄宝殿外相遇。 安春风将自己求来的签纸递给他:“金大人,法师说这是上签,无论仕途还是姻缘,大人都有贵人相助,平安顺遂!” 金湛接过签纸看了看,他是举人出身,自然能看懂签文。 见正如安春风所说,有奇遇发生。 吉祥话谁都爱听,他心里再是不信,在这节骨眼上也生出欢喜:“多谢安娘子的帮助!”说着,将签纸小心叠好放进袖筒。 金湛求签是假,来探路倒是真的。 只是避免露行踪才扯这个幌子,得到上签,也算有了好吉兆。 金大人是在宁家吃过晚饭才走的,单人快马,回城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夜幕降临。 没有城市的灯火,此时白霞山月华如水,星罗棋布。 固国公别院里,尹世子又开始花天酒地,只是搂着美人说的话,却是怎么去找宁家麻烦:“金湛那小子已经走了,他跟宁家能有什么关系,还不就是来搏美人一笑。 等明天父亲再送几个护院来,老子要给那些泥腿子教训。” 自己家里的护院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远比别院里这些强悍。 别说只几个工匠,就是金湛再来,也要吃苦头。 管事低垂着头:“世子爷,国公爷说过,你不能再这样……” “我怎样,我能怎样,你闭嘴,休要胡说。 我知道,你要说我是固国公府世子,应该撑起家业。” “我呸!当初是谁丢下我娘跑去边关十几年不回,只带着那个庶长子建功立业的。 要是带我去,如今那将军之位就该是我了,就是他偏心,让我丢了该得的功勋。” 管家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国公爷在外征战沙场数十载,荣归后如今也是兵部重臣,可家里养的嫡子却是如此废物,每天只知道跟庶兄争斗。 尹世子心烦,见管家还想劝阻,他直接撵了人,关门取乐。 此时院墙外,两人无声出现在月华的阴影里。 白天受伤的护院现在没有精神,懒懒散散在各处巡视看眼就缩回房中。 金湛看一眼院墙旁边的那株带着稀疏黄叶的大树,只等了片刻,就攀上树枝纵身进了院子。 叶青赶紧寻到前门,将枯草沿门缝和墙根放好,再点燃。 烟雾起,不需片刻里面的人就发现了,很快有人喊起来:“外面走水了!走水了!” 秋燥叶枯,最是容易失火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烧得漫山遍野。 别院门开,护院们提桶端盆蜂拥而出。 内院,金湛已经按照白天看好的路线,很快就找到尹世子的卧房。 此时,尹世子正是药力上头,三人颠鸾倒凤,鏖战不休,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金湛闪身而入,里面赤身裸体的女人没有反应就脖颈挨了一记劈掌,瞬间晕厥过去。 尹世子神情恍惚之间,只感觉眼前一暗,头顶布帐落下,整个人就包裹其中,然后手脚绑缚,嘴中塞进麻核就再无反抗。 金湛厌恶的将地上女人踢开,拎起布包在手中,又闪身出门,躲过护院耳目,再越墙而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院墙外,叶青等着接应,见到金湛出来,立即接过布袋扛在肩上,两人对着山下官道拔腿狂奔。 堂堂固国公,在先皇时立下功勋,如今荣帝跟前都能坐下回话的重臣,他的嫡子就这样被人从别院毫无防备的偷出来了。 这件事对金湛来说没有难点。 唯一的麻烦就交到赵王和皇帝那边。 赵王估计也没有想到,他的第一笔生意,就是一个重量级人物。 金湛也冒着风险。 虽然是有皇上口谕,可一旦失手被人当场抓住,惹怒宗亲权臣们带来的所有后果,皇帝必定会抛出他一人承担。 但只要把皇帝的事办得妥帖,能带来的利益也是不可预估。 金湛出身寒微,说是从最底层爬起来也不为过。 经历过少年流放的苦难,他只笃定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局势越险,富贵越多,他的每一步官职,都是踩着鲜血搏杀而来,有仇家罪犯的,也有他自己的。 作为一个从来不服输的人,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办。 金湛凭借着自己对机遇的敏锐和执着,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个五品指挥使的官职,还不是他能满足的。 风险要冒,金湛也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那就是将尹世子低调送到赵王那里,只要没有皇帝和赵王出面斥责,外面的人猜疑再多也是无凭无据。 宁家 安春风将一张黑巾蒙在脸上,黑豆已经等在门边。 “黑豆,怕不?”不擅言词的黑豆只是摇头。 “那就好,我们走吧!” 荣雪是只有睡觉才回来,现在还跟宁家女孩子在一起。 镖局的那两人已经被小林子和秦牧以想学武艺为借口支开,小院子这边再无人看守。 安春风顺手取一件厚衣服披上,这才出门,两人消失在夜里。 小院此时依然是灯火明亮,无人知晓里面没人。 第132章 大礼 安春风和黑豆两人没有进庄,而是绕过民房出庄,找到白天就看好的地方。 黑豆在阴影里坐着一动不动,安春风也默默靠在土沟边,只望着白霞山方向出神。 她感觉自己脑子有病。 在下午从白霞寺回来的路上,安春风问过金湛,要是尹世子不肯放过宁家怎么办? 第92节 若是自己没有在庄上暂住,以宁老爷子他们的能力只能是两日后报案。 若是乐观点,拖上几天,宁老二在山上受上几天苦,等固国公世子消气再放人,或许这事就这样过去。 不乐观自然是三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现在人活着,事情也闹大。 那尹世子不是个好人,又被金湛打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宁家是在这庄上生活几代的人,有家有业,不可能搬家离开。 这种情况,哪怕尹世子就是直接死亡,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引来固国公府更大的报复。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是不是该让崔御史出面调和? 金湛让她不用担忧,会有崔御史辛苦的时候。 还轻飘飘来了一句:“接下来固国公会没空来管宁家这小事,什么都不用担心!” 安春风听出话里是要自己不用担心的意思,可为何国公府会没空,金湛却没有再回答了。 安春风现在对这些当官的故作深沉,随时只说半句话的恶习是深恶痛绝,忍不住暗中磨牙。 她的突然沉默,引得金湛多看几眼。 只是他一个直男哪里能想到这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安春风晚上就来到这里来了,她要自己找答案。 安春风不相信金湛会这样轻易走,也不相信尹世子会咽下这口气,对宁家不闻不问。 心中不踏实,她要远远盯着别院才安心。 山里的月光比城里清冷,也更明亮。 但远处半山依然朦朦胧胧,阔门高墙的别院跟山融为一体,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山,哪里是房。 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然那边山腰有一团桔红闪闪烁烁,只持续时间几分钟就消失不见。 黑豆开口:“火!” 安春风心提起来,尹世子那里起火。 这就是固国公没空处理宁家的原因? 又等了一阵,那边的火势没有再起,但是两匹马从山脚处迅速奔开。 距离远,安春风只看见两团黑影,其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走,我们马上回去,不要跟任何人说刚才看见什么!” 在黑豆疑惑的目光中,安春风没有任何解释就回去。 她发现自己突然就学会只说半句了。 别院里,救火结束的管家在半个时辰后,才发现世子爷被劫,他立即让人四处寻找。 以卧室里那两个女妓晕厥手法,应该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所为。 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金湛,管家立即就跑到庄上来要人。 宁家和庄上的人都已经睡下,又被一阵疯狂砸门吵醒。 管家冲进院子就问金大人在哪里。 所有人都说金大人在天未黑就走了,并不在这里。 管家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宁家。 可此时就是再有怀疑,也不能空耗时间,他要赶紧回城报信。 至于宁家……反正人又跑不了,以后再说。 城门早就关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要怎样才能进城。 再说金湛和叶青两人,带着一坨包袱骑马急奔,到城门就说有事要见赵王,需要进城。 城卫都认识金大人,又见是要见赵王,自然是让人通禀赵王府。 很快,周成锦带着酒气亲自来下令开城门。 他一看见金湛就问:“辰哲,你这是要干嘛?” “王爷,有大礼相送!” “大礼?” 事及王爷,看守城门的当班小队个个都懂要闭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到城里,等周成锦知道是固国公嫡世子在吸食五石散,还是在那个时刻光溜溜被绑来时,也是惊讶,片刻后才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大礼!” 固国公在朝中是实权重臣,他的儿子也是京中出名的纨绔,上次琅琊台清查出来的人里就有他。 有固国公出面,尹世子的名字被消除,人也送到别院住了一月,算是逃出一命。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过去,菜市口砍人头的血迹未干,就又落在金湛手中。 赵王将尹汶晗收入京兆府大牢,连夜开审。 此时尹世子药力未退,浑浑噩噩,手脚又被禁锢许久,毒物刺激得浑身痒痛难耐,就连对着赵王周成锦也是怒骂不止。 这情形让几个办案记录的知事小吏都感叹不已。 固国公有这个败家子一闹,恐怕是要倒大霉了。 几乎都不用询问,罪名就已经落实。 这一次无论固国公怎样帮忙解脱,服食禁药,辱骂皇亲这两条就逃不脱。 荣帝性情平和,登基就大赦天下,到如今快十年,朝中重位还多用着先帝留下的老人。 固国公身为先帝起用过的臣子,现在依然身居高位,还握着兵权。 这种情况在各朝本来就少见,现在显然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第二日天未亮,固国公还在床上,就听到城外别院的管家求见,顿时诧异道:“何事这样早?” 房里伺候的婢女赶紧给国公穿衣戴冠,这才去书房见人。 管家一脸惶恐,一见到国公爷就哭嚎起来。 昨天晚上世子失踪,他连夜到了城门,递上固国公府腰牌,无论是威胁利诱,城门兵丁却是不开门,非让他等到卯时三刻。 管家再是着急也没用,硬生生熬到现在。 “你说什么,世子失踪?说清楚!”固国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下午才送信来说北城兵马司金湛上门打人,现在又说失踪。 那孽障身边护卫十几个,何人会冒险绑他? 在听到管家结结巴巴说出还吸过五石散时,固国公脑子嗡的一下,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孽障还丢不下那东西! 有琅琊台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肖家。 固国公是天天在皇帝跟前的人,知道荣帝对琅琊台的狠劲,就因为憎恶五石散。 现在自己儿子在吸药后突然失踪,白天还跟金湛有冲突…… 固国公几乎不用多想就怀疑到金湛身上。 琅琊台的事还余波未平,金湛就又找上门去,说是巧合也不可能,定是发现什么了。 金湛是谁的人?为何要跟我固国公府作对?世子又被他送去哪里? 几个问题在固国公脑中盘旋。 无论怎样,找人要紧,他赶紧将府中幕僚寻来商量。 国公夫人此时也知道儿子失踪的消息,都不曾梳洗,哭喊着、带着一大群婆子丫鬟就赶到前院,慌得幕僚们忙不迭的避让。 国公夫人眼泪长流,拉着固国公就问:“是何人敢伤我儿?公爷,你赶快去查清楚,一定把儿子找回来。” 第133章 固国公府 固国公此时心乱如麻:“夫人还是先问管家你儿干了何事。 让他在别院禁足,他倒好,不仅偷偷回来,还带着女人在外面胡闹。” 国公夫人哭道:“半月前是我生辰,儿子回来又有何错? 禁足?你就只知道禁足,不过是推卸责任。 孩子不懂事,你不带在身边好好教导,反倒将他送去那荒山野岭的地方。现在出事,还怪我没有做好!” 固国公也无心跟溺爱孩子的正妻吵闹:“罢了,正因为前些年亏欠你们母子,我才对你俩一再纵容,惹出今日祸事。 你还是回后院去,别妨碍我安排找人。” 国公夫人抹泪,恨声道:“还找什么人,白日里那个金湛就行凶伤人,不是他还会是谁,你这就去找他要人!” 固国公有些不耐烦:“你胡闹,什么叫要人。 那金湛是兵马司指挥使,办案查询是他的职责。 你就是说他徇私枉法,假公济私,也不能说行凶伤人。 说起来,白天还是你儿先扣押庶民才生出事的。” 国公夫人娥眉倒竖:“他一个区区五品小官要什么职责,敢在我国公府的别院查案。 别说我儿没有扣人,就是拘禁了,直接连他一并打杀又能怎样。” 固国公被她的胡搅蛮缠气得头疼,只能斥责道:“再是小官那也是朝廷官员,领皇粮的,要打要杀也是皇上做主,不由你一个妇人说三道四。 来人,送夫人回房!” 金湛从五品,在国公爷面前的确只是微末,可那也是皇上的子臣。 该罚该打自有皇上说了算,再是徇私枉法还有上面的御史台,大理寺在管理。 第93节 让下人将哭闹的国公夫人送回后院,固国公也很快跟幕僚们商量出一个头绪来。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别院管家拘禁几个庄户人导致,不排除金湛为了处罚世子爷,故意将他藏起来的可能。 固国公对这个嫡子关心不多,他的幕僚们同样也不甚在意。 在固国公府一众人眼中,世子虽然不成器,整天花天酒地沉迷女色,还没有惹出什么杀人放火天怒人怨的事。 那几个庄稼汉也是好好活着,犯不着金湛冒险对朝中重臣的子弟下手。 幕僚们说得再是句句在理,固国公心里都没底。 若是以前,他也会认为自己儿子只是为避风头带着女妓在别院胡闹。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世子跋扈骄横,庸碌无才,还不服管束,要是能有现任武州都尉的庶长子一半懂事能干,不惹是生非,他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那个孽畜还吸食禁药,这话他都不敢说出来。 万一是皇上…… 哎!还是先不动声色去别院勘察一番再说。 固国公让人跟衙门告假,自己则带着人出城去查寻找人。 后院里,国公夫人自顾抹泪,丫鬟奴婢小心伺候着。 贴身嬷嬷劝解:“夫人还是别哭,先找回世子要紧。 夫人也别怪奴婢多嘴,这事还真不能相信什么世子有错。 别院在那里已经修建好些年,每年盛夏国公爷跟夫人时常去住上几天,世子爷也不是头回去。 每次都好好的,现在怎么会将人拘起来? 莫不是那几个庶民就是山匪派来的暗桩探子,故意进院踩点,金不二也是收钱,故意打伤护院…… 老爷说不让去找那小武官要人,那是顾及着同朝为官,不想把人说是以势压人。 不如夫人去京兆府告他,这种事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自有皇上作主。” 嬷嬷越说越真,国公夫人脸色苍白,腾的站起来:“对,你这样一说,的确有道理。” 世子又不是第一次在别院住,周围那些庄户人家对他也是恭敬着,从来不敢冒犯。 偏偏这次几个工匠生事,金不二就出现了,去得比自己还快,究竟是谁在主使…… 这事一定要告诉国公爷,那金小官就是土匪头子,他们是一伙的。 可去外院传话的婢女很快回来,说国公爷已经去城外庄子上。 既然事已明了,国公夫人是再也坐不住,她也不再等固国公回来商量,立即让下人一边准备车轿,一边给自己穿戴行装。 “来人,去京兆府!” 夫妻俩一个要悄悄去城外白霞山查明真相,一个却是穿上诰命礼服去京兆府敲鼓告状。 再说固国公带着府里二十几个精壮护院和家丁出城寻人。 才刚到城门,就被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太监拦住:“天才刚亮,国公爷不上朝,这是要带人到哪里去?” 固国公看着这个有些面生的中年太监,也不下马,冷哼一声:“这位公公是哪家府里的?本官怎么不认识?” 固国公对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都认识。 京城里,王爷府上都有太监,偶尔出来一两个不认识的很正常。 那太监也不生气,只一拱手恭敬道:“杂家在赵王府当差,王爷想请国公一叙,已经派杂家在这里等候多时,国公爷就不需出城了。” 赵王? 固国公心里咯噔一下,赵王是皇上亲弟,虽然任着京兆府尹,可从来不过问案件,平时都是府里通判长史负责琐事,也就只办了一个琅琊台…… 赵王不是不管事,是只管大事。 可现在专门来拦自己! 他的脸唰的一下惨白,那个孽障真是被赵王抓住把柄了! 中年太监也不催促,只皮笑肉不笑的恭敬等候在旁。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固国公的语气顿时软下来。 半个时辰后,固国公夫人一身诰命服来到京兆府,咚咚咚敲响门口的“登闻鼓”。 赵王周成锦此时正懒洋洋坐在京兆府公房的胡床上,就着美婢玉手吃早膳,听到是固国公夫人来告状,差点笑喷。 “这夫妻俩还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固国公该头疼了吧!” 在旁边一角上,恭身伺候的中年太监淡笑道:“王爷把固国公丢在厢房凉着,一会他们夫妻该见面了!” “嗯,走,本王也去看看固国公会怎么说!” 周成锦推开婢女喂过来的汤圆,只接过茶水簌口,笑呵呵去看热闹。 厢房里,固国公正额角冒汗,想着怎么在皇上跟前求情,就看见自己夫人一身诰命服,趾高气扬的进来。 在那一刻,他的心顿时凉了。 第134章 宁家的考虑 白霞山宁家 慌乱一夜过去,时间转眼就是中午,灶房里忙碌热闹,宁阿婆带着媳妇们正在杀鸡做饭。 “多放些山菌,一会给他们送过去!” “娘,鸡蛋煮好了,要捞起来扒壳不?”二媳妇苗氏揭开锅盖看里面煮的一盆白水蛋。 “当然要扒皮,你以后要做灶上,就要随时想到主子怎么吃着方便怎么弄!”宁阿婆指点着苗氏干活。 苗氏应声就开始干活,嘴上也没闲着:“娘,早上来的那位是谁?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媳妇!” 宁阿婆手上活计一顿,沉着脸训斥:“既然要去人家屋里上工,第一要紧的就是学会闭嘴。 该打听不该打听的,你都只用眼睛耳朵,别用嘴巴。 别忘了老二差点丢了一条命是为啥,就是多看还管不住嘴。” 接连着出错挨训,苗氏有些绷不住,红着脸吭吭哧哧道:“娘,我这不就在跟你学嘛!只要你教的,我都记下了!” “嗯,记下了就好,安娘子是个宽厚大度的,那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不喜欢拎不清自己分量的人。既然是你自己要给她当下人,就要学着听话!”宁阿婆见苗氏认错,也不忍再训,缓了声音道。 “是,娘,我都认真学着!” 婆媳俩说几句话,又各自忙活,家里来客人了,这顿饭得认真做。 苗氏夫妻俩带着孩子要给安娘子当下人,倒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全家同意,就连宁阿婆和宁老爷子也没有反对。 宁老爷子还特意问过宁老二的意见。 要他想清楚,为奴为婢,要的就是一个忠心为主,若是不能,就趁早别提。 宁老二自然是说想清楚的,他要去。 他这命还靠安娘子捡回来,以后就由安娘子差使。 之所以这样想,还得从昨天晚上固国公别院管事登门要人开始。 昨天晚上,管家带着几个护院冲进院子要找金大人,虽然没有什么事就退走,也让宁家气氛紧张起来。 宁老爷子脸黑如锅底,自己家还没有找别院要个说法,现在金大人一走,那些人就打上门来,以后…… 虽然金大人走时说过,他会解决此事。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金大人也只是安娘子请过来帮忙的,能帮一次是一次,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别院管家一走,宁老爷子就愁得再也无法睡觉,自己本本分分一辈子,现在惹上这些贵人,一大家子怎么办? 所有人都愁了,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得想个办法。 想来想去,背靠大树是唯一出路。 宁阿婆不好提玉嬷嬷,安娘子就是最好人选,反正新宅子修好也需要雇人。 只是,他们口中的大树此时却已经长脚想跑。 从晚上安春风就知道别院要出大事,早早有了准备。 旁边小院里,她把几个孩子都聚齐,让他们穿戴整齐,分配好逃跑方案。 黑豆和小林子专门照顾荣雪,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要带着荣雪往城里走,有两个镖师在旁边护着,她相信会没事。 自己则带秦牧和小豆子。 这俩孩子虽然年纪小,没有战斗力,但一个听话,一个跑得快,逃命也没问题。 至于宁家会怎样?她暂时没有考虑,其实也用不着她考虑。 宁老爷子是白霞庄上的里正,白霞庄上百户人家,多的是在城里上工的亲眷,牵牵连连也是有门道的。 固国公最多就第一天会抓人,以后恐怕就要疲于应对各种奏章,对宁家就没空再管。 她现在只担心在城里援助到来之前,别院的人会来宁家闹事。 庄上其他两户人家也知道别院来找麻烦,顿时慌了,赶紧也找到亲戚朋友商量对策。 这一夜,白霞庄处处灯火未灭,人影晃动,就连跑来跑去的看门狗也支楞着耳朵不敢偷懒。 整个庄子都在提心吊胆的等着官兵来抓人,可到天亮时,等来的第一个外人却是一架青油马车。 玉嬷嬷是当天晚上就得金大人送来消息,城门一开,她就出来了。 宁家是她的婢女,还有荣雪也在,这里的事就是她的事。 玉嬷嬷的到来,让宁阿婆和安春风都吃了一惊。 想到会有人来,也只会是一些上门查案的衙役,根本没有想到玉嬷嬷会亲自来。 让安春风等人还没有想到的是,玉嬷嬷说要在这也住上几天再走。 宁阿婆感动得眼泪汪汪,玉嬷嬷是将自己抵押在这里。 第94节 这是逼着崔御史下狠手。 玉嬷嬷没多问宁家事,只拉着因为晚上没睡好,有些恹恹的荣雪关心。 昨天晚上她得到金湛送的信,担心不已,卯时就等在城门处。 可惜她走得早,没有遇到固国公。 下午,金湛也来了。 他带来的还有京兆府衙役,是传宁老二和牛三等人进城去京兆府过审问话。 宁老二等人连城都少进,一听去京兆府,简直吓得腿软,也幸好有金大人再三保证,只是过审画押,不会抓他们几个坐牢。 宁老二几人无事,固国公别院却被查封。 与此同时,皇上看着赵王亲手誊抄的那些供词,脸色白得吓人。 尹世子在京兆府大牢里没有花多少功夫,就认罪了。 不仅供出自己所用的五石散的来源,还在口供中道,他们是在逍遥山庄吸食的第一次,也是在逍遥山庄学了那些花样。 琅琊台只是明面上的窝点,还有一些临时聚会,那也是兴趣上来就三五成事。 在这期间,免不了要找些女子凑趣。 至于那些女子是从哪里来的,自然就离不开十里巷里的那种人。 荣帝想不到从逍遥山庄出来的禁药,会在京中权贵家里如今猖獗。 御史台里,那些言官们也像打过鸡血一样亢奋,弹章雨点般砸下去,堆满皇帝御案。 朝堂上崔御史更是口舌如剑,将一干朝臣骂得面似土灰。 不提京城里是将如何的腥风血雨,对于宁家人来说,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就这样雷声大雨声小过去了。 玉嬷嬷在宁家真的只住了几天,就回去监督修房。 看着荣雪跟其他小姑娘在一起开心玩乐,她心情舒畅,也越发着急。 在这里玉嬷嬷每天都能跟荣雪说上几句,甚至还亲自给女儿梳头戴花,她就更想赶紧将女儿接回自己身边。 安春风跟玉嬷嬷一道回城,顺道还有其他事。 从第二日金湛带着衙役到过白霞庄,就再没有来过。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安春风还是要去感谢金大人的仗义相助。 第135章 送礼 另外宁家也要送些土特产表示感谢。 这次就由宁老二和小林子驾车。 送玉嬷嬷回到梨花巷,安春风专门去认了门头,方便有事好联系。 其实等她回城后,大概率也不用了。 半个月时间过去,梨花巷已经拆得面目全非,旧土烂瓦运走,原址只有一片白地。 若不是旁边邱荣天天待的那道巷角还在,她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离开梨花巷,安春风直接去了官帽胡同,因为小林子认得路,这次就直接登门。 依然是叩门许久才有人过来。 福伯打开门,看着外面站着的安春风,迟疑片刻,没有请人入内,只沉声道:“大娘子又是来报案的?今日大人不在,还在衙里。” 这话他没有骗人,这几天湛哥儿忙得夜不归宿,每天只回来换衣,安大娘子要来等人,可就要失望了。 安春风笑笑:“福伯说笑了,我这次不是来报案的,是专门来感谢金大人相助……” 福伯一听是感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只是湛哥儿的职责所在,不用酬谢,你快走吧!” 说着他就要关门,安春风赶紧拦住:“金大人不需要我感谢,宁家的感谢总要收下吧!” 福伯皱眉:“宁家?” 宁老二机灵上前:“老人家,安娘子上次来打扰金大人,都是为了救我。若不是金大人相助,我还不一定能站在你面前。” “哦哦,原来是为救你来的!”福伯面露喜色。 金湛任兵马司指挥使已经两年,办案不少,可上门感谢的寥寥无几,人家都怕他的凶神恶煞。 福伯就是他的长辈,哪里有自家孩子被人感激,长辈会不高兴的。 现在宁家亲自登门答谢,礼不礼的都不重要,福伯再怎样也要接受,只是依然没有提入内喝茶。 安春风是真正要送礼物的,既然不要自己感谢,她也不强求。 只对宁老二道:“宁二哥把那筐子鸡鸭菜蛋搬出来!” 又对福伯道:“这些都是庄上自家产的,不花钱,只为表表心意,福伯就收下。” 宁老二殷勤搬下筐子:“福伯,这筐沉,我帮你搬进灶间吧!” 福伯看着一筐子刚宰杀好的嫩鸡仔还想说什么,宁老二已经提着筐子往院里走:“福伯,你家灶间在哪?” 福伯无奈,只能跟着过去:“哎呀,你可真是客气!” 安春风没有进院。 她看出福伯对自己好像不怎么欢迎,反正金大人又不在家,也就不想上赶子给人添堵,只在门口等着。 一盏茶之后,宁老二跟福伯出来:“福伯,你这腿不好,干不了活,里外都是你一人,怎么都不雇人帮忙?” 福伯摇头:“家里人少,大人常常都不回来吃饭,雇人来也是闲着。 平时也会找牙行来干活,这不,都已经说好明天来清理院子!” 宁老二往后院瞧了瞧,笑着道:“门房也该换人了!” 说起门房,福伯心里就来气,忍不住抱怨道:“也是我心软,想着松哥媳妇生孩子,就让他常回去看看,没想到他一走就是一天,弄得……唉!” 安春风想笑。 她上次来时,还是叶青在看门,那张脸拉得老长,弄得她还以为是对自己入夜登门的不满。 没有见到金湛,安春风也不失望,只要自己的感谢到位就心安,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 在回宁家的路上,宁老二心情颇好,说着在金家看见的事。 “原来官员家里也跟普通人家一样。金大人要天天上衙,家里就福伯操心着粮油米面,还有后院洒扫修补的活没人干,也是乱糟糟的。” 小林子不解道:“金大人是忙于公务,没空打理这些俗事。再说,这些事可以去牙行雇人,福伯腿不好,叶大哥可以去雇啊。 可惜就是离得太远,要不然我跟黑豆都可以每天帮忙干活。” 说完才惊觉失言,赶紧看一眼安春风。 自己现在每天都闲得慌,那也是安娘子的下人,怎么能随便说帮外人干活的事。 安春风听在耳里,没有吱声。 她只是在想,上次自己去金府,福伯可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生怕慢一点。 没感觉腿不好的样子! 金湛是入夜才回家的,一回,福伯马上就说了今日来客的事。 “湛哥儿,今天那个白霞山的宁家送了礼过来,说是感谢你帮了他家。” 金湛有些疲倦的喝着奶茶,他这一天都在抓人,看那几家权贵的嘴脸,人不累心累:“这只是小事,他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福伯呵呵笑:“人家既然是有心感谢,自然有法子找过来,都是庄上新鲜的菜蔬,还有双黄蛋。” “嗯,既然送来,那就收下。福伯,宁家人没有说其他话?”金湛迟疑一下又道。 事情才过几天,按理说宁家人不会就只送礼,定有其他话要问的。 福伯摇头:“就只送一筐菜,没说其他话。哦,那个安娘子又来了,听说你不在,在门外车里等一会就跟着走了。” 金湛无语:“福伯,我虽然不在家,也该请人家进院坐吧!” 福伯叹气一声:“湛哥儿,我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怎么会不懂这些待客之道。你是官身,她是民妇,怎么能随便登门叨扰。” 金湛皱眉:“福伯,安娘子是为案件来,算不得是随便登门。” 福伯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湛哥儿,你未婚配,不懂这些女人心思。唉!还是早早给你娶进太太,以后的女眷就有人接待应酬了。” 福伯也是愁,有些话他不好给金湛明说。 接触两次,福伯还是要承认安娘子是懂脸色,知进退的。 自己没有请她进院,她就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言行也未见不悦。 他还问过叶青那求签的事。 虽然一支上签让人高兴,但这签是湛哥儿跟安娘子进庙求来的。 叶青被逼得发誓,说大人只是用求签当幌子,没有跟安娘子有半点男女之情,福伯才放过他。 在福伯心里,无论安娘子是来报案的,还是来报恩的,再是有理有据,那也是男女有别。 一个成过婚的妇人,怎么都不适合往别人门上一趟趟跑。 即便是误会安娘子,为了湛哥儿以后好,这个恶人他都是要当的。 第136章 金湛的烦恼 说起这事,金湛心里也是烦闷。 他之前有家仇在身,一向没有在男女之事上用过心,就连去相亲也是福伯跟人约好,自己只去见面。 现在他就不得不多加思考了。 在固国公府别院外,尹世子的胡言乱语。 还有福伯这几日说的话,都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自己跟安娘子有点什么意思。 第95节 什么时候,自己说话也会被人误会! 以前福伯可是要自己多跟女娘来往的。 若不是因为自己早就有言在前,福伯定会将人送到自己床榻上。 只是,福伯的担心好像也不是没来由的。 自己跟安娘子虽然相处不多,说话却的确随意自在,都没有多想过。 比如说邀请去寺庙游玩,安娘子吃惊,他只觉得有趣,并没有感觉自己有无礼的地方。 结果连叶青都吓了一跳。 换成以前,这种求签的话,自己对其他小娘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可也仅此而已。 所谓那意思……自己就没有想过,也不能想往那方面想。 寺庙里,安娘子儿子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防贼! 当时他不知是什么原因,此时他明白了。 因为福伯如今也一样在防安娘子 。 金湛长长叹一声,心里顿时生起唏嘘。 男女相处真是太难。 只是同行求签,再就是安娘子登门道谢,就惹出福伯这样多话。 若是让尹世子那样的人说,还不知该如何的不堪入耳。 安娘子是清白的良家妇人,虽然情路坎坷还带着儿子独居,那也不是她有罪的理由,可以任人非议和辱骂。 自己身为男子皮糙肉厚自然不在意名誉,安娘子却是要在乎的。 看样子以后自己还是要避嫌,免得给安娘子惹上无妄之灾。 再说安春风这里,她回到宁家不休息就叫来宁阿婆和宁老爷子。 “宁老爷子,之前宁二哥和二嫂子过说要跟我去城里,你们也都答应了,能不能改一下,让他们去金大人府上?” “金大人?”宁阿婆跟宁老爷子对视一眼,心中都是疑惑。 之前宁老爷子对老妻进城伺候人还有些不满,可经历此事,他也不再执拗。 自己虽然当着里正,真正遇到大事也没一个得力帮衬,能认识几个官家也好。 可老妻年岁渐大,能伺候人也就这一年时间,还不如让宁老二夫妻带着孩子去权贵家当下人,也能避一下风头。 只是说好跟安娘子,现在突然换人,难道是安娘子嫌弃了? 安春风道:“我还要在这里住一月,今天看过金大人府上人手不足。再说,要是固国公府再有不对,你们也好请金大人帮忙。” 宁家送宁老二愿意当下人的原因,大家都明白,不用比较也知道,金大人那里比安春风这里更好。 宁老爷子默不作声,道理都懂,可他不好出尔反尔。 宁阿婆迟疑道:“要不让老二两口子自己选!” 于是,宁老二和苗氏被叫了来。 听说是否去金湛府上当差,宁老二是满口答应。 都是当差,能跟一个当官的男主子威风威风,总比跟着一个妇人老是赶车扫地强。 苗氏却不愿意,她想跟安娘子在一起。 那金大人府上虽然威风,可听起来打打杀杀的吓人。 安春风不勉强,自让他夫妻俩回房商量去。 第二天得出结果,宁老二夫妻带着孩子选择去金大人府上。 苗氏眼睛红红:“安娘子,同在一城,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和娘的,给你做最喜欢的蛋炒饭!” 夫君要去金大人那里,孩子们也跟着去,一家人要在一起,她也只能跟着当厨娘。 唉!安春风笑笑,又想叹气。 小林子想去帮金大人打扫,苗氏要给自己做蛋炒饭,这都哪跟哪啊! 宁老二几人去金湛那里,是宁老爷子带着,安春风没去。 这突然一大家子上门要给人当仆,主家都没有提过,实在是唐突,总要有个上年纪的好说话。 不出所料,福伯见宁老爷子亲自送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进府当差,又是吃惊又是高兴,那是相当满意。 在外很难能雇佣到一家人在府里当差,除了家生子的家奴。 而且这一家子有儿有女,又是知根知底的上门报恩,可以完全信任那就更难了。 宁老爷子说宁老二以后在金家当差,要是做错事,让福伯该打该骂不要心软,送信回白霞山,他叫回家还要再打一次。 福伯说只要踏实干活,他定当自己孩子看待,绝不会苛责虐待。 两个老头年纪相差不大,心情高兴,又是一拍即合,就差结拜成兄弟。 等金湛回来,就看见自家里多了一家下人,他也坦然接受。 福伯在边城吃苦受累的抚养自己,用钱上节省惯了,每次让雇人都被拖延着。 现在有福伯自己选的帮手,自然是要留下。 宁老二一家四口就这样留在金府。 宁老二的儿子宁小八平时守着门房,宁老二本来就是做杂事的工匠,就收拾院子。 苗氏和十岁大的女儿每天只做饭买菜,衣服自有浆洗妇来收,人少事少,也不算累。 接下来,安春风在乡下的日子就再次恢复平静。 在这期间,玉嬷嬷隔三差五找着借口来住上一晚,也带些城里消息。 比如说好几家权贵被弹劾到降职。 固国公一直没有再来找过宁家麻烦,尹世子的性命再次保住。 但固国公辞去兵部官职,同时还被朝廷摘去国公府世袭的特权,损失惨重。 国公夫人带着“身患重疾”的尹世子回数百里的娘家养病,归期不定。 还有琅琊台的事再次翻起,广安伯府又一次上了风口浪尖,被弹劾得闭门不敢出。 玉嬷嬷带来的消息让安春风高兴。 还有一个人也高兴。 对这个每次都要带来糕点和好看珠花的玉大娘子,荣雪也越来越亲近。 每次玉嬷嬷走,荣雪都要拖着有矫正器的腿送她一程,还约好下次来再带什么东西。 安春风也几次进城去秋水布庄,她要挣钱。 房子是玉嬷嬷掏钱建成,自己总不能还等着别人添置摆设。 以前还以为自己有两三百两已经算不错。 可听玉嬷嬷说,一架做工好些的床就要上百两银子,其他的东西要想上档次,也是高无上限。 等屋子修好,还需要大把银子往里面填。 第137章 新宅子新家具 在玉嬷嬷的帮助下,安春风跑了几趟城里,定下家具摆设,身上银钱也花个精光。 她急需挣钱,只能挣钱。 房子要钱,养孩子也要钱的,现在还要准备学堂束脩和笔墨纸砚的银子。 好在安春风保持每半月绘一套新的衣装或者首饰给秋水,这样正好满足各个楼里的新鲜感,银钱也如流水般汇集过来。 腊月十五,整整两月余,宅院修建终于修建完毕,安春风也带着荣雪、秦牧、宁阿婆回城了。 上次看见的梨花巷还是一片白地,此时已经立起两座宅子。 以前的几户人家全部拆掉,在空出来的地基上,修建起并联的两套二进院。 安春风转了一圈,一套院子面积大概四百平,前后共十间房屋。 两套院子大体格局跟其他人家是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两院共用一个院门,从影壁左右分开,两院是廊道交连。 影壁后则是栽种花木的花园。 晴天时可以漫步花间,雨时也可以坐廊檐下观景。 其中花园后墙隐蔽处,还有一道后开小门,那就是玉嬷嬷给自己留的。 内部两院独立,分别都有前院,一排倒座间、然后是垂花门,里面就是庭院。 正房、东厢房,西厢房,还有正房两侧的耳房,连接垂花门与厢房的抄手游廊。 现在木柱簇新,白墙黛瓦,已经被打扫干净,正欢迎着新主人的到来。 荣雪看着这崭新的院落,脸色神情恍惚,像是难以置信。 她即将十二岁,本来也是内秀的,看见这样的大手笔,再说什么租借肯定是不相信。 这次她在宁家跟一群小姑娘在一起两个月,可听到不少事,早就不是从大杂院出来时那般单纯。 可任她想破脑袋都猜不出原委,只能一个劲看安春风:安姨是不是要自己以后做什么事? 安春风就当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只陪她在两院转了一圈,笑着道:“荣雪,你喜欢东院还是西院?” 两院虽然格局一样,还是有着些许不同。 东院靠着巷口,里面种着几根青竹,明显是以前安春风住的院子迁来。 西院靠着巷尾,正房旁边少了耳房,厢房更加宽敞明亮。 第96节 荣雪看着西院道:“安姨,我想要西院。” “哦!为什么呢?东院的台阶少,你出行也方便。”其实安春风已经看明白玉嬷嬷的安排,故意问道。 荣雪羞涩一笑:“西院厢房里好搭绣架和书案,玉大娘子说,以后要教我写字读书,知书识礼!” 安春风瞪大眼睛,半晌才“啊”了一声:“这样可真是好,以后我也想过来听上几课!” 原来,玉嬷嬷已经将自己女儿拿捏住了,还要亲自教导读书念诗。 而荣雪对玉嬷嬷也是心生佩服。 不亏玉嬷嬷这两月辛苦奔波在白霞庄和京城。 在宁家祥和的气氛里,荣雪每每见到玉嬷嬷都心情愉悦,毫无防备。 玉嬷嬷也不付众望,凭借满腹诗书经文和脱俗气质就将荣雪折服。 已经有一个好的开端,余下的就交给时间安排。 玉嬷嬷准备的不止这些,安春风带着荣雪看过新房,还有一群下人。 在两院之间的廊道上,站着七八个男女,这些都是玉嬷嬷从牙行挑选雇来,提前进院洒扫,以后也会留下伺候。 下人里面有四个女性,两个粗使婆子洗衣,另外两个是厨娘。 平时开一个大厨房,两边在一起吃,若有需要再开小厨房。 看门护院的男子有三个,负责院门和伺候车马,不进院子。 家里管事嬷嬷自然是宁阿婆,小林子黑豆和小豆子他们做内院洒扫小厮,传话做事也方便。 现在新院子有的,里面添置的家具也送过来。 原本玉嬷嬷早在两月前就在家具店定下两套摆设,一套是荣雪的,一套给安春风。 安春风却不要她花钱,而是自己绘了一套家具的图样在木器店加工。 传统的中式家具高端大气上档次,缺点也是有的,一则贵,二则用着不算舒服。 安春风的银钱不多,就准备做成布艺沙发,茶几、六门衣柜,衣帽架。 秦牧的房间则是矮矮的书架书桌,折叠椅,一排半高的衣柜。 林林总总数量不少,工价却便宜很多。 只是画图纸让安春风吃了苦头。 以前那些衣服,内衣之类的这些东西大家都穿着,又有模特,只需要在身上比划一下就八九不离十。 可家具就不一样了,得画出立体感。 而且这些在现代时是熟视无睹的日常,又有几个人会去留意比例构架。 很多时候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现在要重新画出来,还真是熬死了一批脑细胞,那些图纸差点将她画吐。 等把图纸送去玉嬷嬷定制家具的店里,又把人家老师傅都看呆,直说没有做过这样简单又实用。 可有些折叠便形处又难以理解,只能尝试着做了试试看。 因为是第一次做,工匠师傅也不敢保证效果如何,先只收了木料钱,等做好验收合格再付余下的尾款。 就这样,也花了一百两银子,无他,原因只有一个,房间太多了。 安春风自己和秦牧的房间可以用现代家具,前院会客的前厅却是要准备符合当下审美的家具。 八仙桌、太师椅,条案,花架,雕花细致繁复,摆放好,仪式感十足。 反正安春风觉得,自己是没办法坐在威严大气的大条案前面嗑瓜子。 至于各处需要摆放的那些花瓶挂画,她连想都没有想,太烧钱了。 而且,现在看着摆放整齐的现代家具也是满意。 这些工匠手艺不错,虽然自己的图纸画得凌乱不堪,比例尺寸走样,还真的做成几样东西。 只有折叠躺椅和蒙古包蚊帐被剔除,折叠椅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又无法画出变形过程,工匠师傅做不出。 而简单的蒙古包蚊帐跟四栏镶嵌的雕花大床功能一致,但美感上被虐成渣,师傅不愿意做,感觉是侮辱他们手艺。 家具店东家亲自登门,看着伙计们摆放安装妥当,等安春风每样查过,满意接受,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在安春风想补上尾款时,东家说话了。 “安娘子,尾款暂时不用急着结算,在下还有一事商量!” “哦!余掌柜有什么事?”安春风诧异。 第138章 入股木器店 这个东家姓余,经营家具店是祖业,口碑不错,生意也做得灵活,就连安春风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也接。 余掌柜搓搓手,有些尴尬道:“我们余家商行想买下安娘子的这几张图稿。要是安娘子舍得割爱,就请报一个价!” 买图稿? 安春风眼前顿时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话也脱口而出:“余掌柜,不如我入股如何?” 她如今已经尝到技术入股的甜头,当然是要养金鸡。 玉嬷嬷的精品内衣店也筹备得差不多了,只要几方生意开动,这辈子就再不愁吃不愁穿了。 余掌柜眼前一亮:“安大娘子还有其他图稿?” 安春风重重点头:“有,若余掌柜不相信,我可以先将折叠躺椅的原理仔细讲给你,你做成再说合约。” “好好,安大娘子爽快,也不用讲折叠躺椅后再写合约,还是现在就写吧,也好算清给安娘子几分红利。 实不相瞒,安娘子的这套沙……沙发,本店已经做成两单生意,只等安娘子卖出图稿。” 余掌柜心中欢喜,他在给安春风做家具时,有人也感兴趣,同样定了一套。 木器店偷偷加工客户设计图,是违规行为。 若是安娘子不卖图稿,单凭这片新建的屋舍就不是普通人家,他们也不敢硬吞,只能东家亲自上门来说。 现在既然安娘子要入股生意,他也就不隐瞒。 他高兴,安春风更高兴,自己一句话,这钱就摆在眼前了。 “这沙发的名字只是我随便说的,还是余掌柜另取一个好听的,红利方面……”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安春风签下合约。 以后余家木器每售出一套简约版家具,她就从纯利中抽取半成。 看起来比不上秋水那里的利润,那边可是五成。 一套衣服就能有四两银子,可安春风还是很看重这里。 木器店可是五代传承的百年老店,品质保证,生意源远流长。 换句话说,一店送几代,人走店还在,这就是养老保险,她不急着收快钱。 从进新家,秦牧就一直沉默看着。 直到余掌柜拿到合约乐哈哈告辞,他才拉过安春风道:“娘,这屋子以后就是我们的?” 对这个问题,安春风其实一直都有想法,还愁怎么跟孩子说明白。 既然牧哥儿都主动问起,她就正好解释。 玉嬷嬷说过,等自己跟荣雪选好房,就会将一座院子办好房契转到自己名下。 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玉嬷嬷不会将之前送出的房契又收回去,安春风却感觉这个房子有些烫手。 这可是价值上千两的宅子,不是以前那只值一两百两的小院。 自己照顾荣雪有功劳不假,帮忙治脚也只是顺手之事。 有时候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做人不能太贪,玉嬷嬷已经多有回馈,不能再肆无忌惮的收下如此多钱, 拿人手短,就连荣雪都对这些房子都在起怀疑。 谁也不知道这些天大诱惑后面,还会付出些什么。 玉嬷嬷现在已经跟荣雪亲近,只要用心,母女相认是迟早的事。 别人再感谢那也是另外的事,自己要学会功成身退。 而且她不想让秦牧感觉得人赠送,就是理所应当。 安春风决定实话实说。 “牧哥儿,这院子以后会是我们的,但现在还不完全是,以我们的钱是买不起这些房子的!” “啊!还不算是我们的?娘,你不是在照顾雪姐吗?”秦牧知道自己娘对荣雪有救命之恩。 “什么样的恩情都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总会越来越淡。趁着人家还记得这份情,我们自己就赶快努力成长,以后才能靠自己站稳脚。” 秦牧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娘,我知道了,以后会好好念书的。” 他刚才看见娘跟人谈生意了,那就是在努力靠自己赚钱。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念书。 自己是儿子,在别人恩情用完之后,自己要有能力给娘撑腰。 说起生意,秦牧又好奇起来。 自己房里的那些衣柜每一件衣服不再是叠放进箱笼里,而是用木撑子挂起来,看着有些别扭,但用起来很方便。 箱笼里的衣服拿出来会有折皱,还需要熨贴过才能穿,这些衣服就不会了。 难怪木器店东家会一眼相中,这些东西娘又是从哪里懂的? 看着秦牧求知若渴的眼睛,安春风难得的打哈哈敷衍:“哪啥、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书里学来的。” 秦牧不信,娘都不认识几个字,肯定是外祖在外行医时看见的,这就是在诓自己要学习。 第97节 母子俩嘀嘀咕咕说着话,顺便把自己屋里细软布置好。 虽然有下人,安春风也没有用下人的习惯,她带着秦牧在铺床。 秦牧脱了鞋子在床铺上爬来爬去,按照娘的要求将边角拉平展。 安春风道:“以后这些事你就自己做,不要事事都让小豆子来伺候。” 衣服一套套挂在衣柜,脏了有人洗,饭有人做,小孩子还是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秦牧点头。 在唐家时说起来是祖母在照顾他,其实是他在干活。 还是回到梨花巷、回到娘身边,他才真正成了小孩子,被人天天伺候着。 搬家贺房,安春风掏钱买菜,让大厨房摆了一桌酒菜,邀请秋水宋琪和玉嬷嬷一起过来吃饭。 宋琪是第一次来,看着院子羡慕不已,安娘子有这些房子,以后子孙三代都有地方住了。 秋水则是盯着秦牧,心疼的搂着一阵埋怨:“哎!怎么的,才两月不见,牧哥儿黑了,瘦了也长高了!” 在白霞山跑两月,秦牧白白嫩嫩的脸蛋晒黑,瘦下来人也精神了。 安春风和荣雪回城后,玉嬷嬷还没有来过。 这处院子是她一手打理,下人们是她挑选的,看见她从后门进来也不诧异,纷纷行礼。 西院里,荣雪看见玉嬷嬷就两眼放光:“玉姨,你以后真的要教我念书吗?” 玉嬷嬷摸着屋里自己亲自挑下的家具道:“当然要教你,雪娘可是喜欢这院子?” 荣雪点点头,小声道:“喜欢!” 玉嬷嬷顿时笑起来:“雪娘喜欢就好!” 荣雪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却没有再说。 秋水和宋琪送来一些布料和两对花瓶。 玉嬷嬷带来一副字画,是一副落日归雁图。 烟波江上,天边一只孤独的飞雁正在晚归。 留白处是字体飘逸的“归雁”二字,上面还有铜印落款,可惜那篆字歪歪扭扭的安春风不认识。 不过猜也猜得出来,这字体像是出自崔御史之手,画就不知道了! 吃过饭,宁阿婆就让人将字画送去装裱起来,以后挂在西院正厅。 位于梨花巷大门口,则挂了门牌:“安宅”。 第139章 吃瓜唐家 搬家准备好,已经接近小年,宁阿婆开始替两院准备年货。 从现在起,玉嬷嬷每天都会从后门过来教导荣雪习字,顺带将秦牧和小豆子也拘起来。 官学那边早就定好年后入学,现在秦牧和小豆子就要收心。 要不然进了学堂一天学下来,屁股会坐不住。 秦牧还好,他是有心思的,玉嬷嬷布置的功课都能耐住性子完成。 小豆子就苦了,他是一个野惯了的,才一天就满脸墨汁,屁股发疼,叫苦不迭。 自己一个小厮,又不用科举,念什么书啊! 可他只敢在心里抱怨,因为没有人会替他说话的。 小林子和黑豆也时不时被玉嬷嬷押着学识字。 以后这人是家里管事,又是跟着家里郎君出去的长随,一字不识怎么行。 安春风刚开始还想着玉嬷嬷会教荣雪一些琴棋书画,唱跳歌舞什么的,也想跟着学些业余爱好,充实自己的空闲时间。 没想到是比夫子还枯燥无味的读书识字,还要学习端庄的坐站姿态,根本没有跟脂粉有关的,吓得赶紧找借口出门。 离开两个月,她要去找萍姨娘,看果盘生意如何,也想知道唐家近况。 安春风没有去西城顺安坊,而是去位于东城的果盘铺子。 萍姨娘之前在北城开的铺子,接到秋水引来的生意,安春风又补上一些银子,她就另外在东城又寻一个好些的铺子开着,雇上人看店,她每过几天就过来查看。 现在正是备年货的时候,萍姨娘定是在铺子里。 到目的地一看,果然在。 看见安春风到店来,萍姨娘赶紧迎过来,笑着埋怨:“安娘子,你一走就是两月,还记得这里有你的买卖?” 安春风也笑:“姨娘,你要这样说,我可就要让牧哥儿先给你拜年了!” 萍姨娘嗔怪道:“就你滑头,那就早些让牧哥儿来拜年,红包不会少了他。” 生意兴隆,她心情好,这两月虽然忙碌,人也清瘦,眼睛里却是带着光。 几句寒暄打趣,两人就在店铺货架后的一张小桌边坐下。 萍姨娘拿来账本,把两处铺子的流水展给安春风看。 果盘铺子其实就是卖鲜果和干果。 现在没有反季节水果,店铺没有鲜果售卖,都是核桃干枣炒瓜子,炒花生。 跟大街上其他店铺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但有京兆府几个知事定货,又有百花楼的订单,这生意就做得顺风顺水了,都不用考虑散客。 只是开店时间短,算了算,利润还没回本,安春风也就拿不到红利。 这都不重要,只要是向好趋势,挣钱就在后面。 安春风只随便翻翻账本,就问唐家现在如何了。 一提唐家,萍姨娘就皱着眉,看着安春风小心翼翼道:“你听了可别生气?” “怎么了?难道唐玉书已经考中状元,被带进宫中去了?” 萍姨娘扯过帕子掩嘴,呲牙皱眉道:“你这就是废话,还有两月才考试呢!” 安春风不说话了,只看着萍姨娘:爱说不说! 见她不追问,萍姨娘感觉无趣,只能说道:“那个孙氏怀孕了,三郎这段时间都没回来。你那……嗯,秦氏见到孙如意有一天没有起身伺候早茶,就发气骂人。 结果孙如意是病了,找郎中来说是有喜,秦氏就说是野种……” 安春风瞠目结舌:“开口就成野种,那渣男要认?” “渣男?”萍姨娘没听过这词。 “嗯,就是唐玉书!”安春风解释。 萍姨娘“嗐”一声:“不是之前有孙嬷嬷用过补药让两人同过房嘛!孩子自然就是三郎的!” “那可不一定哦!”安春风脑子都没动,随口说,这种狗血剧情又不是没看到过。 萍姨娘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咳!咳!安娘子你可别说了!这种话说出去是要逼死人的。” “死人算得了什么!”安春风嘀咕一句,又问:“那为啥要说野种?” 婆婆说儿媳怀着野种,偏偏儿子又不在家,这话可就说不清楚了。 萍姨娘脑子没她这样敢想,更不敢这样说:“这就是秦氏故意骂人的。孙嬷嬷说孩子就是那晚喝药怀上的,孙如意哭闹起来,就找老爷调解,孙家也找了来,好一通闹腾。 孙家说,要是秦氏不赔礼道歉,就把唐玉书撵出国子监,还要告唐家骗婚虐待。” “马上就要科举,秦氏哪里敢让三郎卷进官司,只得承认自己是一时性急说错话。” “三郎也替他娘道歉,说秦氏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意不是这样的,让孙如意不要跟老人计较太多。” 有唐家母子道歉,孙家也顺势下台,他们要的只是拿捏,又不能真把这个便宜女婿逼跑了。 萍姨娘啧啧叹气:“以后,秦氏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因为金簪出错,孙如意刚开始还对着秦氏讨好,可自从三郎去了国子监,家里就只有孙家人和秦氏,她就不再怎么搭理秦氏,每天只有饭菜供着。现在这一说,恐怕是连装都不用装。” 安春风没有什么表情,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种不知道好歹的人不值得同情。 而且她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只有心狠嘴才毒,说话才不用考虑别人感受,都是故意的。 吃了一个大瓜,安春风差点吃撑住,还是得说点其他的解腻。 之前她就托付萍姨娘多留心唐二郎的事,此时再一说起,萍姨娘脸色就沉下来。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总是会不舒服的。 刘氏这一个月过得很是得意。 因为唐品山在外任着县令的大儿回京述职了。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广安伯府拜访,听说伯爷对他很是赏识,承诺会帮忙谋一京官,不用再外放受苦。 差事稳定,唐大郎就跟着唐品山天天出门交际会友,想赶快在京中结识下人脉。 这段时间唐家人也多。 唐大郎拖家带口回来,一妻两妾和两个孩子,再加奴婢共十人住在小跨院。 还有唐二郎的媳妇有孕在身,唐月熙每天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这些祖宗大小吵吵嚷嚷要吃要喝,刘氏也故意在萍姨娘面前炫耀着自己儿孙绕膝的幸福。 萍姨娘看着扎心,她现在不会去伺候别人,也无需讨别人喜欢,索性就天天躲出来。 反正铺子的事已经在唐品山那里过了明路,夫君是支持自己的,又不要公中花钱,刘氏也无权干涉。 她要出门,失去男人心的刘氏是管不着了。 第140章 买年货 第98节 “这事怎么处理呢?”安春风继续道。 萍姨娘面露鄙视:“唐二郎还是在孙家店铺里干活,只不过有秦氏说野种的事,他就没能在珠宝店当管事,而是被孙家送去南城的杂货铺当着掌柜。 虽然月银没少,可天天跟那些地痞打交道,这就是孙家摆明了要让唐家难受,把刘氏气得去孙宅训斥秦氏好几天。” “唐二郎嫌这些天家里人多吵闹,就住在外面,不常回家!” “哦!是在城南的孙家杂货铺子!”安春风暗暗记下。 这个年节应该是刘氏最开心的,那就让她过完人生最后一个快乐年。 等把秦牧送进学堂,自己也该腾出手做些事。 从知道头脑中有血瘀,秦牧就主动提到勒脖子的事。 秦牧说不是娘勒的自己,是有人将娘打晕动的手。 这人是谁,母子俩将当时唐家的人都分析了一遍。 唐玉书是从学堂里叫回来的,唐品山在城外伴驾,这两人没有作案时间。 萍姨娘和唐二媳妇没有作案动机,秦氏更没有这心机。 剩下的人除去几个奴婢下人,就只有刘氏和唐二最嫌弃安氏母子,现在看来也是。 秦牧说过,从安春风走后,唐二哄他问过几次,想不想知道亲娘在哪里,还要带他出门找。 幸好秦牧机灵说他不认娘,死活也不出门,唐二才死心。 这个唐二就是最大嫌疑人。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天平也倒向自己这方。 唐家在明,自己在暗,以后慢慢收拾,母子俩只管过团聚后的第一个年节。 有玉嬷嬷和宁阿婆商量置办年货,安春风也没有闲着。 她又带着荣雪去找沈小郎中检查,依然是半道截人。 荣雪戴矫正器已经三个月,每天也是药水泡浴,脚踝处的畸形程度明显转变。 沈修瑾把这个病案细细记录下来,就连荣雪的日常饮食起居也无遗漏。 一通问下来,荣雪是满脸绯红。 安春风只当是她害羞,毕竟沈小郎中有些事情也问得过细,比如平时站多还是坐多,晚上睡觉时是躺卧还是侧卧…… 嗯,小姑娘羞涩正常! 时间一晃就是月底。 玉嬷嬷终于在大年前一天停课。 安春风带着秦牧小豆子去选一些礼物,对两人的遭遇表示安慰。 毕竟他们还是孩子啊!连寒假都没有。 要买的东西不多,安春风就在旁边棋盘街走走,顺便又去秋水布庄溜达一圈。 回来时,三人都是满载而归。 安春风抱着一捆彩纸,秦牧扛着一大串糖葫芦,小豆子小心翼翼捧着一大把炸得酥脆的馓子。 三人如同花孔雀从街上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跟沿途街坊打着招呼。 不过人家说的多是俩孩子。 “牧哥儿买这样多的糖葫芦,不怕酸倒你剩下的牙!” 秦牧摇头,他前些天掉了一颗门牙,现在整天闭着嘴。 “小豆子,这样大的馓子你怎么吃?” “徐奶奶别担心,我家里人多,吃得下!”小豆子笑得像朵花。 家里厨娘要做一道吃食需要馓子,他就跟安娘子出来买。 安春风一边跟人应酬,一边想着用彩纸叠些什么小玩意。 玉嬷嬷说要去纸货铺买做工精细的灯笼,而且在元宵节时还可以用。 安春风则想自己做,也当是亲子游戏。 她跟玉嬷嬷的育儿方式不同。 玉嬷嬷要富养女,亏欠荣雪的她要补起来。 安春风要穷养儿,能亲力亲为的就自己干。 这些彩纸拿回去,糊花灯,剪窗花都是可以的。 开春还可以做风筝! 脑中想着事,刚到街口就发现走在前面的秦牧慢下来。 前方是北城兵马司棋盘街治安所,金湛站在门口跟旁边的军士说着什么。 叶青懒洋洋东瞧西望,一眼就看见安春风三人。 叶青先叫起来:“小豆子,把那馓子拿过来尝尝。” 小豆子也认识叶青,见要抢自己吃食,躲得老远:“叶叔,这是安娘子买的。” 秦牧则走到金湛跟前行了一礼:“金大人好!” 前不久大家还一起进寺庙求过签,虽然现在回城没再来往,也不会生份。 金湛“嗯”了一声。 安春风没有走近闲话,只对金湛行了一礼就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祝贺安娘子乔迁新居!” 安春风笑笑:“金大人说笑了,这只是托人之福。” 金湛是知道玉嬷嬷和崔御史的,以自己的能力,买不起大宅,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金湛回身,对旁边正忙着掰小豆子馓子的叶青道:“去把我桌上的礼盒拿来!” 叶青应一声就去了! 安春风微微蹙眉:“贺期已过,金大人不用送礼吧!” 金湛侧头,看一眼治安所里面,才抿唇道:“上次你来,是福伯慢待,我这里替福伯跟你说句失礼。” 除了记仇,安春风是不喜欢纠结过去的事,再说主人不在,客人不进门也很正常。 她笑着岔开话题,随意道:“福伯解释过,说大人那段时间公务繁忙。 现在已经过年封衙,大人应该可以松缓一下了!” 金湛:“……年节时,人多,偷盗猖獗,会更忙!” 安春风哑然,自己真是说话没上心。 过年期间,谁都可以放假,就公安、消防和交警是最忙的。 大梁朝的兵马司是集众职在一身,金湛恐怕忙得脚不沾地才对。 这话又该怎么圆回来,还没有等安春风想到话题,叶青已经捧着一个长长的礼盒过来。 金湛接过,略微有点尴尬道:“里面是我写的一副字,不值钱,只是一个心意。 一则是为新宅贺礼,二则也是感谢你将宁二他一家让给我,福伯很是喜欢。” 现在有宁老二一家在金宅住下来,金湛夜里回来,寒冬里随时都有一口热食热汤可吃。 后院的草木也被打理干净,福伯还将庭院里的花坛开出来,准备春天种几畦葱。 家里多了人气,每天热热闹闹,福伯心情也高兴。 到现在,福伯和金湛才知道,宁老二一家原本是到梨花巷做工,是安娘子主动提出退让才来自家。 想到福伯将安娘子关在门外,人家还大度没有计较,金湛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叶青在旁边看着礼盒暗暗叹气。 第141章 荣雪的除夕夜大爆雷 叶青在旁边看着礼盒暗暗叹气。 这薄礼是薄,也太薄了! 大人跟安娘子又不是什么亲近人,就用一张纸给应付过去。 现在金府前院住着宁家,金湛就住进后院。 里面简单添置了床和桌,还有一些零碎物件,花去三十两银子。 再加上金湛过年要给各处衙门上官家走动,必然要准备一些糕点礼盒。 底下兄弟们跟着辛苦一年,还要有点表示。 各处一安排,福伯手中攒一年的银钱就空了。 大人手中没钱给安娘子这里送礼,福伯也不会给的,只好自己提笔写字凑数。 就是一个穷害的。 说到宁家,安春风也不好再拒绝,就让秦牧接过礼盒:“难得能有金大人的墨宝,牧哥儿年后就要进学堂,也正好临摹。” 呵呵,收就收,反正牧哥儿也需要字帖。 玉嬷嬷说书法要早早练过几种风格,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自己正想去书斋淘几本写着玩。 金湛敢将自己的字送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金湛见安春风收下自己的礼盒,他也放下心结。 回头让福伯也宽心,不用耿耿于怀,安娘子不是小气人! 除夕 第99节 安春风想到乡下宁老爷子恐怕是第一次过年要跟老妻分开,就让小林子和黑豆在三十上午送宁阿婆回去。 另外还准备一些干货礼品带回去,都是从萍姨娘铺子里拿的,成本价格,好看又便宜。 玉嬷嬷也给了红封,让她回去过年,宁阿婆喜滋滋的走了。 家里有厨娘有各种菜品,这下可以关门过大年。 后院正房里,团圆饭桌上摆满佳肴美食,玉嬷嬷母女和安春风、秦牧四人环坐。 玉嬷嬷两腮飞红,笑盈盈要给安春风敬酒:“安娘子,这头杯酒非你莫属,若不是你帮了雪儿,我们今日无法聚在一起!” 她这话说得含糊,安春风却听得明白。 有之前的铺垫,现在玉嬷嬷跟荣雪已经非常亲近,就连称呼都叫着干娘。 可是,最后的那层关系和玉嬷嬷的身份谁也不敢挑明。 在荣雪这里,玉嬷嬷是一个替人教导女孩的女夫子,因为跟安姨关系好才每日过来教自己两个时辰。 玉嬷嬷也满足如今的状态,之前女儿小,也没有机会跟女儿在一起。 现在女儿大了,自己也好教导。 对玉嬷嬷的感谢,安春风不敢接受,毕竟还住着人家修建的房子。 “嬷嬷不用客气,你跟荣雪也是缘分,不仅容貌有几分相似,还如此投契,真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我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如何?” 玉嬷嬷摇头不允:“一年就一次,明年又不同,你只需抿一口,也算数!” 这是自己跟女儿过的第一个春节,意义不同。 安春风无法拒绝,酒量浅就只能喝一口意思意思。 玉嬷嬷笑得流光溢彩。 不需要出门在外,玉嬷嬷也渐渐恢复自己的妆容。 那跟荣雪相似的眉眼露出来,在别人眼中,两人不是母女也胜是母女。 可听到玉嬷嬷和安姨的话,荣雪垂下头,眼眸闪动,捏着自己那盅热汤的手微微收紧。 玉嬷嬷正在开心,劝过安春风喝酒,自己也饮了一杯,没有注意到荣雪的反应。 安春风也回敬她:“嬷嬷是苦尽甘来,以后会越来越好,我这里预祝你们心想事成……” 玉嬷嬷眉开眼笑。 正在她端酒欲再饮时,荣雪把手中的汤盅放下,突然站到玉嬷嬷和安春风跟前:“玉姨,安姨!” 她这举动让安春风和玉嬷嬷都诧异看过来,就连一直歪头啃着鸡腿的秦牧也停下来。 荣雪红着脸继续道:“荣雪只是一个孤女,能有两位姨姨关照,是雪娘的幸运。只是……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不是……要养瘦马?” “哐当!” 安春风手中酒杯落地,她被荣雪的话吓到了。 玉嬷嬷的脸瞬间变色,一把抓住荣雪,也不怕自己的指甲扎进她肉里,厉声道:“是何人给你说的这些浑话?” 养瘦马,也是养妓子。 就是那些养家买来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以女儿身份好生抚养,教几年琴棋书画,最后找到富商高官,卖出一个好价格。 荣雪见自己一句话就惹得两个姨如此反应,又被玉嬷嬷抓得生疼,顿时吓得泪水涟涟:“玉姨,我……我是胡乱说的!” 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瘦马,在白霞庄待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跟一群女孩聚集。 这些小姑娘在乡下生活,可不是她这般因为身世和腿疾从小隔离在世俗之外的单纯,又有那些在城里当差的亲戚,什么阴私污秽的事都听,一个个懵懵懂懂,半猜半蒙的胡乱说。 荣雪知道自己的容貌美丽,安姨平时就说过一次“诱人犯罪”。 自己是黑户,以前是跟着黑户哥哥弟弟生活在贫民区,虽然日子苦了点,可她过得踏实。 安姨带自己出大杂院,她也没有多想过。 因为安姨是小林哥哥的主家,又是租房,还让自己做荷包换钱,一切都是合情合理。 可这个玉姨见到自己的第一天就摸自己的手和脸,不仅给自己修了大院子,还雇下人奴婢。 还要教习诗词歌赋,每天安排得紧紧的,自己连跟牧哥儿玩的时间都没有。 她很喜欢玉姨,也喜欢住大房子,吃精细饭菜,戴好看的珠花。 可越是喜欢这种生活,就越感觉心慌害怕。 她害怕自己会是玉姨养的瘦马! 看着玉嬷嬷气得脸青,荣雪吓得脸白。 安春风摇头,前世恩怨今世还。 雷爆了,再也捂不住咯! 这笔糊涂账还是玉嬷嬷自己去算吧! 知道真相迟早会有掀盖的一天,万万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突然,还是在大年三十晚上,会以这种话题展开…… 安春风一把拎起旁边看呆的秦牧:“吃饱了吗?吃饱就可以走了!” 接下来的话,小孩子听着不好! 于是,秦牧嘴里叼着鸡腿被拖走。 安春风大步流星带着秦牧回到东院。 小豆子,小林子他们也从西院跟过来,一个个神情慌乱。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年夜饭都不吃了? 第142章 母女 西院里吃团圆饭,玉嬷嬷和安春风没有叫人伺候。 小林子几人是在前院跟下人们一起吃饭,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安春风也感觉无语,满桌的好菜,自己才吃一口,肚子还饿着呢! 她看看小林子和小豆子道:“你们不用问西院发生了什么,有玉嬷嬷在呢,不会出事。 只管悄悄去厨房拿些切好的肉菜过来,再把宁阿婆做的辣酱也带来,我们在东院做汤锅吃!” 小林子老实去大厨房拿菜。 家里有厨娘,见小林子拿菜,肯定不敢让主家自己弄饭,赶紧下桌。 知道安娘子是要吃汤锅,也不用小林子动手,就在大灶上用鸡汤起好锅底,熬上一溜菜,又把炭炉铜锅烧得旺旺的,这才送往东院来。 东院里 没有旁人,秦牧还死死拉着安春风不停追问:“娘,现在玉嬷嬷和雪姐在说什么?” 他是懂瘦马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被吓住了。 难道玉嬷嬷是养家,要养荣雪? 那自己跟娘又是什么角色? 安春风皱皱眉,自己虽然认为小孩子也可以知道一些家里事,但玉嬷嬷和荣雪之间的矛盾,显然不适合秦牧听。 她想忽悠一下:“牧哥儿,玉嬷嬷是个好人,只是喜欢荣雪,想将她收为女儿,所以就……” “因为喜欢,两人长得相似,玉嬷嬷就给领养的瘸腿修房雇下人,这话谁信?”秦牧反问。 儿子不好骗! 安春风有些恼。 自己是娘,不想说的事,为什么要被一个孩子追问? 有时候,父母威严就是一块万能遮羞布。 她沉下脸,对秦牧道:“你还小,不许问,再问就罚站!” 效果不错,秦牧嘟嘴不说话了! 热气腾腾的汤锅铜炉被厨娘送过来,安春风叫来小豆子和小林子跟自己一起吃,吃饱就去换黑豆。 刚才她离开西院时,第一时间就让黑豆守着。 大院深宅就是好,只要将二门一守,安春风不担心院内消息会传出来。 而且,年夜饭吃汤锅也不错,人生总有不同的第一次。 有三个饭量大胃口好的男孩子陪着吃东西,气氛非常爽。 安春风吃得香,还试着喝一小杯酒,晕晕乎乎感觉刚刚好! 吃饱喝足,酒气熏熏,她要去西院看情况了。 黑豆守在垂花门上,对安春风轻轻摇头:“刚才还有哭声,现在没有了!”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听到玉嬷嬷在哭,荣雪也哭过。 现在才停下,安娘子若是进去,可能会尴尬。 安春风酒意上头,也就不管是否尴尬。 里面一个更年期,一个青春期,大年三十闹出事可不好。 自己借酒遮脸,有话也好说。 后院正房里一片安静,桌上的菜已经冰凉。 玉嬷嬷瘫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荣雪缩在屋角,腿上的矫正器被她弄下来,正丢在屋子当中。 安春风突然推门而入,让屋里两人都看过来。 玉嬷嬷坐直身子,转过脸,抬手整理自己的鬓发,想将自己的红眼遮挡住。 屋角呆呆的荣雪一看见她,顿时哇的哭出声,口中喊着“安姨”就爬过来,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安春风赶紧将她揽住:“荣雪,你怎么坐在地上,还将矫正器给取了?” 第100节 荣雪委屈了这样久,看见安春风就如同找到主心骨,搂着她脖子哭得眼泪长流:“安姨,我不要娘,只要你!” 在她心里,安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在自己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帮忙自己的不是什么爹娘,是安姨。 是安姨带自己出大杂院,十里巷又是安姨在救自己,满脚都是伤,还累晕过去。 现在过年,宁阿婆走了,安姨也走了,把自己丢给那个玉嬷嬷。 过年的气氛可以感染欢乐,也可以爆发一些隐藏情绪。 过年的时候,也是吵架的时候,尤其是像荣雪这样敏感的人。 荣雪感觉自己又被抛弃了! 安春风拍着荣雪的背:“……安姨也要你,不哭!” 让玉嬷嬷亲耳听到女儿不要自己,心中应该很难受了。 不过,安春风想说的是“该!” 成年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选择的,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孩子却不能,他们只能被动接受。 生下孩子,又不带在身边,荣雪受委屈,总要找地方发泄出来。 玉嬷嬷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有一千个理由解释,唯独没有考虑孩子的感受。 现在孩子大了,突然蹦出一个娘,还要管天管地,任谁都受不了。 果然,玉嬷嬷也掩面抹泪:“雪娘,娘不是不要你,只是……当时情况不许,娘才将你交由奶娘抚养!” 荣雪捂着耳朵尖叫:“我不听不听,我是瘸子,是没人要的,你在撒谎!” 玉嬷嬷还想解释,想让已经又开始暴躁的荣雪理解她的苦衷。 安春风眼见场面要失控,要是再来一通“听我说、听我说……我不听、我不听”的车轱辘话,又要小半夜。 刚才自己故意离开吃饭,就是要等母女第一波“你说我听”大爆发,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她直接一声暴喝:“都给我闭嘴,谁也不许再说了。 玉嬷嬷,你可以走了,以后也别再来,这里不欢迎你!” 玉嬷嬷惊讶的停住哭:“安娘子,你在说什么?” 荣雪也停止尖叫,抬头,泪眼婆娑小声道:“安姨!” 安春风蹲着搂荣雪有些累,索性也坐在地上。 只见她一身酒气,红着脸,斜眼瞪着玉嬷嬷:“你看看,荣雪细皮嫩肉,哪里是你能生出来的,你就是想对人家小姑娘不利!” 玉嬷嬷都气傻了,安娘子吃醉酒在说什么浑话! 自己费一番口水,已经快让荣雪相信自己是亲娘,怎么又扯到不是。 “安娘子,荣雪是我亲女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呀!我们俩相貌一样,我那里还有她小时候戴的平安锁和手镯子。”玉嬷嬷极力辩解。 安春风根本就不买她的账:“你说是就是,那以前为什么不来认?” 玉嬷嬷此时感觉安娘子好像没有发疯,忙顺着话说:“我那时还是奴籍,要是认下荣雪,荣雪也会是奴籍。我是不想让荣雪受苦的,就让奶娘养着。 奶娘病逝后让荣雪受苦,是我失误了。” 这些话玉嬷嬷刚才就一直在说,可荣雪情绪激动,根本就听不进去,只说她骗人。 此时荣雪被安春风搂着,刚才哭闹累了,她情绪终于稳定。 再听到安姨在替自己训斥玉嬷嬷,抽泣声也渐小。 第143章 春节开局签到 安春风听到玉嬷嬷的解释,眉头不禁一跳,说是说了,到底还是隐藏着身份! 以后还得再过一关。 现在也就这样吧!过一关再一关,先认下母女关系再说。 安春风又对玉嬷嬷怒吼一句:“是奴籍又怎么,荣雪肯定愿意自己是奴籍。 能跟着当奴婢的娘一起吃苦,拖着一条病腿挨打挨骂,也比有奶娘照顾着好! 对吧!荣雪,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嬷嬷再是怎么想,也该来问问你的意思,是愿意不见母亲被人悄悄照顾,还是认下娘给人当奴婢去?” 呃! 玉嬷嬷都傻了,这……这是人话吗? 自己怎么可能让带残的女儿也当奴婢,还比有奶娘照顾好? 安春风怀里,荣雪一直抽抽的身体突然僵住。 她想起奶娘还在时,自己过的快乐时光,那时候没有吃过苦。 奶娘去世后,一直都有的粮油米面,自己跟小林子哥哥和黑豆他们都没有饿过肚子。 最难的只有大杂院,但那时候自己已经大了,自家比起其他邻居还是要好得多。 被安春风快刀斩乱麻的一通吼,玉嬷嬷和荣雪的心都碎了一地。 原本两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自己都是对的。 可被安娘子这样一说,其实自己并不那么好。 荣雪不敢想象自己当奴是什么状态,肯定没有今天这日子。 玉嬷嬷闷声不吭,荣雪也安静下来,两人都想把自己心里所想捋清。 人脑子里不怕成浆糊,就怕不思考的乱搅和。 就好像现在,当荣雪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愿意当奴婢,就已经进入母女模式。 这说明她从内心承认了玉嬷嬷是自己娘。 母女矛盾,那就是第二个阶段的问题,算家务事。 安春风让她们母女继续待在屋里,自己出去让小林子他们提热水过来给两人洗脸,又让厨娘将桌上饭菜撤下,捡方便的几道菜热过。 玉嬷嬷不能跟自己孩子赌气,亲自给荣雪拧了热巾替她擦脸擦手。 擦着擦着,荣雪眼泪汪汪,玉嬷嬷也眼泪汪汪,别过头垂泪。 两人又哭一场,好在没有再哭喊。 等饭菜热好端上,玉嬷嬷跟荣雪坐下吃迟来的年夜饭。 虽然依然板着脸不说话,但还是扭扭捏捏的你给我盛汤,我给你夹菜。 夜里子时守夜,小林子他们在院里点爆竹,噼噼啪啪声吓得荣雪直躲。 玉嬷嬷赶紧揽在怀里替她捂耳朵。 荣雪哭过闹过,又累又困,原本还绷着脸放不开,借着放鞭炮,索性歪在玉嬷嬷肩上,结果一不小心睡过去…… 冬日的京城湿漉漉雾沉沉,就是不下雪。 安春风打着哈欠起床,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自己不能在新的一年开始就睡懒觉。 她才开门,外面就站着小林子,小豆子和黑豆,一见她就齐刷刷行礼:“安娘子新年吉祥!” 嗬,这是堵着门讨要红包了! 安春风把早就准备的荷包丢过去:“这下行了吧!打热水来!” 荷包里每人都有两个银花生,一串铜钱,足足三两银子。 沉甸甸、鼓囊囊,把小林三人喜得连连叩头:“谢安娘子赏!” 安春风又给院里其他下人也打赏了荷包,数量没有小林子他们那样多,只有一串铜钱。 玉嬷嬷让荣雪也给下人打赏了荷包,数量比照着安娘子的东院,同样是一串铜钱。 对这些雇工来说就是多领两个月的工钱,自然是高兴。 吃过早饭,昨天晚上的别扭已经开始消散,玉嬷嬷带着荣雪在家重新修补母女情。 安春风则要带秦牧出门逛街看龙灯,也为增加母子情。 春节的京城,人流如潮,平时还算宽敞的大街已经是寸步难行,那些还想驾车出行的贵人被堵在路上,哪怕再是急声呵斥也无济于事。 安春风见此情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坐车而是步行。 她现在穿着一件暗红斗篷,戴着面巾,一左一右是小豆子和秦牧,前面是小林子和黑豆开道。 五个人在如此多的人流中行动,可都没有丝毫慌乱。 那四个孩子习惯街头的混乱,安春风也是经历过现代春节景区拥堵的人,这点不算什么。 街上有踩高跷的,有舞狮耍龙的,锣鼓喧天,彩绸飞舞,热闹非凡。 五人边走边看,对着旁边店铺指指点点,说笑开心,时不时在街边摊上买些小玩意。 走过几处坊,人渐稀疏,安春风几人也坐在街边的一座茶楼上。 “小豆子,你问清楚没有?” 小豆子气喘吁吁道:“我找了十个打听消息,安娘子放心,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回信!” “嗯,那些孩子会不会说出我们的地址?”安春风是第一次使用这些街头哨兵,还有些不习惯。 小豆子摇头:“不会的,我给他们说把消息送到对面的那家小布庄里,那家什么都不知道,掌柜多听几次莫名其妙的话肯定要骂人,一会安娘子过去装着看布就可以听到的。” 安春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是一个天生就适合捞情报的,要是在谍战剧里,这小子不是主角,也得是配一。 今天是大年初一,安春风借着看游街,开始调查唐家大郎行踪。 这人之前在外任着县令,不是唐二那样的普通人,也没有见过自己这群人,正好拿他试刀,谁叫他是刘氏的儿子。 她准备在新年第一天给刘氏送份礼,也算是开局签到。 半个时辰后,果然看见有小乞儿往那边布庄去,安春风带着秦牧下楼。 第101节 布庄里,掌柜正一脸怒火的骂人:“什么唐大郎在开业坊广安伯府拜年,你们是哪家的,滚远些!” 新年第一天都开业,只为图个吉利,没想到这些小乞丐一个个上门来讨利钱,还说什么唐大郎。 安春风将店里看了一圈,才对气咻咻的掌柜道:“掌柜,能帮我取一根面巾吗?刚才街上人多给弄脏了!” 掌柜见有顾客,赶紧过来:“这位大娘子需要什么色的面巾?我们小店里都有!” 安春风让他取来几根挑选,又漫不经心道:“新年第一天,掌柜怎么不开心,刚刚听到还在抱怨着谁?” 掌柜正被烦得心火中烧,听到安春风提刚才的事,赶紧道:“是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没头没脑说唐大郎在开业坊。我可不认识什么唐大郎。” 第144章 唐家大郎 两人正说话,又一个小孩又跑进来,张嘴就是“唐大郎在开业坊……” 掌柜眼睛都要喷火了,抓住小乞儿就想打,安春风抬手拦住,笑嘻嘻道:“大过年的,掌柜别跟这些小孩子动气,你将这两根面巾替我包上。” 掌柜还以为这生意做不成,听到要自己包起来,顿时眉开眼笑:“大娘子请稍候!” 旁边,秦牧取出几个铜钱丢给小乞丐,轻声道:“你说的那个唐大郎是在开业坊的哪一个地方?” 小乞丐捏着铜钱,狠狠搓一下鼻涕道:“开业坊有广安伯府,今天好些人在里面拜年,那个唐大郎也在!” 话一说完,小乞丐转身就跑,他怕那个掌柜又要打自己。 安春风买了面巾回到茶楼,小豆子几人正趴在窗台看她上楼。 一进茶室,几人就围过来。 “唐大郎在开业坊广安伯府拜年!” 开业坊、广安伯府……小林子跟黑豆都识路,只是现在街上人多拥挤,想要过去有些费力。 安春风对小林子道:“你带牧哥儿先回家去,告诉玉嬷嬷,我下午才回。” 自己要做的事,不能教坏小孩子。 秦牧有些不愿意走。 他想跟着娘去看看怎么收拾唐大郎,可又知道自己拗不过,娘虎起脸还是挺凶的,只好离开。 临近午时,唐家大郎跟几个早早来广安伯府拜年的官员走出府门。 他们在前院坐到现在,管家收下礼物,伯爷只过来见了一面。 现在正是饭点,几人合计一下,难得相聚,不如寻一处酒楼吃饭,也好商议刚刚听到的消息。 年前广安伯府被御史台弹劾,伯爷不得不收敛。 除了几个以亲戚为名的来访,其他人都不敢登门。 可在昨天皇宫的除夕宴上,丽贵人被皇上重新恢复为嫔。 消息是连夜透出,大年初一到广安伯府登门拜年的就知道了。 于是,年前还灰头土脸的广安伯府,一夜间就否极泰来,从下午开始就门庭若市。 人人传说,丽嫔重新得宠,是因为家宴上丽贵人所生的三皇子聪慧过人,被皇上喜欢。 深谙朝政的大臣都知道,一个不到两岁的稚儿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而且年纪尚幼,母妃又是起起落落,三皇子早早成为众矢之的,并非好事。 可底下的人并不知晓这些,尤其是回京述职的外地官员,只看见丽嫔重新获取圣心 ,那就是好事。 大年初一,一般街上的酒楼都已经关门歇业,只有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还有酒楼饭堂营业。 那些外地滞京,没有家人的也要过年,酒楼生意反而比平时还要兴旺。 唐大郎几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家酒楼有空的雅间。 刚刚坐下,就有小孩子进来送免费绢花,说是给各位客人恭贺新禧。 此时,还有几个小孩子在其他房间送免费的绢花,说是要替家里老夫人祈福。 这些绢花虽然都是街边最便宜的那种,可孩子说的是吉祥话,又不需要讨钱,那些人也就接了。 只要客人不投诉,酒楼伙计也不驱赶,任由小孩子在酒楼包房中行走。 因为之前就有人花钱打听唐大郎,小乞儿们传回消息并不离开,而是有经验的等在伯府外面。 从几个官员离了广安伯府,去了人最多的正午大街,再进酒楼都有人盯着。 所以,安春风再用一两银子让他们买来绢花,就得到唐大郎所在包间位置,连里面有几人都知道了。 此时京城最繁华的正午大街,兵马司的军士走在人流中,努力维持着街面治安。 为了这处繁华地段安全,四城兵马司都抽调人手过来,但汹涌的人群,让他们的行动很艰难。 哪怕平时威严冷酷的金大人,此时也不得不弃马步行,在人堆里挤得帽歪冠斜。 安春风带着两个豆已经到了正午大街的酒楼,也要订个包厢。 可此时店里客满,伙计只能让她在旁边喝茶等待。 包间里,唐家大郎唐景瑞跟那几个官员已经吃得酒酣耳热。 他们都是同科进士,以前只是点头之交,现在同时回京述职,又在伯府相聚,自是亲近。 众人在伯府已经说过各自的履历,现在谈的就是未来。 “景瑞兄,以你之材足以入大理寺,你怎么不答应?这可是小弟求之不得的差事。”有人话语带着羡慕。 唐景瑞微微一笑:“大理寺责任重大,愚兄怕不能胜任!” 其余人纷纷表示这是谦虚了。 大理寺评事一职虽然只是正七品,但主管刑狱,还是很有油水的。 唐景瑞看着这些同科心中鄙视,就这点能耐,鼠目寸光啊! 有着孙家引荐,他一回来就去拜访过伯爷。 伯爷说可以让自己在户部和刑部的六品以内选官,不能太过张扬。 说实话,唐景瑞不是很满意六品。 唐品山就只是六品,在京官中是一抓一大把,他想的当然是越高越好。 只不过他之前是七品,想毫无功绩的一步到五品不太现实。 伯府也是考虑其他官员的感受,更何况现在伯府还被御史台盯着,稍微一动就要被弹劾。 唐景瑞只好选了户部主事,正六品,好在是直属户部衙门的“堂主事”,不是分属各司的“普通主事”。 以后还可以升任户部员外郎,再到户部郎中…… 唐景瑞此时仿佛看到自己已经是二品大员。 他也知道,伯府这样大方答应帮他选官,也是为以后准备。 丽嫔娘娘生的可是三皇子,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 唐景瑞今日跟这些同科进士团聚,也是要替伯府拉拢人才。 众人说完唐景瑞,又谈起自己心仪的差事,无非都是各衙门的笔帖式,官阶基本上都是七八九品。 说起来官职高低跟外放县令差不多,可在京能接家人同住,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几人又说起广安伯府的丽嫔娘娘,还有那很得圣宠的三皇子,颇有些与有荣焉。 说得兴浓,无人留意到隔壁雅间上了新客人。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唐景瑞等人带着醉意刚刚踏出雅间。 从隔壁包间里也出来一个披着锦缎斗篷,带着面巾,身边没有丫鬟,而是俩小厮的锦衣丽人。 第145章 丢脸丢银 安春风虽然没有见过唐大郎,可她在隔壁雅间坐了这样久,又将几人谈话听得清楚,早已经听熟每个人的声音。 此时看见几人里有一个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子,肤色黝黑,留着短须,面带倨傲,正对周围人侃侃而谈的男子,就知道是刘氏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 她从雅间出来就脚下匆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只是要离开酒楼,就需从唐大郎等人的门口经过。 可唐大郎几人还边说边走,正好将路挡住。 “各位郎君,小妇需要借道,还望让路两步!”安春风斜身行了一礼,捏着嗓子道。 她虽然在对众人说话,可面对的却是唐大郎。 “哦!大娘子请走!” 站在道中央的唐大郎嘴上说走,脚下却只挪了寸许,在人堆里留下一尺宽的距离。 眼睛瞟向锦衣妇人,才正月初一,难得见妇人进酒楼,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放自己屋里人出来乱跑。 可安春风戴的面巾不是薄纱,除去露在外面的簪花珠翠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让人看不清面目。 安春风瞟一眼唐大郎让给自己的路,几人留的距离太近,自己若是要通行,那就要跟人贴身…… 听萍姨娘说,唐大郎出外任官三年,走时带着妻儿,回来多了两妾,都是在当地富绅所赠,还有两通房丫鬟。 果然,这人面上老实,肚里却是不少花花肠子,自己只是借道,也要干揩油。 安春风像是没发现穿过人群会尴尬,直接就一步跨入。 有些窄,但也可以走。 不知怎么的,就在安春风擦身而过时,唐大郎膝盖突然一软,他不由踉跄就向中间倒过去。 周围几人大惊失色,唐景瑞这一倒,就要跟路过的大娘子碰个满怀,他们赶紧去拉,可惜已经迟了。 唐景瑞歪着踉跄几步撞过来,好在才刚刚碰到人,那位大娘子往后退一步,堪堪让开。 可下一秒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唐大郎脸上:“下流无耻的登徒子!” 第102节 骂完头也不回急匆匆的走了,两个小厮紧跟着走过。 只是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厮走时,抬眼看向唐大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莫名其妙挨一巴掌,唐大郎都被打懵了,等他回神,妇人已经走出酒楼。 跟唐大郎站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动,只摇头苦笑:“景瑞兄这是喝醉了!” 人家只是借道,唐景瑞不让路还靠过来挡路拥抱,这种轻浮举动,只有街边地痞才做。 自己要是帮忙说一句,恐怕也会被骂成登徒子。 现在唐景瑞挨打,他们都只能说一句喝醉了来化解尴尬。 唐大郎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满是苦闷,自己新年第一天就挨妇人一巴掌,这一年都不顺。 可是刚才自己的行为……突然膝盖来的一酸差点跌倒他也无法解释,只能讪讪道:“误会,刚才只是误会!” 人已经走了,有这一打岔,几人也没了谈兴,走到柜前准备让店家结银子走人。 为了化解刚才的尴尬,唐大郎大方道:“几位是第一次回京述职,现在还住在客栈,就让愚兄作东!” 那几个还想谦让,唐大郎已经走到柜前,对掌柜斥道:“为何不来雅间结账,害我们在雅间里等着许久?” 他这也是祸水东引,心中郁闷总要找个理由出气。 掌柜此时忙得额角冒汗,连连道歉:“客官见谅,年节上有伙计请假回家探亲,人手不够,只能让客人亲自来前柜!” 唐大郎摆摆手:“人少就再雇人。算了,你说多少银子?” 掌柜报上数,唐大郎伸向腰间荷包的手突然僵住:自己出门戴在腰间荷包不见了。 他赶紧低头四下一看,腰间空空。 此时掌柜,还有其他同科都望向自己,唐大郎赶紧道:“掌柜等一下,我的荷包应该落在雅间,等我去找找。” 不等其他人说话,他赶紧往刚刚坐过的雅间去。 此时伙计已经在收拾里面的东西,唐大郎低头将桌椅下找过,依然什么都没有。 唐大郎心急上火,对着呆立旁边的伙计厉声道:“刚才可有看见一个荷包?” 伙计摇头:“小的才进来,没看见什么荷包!” 唐大郎急了:“肯定是你捡着荷包,快交出来,本官恕你无罪!” 伙计这一中午忙得脚打跌,听到要自己还什么荷包,顿时叫起屈来:“大人可不能这样冤枉人。” 几个同科都过来了,见伙计叫屈,忙帮忙寻找。 雅间就只有这丁点大,几人都不用弯腰就将里面看了通透,就连伙计身上也搜过。 的确没有! 伙计受委屈,一路去前柜将事说了,掌柜脸色不好:“客官,本酒楼能在正午大街开十年,来去多是官员贵人,可受不得这样无证之罪!” 他说得客气,自家能在正午大街开十年酒楼,背后是有人的,你想耍赖吃白食……门都没有。 唐大郎也不能无凭无据说人捡到荷包,只感觉憋屈之极,一张脸涨得紫红,低声道:“掌柜的,可否挂账?” 掌柜见他这样子,缓了语气,满眼狐疑道:“客官,不是本店无情,这可不行,京中规矩,初八之前都不能挂账!” 口中说着,心里还是暗骂不已,自己初一就遇上这种挂账吃白食的,也是晦气! 唐大郎当然知道这些规矩,他心中着急,在袖袋里摸来摸去,可里面是一张银票都没有。 就在这时,已经有人帮忙过饭钱。 唐大郎对取出银子的那人感激道:“今日让曲大人破费,改日再请回来。” 曲大人却皱眉道:“些许小事,不足记挂,唐大人还是想想,你的钱袋丢在哪里了!告辞!” 其他几人也纷纷拱手告辞,转身时都抿嘴摇头。 这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看着众人离开,唐大郎心疼得直抽抽,自己的荷包啊! 因为是要走动访友,他荷包里除去几两碎银,还有一张百两的银票,那还是母亲刘氏专门给的。 他摸摸自己的脸,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丢了荷包还丢了脸……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呆立片刻迅速奔到酒楼门口。 正午大街上依然人潮汹涌,不远处,刚刚离开的几个同科官员还若隐若现,而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妇人早已经没有踪影! 唐大郎气得跺脚:“好厉害的身手,偷到本官身上来了!” 可是他的愤怒除了踏起一蓬灰,不起丝毫作用。 不远处,一列兵马司的官兵巡街过来,唐大郎迅速奔去,他要报案! 第146章 踩踏事件 今天报案的人实在太多,丢发簪首饰的,丢孩子媳妇的,踩掉鞋帮的,丢荷包就更多了,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唐大郎的事只能登记压后,哪怕他报出自己是官身也没用。 京城里,随便一砖头拍倒五人,其中三个官身。 这一天兵马司也抓了几十个小偷 只是等到几天后让唐大郎去认嫌犯,看到的都是满牢房的男人,没他说的什么衣着鲜亮的大娘子。 这当然已经是后话。 再说安春风带着两个豆出了酒楼,转眼就汇入人流。 三人一阵乱挤,眼看着就要出正午大街,斜刺里的街巷里突然敲锣打鼓过来一头红狮。 狮子追着前面引路彩球,不断扑咬翻滚,精彩连连。 一边动作激烈的跳跃,一边奔向正午大街。 在舞狮后面,是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黑压压,乌泱泱,嗷嗷叫着跟在舞狮后面跑。 安春风看得头皮发麻,人多不要紧,这种乱跑的才最危险。 很容易发生踩踏,尤其是这种几波人流的交汇的街口。 她赶紧让两个豆停住靠边,找宽敞的地方站一下,等人潮过去再走。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只见舞狮突然停下,猛的往后撩着狮头吓人,想挑起更高的欢呼。 果然欢笑爆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 后面人潮不知道前面已经停下,还在推搡前进,舞狮旁边的人纷纷跌倒,有人压在狮身上,有人被踩在脚下。 惊呼声引得后面人群更疯狂的往前挤,顿时人压人,人叠人。 安春风和两个豆此时就在拥堵中央路段,好在她见势不对早早驻足站在街边店铺门口。 这里有一根商铺木柱,侧面又有黑豆死死抵住拥过来的人群,三人都暂时安全。 只是看见那些被压的人惨叫连连,却是施救不得。 终于,十几个负责巡防的军士赶过来,见这边发生踩踏,一人马上拿起铜哨狂吹,通知周围人这边出事散开。 其余军士则冲过来救人。 哎!这可是活生生的拔萝卜,拔了一层又一层! 小豆子和黑豆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发青,要是没有安娘子让自己三人提前躲在木柱后,肯定也要被踏在里面。 尤其是小豆子,爱跑又喜热闹,那就连毛辫子都不留。 安春风也有些后怕,她也没有亲身经历过踩踏事件,只是大数据时代让她开了眼界,多了警惕。 “小豆子!黑豆!安娘子!” 突然不远处有人在喊她们的名字。 此时尖叫声,哭喊声四处响成一片,这几声呼喊混在里面,根本听不到。 可是安春风听到了,而且还看见呼唤自己的那个人。 金湛站在堆叠得人最多的地方,一边指挥将人拉出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安春风诧异,金湛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只是人声嘈杂,自己又在对面堵着,隔着一丈多远,过不去也不方便大声回音。 眼看金湛要寻去别处,安春风抬手弹出一枚竹针。 此时现场乱糟糟的,可竹针才飞到金湛跟前,他已经反手一把抓住。 顺着竹针飞来方向,金湛看见了木柱后正招手的三人。 可是,前面有人堵着没有疏散开,安春风三人出不去,他也过不来。 就在安春风摆手让他走时,金湛突然起身,踏着那些人的肩膀飞奔过来…… 呃!知道你功夫好,也不用这样夸张吧! 人还未到,金湛踏步抓住那些站立着,但被堵住无法移动的人,挥手连抛带扔。 几个人被抛出人堆,同时也空出一个位置来。 金湛落下,看一眼挤在一起的三人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安春风道:“我们还好,有木柱遮挡,没有伤。金大人赶快去救其他人吧!我们这里没事!” 金湛看三人的确无伤,话不多说,立即转身又去撵人。 把周围停留不及时离开的,吓傻坐在地上犯晕的,堵塞交通的几棒打开拖走。 很快,安春风三人就从木柱后脱身,见金湛他们正是忙碌就没有过去打搅。 街道已经空旷,伤者在大声哭泣呼痛,旁边有人安慰包扎伤口。 而地上还摆放着四个不知生死,面色青紫的人无人管。 第103节 旁边只有军士守着,其他人都在指指点点。 “怎么不抢救?”安春风也走过来。 旁边的军士年纪不大,显然也有些惊吓,白着脸摇头:“这些都没气了!” 现在连伤者都没有郎中救治,死人只能丢一边。 安春风眉头紧锁,出这样大的事,金湛他们被查一个失职之罪是逃不脱了。 只能尽量减少伤亡! 想到这,她走到四个死人中的女性身边,摸了摸还是温热的脖颈,人还没有凉,立即快速解开她的腰带。 又对跟过来的黑豆道:“你把其他人的腰带领口都扯开!马上,要快!” 黑豆从来都不是话多要东问西问的,立即动手,旁边小豆子也来帮忙。 只是她这里才一动,守在旁边的军士就厉声呵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安春风无心耽搁时间,只简单回了两字:“救人!” 她说完,将手下已经松开腰带和领口的女性脖子抬直,捏开嘴,隔着面巾就俯身开始人工呼吸。 嗯,这也是医学培训班的必修课,在现代不说人人会,但一定是人人懂。 可是在这大梁朝是惊世骇俗的。 好在……安春风是女人,手下也是一个女人,还没有人往有伤风化上想。 旁边,黑豆已经解开另外几人的衣襟,立即就傻眼。 让他对着男人也这样渡气,他做不到啊! 但接下来安娘子的动作他就会了。 只见安娘子将手掌按在心窝处,按压,抬起,再按压…… 黑豆也跟着做,对自己手下的人压下去! 这怪异举动顿时引得周围人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还处在惊恐当中,看见这举动立即大喊道:“人已经死了,你们还这样压她折磨她!真是天理难容啊!” “你们要真的是郎中,那就去救活的,在这些人身上折腾就是浪费时间!” “对,这就是在沽名钓誉!” 对这些话安春风充耳不闻。 长嘴的生物多得很,总不能听到蛤蟆叫就不干活。 见安春风等人没反应,旁边有人激动的冲过来,想将对“尸体”无礼的黑豆拖开。 小豆子大喊着拦住:“你们这些窝囊废,你们不会救还不许别人救,这些人是你的仇人啊,你这样想他死!” 自诩正义的人怒吼:“你们是在对尸体无礼!” 小豆子眼睛一瞪:“就是对尸体无礼,总比你啥都不做好!” 旁边军士不知怎么办才好,万一这位大娘子真的是在救人怎么办? 他将周围想冲过来打小豆子的群众拦住:“退回去,救不救人都跟你无关!” 第147章 救人 就在此时,金湛也带人过来,见到安春风满脸是汗的又吹又按,不知道在干什么! 旁边,小豆子像一只护主小狗,正跟人咆哮:“你这个凶手,不许救人就是杀人!” “需要帮忙吗?”金湛没有问安春风在干啥。 安春风指了指黑豆那边:“你们去按那几个人,轮换着做,别耽搁时间!” 金湛手一挥,几人就过去学着黑豆的动作按压心窝。 动作标不标准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辅助胸腔呼吸。 在现代,单纯的心肺复苏术抢救成功率都不高。 现在只希望刚才窒息时间不长,这里都是假死状态。 金湛没有阻止安春风的抢救,还调派人手帮忙。 很快,除送走伤者,很多人开始围观这些军士对尸体的“无礼”之举。 安春风这边也有女性过来帮忙,才让她松缓一下。 随着时间流逝,最先出现奇迹的是黑豆那边,一个年轻男孩开始呼吸。 人群刚才还是一片悲伤,此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死人被按活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男人也开始咳嗽。 再下去就没有奇迹了。 四个人,活了俩,死了俩! 从第一次的欢呼到现在,每个人都等着全部好转。 在知道死两人,在经历过悲伤、希望,再次绝望的死者亲属受不了,开始对安春风进行谩骂:“你为什么不将人全部救活?你一定是故意的!” “快救啊!再继续按,按到她活过来!我娘子要是死了,就是你这庸医害的!” 哭喊震天,谩骂不绝于耳,兵马司的军士将人圈起来,不许靠近。 金湛让人处理尸体,自己则要带着疲累不堪的安春风离开:“安娘子,不要跟那些人计较。转眼之间跟天人永隔,他们受不了。” “你能救活两人,已经是神技!” 听着金湛对自己安慰,安春风扯下汗水湿透的面巾,眼望天空,脸上神情淡淡:“死人是他们的,我又没有责任救谁,想骂就骂吧,我不在意!” 安春风是真的不在意,只要我没有道德,谁也别想用道德绑架我! 金湛一呆,安娘子话说得大气,可身上却是浓浓的疏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就如同去年七夕节醉汉在梨花巷闹事时,周围群情激愤,只有她漠然孤立在人群中,仿佛跟这处人间格格不入。 那是种孤傲而飘忽不定的感觉,让人想去抓住。 “安娘子,不管怎样,今日都要谢谢救了人命!”金湛诚恳道。 安春风收回目光,看向金湛,同样诚恳道:“金大人,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找我们?” 金湛毫不迟疑道:“是你的小厮小林子来这里告诉我,说你在正午大街,要是发生什么事,就第一时间找你!” 安春风哑然,自己为了唐大郎中午未回,小林子他们担心出事,就让金湛多加留意。 所以这里发生踩踏,金大人就立刻喊自己名字。 真是助人就是助己。 若没有金大人先想到来找自己,自己也是不会出手救人。 安春风抿唇微笑:“金大人,我救人不是为了正道大义,也没有人命关天的想法。 只是想着发生这样大的事,皇上定要追责下来。 若能减少伤亡,大人你的失职之责会轻些!” 就这样简单? 金湛眸光深幽,唇角微颤,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拱手行礼道:“感谢!” 等到安春风回到梨花巷,玉嬷嬷他们早已经等候多时。 正午大街那边踩死人的消息以惊人速度传过播着。 幸好有小豆子提前被派回来报信,家里人也不惊慌,早早开始准备两个救人英雄的回归。 两人在门口就被人用干艾草把身体上下抽打了一遍,再跨火盆,驱晦气。 等泡进有柚子叶的浴桶中,安春风这才长舒一口气。 累,浑身上下都累,心肺复苏按压那样久,她感觉两条胳膊都要酸掉了,现在被热水一泡,又酸又痛,又浑身舒坦。 救人反而要被人骂,安春风是有心理准备的,或者早有预见。 禀着在现代就养成的不惹麻烦上身习惯,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揽事的想法。 只是…… 安春风将下巴搁在浴桶边缘,回想金湛焦急呼唤自己的声音。 在那种环境中,突然发现自己是被人关注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安春风抬手摸着自己胸口,这时候想起,心跳都有些加速! 别人有关心,自己也能付出关心,哪怕当众救人,以后会有麻烦找上门来,也比欠着人家的人情好。 发生踩踏事件,兵马司肯定是难脱其究。 但踩踏事件死亡人数能从四人降成两人,处罚也会打折扣。 洗好穿戴出门,安春风才发现院里浓烟滚滚。 秦牧,小豆子,荣雪三人正围着火堆烧着什么。 “哎!牧哥儿,你们在干嘛?” “娘,玉姨说,你们穿过的衣服也要一并烧干净,免得沾上晦气!”秦牧边说边将只穿过一次的暗红斗篷丢进火中。 “啊!我的荷包腰带可有取下来?” 安春风急了,自己在酒楼里忙活那么久得的东西,可别被这几个孩子都烧了。 荣雪指着旁边篮子里的一堆物件:“安姨,你的荷包都在那里!” 安春风赶紧将篮子端走。 屋里,玉嬷嬷正让厨娘端来熬好的姜汤:“大冬天汗湿衣衫,就是泡过澡,还是要喝姜汤驱驱寒气才行!” 安春风笑道:“还是嬷嬷细心!” “哎!你现在是身体好,要是等上了年纪,就知道这一日不如一日。”玉嬷嬷将汤碗放桌上,眼睛也看到篮子的几样东西。 第104节 里面有女式荷包,还有一个男式的,她想起小林子和牧哥儿回来说的话,问道:“牧哥儿说你要报仇,怎么是将人家的荷包弄回来了?” 大年节,明明是带着孩子出门看耍狮,结果是跑去开业坊,还去了正午大街。 宁阿婆的二儿媳苗氏上午过来拜年,说出金大人今天也在正午大街,玉嬷嬷就让小林子去找到金湛。 要是正午大街的酒楼出了什么事,金大人也好出手帮忙。 这话安春风回来就知道了,玉嬷嬷也不复述,只问那男式荷包是几个意思。 从拿到唐大郎的荷包,安春风一直没有打开过,里面究竟有什么她也不知道。 此时打开一看,除去男人常带的耳勺银剪,几两碎银,一张银票,另外就是一个小小印章。 安春风把印章随意放在一边,只拿起银票看。 一百两! 勉强够贴补上自己损失的那些衣服首饰。 因为牧哥儿荣雪那三孩子,不仅烧了衣服,连她的珠花首饰也一并烧了。 玉嬷嬷捏过那枚印章,却看得出神! 第148章 月娥的恩怨 见玉嬷嬷面色有异,安春风两口喝了姜汤问道:“嬷嬷可是见过这印章?” 玉嬷嬷沉声道:“安娘子,你能不能把今天所见之人说一下?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 安春风有些诧异。 因为昨天晚上母女认亲哭闹,自己借着酒气将玉嬷嬷怒斥一番,还没有说经过一天的相处,她们母女关系怎么了。 或者是踩踏事件,毕竟是大年节上死人的事。 没想到会先提唐大郎。 安春风想了想:“唐大郎是西城顺安坊唐品山的儿子,年前返京,以前一直在外放任着县令,具体位置我就不知。” “现在回京也是在找门路想谋一个京官,投靠的就是广安伯府!” 玉嬷嬷听罢,微微点头:“你说他二十七八年纪,身量中等,面宽,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安春风不明白! 玉嬷嬷抬眼看过来,没有说什么是了,反而感慨道:“安娘子,一直以来你都说自己总会遇到好人,是别人在帮你!” 安春风:“这是事实吧!玉嬷嬷对我帮助良多!” 玉嬷嬷皱眉:“安娘子,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容易接受别人的感谢!你是大家的贵人……” 安春风微蹙眉头:“……嬷嬷,还是说正事吧!老是煽情不好!” 跟玉嬷嬷等人走近,是彼此交换,她不想被感情牵绊着! 玉嬷嬷哀叹一声:“好吧!恐怕要感谢你的人又得添一个了!” “谁?” “你还记得在回春堂,你帮忙求药的月娥吗?” 这事安春风当然记得,自己跟玉嬷嬷结缘,还是一副药引来的。 其中就是因为月娥高热不退,现在也没有再听玉嬷嬷说起过。 玉嬷嬷沉下脸,冷哼道:“这个唐大郎,就是害月娥缠绵病榻的罪魁祸首。” 安春风愣住,唐家还真是结怨不少啊! 自己跟唐大郎无仇无怨,今日突发奇想要找麻烦,只因为他是刘氏的儿子。 大年初一当众被人打一巴掌、拿了钱袋、羞辱一番,会很难受的。 他跟月娥又是怎么回事,唐大郎才回来两月,怎么跟月娥又牵连到了。 “十年前,月娥刚入教坊司,因为会一手好丹青,就经常去各个场子替人画画,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一个学子好上。 那学子明明是京城人士,家里不缺吃穿,却骗月娥家境贫寒。 月娥就将自己攒下来的钱送给他用,这种情况持续几年,直到教坊司免罪放人。” “那时候月娥正是二十岁,她是走不了的,想让情郎替自己赎身,担心情郎没钱,还将自己的贴己钱全部拿出来,没想到……” 玉嬷嬷说到这,恨恨咬牙:“那唐大郎将她的银子全部拿走,却是跟人去了赌场,赌博输光,还一走了之,再不露面。 月娥眼见脱身无望,喝药自残,人没死,也熬得只剩下半条命,教坊司不再收她,要卖进楼里接客。我心疼她可怜,就跟其他姐妹一起将她留下,可她到现在也是郁郁寡欢。” 安春风沉下脸:“玉嬷嬷确定就是唐大郎,时间过去这样久,不会有错?” 玉嬷嬷指着小印章:“月娥现在也要作画售卖。每画一张图,就会盖一枚小印,跟这个印章是一对!绝不会错。” 七八年前,唐大郎就害了月娥一辈子。 “嬷嬷打算怎么做?” 是要唐大郎娶了月娥,还是要唐大郎连本带利还银子再跪地求饶? 玉嬷嬷想了想:“月娥从来都不许人提起以前,要是冒然说出,恐怕会让她犯病,我先等月娥身体好些再试探一下。” 安春风点头:“好,唐大郎已经靠上广安伯府,以后有的是时间。” 院里,孩子们已经烧完衣服,秦牧噔噔噔跑进屋来。 荣雪也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安春风跟玉嬷嬷收住话头。 秦牧走过来,一把拉住安春风的胳膊:“娘,你是怎么想到用那法子救人的?” 他已经听黑豆和小豆子说过当时场面,惊吓之后,又是激动新奇。 这时候还想再听一遍,能将死人救活,好神奇! 旁边,荣雪也不害怕,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她的安姨。 看得玉嬷嬷一阵发酸。 女儿虽然不跟自己再闹,可还是有些别扭,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以前的融洽。 另一边,安春风也没有保留的讲给秦牧和荣雪听。 自己既然教了孩子们认穴位,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还是要教授才行。 像今天这样的事,谁遇上就是缘分。 从玉嬷嬷口中得知,像今天的踩踏几乎隔上几年就会发生,比如灯会,庙会,还有各种福法会,人群聚集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有,只是伤亡不一。 这一次救援及时,死亡两人,伤十几人,又都是街上平民,只能算小事故,没安春风想象中那么严重。 安春风听罢,不知道是该为各城兵马司感觉高兴,还是为普通人的性命感到惋惜。 果然,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官方上门来调查,连上次梨花巷掳人都不如。 金湛那边也没有消息,安宅关门又开始过年。 因为除夕夜的爆雷让大家都没有吃好饭,初一晚上,玉嬷嬷让厨娘再准备了一桌饭菜,重新过团年夜。 依然是母子母女四人团聚,玉嬷嬷又要给安春风敬酒:“昨天安娘子虽然醉酒,可话语铮铮,比平时更真诚,以后安娘子还是可以多饮。” 安春风尬笑,自己昨天是借酒把玉嬷嬷训了一通。 换成平时,她可不会这样放肆,再怎样玉嬷嬷都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那就是长辈。 好在今天有荣雪和秦牧插嘴,饭桌上气氛温馨和谐。 安春风都以为第一个春节就这样平和过去,荣雪又开始炸雷了! 好在,这雷比较温和,除了让人感觉刺激之外,没有杀伤力。 “娘亲,雪娘以后不想背诗经了!”荣雪破天荒喊了一声娘,把玉嬷嬷喜得还没有笑出来,就听到荣雪说不想再念书识字。 玉嬷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愁,想起安娘子说自己该多问问孩子的想法。 她压着激动道:“雪娘为什么不想背诗经,只有多背诗文,才懂诗词歌赋。” 荣雪歪头迟疑一下,她看向旁边正对自己一脸鼓励的安姨,朗声道:“我要学医,当郎中!” 噗!安春风又喷了一口茶。 第149章 唐家 这一晚的唐家很是郁闷。 唐大郎丢了荷包,虽然报官,也知道追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事发突然,他就连是不是那妇人偷的也只是推测。 唐大郎的媳妇严氏心里也很是不满,在外任官虽然是在偏僻的地方,她也是县令夫人。 城里那些富户每月总能送来一些肉菜粮食,住房也是宽敞明亮。 可回到京城,就要跟那两个妾室通房挤在一处小跨院。 墙不隔音,每当夜里夫君跟贱人们翻云覆雨癫得床榻吱呀,再听到那些咦咦呜呜、啊啊哦哦,她心中就难受。 现在听到唐大郎说被妇人偷了钱包,她就冷声道:“是心痒送人,还是手痒送赌,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唐大郎要赌,这还是她嫁过来才知道。 只不过唐大郎到底是能管住自己的,只是小玩,不是上瘾。 有官身拘着,还不至于赌得家破人亡。 唐大郎丢了荷包,自知理亏,本来还想找娘子先借银子垫着,只等自己上任有了俸禄就还。 可听到娘子说自己是赌博,顿时气道:“我爱赌又怎样,不过是小打小闹,又没用你的银子!” 严氏的娘家不在京城,她是唐大郎同窗的表妹,家中父亲也是县丞。 第105节 女儿远嫁京中官员子弟,夫君还是进士,娘家县丞丈人感觉自己是高攀,备着丰厚嫁妆钱过来 。 严氏手紧心眼小,她的嫁妆钱是一文都不肯贴补夫家。 成亲以来,唐大郎是一文也没有从她那里支取过银子。 听到不用自己的银子,严氏鄙视道:“你没有用,可昨天你娘要我拿出十两银子支付家里水钱,这些还不是大家用了!你的弟弟就没用!” 一想起自己拿出十两银子交到公中交了水钱,严氏就心疼得夜里难以入睡,现在是绝不可能拿钱补贴唐大郎。 为防止自己的银钱被借,严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唐大郎丢荷包的事说了。 刘氏知道大儿丢了荷包,里面还有一百两的银票,顿时心疼得捶胸:“这些该天收的杀才,偷去我百两银子!这可怎么得了!” 如今唐品山在家辞官守孝,没了每月十几两的月银,再加上唐大郎一家回来,人情往来,家里开销如流水。 幸好前不久唐老夫人过世,各家亲眷送的孝金,孙家也封上一个大礼,才贴补上家用里的窟窿。 现在唐大郎一丢就是百多两银子,让刘氏如何不难受。 一夜盘算着睡不着,刘氏第二天还昏昏沉沉,就听下人来报旁边三奶奶来了。 三奶奶孙如意就有孕在身,轻易不出门走动,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每天必到刘氏这里来坐一坐,再跟唐月熙拉拢一下关系。 只是刚回去的大嫂子不好相处,看人都是仰着鼻孔,不屑跟她交际。 但那两个天天在刘氏跟前尽孝的妾室,对孙如意是竭力讨好,见到她来,赶忙打帘端凳。 刘氏看着孙如意还未见变化的肚子,故作关怀道:“三郎如今对你可好?若是他有对不起你,你就给伯母说,伯母自去说他几句!” 年前孙如意查出有孕时,秦氏口无遮拦的说出“野种”,惹得孙家找上门大吵一场,还是秦氏认错,唐玉书回家好好陪了几天才过去。 现在年节上,国子监闭馆休课,唐玉书天天都在家里。 孙如意听到问唐玉书对自己好不好,她摸着肚子羞涩点头:“自从有了孩子,三郎对我越发温柔体贴,就连夜里我时常要喝水,他也不厌烦。” 刚刚成亲时,唐玉书对孙如意还有迁怒。 可时间过去这样久,又有孙如意温存讨好,现在两人表现出来新婚夫妻该有的卿卿我我。 唐大郎的一个妾室笑着道:“三奶奶怀着嫡子,是得好生照应着,虽然是有下人伺候,总比不得自己夫君贴心。” 刘氏听到这些儿女情长,只感觉牙酸。 唐品山已经几个月没有进她的房了,天天只呆在萍姨娘那个贱人那里,就连自己故意克扣他零用银子都无用。 现在小贱人有着铺子,唐品山要用钱就从那里支取。 也不怕花小妾的钱丢人。 压下心里的酸意,刘氏感慨道:“只要有孩子,自然就能栓住男人的心,你以后可就有依靠了!” 孙如意点头道:“伯母说的是,广安伯府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夫君为了孩子,总会回心转意的。” 听到广安伯府,刘氏心中又是一阵不痛快,要是初一那日广安伯府能留大郎用饭,也不会在酒楼丢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啊!在酒楼吃什么,哪怕把那些同科带回家里来,也能剩下不少银子吧! 接下来大郎出门应酬该怎么办? 刘氏看着孙如意,突然心里一动:“三郎媳妇,现在你铺子上的生意可好?你如今有孕在身,看账本可别累着。” 为让唐玉书服帖听话,孙家除去打压,银钱上并没有亏待。 孙如意虽然是婢女出身,除去一座宅子和嫁妆银子,还有两个嫁妆铺子,一个是粮店,一个是药铺,都是孙家派人打理着,她只管每月收银。 现在唐玉书不管铺子,银钱都在孙如意手上。 提起铺子,孙如意有些得意道:“有孙嬷嬷和各房管事,倒也不用我操心。” 刘氏又一阵牙酸,自己想帮忙管账的话也说不出。 正午大街的踩踏没有影响到京城里过年的热闹,依然是花车巡游,龙灯舞狮表演。 只有等到初五衙门开印,才会处理这些事。 初三时,在金家当差的苗氏又到梨花巷来了。 她还带来自己做的酥饼。 一看见安春风,立即惊呼着:“安娘子,你在街上救人的事,可是传得人人都知道了!” 将死人给按活了,这消息比踩死人还要稀奇。 老人们都听说过哪哪踩着人了,可没有听说谁死了又活过来。 安春风却只淡笑道:“苗嫂子,你应该听到的是兵马司在街上救活死人的话,是金大人的功劳,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出门也听说了,那两个窒息的是兵马司按活的,而她跟黑豆无名无姓,提也没人提。 自己不想要荣誉,跟被人夺走荣誉是两回事。 自己可以主动放弃,但被别人冒名顶替她也不愿意了。 安春风不相信,金湛是这样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的人! 第150章 秦牧户籍 听到安娘子冤枉金湛,苗氏急了:“金大人可没有这样说过,街上传言也不是金大人传出去的。 听叶青说那一段路本不是金大人该管的。 而且金大人因为擅离职守,恐怕等着开印还要被处罚!” 要被罚? 安春风瞪大眼睛,脑中也明白了什么事。 金湛是被抽调回去的,正午大街本该是东城兵马司管辖,所有的功劳自然是要被东城接收。 一时间安春风心里气愤。 不公平的事哪里都有,自己救人无功,金湛反而因为过来寻自己要被罚,受委屈自己还无处说理去。 宁阿婆已经从白霞山回来了,带了一头宰杀好的羊肉,见自己儿媳过来,就喊她收拾一个羊腿带回去给金大人。 安春风心情复杂回到自己的东院,她没有回房间,而是进了旁边东厢房。 这是秦牧的书房。 人跑出去了,几本启蒙用的书还摊开在书桌上。 安春风没有去看书,而是看向墙上挂的那条横幅,这就是金湛年前送的。 字体刚劲有力,写的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安春风原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不懂可以问啊! 拿回礼物她就请教过玉嬷嬷。 玉嬷嬷也知道安娘子只识几个字,没有读过四书五经,就把内容细细讲过一遍。 人要志向高洁,不放弃不妥协。 安春风从知道含义后,就经常过来看几眼,这是鼓励秦牧念书的,她有时候感觉也是在鼓励自己。 自从到这大梁朝后,安春风都无惧无畏。 秦牧回到自己身边,也觉得再无烦恼,只需要按自己的计划慢慢去给唐家人添堵。 比如说得到一个荷包,再打唐大郎一巴掌,安春风能开心三天。 可现在自己功劳轻易被人夺去,金湛也受牵连,她才觉得自己无能得可笑。 秦牧这几天都在念书,说什么“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伏尸万里。” 自己的怒,也就是给别人一巴掌。 身处现实,为了过太平日子,杀人放火都做不得。 最方便最直接的,大概就是蒙上麻袋打一顿,然后就要面临牢狱追捕。 别说夺回自己的救命术,就连对唐家诸人的报复,都显得太过幼稚。 唐家都是官身,官场的事,自己能做的不多。 也不能事事都让二品官的崔御史帮忙,安春风不想这些芝麻大的事也去麻烦人。 更何况是自己报复“前夫”家,这在崔御史这样的男人心里,肯定会留下不好印象,影响到以后,自己可就亏大了。 就在这时,不知道出去干啥的秦牧回书房,突然看见里面坐着人,他愣了一下,走过来喊了一声:“娘!” 安春风回神:“牧哥儿去哪里了?娘来问你饿不饿!” 秦牧摇头:“不饿!” 他抬头看着安春风的脸色,缓了缓道:“娘,那些人怎么能抢救人的名声,金大人也是……” 在外跑的小豆子早就将外面传言带回来,最气的就是秦牧。 荣雪也差点气哭了。 安春风心中再气恼也不能给秦牧灌输暗黑思想,况且金大人还是无辜的。 “抢名的是东城兵马司,不是金大人。牧哥儿不用操心这些,娘本来也不想要这些虚名。 只要别人学会救活人,神灵自然知道功德是我们的。” 没办法,安春风不想给小孩子讲道理,秦牧已经够懂事听话了。 天天念着进学堂要念书,过年都只有初一玩了半天,就又开始练字背文。 自己再给他将报复唐家的难处和官场暗黑,小孩子会受不了。 果然,秦牧不再说话,只看着安春风:“娘,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也不尽是好事。 去弄唐大郎时,娘愿意带小豆子也不带自己。 现在遇到被人欺压也无法反抗。 要是自己已经二十岁,很多事就能帮娘出力了。 第106节 转眼初五,衙门开印,学堂开学,春节假已经过去。 一大早,安宅大门口来了一个穿着鸦青棉袍的中年人,说是崔府来的,要带小郎君去学丰书院。 这是玉嬷嬷提前说过的。 因为学丰书院是官办,里面也多是官员子弟和官员的亲戚,不许衣食攀比,最多只能带一个小书童。 进书院需要官员引荐,秦牧就挂上崔御史亲戚的名头。 今天进学堂,自然需要崔府来人。 安春风将崔管事恭恭敬敬迎进门,又送上一个荷包,这才让穿着素布棉袄的秦牧和小豆子跟他离开。 玉嬷嬷等人走后才出来,看着在门边张望的安春风,不禁笑起来:“安娘子若是不放心孩子,等晚上可以让小林子去探望。” 安春风也笑:“到时候再说吧! 不知怎么的,以前孩子不在身边也过得好好的,现在才刚离开,心里就牵挂了,不知道牧哥儿会不会被人欺负,小豆子会不会惹事!” 学丰书院是寄宿制封闭管理,每十天休沐一天,但家里平时可以送换洗衣服。 听到安娘子担心牧哥儿和小豆子被人欺负,玉嬷嬷啧了一声:“那两个小猴子不欺负别人就是好事……” 说到这,她就敛起笑:“小林子他们已经入了奴籍,只有牧哥儿的户籍还没有定下来,安娘子,你可要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从崔御史认下荣雪,自然也把几个孩子入籍的事认下了。 荣雪是用临时户籍跟房契捆绑一起办下来的,父母兄弟无,独立成户。 黑豆,小林子和小豆子也跟着成为奴籍。 虽然是奴,但有主的奴仆比无主的黑户,已经是一个好的出身。 他们以后不仅可以婚配,在内可以给主家打理家事,在外可以帮着主家做生意,甚至可以买自己的房子。 安春风的户籍也跟房契一起换成京城籍,以后做事开店不再受管制。 只有秦牧的户籍有难处。 原本安春风要让秦牧跟自己上一个户籍,改母姓,可玉嬷嬷阻拦了。 “安娘子,若是牧哥儿是小娘子,跟着娘亲一个户本也没什么。可他是男孩子,改母姓就要丢了父籍。” 安春风对这些姓氏没有什么感想。 跟父姓还是母姓,对自己如今的生活都没有影响,毫无意义。 玉嬷嬷却道:“若是普通人家,父家无财无能,对孩子前途毫无用处,跟母姓自然无所谓。 可牧哥儿是想考取科举的,你以后还有可能再嫁,到时候牧哥儿继子身份总是瑕疵。” “要是直接在入户上籍时就改成继父的姓氏,以后旁人从户籍上看不出差异,父子关系也更融洽。” 第151章 私心与大义 玉嬷嬷还有话没有细说,对仕族大户和高门来说,真正要走进那层圈子,姓氏户籍对孩子的影响很大。 现在孩子还小户籍暂时还不急,只是从第一次参加童生试开始,所有学子要做学籍,以后每次科考都需要查最原始的户籍,那就无法更改了。 也就是留给安春风是否再嫁的时间,也就最多五年。 对安娘子说不嫁的话,玉嬷嬷是不赞同的。 她自己这世无缘婚嫁,不能给女儿一个堂堂正正的家庭,甚至以后女儿出嫁,都不能当众接受跪拜礼,这是一辈子难以弥补的痛苦。 安娘子为人善良,年纪轻轻,怎么能为以前的错误,被那个错误的人再误上一生。 只是安娘子太过有主意,自己也劝服不了,玉嬷嬷决定先暗中替她挑选好夫婿再说。 安春风想起以前秋水取笑自己的话,那时候说自己再嫁,就可以给牧哥儿找一个好的出身。 此时再听玉嬷嬷的安排,她只感觉哭笑不得。 自己不再嫁,难道牧哥儿的户籍一直没有? 只是秋水和玉嬷嬷都是大梁人,尤其是玉嬷嬷深知这个时代官场大族的生存规则。 要想在大梁朝立足,对她的话,安春风还是需要认真考虑,现在就先答应。 只是现在玉嬷嬷还是认女的热血上头,安春风打算等一两年风平浪静后,若无意外,再把秦牧记在自己名下。 到中午,安宅开始接待客人。 是崔御史要过来跟女儿共餐过年。 其实也没有安春风什么事,有玉嬷嬷在,自是他们一家三口关门沟通感情。 宁阿婆让厨娘将自己带来的羊肉全部熬了汤,再准备一些清淡可口的菜品,这些都是崔御史喜欢吃的。 没想到来人除了崔御史,还有金湛叶青。 玉嬷嬷跟金湛已经认识,见他来自然就亲热,以主母身份接待,又让厨房热酒加菜。 崔御史却道:“不用热酒,辰哲不能饮酒,你让安娘子过来!” 玉嬷嬷诧异。 因为崔御史和金湛要过来,安娘子就避嫌留在东院,此时要她过来,难道还有其他事? 崔御史道:“是有事要说,想必你也知道,就是正午大街踩踏之事,安娘子救人之功被东城兵马司冒领,辰哲被皇上责罚了。” 啊!难道这事还真成这样了! 玉嬷嬷赶快让宁阿婆去找安春风来,却被金湛拦住:“崔御史,玉嬷嬷,此事与我有关,还是让我亲自跟她说吧!” 冒领救命之功已经在街上流传五天,安娘子想来已经知道。 若是让崔御史将人喊来说道一番,安娘子就是不再追究,心中也会存下不悦。 安娘子说过,她救人不为什么道义大义,不为人命关天,甚至都不需要别人感谢,只因为不想看见自己被罚! 这思想觉悟若是被寻常人听到,肯定会觉得她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不知道关怀芸芸众生。 若安娘子说她是为黎民百姓的性命,自己固然会为这份大义凛然而心悦诚服。 可是就是那随意又自私的话,如同重锤将他的心敲成软泥,再也收不回来了。 再是光明磊落的人都有私欲。 更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泼天大义只为自私,特别是这私心还就是自己。 很多年后,只要听到京城里兵马司军士用这活人术又挽救人命时,金湛都心里悸动不已。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私荣。 金湛要自己去给安娘子解释,玉嬷嬷自然是答应,先让黑豆前去通报,再让小林子带金湛过去。 崔御史看了玉嬷嬷一眼,没有多说。 等人走后,崔御史才道:“玉娘,你对安娘子太好了。 辰哲是五品官员,安娘子再是对荣雪有恩,我们已经贴补上房子,不用再送这人情。” 他是水晶剔透的人,哪里还看不出玉娘的心思,她是要把金湛当人情送给安氏。 金湛尚未婚配不假,可这俩个人明显的门不当户不对。 一个是带着孩子的庶民弃妇,一个既将成为朝中新贵的年轻官员,怎么看都不搭! 玉嬷嬷替他斟茶:“大人今日来是为荣雪,还是叫女儿过来跟你见面,不说其他人。” 崔御史不看好,玉嬷嬷却不这样想,也不打算跟他掰扯。 姻缘天注定! 金大人家世单纯,年纪相当,以后前途无量。 实在是不行,安娘子哪怕不能为正妻,就是当妾也能给孩子一条出路。 只是想到安娘子不想再嫁,自己跟崔御史这番心也是多余。 两人正说着话,特意打扮过的荣雪在宁阿婆的陪同下姗姗而来。 上一次崔御史看见荣雪时,还是重阳节被劫。 那时候的荣雪羞羞怯怯,脚也无法行走,需要架着拐杖。 虽然容貌跟玉娘有几分相似,但更多只是神韵,而没有玉娘年轻时的形态气质。 此时再见身体调养健康的女儿,简直就是没有长开的玉娘,已经有出尘之姿。 最让崔御史惊讶的是,荣雪走过来时没有架拐,虽然脚步还是跛,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荣雪也是见过崔御史的,此时再见,知道是自己生父,话未启泪先流,玉面滚珠,摧人心房。 一步一步行到崔御史面前,荣雪扑通跪下,仰头泪流满面,声如杜鹃啼血,喊了一声:“父亲!爹爹!” 崔御史瞬间动容。 想到这个女儿流落在外十年,自己完全不知,差点就父女天隔一方也不禁双目潮湿。 “女儿,雪娘!” 崔御史起身亲手将女儿搀起,“以后,爹爹会经常来看你的!” 玉嬷嬷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一家人终于是团聚了。 虽然以后还是不能常见面,但女儿能有父亲关怀,她也就满意。 西院里上演着破镜重圆的人间喜剧。 东院里,却是另外一副场景。 安春风得到金大人要过来这边的消息,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在正厅接待。 她已经知道传言之事,而且金湛还被罚,心里虽然早没有怀疑金大人私吞,也想多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因为还是正月初五,金湛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缎面暗纹圆领长袍,黑色幞头下眉眼疏朗,薄唇微抿,无意中散发出冷峻寒意。 或许是金湛习惯如此,他腰间铁腰带紧束,将蜂腰猿背的好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只一眼,安春风脑子里就全是那晚看见的“热鸡腿”…… 第107节 呃! 好在安春风也是见过无数俊男帅哥的人,心中再是所想,面上神情不动。 俩人行礼寒暄之后,就在正厅以宾主而坐。 第152章 矫情和不在乎 金湛在棋盘街治安所来过无数次,进梨花巷新修建的安宅还是第一回 。 此时坐在东院客厅,他莫名感觉有些紧张。 小林子先给两人送上茶,安春风客气道:“金大人公务繁忙,能来寒舍,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什么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安春风这样说,只是想到被人不声不响顶去功劳,有些不舒服,故意酸上几句。 金湛也不打官腔,将茶盅放回桌面:“安娘子应该已经听到初一在正午大街踩踏里,你救人的事让东城兵马司顶替。” 安春风点点头,没有出声,静等下文。 金湛直白的一句听进耳中,她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不悦也跟着消减。 功劳不功劳的她不在意,金湛能当着自己的面把事情坦坦荡荡说出来,那就是一种态度。 金湛继续道:“对此,我找东城杜指挥使理论过,也上报京兆府。只是各衙门刚刚开印,结果尚未出来。安娘子的大义众人可见,东城兵马司肯定无法私吞。” 安春风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说不在意这份功劳,其实还是挺矫情了。 那只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无关。 可真正有人主动替自己去理论去争抢时,那种感觉就截然不同。 不在意!无所谓!不在乎! 那些酷酷话语后面,并非真正不需要。 只是害怕自己的付出白费,才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活在俗世里,谁又能真正拒绝被认可! 她现在想说,自己其实也在乎,在乎的是某些特殊感觉。 安春风心里温暖,笑道:“金大人不用为这点虚名跟人争执,我真的不需要!” 她已经得到回馈,这次是真的不需要了! 金湛见安娘子在笑,那笑容灿烂明艳,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再不似上次说出这话的疏离漠然! 他不由也唇角上扬。 “安娘子,你是真的不在意了!” “嗯,这种急救术可以让兵马司的每个人学习,你们每天接触的危险最多,能在第一时间施救,比郎中还能救命!” 兵马司所在的位置,就是各种突发事件,要是让这些兵士都会急救,比喊来郎中效果还好。 东城兵马司不是想抢功吗?当每个人都会时,这功名就不那么耀眼了! 听到安娘子要将急救术教给所有兵马司的军士,金湛长舒一口气,心中更是莫名的熨贴。 这也是金湛的想法。 他只担心安娘子会对东城的行为不爽,落下心结不愿意再教。 金湛虽然对安娘子为自己救人的私心感动不已。 但更想把这绝技传播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安娘子的无私奉献。 没想到俩人心意相通,自己才说一句话,安娘子就答应教授其他人,弄得准备好的说词都无法出口。 已经是正午,厅外阳光被雕花木栏分成数块,随着垂帘的晃动而在门边跳跃。 厅里俩人絮话谈论怎么教习。 女声如珠落玉盘,男声低沉不缓不急,偶尔恰当接一句,气氛融洽。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林子进来:“安娘子,厨娘说汤锅已经做好,是现在送来,还是等会再开饭?” 之前崔御史和金湛来时,安春风就跟厨房说要单独在东院吃,现在…… 她看向金湛笑意盈盈:“金大人留在东院吃顿便饭?” 金湛自然是想留下,不过他的话却是另外一说:“这……会不会不方便?” 安春风又笑:“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用担心闲言碎语。金大人也不用去打搅崔御史一家团聚!” 既然已经这样说了,自然是不走! 这一顿饭也不是俩人,还有叶青。 安春风现在知道叶青跟金湛虽然是长随,也是情同兄弟。 让他跟小林子他们那些下人在一起吃饭不妥,自己喊来正好合适,也免得自己跟金湛相处尴尬。 西院玉嬷嬷知道金大人有事要留在安娘子这里吃饭,立即让厨房将菜分一半过来。 崔御史自是不管金湛会怎样想,他正听荣雪说自己要学医。 “父亲,女儿的腿是安姨治的。现在安姨又会救人术,女儿觉得治病救人是最有趣的事!” 荣雪突然认下母亲父亲,激动兴奋,吃饭也是叽叽喳喳说不停。 崔御史在府里见到的子女都是规矩拘谨,吃饭睡觉“寝不言、食不语”。 就连说孙子孙女在自己面前对话也是一板一眼。 年纪大了,突然面前有人撒娇卖乖做出小儿女之态取悦,感觉也是不错。 “雪娘是想跟安娘子学医?可那位安娘子自己识字不多,也不会开方,怎么教你医术?”崔御史淡笑道。 安春风能长街救人是事实,这一点崔御史知道。 安氏父母是走方游医,会几样异术也是有可能的。 但荣雪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去给人又按又摸。 玉嬷嬷从荣雪说出想学医,就跟安春风商量过。 安春风答应会将自己懂的理疗术教过荣雪。 另外,安春风还说过,玉嬷嬷她们因为身份被那些名医鄙视,不如自己有一个女医。 以后年岁渐老时,自己女儿开方拿药,细心贴心伺候,不用再上门相求遭人白眼。 玉嬷嬷心动。 如今的玉嬷嬷不再是深宅大院的贵女,世事无常,她不会把女儿的幸福寄托在嫁一个好男人上。 玉嬷嬷给荣雪的财产足够过一辈子,除去房屋嫁妆,她还是想让女儿有一技之长。 哪怕像安娘子一样孤身立世,为难时都能养活自己。 跟安娘子意见相合,玉嬷嬷也就答应了荣雪学医。 现在告诉崔御史,只是想问他是否能找些好的医书。 荣雪听父亲怀疑安姨医术,道:“安姨只是没有背过医经,不会开方,但对筋骨脉络是最清楚的,就连沈小郎中都说安姨懂的多。” 崔御史沉默片刻,点头:“好,既然雪娘喜欢,那就好好学!” 大户人家的女儿除学管家理事,还要学调香、膳食、刺绣 、琴棋,总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 现在荣雪想学医,对家人也是好事。 只是他说完转头看向玉嬷嬷,问道:“沈小郎中是谁?” 玉嬷嬷道:“是回春堂沈圣手的弟子,听安娘子说医术不错,还诊出安娘子头中淤血,现在也在替荣雪开方治脚。” 在回春堂求药时,沈修瑾曾经送药出来,只是当时玉嬷嬷被月娥病情牵挂着,已经记不得沈修瑾长什么模样。 听到是回春堂沈郎中的弟子,崔御史道:“回春堂沈家出了几个太医,他们的医术是不错,脾气也是最高傲,等闲官员门第都请不来。 要是荣雪以后学医能得沈家指点,还真是你的造化!” 这是在夸赞沈小郎中了! 旁边,就这几句话而已,荣雪已经是满脸通红,手指死死捏着袖口! 第153章 宅斗 东院三人吃过饭,安春风安排金湛去秦牧书房休息,等着跟崔御史一道离开。 金湛却说无需当差,不困! 吃饭时,安春风问他是否被罚了! 金湛神情淡然道,过节时他没有休假,现在各处开衙,他正好休整些时间。 这就是被停职了! 不等安春风追问,金湛倒先问起正月初一那天,安春风是去酒楼干什么? 为什么小林子会让自己留意何处有纠纷冲突,就要来找她。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可需要自己帮忙? 安春风沉默了,她不知这话怎么说。 跟金大人几次相处虽然还算融洽,但说的都是宁家固国公,以及教习急救术的事,并没有提过私事。 自己跟唐家的孽缘除了秋水和玉嬷嬷知晓,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自己不仅是唐家弃妇,现在还要报复唐家,在世人眼中就是不守妇道、心肠歹毒的女人。 最主要的是自己已经连累金大人停职,现在还请人帮忙的话,她说不出。 在金湛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安春风摇摇头:“无事!” 第108节 金湛心里一叹、眸光一暗,也不再多问。 关乎私事,安娘子不提,他也不方便说。 等崔御史和金湛走后,玉嬷嬷就去东院找安春风。 刚才金大人走时,神情一惯的冷酷,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想知道安娘子跟金大人待了这样久,有没有什么想法。 玉嬷嬷已经让阿宁打听过金湛的脾气秉性。 有苗氏给金家当厨娘,那院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 金大人不仅没有婚配,连通房小妾都没有,每天除去公事就是回家,还大冬天晚上练功夫。 虽然府里当家的是一个老仆,可福伯也是个好相处的,心心念念的就是娶主母。 安娘子跟金大人相处过几次,这次金大人还主动要去东院说事。 金大人已经明显表示出好感,甚至不在意牧哥儿的存在,安娘子都不知道主动些。 难道真的对男人死心了? 高门大族的女子表面最讲规矩,实际上对能带来利益的婚姻从来不矫情,见着立即下手。 玉嬷嬷脂粉堆里半生,更没有将好事往外推的道理。 安娘子没反应,她先急了。 一进东院,玉嬷嬷就丢开一惯的礼仪素质喊起来:“安娘子,安娘子!” 安春风从正房出来:“玉嬷嬷,我在这呢!” 玉嬷嬷急步过来,见她神情自若,再想想金大人离开时的冷然,不由苦笑,自己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她试探着问:“安娘子,中午吃得可好?” 安春风笑着道:“厨娘手艺不错,当然吃得好了。玉嬷嬷来得正好,我有事正要请嬷嬷拿个主意!” 玉嬷嬷心里一松,这丫头总算是开窍,她微笑走过去:“是要帮忙选花样衣服,还是金银首饰?” 安春风替她撩起帘子诧异道:“嬷嬷是我肚里蛔虫吗?我还没有说衣服,嬷嬷就知道了!” 玉嬷嬷嗔怪她一眼:“不说衣服,还说杀人吗?” 女为悦己者容,心中有人,自然就想着怎么打扮自己。 安春风摇头道:“嬷嬷,这次你猜错了,不过也跟人有关系!” 玉嬷嬷:“……哎!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衣架上挂着的几套衣服,玉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要去棋盘街兵马司治安所教人,让我帮忙选一套衣服?” 安春风诧异道:“要不然呢,玉嬷嬷难道还会以为我要去杀唐大郎?” 虽然说好要教兵马司做心肺按摩急救术,可现在金湛正在“休假”,走时也没有决定好时间。 她先想准备一套合适跪地做动作的衣服,比如说窄袖的胡服,家里没有还得赶紧去制一套。 说到唐大郎,安春风问道:“嬷嬷,月娥那边可有消息?” 见安娘子心思果然不在男女之事上,玉嬷嬷很失望。 于是严肃道:“安娘子,你想准备劲装真的只为教人?” “是!”安春风毫不迟疑道。 玉嬷嬷叹气:“安娘子,老身仗着比你年长二十,有些话不得不说。” 安春风笑着搀她坐下:“玉嬷嬷见外了,有话还请直说,你也知道,我是从小野惯的,对京中人情世故并不懂,还得嬷嬷多提点。” 从上次秦牧户籍的事,安春风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多听这些老人的话。 她们的处理方法不说全对,至少比自己这个在现代社交关系简单,对大梁朝游戏规则一无所知的人更有发言权。 玉嬷嬷见安春风此时还算温顺,就道:“安娘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牧哥儿,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让仇恨迷住心。 月娥是一个想不开的憨子,害了自己。你倒是个想得开的,偏莽莽撞撞要去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你可想过万一出什么意外,留下牧哥儿怎么活。在这个世上,你是他唯一亲人。” 说到报仇,玉嬷嬷是最深有体会的。 家族遭受大劫时她也才荣雪这样的年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心里只有恨,早就活不下去。 家事,国事,每个人立场不同,都是正义一方。 玉嬷嬷自己用半辈子走出这个心结,余下的只想陪着孩子长大。 现在,她不想再看见安娘子也误入歧途。 安春风微微蹙眉,苦笑道:“玉嬷嬷,你说过让我不要再冒然去招惹唐家,我已经记住了。 可想到之前的苦,现在什么都不做,总觉得心中难受!” 自己大年初一在酒楼暗算过唐大郎后,玉嬷嬷就说,不要再去动他。 唐大郎是官员,必须用官场的法则去收拾。 要是以匹夫之勇下手,属于民害官,一旦暴露,非旦不能得到他人同情,甚至会丢命,让安春风趁早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 玉嬷嬷拍拍安春风的手:“人生很长,能做的事很多。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不懂宅斗乱家的道理!”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就让唐家自己乱起来。 之前你说过,唐家妻妾不合,现在那个姨娘自己做了生意。 家里老爷也是有宠妾灭妻的意思,那就让姨娘压过正妻去。 唐家儿郎只要护母就会父子反目!无论如何,一个大逆不道是跑不了。” 安春风听罢感觉佩服。 还是玉嬷嬷深谙宅斗一道,说出的话看似荒唐,又感觉很有道理。 自己可以通过萍姨娘控制唐品山。 没有官职在身的唐品山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到时候刘氏天天都要在痛苦中挣扎,生不如死。 她自己还能脱身事外,毫不相干。 至于唐二郎……他不是官身,自然又是另外一种方法。 第154章 传授(1) 对唐玉书,玉嬷嬷没有提,安春风也没有提。 自己从唐玉书当众说出牧哥儿是乞子,就不再有任何关系。 无婚配契约,无孩子牵绊,大梁朝又没亲子鉴定技术,就是想证明有关系都难。 至于说报复。 牧哥儿在唐玉书婚礼埋下的雷,等他入官场就会显示出来。 不认亲儿,甚至污蔑陷害,人品低劣就是他一辈子洗不干净的黑点,想上高位基本无望。 等广安伯府和孙家发现自己投资失败,唐玉书的苦日子就来了。 这是玉嬷嬷的“预测”。 因为崔御史给了一句批注:官场不需要这样寡廉鲜耻之人! 崔御史不会去干涉学子考试,他是御史中丞,监管百官,从政绩到品行都有风闻奏事的权力。 自此,唐家三个官员,结局大概已经明了。 唐品山三年丁忧结束也就可以告老还乡。 唐大郎赌博一事已经过去太久,无凭无据,暂时不能处理。 但也算是被御史台盯上,都不用谁去算计他,只要一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这还是明面上的,月娥的恩怨还在后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玉嬷嬷此时已经知道安娘子挑衣服,是因为要跟金大人去兵马司,顿时来了精神。 过完年,荣雪也才十二岁,要想说亲还早,正好拿安娘子练手。 有玉嬷嬷帮忙搭配衣服,安春风的衣架就不够用了,就连荣雪和宁阿婆也一起来。 只是搭着搭着就跑偏,本来是想要一身爽利的胡服。 最后……配好衣服,还有首饰,再加上妆容,安春风彻底浪费一下午时间…… 她感觉这群女人是疯了,自己是要跟金大人出门做事,又不是郊游! 可是,难得有这样清闲自在的时候,安春风也跟着胡闹。 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少女的青涩,而是明艳动人。 再被玉嬷嬷画上正流行的梨花妆,两颊粉肌如玉,双眸顾盼生辉。 荣雪和宁阿婆连说好看。 安春风也被铜镜中的自己惊呆了,简直是挪不开眼睛。 美人谁不爱,难怪女子化妆打扮更多的是取悦自己。 第二日,玉嬷嬷准备跟安春风一起到仓库看货,她们的奢侈品店也终于要筹备好了。 听说不仅有从蜀地送来的蜀锦,还有云锦,各种缂丝妆缎。 最特别的是南边找到鲸骨撑,北地最好的牛筋。 安春风兴冲冲收拾好准备走,金湛却突然登门。 “现在就去北城兵马司指挥所?”安春风被这消息给惊到。 不是说好只在棋盘街治安所教吗,怎么要去北城指挥所? 第109节 金湛已经停职了,又怎么还随便安排兵马司的事? 金湛没解释,只淡定道:“左右都是教,在指挥所方便一些。” 在指挥所是教十多个伍长,那些人学会再教自己的下属,就不用安娘子再跟底下的兵痞子接触。 “哦!这样也行,正好我跟玉嬷嬷也要出门,还能同一段路!” 安春风在家已经把黑豆教得熟练,想着到地方自己演示一遍,再把黑豆留下仔细培训。 金湛瞥了安春风一眼,转过目光才道:“安娘子还需换一身方便行事的衣服!” 因为第一次跟玉嬷嬷出门,安春风也打扮过,虽不比昨天艳丽,那也比平时鲜亮。 听到金大人要自己换衣服,安春风就想起玉嬷嬷昨天暗示自己的话。 她只是不去想再嫁的事,又不是木头人,自然听得出玉嬷嬷和宁阿婆话里话外都有促合自己跟金湛的意思。 金湛的确是个出色的佳婿,自己能否匹配总得心中有数。 人可以遐想,但不能瞎想。 谁都有看着男明星脑中冒美泡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将这些当真。 安春风更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切实际的梦想趁早放弃,再说金大人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 看着金湛严肃的脸,玉嬷嬷她们又在远处并不在旁,安春风忍不住生起一丝促狭心:“金大人是觉得我这穿戴不好看?” 金湛倏地僵住,抬眼看来,目光却没多停留的移开:“此次是要做事,无需太过招摇!我在门房花园处等你!” 他说完就急步离开。 功夫高也不尽是好事,金湛闪身飞遁,安春风都没有机会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安春风挑挑眉:招摇?自己稍微打扮一下就招摇了! 玉嬷嬷还说金大人对自己有男女情,结果连一句玩笑话都开不起。 玩笑归玩笑,既然要做事自然要认真。 安春风卸下妆容,换上昨天就准备好的素衣布裙。 这衣裙还是刚到梨花巷,为配合寡妇身份做的。 一身穿戴整齐再带上面巾这才出二门。 黑豆跟叶青早等在外面,四人一起去北城兵马司指挥所。 指挥所里,平时议事的宽敞前堂此时乌泱泱一大堆人,正在高谈阔论、议论纷纷。 这几天里,死人能救活的秘术在各城兵马司军士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尤其是东城兵马司领了功劳,这让其他几城兵马司很是羡慕。 北城兵马司却很是恼火,金大人虽然才来半年,但带着兄弟们立了不少的功劳,各种补贴奖赏下来,赶得上一年薪俸。 眼看这份美誉本来也该是自己的,却被东城夺去,还让金大人停职,他们的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 “听说当时救人的是一个大娘子,而且跟金大人还很是熟识。 金大人离开也是为了去找那位大娘子的,这该算是一家。 结果拱手把功劳让给别人,唉,真是气死我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汉气咻咻的大声嚷着。 “谁说不是呢?听说东城那几个帮忙按了几下就每人得了五两银子的嘉奖。” “唉,钱不钱的都不在乎,最主要就是说能把死人给救活了。 你说我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多不多,没十个也有八个吧!要是也能救活,那我可就是活菩萨。多好的事,说出去也是面上有光的。” 有人感叹。 也有人嘻嘻怪笑:“是啊,谁能想到啊,这又亲又按的还能活人。以前我没少对那些小娘子又亲又揉,可她们喊的是要死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狂笑。 有人笑骂:“泥鳅,你还不快闭嘴,一会儿金大人要带着那位大娘子过来教我们,你要敢怪说,看金大人一巴掌扇掉你的脑袋。” “哎!真是那位大娘子过来教我们?那位大娘子长什么样?跟金大人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赶紧聚过来打听,万一自己说错话,还真被金大人抽了。 第155章 传授(2) 说话人就是棋盘街治安所的伍长,自然认识安春风。 他顾视左右,见所有人都聚过来才道:“那位大娘子姓安,为人大度谦和,好说话,但也不是寻常娘子们那样的娇柔可欺。 你们还记得在十里巷抓捕那晚,巷口莫名死了一人,就是被竹签扎眼……”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用手在自己眼睛上比划一下。 这事可不是秘密,除了兵马司的人,还有京兆府和下面办案的万年县捕头都看见的。 京兆府还从安娘子那里拿到同样的竹针,何人出手是明明白白,只不过安娘子说是误伤! 听到十里巷,在场的伍长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来的居然是她? 这事在北城兵马司有点特殊,十里巷大火起因就是从梨花巷开始,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参与追捕。 当晚的确有一个女娘冲在最前面,不仅将那些歹徒伤一杀一,还丢下东西引路,让自己这些人抓住机会抄了老巢。 这事被大家默契的压下去。 他们都为男子,靠一个女娘在里面引路才进入十里巷。这样的事要是被其他城的兵马司知道,肯定会被嘲笑。 二则案情复杂,上面也不许人提这事,还在梨花巷设下岗哨,对里面的苦主进行保护。 棋盘街治安所的伍长很满意看见这效果: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告诉你们这些,是让你们自己说话有点数,像刚才倪伍长那样的玩笑就开不得。” 哎!谁还会再开玩笑,兵马司指挥所里气氛一紧,个个认真起来,想看看那位大娘子的真面目。 金湛一到指挥所,十几个伍长排队行礼,眼睛却看向跟在一边的那位女娘。 安春风换了素衣裙,又戴着面巾,除能看见她体态婀娜,就只剩金大人的冷脸。 “今天只给你们一次观摩机会,谁要是不认真听,不认真看,但凡出错,就自领五军棍,再错十军棍,直打到学会为止!”金湛冷声提醒。 乖乖,这是要人命了! 所有人瞬间没了旁的心思,不仅要挨打,还有挨打后还没学会,回去自己手底下兄弟们都要撕人。 安春风一句话没说,金湛就让黑豆给大家演示心肺复苏术的操作过程。 随便拉一人在长桌躺下当模特,操作难度不大,可这讲解让嘴钝的黑豆冒汗:“人躺下、解开衣服、按、按这里、一、二、三……按十下,再抬起后颈,让气、气道通畅……吹气……呼!胸口得鼓起来……” 黑豆先做胸外按压,再做口对口人工呼吸,他忙得汗水淋漓,周围看的人却是眉头紧锁。 这按还好说,别说按三十下,就是按一百两百都可以, 可非要掌根按在心窝的骨头上,那地方可不太方便呀! 男的还好,要是女的怎么办?人家活过来还不得找自己非礼的麻烦。 按肚子行不行? 黑豆也是跟安娘子现学,人家一问,他就不知道怎么说。 对呀!按肚子也是按呀,为什么不按肚子呢! 虽然他按活一个人,怎么就活过来的,到现在还糊里糊涂。 这教的蒙,学的更蒙,按都没有搞明白,这吹气又怎么吹? 不对着嘴吹行不行?两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嘴对嘴也太恶心了! 安春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那一堆人吵吵嚷嚷,嘻嘻哈哈,感觉眉心发紧。 自己只以为黑豆就可以将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事情还挺麻烦的。 要是这么多问题不讲,胡乱敷衍过去,遇事更得乱成一团。 金湛更是脸沉如水,他呵斥几次也不管用,就连亲自下场也不行。 安春风坐不住,走到长桌边。 躺在长桌上那人早被人按得胸口发闷,呕吐连连,都快断气了,见安娘子过来趁机起身溜走。 安春风问:“已经说清楚按压位置,无论男女都一样,你们还有哪里不懂?” 换成平时,伍长们肯定要骚话连篇,可此时哪里敢说出来, 还是棋盘街治安所的伍长尬笑着道:“安娘子,这太难,我们学不会。就问按肚子是不是也行啊,反正都长在一起的!” 没文化真可怕,胸和肚子若算长在一起可以混用,那脚后跟和膝盖还连在一起的。 没办法,安春风只能给这群大老粗上一堂人体解剖课了。 现在还是料峭春寒,脱衣服还很冷,指挥所下面的小兵端来一盆旺旺炭火。 安春风就要他们脱衣服! 脱衣服? 十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解腰带,怕冷都不存在,只是不想当下面躺着那个。 安春风见大家都不情愿做出牺牲,转头就对金湛道:“金大人,要不你来做模特,不是很痛苦的!”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看向旁边那个白着脸,还在吐的伍长……这叫不痛苦? 他们怀疑被按活的那些人,真正是从阎王殿带回来的。 众人都退缩不敢出头,金湛身为长官责无旁贷,他决定还是自己来当“木头”。 解开腰带,松散衣襟,平躺在长桌上,直挺挺就像根木头。 安春风看着他白色底衣挑挑眉:“金大人,你还得脱,要脱光露出胸部,这样我才好给他们演示按哪里才正确。” 啊!脱光! 第110节 所有人都眉来眼去,压着声音哈哈低笑,金大人要被扒光光了。 金湛冷着脸:“不脱不行?” 安春风此时化身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大人,大家刚才说什么按肚子行不行,就是不清楚具体位置,只有脱衣服,才能看清楚。 你是男人还怕别人看,又不少一块肉。那遇上女性伤者,总不能就不管了?” 金湛长吸一口气,闭眼,抬手解开自己的底衣系带,露出结实胸膛。 果然如安春风所预料的……轮廓分明,线条流畅,有八块腹肌。 真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安春风戴着面巾又低垂着头,不用担心旁边人看见自己通红的脸,先目光肆无忌惮的将这具身体遛了一圈,这才对周围的伍长道:“你们都站过来些,看清楚位置,我只说这一次,要是学不会,你们金大人起来就要杀人了!” 金湛此时双目紧闭,看似平静,可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副随时要暴起伤人的样子! 金大人的玉体不是白看的,看过要是还不会,肯定要打个半死。 所有人顿时不敢再笑,老实围成一圈静静观摩。 第156章 传授(3) 北城兵马司大厅里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大娘子,看她要对一个男人的身体做出什么事。 金湛也是闭目不语,任君采兮…… 可安春风伸手,没有接触金湛的身体,只在皮肤上空虚悬,从突起的喉结开始,一直划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才停下,对周围伍长道:“你们按压时需要双手重迭,以掌根压在这三分之一处。 若是少年儿童及成年男性可直接为两乳头连线的中点。” 说完,她双手交叠,这才将掌根放在金湛的胸膛上,以标准姿势将胸骨压下五分,再松开收手,没有多停留半分。 还随手替金湛掩上衣襟,遮挡住春光外泄。 正常人不能随便按压心脏,能操作就这一次。 教学结束! 所有人傻眼! 安春风对众人道:“金大人的肌肉结实,以我的力量按下去稍微费力一些。 你们要是遇上瘦弱体形和小孩子,还有老人一定要注意力道,胸外按压最容易失力压断骨头。” “这就是胸外按压的标准,脱衣服只为让你们看清楚按压位置和压下去的程度。 你们要保证以后别人不用脱衣服,也能找到位置。” 众人连忙点头:“懂了!懂了!能找到!能找到!” 就这样教,不清楚也要清楚。 敢说一个不懂……就要迎接金大人能杀人的目光。 旁边,金湛没出声,坐起身默默系着自己的中衣带子,好像被什么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伍长干笑着道:“有金大人当木头,再让安娘子一指点,我们都明白怎么救人了。 只是这个……就怕不用脱衣服救了谁家大娘子小娘子…… 我们这样按活后,人家不依,非说污了清白又要寻死觅活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只是医学伦理问题,跟救命的医术无关。 现代还有人会为施救者的手放位置不对而吵吵嚷嚷,在这封建思想为主的大梁朝,就更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不是安春风可以解决的,她也不能以先驱者的心态去讲一通大道理,去改变别人思想。 大梁朝法律上没有男女大防的严苛规定。 女子能单独立户经商,头嫁从父,二嫁从己,勉强算是婚嫁自由。 出门戴面巾和不戴面巾也跟口罩一样,戴不戴自己决定。 换句话说,是清白还是玷污,法律上无法界定,完全就是当事人和周围人的想法。 只要在救命时给家属说清原因,施救过程注意闲杂人清场,兵马司出面及时处理流言蜚语,就能化解九成问题。 剩下一成就是那种感觉自己失了清白,要人负责的…… 安春风就想起金大人当初在十里巷时,自己说了一句“救命之恩”。 金湛对自己回的那句话:就是一条狗也会救。 话虽然难听,噎死人不偿命。 其实现在想来,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总不能让金大人对狗负责! 现在麻烦的是:若普通人连胸外按压都接受不了,后面的口对口人工呼吸又怎么办? 头疼! 安春风眨眨眼,不管这些,自己只需要教,他们这些大梁人自会有应对办法。 安春风看向金湛:“金大人你看怎么办,接下来还需要教吗? 要不你们商量一下,以后救人时就全挑没有婚配的军士,救命带成亲,两不误?” “哈哈哈!” 众伍长都被逗乐,那感情好,以后妻妾不愁了! “安大娘子这主意好,司里没娶媳妇的兄弟多的是,以后再遇上要出任务,他们还不抢破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欢乐一片! 金湛沉着脸,先是瞪了生事的罪首一眼,等安春风有所收敛才道:“不许笑。本官会禀明皇上,以后以此术所救之人,当事者不许娶纳。” 听到金湛要禀报皇上立下规矩,众人顿时笑不出来。 这也只是大家说笑而已,哪里会想金大人要较真。 金湛却不这样想,刚才他就是袒胸露乳的那个,身为男人心中也感羞辱。 换成女子,让人在胸口按过,哪怕隔了衣服接受不了,被迫委身于人也不是不可能。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要是被人起了邪心,救人术也要成害人术。 早定下规矩,断了男人花花心思,也让那些找理由要赖上身的女人没借口。 安春风有些意外的看向金湛,她一直都相信金大人是个正人君子。 听荣雪说,当初自己在十里巷晕倒后,金大人脱下他的衣服时,是让荣雪动手将自己盖住,他则远远站着,生怕沾惹上什么花花草草。 现在看来,他能在那种最容易生出情愫的环境中早早把自己摘干净。 现在还能想到让朝廷立法禁止施救双方婚嫁,脑子的确是个清明的。 有这条例规定,固然有些不近人情,以后肯定会少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浪漫,也没有更多扯不清的麻烦。 至少可以断绝让某些施救双方的不良心思。 安春风满眼佩服:“金大人真是高风亮节,接下来还继续教吗?” 金湛面无表情,毫不犹豫的道:“继续教!” 安春风点点头:“那金大人还得躺下!” “啊!” 此时,金湛才反应过来,接下来还要教什么,就是口对口呼吸!!! 他身子一僵,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安春风对周围伍长们道:“施救时要心无杂念,以性命为重。 在你的手下,无论男女老幼,胖瘦美丑,那就是一条性命。 是一家之主,是一户之妻,是别人女,别人子,是血肉骨亲…… “如果人工呼吸配合胸外按压,救活的机率会大大提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的付出,比给寺庙捐金身积的功德还大!” 做胸外按压还只是单方接受,人工呼吸才是最考验施救者的心态。 毕竟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都不太好看。 安春风不得不给大家洗脑! 所有的伍长都绷着脸点头,他们自然能想到那场景:呕吐、溺水,吊缢…… 光想想都要吐,做到还是挺难的,一张脸扭曲得比哭还难看,有人把脸转到后面不看。 见气氛压抑,安春风决定还得先缓和缓和,不能搞得跟上刑场一样。 第157章 传授(4) “大家之前还担心自己会遇上艳事,被那些美娘子缠住,没想到救的不会都是美娇娘吧! 就好像现在的我一样,还得当着大家的面做出无礼动作,真是太难了。 要是被闲杂人看见,还不知要给我编排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污名。 也幸好刚才金大人说过施救两方不得有婚嫁,要不然,我就要对金大人的清白负责!” “噗嗤!” 不知是谁憋不住先起头笑出声。 金大人还没有成亲,可不是就丢清白了! 厅里顿时像开了闸,所有人都哈哈哈哈笑不停。 金湛一脸郁闷瞪着安春风:“闭嘴!” 安春风装着很怕的样子:“金大人是要牺牲自己……不用担心,只是演练,点到即止!” 第111节 金湛看着周围笑着东倒西歪的伍长,恼道:“你们再笑就撵出去,以后不许再学!” 上司翻脸,所有人赶紧闭嘴。 有这一打岔,气氛果然放松下来,安春风道:“大家看好了,也只有一次观摩机会! 你们要知道,这不是什么香艳事,每一个动作都意味着一条人命,就跟你们拿刀杀匪是一样的,人命关天。” 众人神情凝重不再笑了,他们也笑不出来! 压力给到金湛这里。 金湛还坐在长桌上,眉头紧锁,一张脸黑成锅底,双耳却是通红,像是还在做最后挣扎。 安春风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一推金湛的肩膀:“金大人,辛苦你了!配合一下!” 金湛骑虎难下,先是委屈的看一眼安春风,然后就像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躺了下去。 安春风一手伸在金湛脖子后方,将他的头微微抬起,下巴微抬。 一边对周围的伍长交代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口腔和喉间气道打开,一会吹气时,才能将胸腔里的肺泡吹起来。 周围伍长也认真的看着,还反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后方摆放位置,怎样才能按照安娘子说的那样通气。 这边安春风低声道:“金大人,一会我给你暗示,你就长吸一口气。” 金湛低哼一声。 在众目睽睽下,安春风一手托着金大人的脖子,一手抬着他的下巴,慢慢低下头…… 金湛心跳加速。 安娘子戴的面巾拂过自己脸颊,是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他顿时心如鼓擂,呼吸急促,喉咙发干,忍不住想咽口水。 可下巴被抬起,无法吞咽,只能喉头徒劳滚动。 那双明眸离自己越来越近,四目相对,近在方寸。 金湛不仅能从那黑漆漆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惊羞交加的脸,还能感觉到安娘子从面巾后透过来的温热鼻息,这是要亲上来了吗? 他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安春风动了,侧头,眯起一只眼睛对金湛俏皮的眨了眨。 金湛突然想起安娘子说“给一个暗号就长吸一口气,让胸腔鼓起来”。 他都不用再多想,赶紧胸口一挺。 安春风抬起身,同时松开两手,对周围的伍长道:“大家看清楚了没,这就是人工呼吸!” “啊!” 虽然安娘子一直都戴着面巾,看不清楚嘴唇动作,但大家还是看见金大人的胸部被吹鼓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金湛脸憋得通红,心乱如麻,自己好像被骗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有人鼓掌哈哈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大娘子,这是把我们的金大人拿捏住了!” 众人回头怒斥:“休要胡说八道,安娘子是在做善事!” “滚出来,谁在鬼鬼祟祟偷看!” “出来!出来!” 安娘子说得对,这种事就需要在第一时间把流言止住。 早就让外面的人守着,怎么还放人偷看胡说! 面对怒斥,门外的人显然是不怕,竟然大模大样走进大厅。 众人一看,脸上怒意顿消,纷纷低头拱手行礼:“王爷!”“王爷!” 金湛已经从长桌下来,三两下扎好腰带走到周成锦跟前,拱手一礼:“下官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周成锦哈哈一笑:“在外面就听说你们在学这活人秘诀,忍不住就过来看看,可是打搅到你们学习了?” 金湛没有抬头:“刚刚正好学完,王爷错过了!” 安春风从伍长们喊出“王爷”二字,就退到一旁,她不认识此人,也不用随便露面。 周成锦早就听说北城兵马司要全部学习救人术,这才赶过来看热闹。 喝住想通传的小兵偷偷进来,没想到也就只看见那位大娘子给金湛渡气结束。 没趣,渡个气都不摘面巾,还不就是隔着的。 周成锦走到大厅椅子上坐好,这才抬眼看向已经站到角落的安娘子,笑着道:“那位就是会活人术,随便几句话就在正午大街救活两人的安娘子?” 知道这是在明知故问,安春风在金湛的示意下走到近前,屈膝行礼:“民妇安氏,见过王爷!救人之功是那些军士,民妇不敢冒领!” “哈哈哈,别怕,辰哲已经给本王说了当时情景,本王来呢!也就是好奇,想看看这救人性命的秘术是什么样的!” 金湛拱手:“王爷,这里的伍长们都已经学过,正要查验,不如请王爷亲自考核!” 周成锦大喜:“本王还能遇到这样的趣事,来来来,兔崽子们,操练起来!” 伍长们脸是红一阵黑一阵,他们难得在赵王周成锦面前露面,可偏偏是这事,自己要怎么操练啊! 周成锦见众人支支吾吾,细眼一眯笑道:“考核吧!排出名次来。 谁做得最好,本王赏银十两,第二名五两,第三名三两,第四就二两……以此类推,福宝,把本王的银子送来!” 立即,一个小太监捧着锦盒上前。 准备得这样充分,他这哪里是随便走来看看,是专门来赏人的吧! 知道王爷这是有心选人,重赏在前,又是王爷亲自监察。 在场十五个伍长再不推辞,两两分组,把刚刚才学过,正是热络的心肺复苏术展示一遍。 北城兵马司的大厅顿时如同猴山,笨手笨脚将对方按得又笑又叫,人工呼吸时直接熏吐。 “唉呀!你个屁眼儿坏死,明知道今天要学救人术,怎么还吃蒜头,臭死老子了!” 周成锦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本王难得这样开心!赏!” 经过短暂紧张,安春风发现这个胖胖的王爷跟想象中那些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皇子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个开心宝宝。 第158章 赏赐 闹过笑过,考核终于在金大人的黑脸中结束。 笑得两腮酸痛的赵王摆手道:“辰哲,别跟他们计较,该赏的赏了,回去好好教下面的军士,造福民众!” 下面的伍长们知道自己技术还不过关,但能逗乐这位王爷,也感觉值得。 几个排名靠前的伍长拿到自己的奖励,对周成锦连连承诺:“回去就先找几个木头给军士练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能替皇上尽忠职守!” 木头,就是安娘子说的工具人。 他们准备回去用木头做假人,供人练习。 现在他们得到真正技术,又拿到王爷奖励,东城抢功的事也就不那么在意,寻着机会还要嘲讽回去。 直到所有人离开,安春风都静静待着。 她原本想走,可赵王没有发话,就只能等着! 此时大厅里除去赵王、小太监和门边四个护卫,只剩下金湛和安春风。 安春风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个一直乐呵呵的王爷将自己留下是什么意思。 赵王周成锦对安春风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安大娘子是否可以摘下面巾,让本王一睹真容?” 他的话是询问,可出自王爷之口,又怎么会跟人商量,说出来就是命令。 安春风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向金湛,在这里他是自己唯一能相信的人。 戴不戴面巾都没什么,她只是不明白王爷是什么意思? 金湛看出她的不安,对周成锦道:“王爷,安娘子平时居于深宅,不多见外人,所以今天在室内教学也戴面巾,并非对王爷失礼,还望王爷见谅!” 周成锦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只是对懂救人术的女娘长什么样子好奇,哪里会对她追责问罪了。 罢了,安大娘子不想摘就不摘!福宝,把给安大娘子的赏赐拿过来!” 刚才一直对伍长们进行奖励,没有提安春风的奖品。 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盒过来,用细细的童音道:“安氏接赏!” 安春风接过木盒没有当面打开查看,而是抬手摘下面巾,再曲膝行礼道:“民妇失礼,还望王爷宽恕。” 周成锦将安春风仔细打量一番笑着道:“嗯,起来吧!虽然长得一般,可有本事,就不跟那些俗粉相比。” 听到对自己的评价,安春风没觉得是贬低,反而安稳镇定下来。 这才是皇子该有的眼界嘛,见多绝色,审美比一般人高。 周成锦继续道:“听辰哲说,安大娘子平时在做生意!” 金湛竟然跟王爷提过自己的生意,安春风心中微动。 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跟秋水做的蕾丝花边生意,还是跟萍姨娘做的果盘铺子生意,或者刚刚投产的木器店生意。 脑中念头飞转,安春风开口道:“回王爷,民妇跟人合开一家妇人用的奢侈品店,已经到货,原本今日是去仓库验收的!” “什么叫妇人用的奢侈品店?哦!本王知道了,就是那些上等香粉,胭脂,布料!” 安春风没想到他一个男人,对女人用的化妆品感兴趣,忙解释道:“对,王爷见识非凡,奢侈品就是上等品,只不过民妇做的不是妆品,而是衣服!” “哦!本王还以为是胭脂水粉。福宝啊!你说,本王给新纳的那几个美姬送点什么新奇东西好呢,珠环翡翠也太一般。” 赵王有些失望,带着愁容问旁边的小太监。 他万事不愁,就只是后院女人太多,挑礼物最难,稍不注意就要重样,现在弄得听到新奇就要问一句。 安春风听出赵王所需,赶紧道:“民妇店里的货物还算稀罕,若是几位娘娘不嫌弃,民妇准备几套送来!” 周成锦有些意外,前几天金湛来说那东城兵马司抢功时,把这个安大娘子好生夸奖了一番。 谁领功对周成锦这个王爷来说,都不会放在心上,只对金湛极力替一个女人邀功很是好奇。 第112节 金大人是出了名的不近酒色,怎么跟这个安氏走得近。 这几天他让人一查,才知道去年重阳前夕梨花巷掳人,是安娘子冲进十里巷,才连带金湛抄出琅琊台名单。 现在棋盘街设立治安所,也是在安娘子家旁边。 再结合这一次救人,安娘子就如同天降祥瑞,每次出现总能令事局出现转机,这才让周成锦想亲自过来看看。 现在这个安娘子要给自己送礼,还说是稀罕物,倒可以试试。 这里的事已经结束,安春风要给王爷送礼,不便再留,立即告辞离开。 金湛要叶青送两人回去,安春风婉拒,同在北城,自己外面有车有黑豆,不用麻烦叶青。 等厅里人都走后,赵王周成锦脸上笑容未减:“辰哲,看今天这事你玩得挺开心的,连自己的官声也不顾了!” 躺在长桌上让人当众揉捏,可不是一个官员所能做出来的行为。 金湛眉头紧锁,耳根微红:“下官也是为难,迫于无奈才……若是不能教会大家……” 他有些语无伦次! 周成锦呵呵笑:“本王觉得那个安大娘子还挺有本事的,至少让你这个木头躺下。 只是好不容易能跟女娘亲热亲热,怎么还戴着面巾?” 金湛的脸腾的就红了,连忙解释:“王爷误会了,安娘子跟下官只是演了一场戏,刚才……我们、我们俩都没有接触到……” “啥话?你们那渡气是假演的?”周成锦细眼猛的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金湛点头:“是的,是下官吸气,让胸腔挺起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成锦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想起刚才那些伍长们一个个咬着牙扭着脸硬吹气,还恶心吐几个的场景,就笑得停不住。 “福宝!快,快端茶过来!”周成锦扶着厅里木柱,笑得喘气。 小太监赶紧将温茶端过去,看自家王爷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脸懵:“王爷,真的好笑啊?” 周成锦端茶抿了一口:“好笑,怎么不好笑,一屋大男人,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没人发现。辰哲啊!” 周成锦指着金湛笑道:“你学坏了!本王更喜欢!” 金湛哭笑不得:“能得王爷青睐,是下官荣幸!” 周成锦继续道:“哎!既然那位安娘子跟你真没有首尾,本王就赏你俩个美人如何?” 金湛大惊,单膝跪地:“王爷,下官怪病在身,就连刚才也是假演,不敢耽搁王爷美意。倒是有一事还需王爷决定!” 他要赶紧岔开话题,这个王爷随和,说送可就要送了。 周成锦也只是随便说说,见金湛拒绝,只觉得无趣,就道:“什么事?” 金湛之前对伍长们说过:施救双方不得婚嫁。 此时就对周成锦说了。 第159章 太后放人 周成锦听得连连摇头:“这样是少了麻烦,可那也少了报恩。万一别人情投意合,岂不成不近人情、棒打鸳鸯。” 辰哲什么都好,就这不通男女情不好,要不然也不会白白浪费一个卿卿我我的好机会。 “此事是好,也要做个限制,要不然被纨绔学去做坏,京中那些小娘子连门都不敢出。本王会让刑部出一篇条例加以限制。” 说到纨绔,周成锦脸上笑容逐渐淡去。 四个护卫守在门外,周成锦在大厅里缓缓走动,压低声音道:“辰哲,让你停职是太后的意思。 明面上跟初一正午大街踩踏有关,实际上是京中那几家人找到太后求情,皇叔在皇上面前说古,为的都是被我们抓住的那几个人。 这样也好,你也避一下风头。 只是皇叔和几家皇室宗亲那里,恐怕不会放过你,这些时日,你要留意一二。” 金湛也严肃起来:“王爷放心,下官会警觉!” “嗯,春闱后,皇上会选拔一些新人,到时候你就有用武之地了!” 现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关着的那几个,牵连甚广,刑部大理寺的老油条都推脱不敢审。 破旧案还需要初出茅庐、心无畏惧的新人来处理。 周成锦这次到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是专门来看热闹的,也就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在诸多目光中大摇大摆离开。 金湛突然停职,这话还得从大年初三说起。 宫中家宴,荣帝带着皇后嫔妃,赵王周成锦也带着自己的王妃和孩子陪太后过年守岁。 皇宫张灯结彩,宫嫔个个喜气盈盈,太常寺早准备好歌舞,热热闹闹过完除夕夜,一切都无异常。 可在初三,周成锦进宫,只略微闲聊,太后就问起皇叔成王。 “皇上可去看过你们皇叔成王?听说他如今身子骨越发的不好。” 周成锦笑着道:“初一儿臣才跟皇兄去逍遥山庄见过皇叔,皇叔身体虽然还弱,有药调养着,也比以前好多了。 太后,可是又有谁来打扰你了?” 太后微微蹙眉:“如今哀家好生养着,谁能来打搅。 只是听到初一正午大街兵马司有人失职,害得民众踩踏丧命,心中难受! 人生苦短,生死难料,想到跟哀家年纪相当的人已经所剩不多。 尤其是你皇叔成王,身体欠佳,他是先皇亲封的大宗正,你跟皇上要多多关怀!” 周成锦见太后心情不好,忙道:“皇叔对皇兄有扶持之恩,儿臣不敢忘记。明天就让太医去给皇叔问平安脉如何?” 太后叹息一声:“皇上是有朝事要忙,你一个闲散王爷就辛苦些,多跟那些老人走动,让他们少些抱怨。 另外,年前查过的那些人,但凡没有大错的,该放的也就放了吧!罚些银钱,在牢里过年,他们也吃苦了!” 听到这话,周成锦明白太后说这些话的意思。 从年前皇兄下手整治皇室宗亲开始,就以太后要静养为名免去各府女眷入宫问安,就连除夕夜也没有让宗亲进宫守岁。 可现在那些宗亲,借着拜年的机会,还是捅到太后跟前来了,还故意提到正午大街踩踏来让太后怀物思情。 太后继续道:“这些人当年辅佐先帝打下江山,平定四境,荣耀半生,难免气盛了些,惯得子孙都不像话,才生出那些事来。” 现在太后要保人,周成锦就只有应承:“太后放心,是那些东西太不成器,有失圣宠,皇兄只是训诫一番,让他们吃些苦头长些志气。” “如此甚好,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既然皇上有定夺,太后也就不再强求。 周成锦陪太后吃过午饭,又说了一阵话,见太后困倦才退出。 一出宫门,周成锦还是那副懒散样子,随意问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这几天那些命妇宗妇进宫请安时,是谁在太后跟前乱说了?” 嬷嬷低垂着头,将几个宗妇在太后面前哭述说了:“王爷,太后娘娘也说成王不该吃那劳什子扰民,可他是皇亲,要是被外人欺了去,有损皇家威严。而且,惹得各室宗亲也不满!” “还有那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太后觉得他对宗亲们太狠,还是换人吧!” 周成锦胖脸上满是无奈:“太后真是慈悲心肠,好,换人!” 嬷嬷不再作声,悄悄回寝宫禀报太后。 这些人恨金湛也只是泄愤! 尹世子是第一条鱼,也让荣帝尝到收回权柄的甜头。 固国公为保全一家性命,削官免职,现在不得不开始颐养天年。 那些在琅琊台的漏网之鱼也被尹世子供出,京兆府甚至还抓住以为风头已过,又在胡天胡地的几个纨绔。 这一顺藤摸瓜,好些高官子弟落网,几房宗亲也被抓,其中还有一个是郡王。 荣帝是早有准备,兵马司不动声色抓人,立即关进京兆府。 这番动作太快,让那些权贵宗亲措手不及,就连替身借口都来不及准备,就听到自家孩子已经认罪。 有皇上的旨意严查五石散,又有赵王看着京兆府,他们也不敢反对,就找着春节拜年的机会到太后跟前哭求。 太后心慈面软,一向不管朝事,刚刚听得初一大街发生踩踏死亡,又听到宗亲被抓,就开口要放人,还要把金湛免职。 放人是不可能的,正好给金湛放假,也好让那几个宗亲外戚松懈,只等春闱后换新人上场。 却说安春风那里,她从知道自己可以给王爷送礼,就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心情。 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出兵马司指挥使的大门,就连有伍长跟自己行礼打招呼,都匆匆点头应付。 等黑豆赶车过来,安春风上车就急道:“快去仓库那边找玉嬷嬷!这个时候玉嬷嬷应该还在库房里。” 要做高档内衣店,最难的就是要打开市场。 玉嬷嬷懂审美,懂人情世故,但她的身份决定无法堂堂正正踏入上流圈。 安春风更是一个平民,不懂怎么逢迎高门女眷,她也做不出笑脸迎人,卑躬屈膝。 原计划是直接开店,以高档布料打开局面,在客人看那些蜀锦湘绣时,推销产品。 可现在赵王要给美妾送礼,那就是一个机会。 安春风激动难耐,上车就催促黑豆快点走,黑豆也一扬鞭,催马急行。 谁都没有发现,从旁边衙门里走出两个青袍官员。 衣服差点溅射上车轮碾起的泥水。 一人跳开怒斥:“这些兵马司的痞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竟然敢大街驱车!唐兄,你在想什么?” 唐景瑞没出声,只皱眉看着远去的马车,脑中飞快想着前方那一主一仆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160章 赵王的礼物 安春风一路到了仓库所在的街道,果然找到玉嬷嬷,正在核对新到的蚕丝锦缎。 第113节 见安娘子红着脸,抱着一个礼盒过来,玉嬷嬷吓了一跳:“安娘子抱的是什么?” 安春风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将王爷赏赐的礼盒抱了一路,沉甸甸的手都酸了。 她把礼盒往玉嬷嬷怀里一塞:“这是赵王赏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看!” 玉嬷嬷嗔怪的瞪她一眼:“王爷赏赐,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抱着,万一失手掉落,那就是大罪。” 安春风抿唇一笑:“好了,就请玉嬷嬷帮忙放一下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玉嬷嬷却摆手:“别忙,先见一下月娥和芯兰。” 安春风站起来:“两位姑姑今天过来了?” 她住梨花巷,虽然跟玉嬷嬷的玉漱院一墙之隔,但从来没有去过。 玉嬷嬷也没有让安春风在梨花巷见过教坊司的其他人。 荣雪还小,大家都不想让她知道太多私事。 现在身在外,也就可以沟通了。 说话间,从后间出来两个女子,因为干活都穿着浅灰衣裙,双袖绑着扎膊。 一个三十几岁,圆脸樱唇,嘴角两个梨涡。 一个看着年轻一些,可面色苍白清瘦,眼窝深邃、鼻梁高薄,嘴角下垂,让她带着苦相。 “安娘子,芯兰,月娥,你们三个还没有见过面。以前是不方便,以后大家要共事,还是认识一下。” 玉嬷嬷给三人作了介绍。 圆脸的是芯兰,擅长刺绣,家里原本是有店铺的中等人家,可家道中落,被后母卖进教坊司。 因为不会吟诗作赋,又不会琴棋书画,说话也不讨人喜欢,只能做些伺候别人的杂工,遇上客人需要就得侍寝。 瘦削的自然是月娥, 她的经历安春风已经知道。 现在二十九岁,擅长丹青工笔画,因为唐大郎的欺骗耗去她的求生欲,现在郁郁寡欢,带发修行好几年。 安春风对两人行礼:“两位姑姑好!” 芯兰拉着她上下看又嘻嘻笑:“嬷嬷,安娘子很年轻啊!” 玉嬷嬷知道她说话直来直去不经大脑,叹气道:“我给你们说过,安娘子才刚二十出头,自然是年轻的。” 月娥没有多说什么,只神情淡淡道:“上次还没有谢安娘子求药之恩,月娥先给你行礼了!” 说着就是一个大礼,安春风赶紧拉着她:“月娥姐姐不用多礼!” 月娥冷漠的看她一眼:“安娘子言错,月娥已经是方外之人,也可以唤贫尼绝尘!” 怎么这样二? 安春风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 但想想她的遭遇,也不便计较,只能笑笑:“绝尘师傅见谅!” 三人算是认识过,玉嬷嬷就问安娘子兵马司指挥使发生什么事情,让她急匆匆过来。 安春风就把自己教授伍长们心肺复苏术的经过说过,再一指礼盒:“赵王奖励了那些伍长,最后才给我这个礼盒,里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 芯兰满眼稀奇:“安娘子,不如现在打开看看!” 玉嬷嬷看向安春风:“王爷最后才给你,也没让你打开,恐怕是不同寻常的物件!” 安春风点头:“王爷好像最喜欢稀罕热闹。” 以那个不正经王爷的性格,打赏不寻常也能理解。 光猜没用,安春风亲手打开礼盒上的封条。 盖子一开,四人都瞪大眼,就连一直死板着脸的月娥都露出惊讶神情。 “这是痒痒挠!” “这是玉如意!” 安春风跟玉嬷嬷异口同声喊出自己心里名字。 盒子里的玉如意不是羊脂白玉,也不是通体绿色,苍翠欲滴的翡翠,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金耙子。 安春风真是哭笑不得,这个王爷送个金痒痒挠还是不错,就是小了些。 玉嬷嬷拿起“如意”掂了掂:“难得的足金,十两! 这是赵王赏的“如意”,安娘子可要好生收捡着,别轻易换成银子。” 大梁朝金银兑换是一比十,十两金就是百两银。 最主要的还是金子产量小不好兑,而且王爷赏的“金如意”,意义更是不同。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 那就是一个吉祥物! 安娘子能得赵王赏赐,大家都开心。 玉嬷嬷笑着道:“安娘子,你刚才还有什么事要对我说,有好事就赶快大家开心!” 安春风把金耙子拿在手上挥了挥,得意道:“当然是好事,王爷要给他新纳的美妾送礼,我就揽过来了。” 玉嬷嬷脸上笑意顿生:“这可真是如意上门,天降好事,要是这些内衣能进王府……” 她不用细说,月娥芯兰两人就明白了。 赵王妃为泓文殿关大学士嫡女,饱读诗书,恪守成规,是管家理事的好手,很得太后皇后喜欢。 哪怕赵王再是浪荡不羁,王府美人无数,对王妃也是礼遇以待,这是满京城里人都知道的。 王爷带回府的稀罕物,必定先经王妃挑选,最后才是那些美姬。 只要王妃接受,其他贵妇也就能接受,要是王妃不喜欢,那就另外换顾客群。 玉嬷嬷眼中迸发出锐利光芒,对月娥道:“月娥,你选几副仕女图绘制在细绢上。芯兰,你挑几套内衣……” 安春风赶紧补充:“我问过王爷身边的小太监,那几个美姬身量胖瘦,还有王妃的。” 玉嬷嬷惊讶道:“这种事小太监会说?” 府里女眷的身材被下人谈论,是犯忌讳的。 安春风道:“当然不会,但那小孩子说,王爷喜欢的都是擅长舞蹈,高高瘦瘦的女娘!就是王妃,也是气质高雅,身姿轻盈。” 其实小太监说的是:王爷不喜欢安娘子这样肥胖笨拙的。 气得安春风差点揪他耳朵,自己现在身高158,才一百斤多那么一点点而已,妥妥的椰树姐姐,丰盈性感,有腰有臀哪里胖了。 不过她也没时间没胆子跟赵王的贴身小侍计较。 反正通过这个小太监,现在知道王爷后院都是纤细瘦高的体型。 在大梁朝,内衣罩杯不能用abc,更不能用大中小来区别型号。 安春风就让玉嬷嬷取名。 于是,玉嬷嬷根据一二三月的别称,给罩杯取名为芳春、杏月、桃月。 安春风当时听得好笑,只感觉这名字好。 不仅是一二三的意思,还能根据杏桃形态区别,若是能第一月取为葡萄就更贴切。 第161章 报复来了! 经过将近半年准备,安春风跟玉嬷嬷琢磨出三种款式的内衣。 一是无内垫无围圈前扣文胸,穿着舒服。 二种自然是带了内垫,能用鲸骨撑定型的,穿着漂亮。 三则是没有罩杯,上下有蕾丝花边或者吊带的裹胸,未成年的小娘子穿着健康。 每种再是大中小三型。 为了能配上奢侈品这个名称,玉嬷嬷也投了大量心血和资金。 除去蜀锦,云锦各种上等布料,就是去江南采买布料和小件绣品。 月娥精心设计花样,芯兰几人细细缝制,每一件内衣在安春风眼中就是艺术品,都舍不得穿上身。 这一次要给王爷送礼,玉嬷嬷是要拿出最好的,势必要让王妃看中。 安春风这边每个人都心潮澎湃、激情昂扬,唐景瑞却一路心事重重。 虽然只是侧面匆匆一眼,他始终觉得那一主一仆有些熟悉。 在回到唐家,看着大门上迎来接自己的小妾衣裙飘飘,唐景瑞才想起哪里熟悉了。 那妇人衣裙上绣着的蔓藤紫花,跟那日打自己一巴掌的锦衣妇人斗篷上的花样相同。 只不过今日这妇人衣色素淡,又无钗环,才让他没有联系上。 心里有了线索,唐景瑞又想起那赶车的小厮,虽然没有看清脸面,但那体型还是让他想起那日酒楼中阴沉脸的矮壮小子。 对了,就是她们,就是那贱人! 唐景瑞想起丢失的百两银票,还有那日之后对自己就冷淡的几个同科官员,心中怒火腾腾。 这个突然变脸的夫君,把迎人的小妾吓了一跳:“大郎君!” 唐景瑞哼了一声回神,隐下怒火淡定道:“严氏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来接人!” 小妾柔声道:“小娘子在睡觉,主母在旁边看着,杰哥儿在学字。” 哼! 唐景瑞冷着脸进了跨院,此时妾室通房都迎出来,满满当当站了半院子。 若是在以前,自己妻妾满屋,让人羡慕,可现在他却只感觉厌烦。 房屋太小,自己每每在跟妾室欢好,严氏都要在旁边正房里撵猫打狗,高声谩骂,搅人性致。 第114节 此时又是不见严氏出来,定是在为自己昨晚歇在两个通房屋里生气。 唐景瑞也不想去看严氏的冷脸,直接对面前的小妾道:“我要去正院给老夫人问安,你去正屋取一套常服送过去。” 说完,他丢下呆呆愣愣不知所措的小妾通房,去正院找母亲刘氏。 此时的刘氏正陪挺着孕肚的二儿媳说话,旁边,唐二郎笑容满面。 今天找郎中诊过脉,说是个男胎。 虽然刘氏已经有唐大郎生的两个孙子,但唐二郎还是第一个孩子,此时自然是高兴的。 三人正欢喜说话,就见唐大郎阴沉着脸进屋来。 有大伯哥在,二郎媳妇捧着孕肚不方便再留,就让下人扶着送回自己房里去。 刘氏正是心中欢喜时,见唐大郎回来就摆着脸色,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大郎为何不开心,难道是差事有变?” 年前广安伯府给大郎谋定一个官位,虽然只是户部主事,正六品,但就在户部衙门当班,以后还有升任的空间,是妥妥的好差事。 今日才去第一天报道挂职,怎么就阴着脸回来了? 旁边唐二郎也是担心,现在家里父亲丁忧辞官,每天只知道邀友聚会,无心官场,就只等着这个兄长替家里长脸了。 唐大郎刚坐下,小妾就哭兮兮的送衣服过来,看得刘氏眉头紧锁。 等唐大郎换成家居服,又让小妾离开,刘氏才冷冷道:“严氏真是好大的架子,对我这个母亲都冷冷淡淡,每天来正院问一次安就不见人影,连你这个夫君都不放在眼中,更衣伺候的事也让小妾来干!” 唐大郎知道严氏在闹什么,但当着母亲弟弟的面,那些卧房之事也说不出口,只能岔开话题:“母亲,今天我好像看见偷荷包的贼妇了!” “什么,抓住没有?马上送去衙门!”刘氏一下激动起来。 那可是百两银子啊! 过节人情往来,天天摆宴,这段时间她都恨不得马上变出一坨银子。 这几天她一想到丢的银票就心疼得睡不着觉。 “没有,但孩儿能记得她和帮手的脸,这就可以画下来送去衙门报案!” 唐大郎有一手绝活儿,很少人知道,那就是会画人像。 还让擅长仕女图的月娥对他佩服倾心。 以前他对月娥说的就是家贫,靠卖画求学,不仅得到月娥几年资助,最后还骗尽身家。 拿来笔墨纸砚,唐大郎几笔就勾画出一个戴着面巾的女子,斗篷披肩,珠玉满头,还有斗篷边缘的绣花。 唐二郎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像茫然摇头,这样打扮的女娘满大街都是,怎么找。 刘氏看着面巾外露的眼睛却是心里发紧,她觉得这眼睛很是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唐大郎很快又画出一个矮壮小厮,阴着脸一副恶样,虽然不是特别清楚,还是能看出神韵。 唐二郎瞟一眼突然啊一声:“这不就是那个……那个逃跑的小厮吗?” 他没有跟安氏正面对过,此时遮住大半张脸更认不出人。 可黑豆在唐家待了几天,他是见过的。 再加上两个小厮带着秦牧大闹唐玉书的婚礼,让唐家丢脸成了唐二郎心中恨。 此时把所有事放在一起,唐二郎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是安氏送来小厮带走亲儿的? 可她一个弃妇是哪里来的底气敢算计唐家。 现在再看画上那妇人身上的首饰打扮,唐二郎相信安氏肯定有赚钱门道,或者找了一个有权有势的靠山,要回来报仇了! 一时间,唐二郎咬牙切齿又心中畏惧,脸色变换不定。 唐大郎搁下笔,看刘氏皱眉苦想,唐二郎眼神迷离,显然是认出人了! “娘,二弟,你们认识这两人?” 刘氏恍惚道:“安氏都被撵走,怎么会穿金戴银?” 唐二郎咳嗽一声:“如果没有画错,这小厮叫黑豆!以前在我们家当过下人!” 唐大郎的脸一下就黑了,他敏锐发现,自己在酒楼丢钱袋还挨一巴掌,是被人故意报复,而这仇怨就是家里带来的。 他咬着牙道:“二郎,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这个女人是谁,这个小厮又是谁,她为何要害我?你们做了什么事?” 第162章 接招 听到大儿的追问,刘氏气恼道:“当初给这个贱人生路,就是要她滚出京城,现在这个贱人不仅不走,还敢来招惹我,是在找死!” “闭嘴,你们还不快说,是想让人家再来羞辱我吗?” 唐大郎已经暴躁起来,就是面对母亲弟弟也不掩饰自己的凶煞,一脚踢开椅子。 自己不能再不明不白被人暗算,这次是丢荷包挨一巴掌,下次万一是一把刀呢? 自己只是随便找的酒楼吃饭,安氏又是怎么找到的,是巧合还是有预谋? 想到自己以后随时会遇上危险,唐大郎冷汗从背脊冒出来! 他在外到底还是任过一方主官,判案主宰过别人性命,就是比一般人头脑灵活,想得多自然也怕死。 没想到自己回京两月,家里人对之前欺瞒着做下的阴私事只字不提,任由自己面临危险。 唐大郎怒气冲冲,官威爆发,比唐品山要有气势得多。 唐二郎见他动了真怒,以后还想靠这个兄长撑腰,见状,只能将唐玉书和安氏之间的事说了。 不过在他的描述中,安氏是个不讲理,一根筋,不知廉耻的乡下愚妇。 给秦氏当几年婢女,生下孩子就想嫁给三郎,痴心妄想没有得到满足,就大吵大闹,不仅在外败坏唐家名声,还要勒死亲儿。 刘氏抹泪:“她是自愿离开三郎的,自顾着享福去。现在孩子丢了,你二婶还在寻找!” 母子俩默契将自己敲晕安氏,企图勒死秦牧,最后只能将安氏赶走的事掩藏过去。 唐大郎喘着粗气,自己刚回京就被一个仇家盯上,真是好娘,好弟弟! “那她现在人呢?你们就没有去找过?” 刘氏迟疑一下:“她一个弃妇想在京城里活下去难,找不找也……” 她想说找不找都碍不着唐家,可突然想起大郎丢的荷包,顿时又心疼得捶胸,骂道:“那贱人就是个祸害,肯定在哪个青楼暗门子当妓子!” 唐大郎眉头紧锁,酒楼里安春风捏着嗓子娇柔说话的样子,还敢直接闯进男人堆他还记得。 娘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但回想那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冷漠中带着嘲讽…… 唐大郎又摇头。 不像,不像烟花之地的女人! 只是安氏为玉书堂弟以前的侍婢,三郎都不想再找回,自己冒然去寻有些说不通。 对这个跟广安伯府和孙家联姻的堂弟,唐大郎是有心结好的。 同为广安伯府效力,又是兄弟,以后兄弟同心协力,纵横官场,简直是天赐的缘分。 父亲这一辈子碌碌无为,就留下这位族弟京中求学是做得最好的事情。 母亲帮忙做媒孙家,那也是锦上添花。 家里事都是好的,只有那个被撵出门的贱妇不知道忏悔,不仅拐走孩子,败坏唐家门风,现在敢挑衅自己,以后肯定还要赖上堂弟。 唐大郎当县令时见过那些被休后不知廉耻,还对着夫家死缠烂打的泼妇。 现在安氏明显就是这样的,恐怕等三郎有名声就要出来讹诈。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闱,其他学子都在走门路四处钻营,只有唐玉书还安安稳稳温书闭门不出,只等金榜题名时出人头地、一鸣惊人。 唐大郎打定主意,现在关键时刻就不能去打搅唐玉书,那就自己先悄悄将人找到再说。 安氏在东城酒楼报复唐大郎,唐家要偷偷开始寻人的事当天就被下人告诉萍姨娘。 唐大郎不是唐品山,萍姨娘说不上话,只能赶紧将消息告诉安娘子提防着。 可是她并不知道安春风具体住在哪里,送不出消息,只能苦等安春风自己去铺子。 偏偏这几天安春风忙得团团转,都没想起果盘铺子。 用了三天时间,玉嬷嬷才将要送赵王的礼物装进礼盒。 月娥画的仕女图也好了。 那是些卷轴白绢小图,上面是只穿着bra的仕女或坐或站或半躺,身上薄纱半遮半掩,动作妩媚多姿但不轻浮。 整个画面很好展示文胸穿法,又是一方别具一格的春光图,比那些露骨的妖精打架图高几个档次。 想来,月娥在教坊司就是替人绘春光图的。 安春风看得啧啧称奇:“绝尘师父这画功了得啊!简直栩栩如生!” 月娥面无表情:“有人比我画得更好!” “谁呀!能不能将她招揽来?” 安春风决定多招几个画师。 虽只有持贵宾卡的客户,才可以有这种绢画,但只有月娥一人作画,显然太累。 谁要是把爱好当职业,都会很快厌倦的,自己需要的是长久特色。 月娥沉默片刻,才冷冷道:“就是唐大郎!他最擅长人像,惟妙惟肖,过目不忘!” 玉嬷嬷已经跟她说了初一安娘子在酒楼遇上唐大郎的事,还把跟银票放在一起的那方小印给她看过。 时间虽然才过去七八年,可月娥像是已经心死,捏着唐大郎的那方小印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没想到此时主动说出唐大郎。 “什么?过目不忘!” 这话就像一记惊雷劈在安春风的头上,她猛的站起,顿觉不妙! 懂绘画的人看事物不是平面,而是立体,会看整个身形举止,简单面部遮挡能起的作用不大。 第115节 安春风有一个预感,只要自己跟唐大郎再见一面,很容易就要被认出来。 她顿时懊恼不已,看来自己主动找事的确是鲁莽飘了! 可唐大郎擅长肖像画的事,又有谁能提前知道呢! 心里后悔也只是转瞬即逝,跟唐家的仇恨总是有爆发的那一天。 同在京城,自己不可能一直躲藏,总会有抛头露面的时候。 秦牧要渐渐长大,如今进了学堂,跟同窗交往来去,免不了郊游访友,时间长了也是要跟唐家相遇。 还不如早早挤破这脓包,把矛盾放到明面上来。 安春风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底气十足,有跟唐家硬扛的勇气。 自己现在银钱不愁,只缺信得过的人手。 第一个念头,安春风脑中想到依然是金湛。 此一时彼一时,计划赶不上变化。 几天前她还觉得自己的私事不方便去麻烦别人,危险真正来临,颜面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哪怕金大人现在还在停职反省,也要登门骚扰,反正……好像已经骚扰过了,豁出脸皮就什么都不怕! 另外自己教过北城兵马司军士们急救术,跟各处伍长多少有交情。 如果金湛不方便出手,也可以安排其他人多加照顾,不怕唐家生事。 第二个方法自然是找一个强大靠山。 第163章 登门送银 在大梁朝,若说第一座靠山是皇帝,第二座就应该是赵王。 虽然这个王爷看起来不怎么靠谱。 其他官员收拾人还需要借口,赵王不需要。 若是自己和孩子藏不住,也不准备藏,那就靠上赵王寻求明晃晃的庇护。 有那个“金如意”在,唐家官职就是再翻一倍也不敢嚣张。 另外,安春风也要跟玉嬷嬷通个气。 她对崔御史不是没信心,靠上赵王能狐假虎威,可动不了唐家根本,崔御史才是能刨根的那个。 二品的御史中丞是百官不敢轻视的,但御史监督百官要的是中正无私,想收拾唐家需要借口和机会。 唐大郎刚回京,什么事都还没有做,想抓小辫子都抓不住。 哪怕马上查他之前任地的错漏,以这里的车马速度也至少要半年时间。 远水解不了近渴,安春风不能等到唐家找上门来才匆忙应对。 双管齐下,未雨绸缪,长枪短炮,各方布局。 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安春风像一只忙碌的小蜘蛛开始主动结网。 第一个要攻占的目标就是金大人! 准备好给赵王周成锦的礼盒,安春风又准备好另外一个礼盒,是要送给金大人的,自己要上门骚扰,总得有见面礼。 送什么让安春风为难了。 若金大人家有女眷,还能送些布料首饰,可金大人一个年轻男子,自己送日常用品也不合适。 还是玉嬷嬷给她出了主意:送银子!金大人需要什么就自己买。 想想赵王赏给自己的金如意,安春风觉得果然是金子比布料花瓶字画的都好。 于是,她去钱庄兑换出五十两银子,五两一锭的银元宝,圆滚滚,胖嘟嘟,看一下就让人挪不开眼那种。 去金府的时间定在正月十二,因为十一她要给秦牧收拾包裹送去学堂,下一次回来就是过十五元宵节。 这次再到金府,没有出现再叩门许久无人应答的情况。 宁家宁小八现在就当着门房,一见黑豆和安春风,顿时笑着道:“安娘子,今天大人在家!” 安春风抿唇笑了笑,为防止扑空,自己特意提前让小林子过来送过拜帖。 苗嫂子跟女儿宁梅候在院里,也是笑容满面。 宁梅过来行礼:“安娘子!” 安春风没有见到金湛,正有些意外,就看见福伯和金湛一前一后从垂花门过来。 金湛神情凝重的样子,福伯却是笑眯眯的,一看见安春风就朗声道:“苗嫂子,快请安大娘子去前厅喝茶!”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金大人这是有喜事了? 端茶,让座,安春风让黑豆递上木盒:“年节上没有给金大人送礼,眼下又是元宵节,特意备了薄礼。” 金湛想要推辞,福伯已经笑着道:“上次安大娘子来,老奴失礼,也是家里凌乱不好待客。现在有宁家人在,安娘子可以常来,这礼老奴就替我家大人厚颜收下。” 上次这个安氏被自己关在门外,不仅没有生气,还送了宁家来当差,这几个月里再没有到金府露面,湛哥儿也没有其他异常,看来自己是误会她。 这次来送礼送拜帖,是正正经经登门拜访的,自己也要客客气气。 安春风见福伯这样热情,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自然是收下好!” 福伯抱着礼盒走了,前厅里就只剩下金湛和安春风。 金湛道:“以你的性子,能登门来定是遇到难事!” 他虽然是在问,说的却是肯定。 从年前被福伯冷待过,安春风就再没有到过金府,自己也是在梨花巷才见到人。 前几天还在兵马司指挥所见过面,现在来是来了,可提前递拜帖,送上礼盒,很是中规中矩。 安春风还以为金湛会提一句兵马司军士学得如何的话,没想到开口就是自己有什么难事,笑着道:“金大人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吧,怎么知道我找你是难事?” “没!”金湛皱着眉,惜字如金! 安春风笑容微微一凝,自己的时机像是来得不好,碰上金大人心情不佳了。 还是不多闲话吧,于是她收住笑认真道:“民妇是有事求大人帮忙!” 听到安春风突然客气起来,金湛脸色更冷:“有什么事就说!若是再这样生份就免开尊口!” 安春风再次一噎,看样子金湛今天有情绪。 可金湛又让自己说,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就在这时,刚刚抱着礼盒走开的福伯急匆匆过来:“安大娘子,你这礼……这重礼我们不能收!” 礼盒打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五十两银子。 金湛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福伯也道:“安大娘子,我家大人不收贿赂!” 安春风有些无语,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可这时候也不能甩脸子走人,只得咬着牙道:“金大人,我是有私事请你帮忙,不会妨碍你的公务。初一那日在正午大街……” “又是来感谢我?我以前就说过,就是一条狗也不会死在面前!” 金湛声音都冷起来,就仿佛是在十里巷时,说一句“救命之恩”,就拿狗来嘲讽人。 安春风拳头都捏紧了,恨不得一巴掌呼住他的嘴。 这种不能好好说话的直男真是讨厌! 不想说话就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说起来又抢话头,都不听全自己的意思。 想想自己肯定打不过,安春风忍住松开手,还是先把自己的事说完:“上次你问为何出现在正午大街,酒楼那边出什么事,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些麻烦请你帮忙的。” 上次在梨花巷金湛就问过,安春风说的是“无事”! 现在风水轮流转,还是主动求上门。 “哦!”金湛想起有这事,自己的确问过初一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向银子。 安春风也不想再听他胡猜,直接道:“我还想去赵王府送礼物,不知道王府规矩,特意来请你指点的。一共两件事,所以……” 她指指礼盒:“这些银子就请你收下!有求于人,礼尚往来,如果你不收,那才见外!” 金湛想了想,对福伯道:“福伯,那就收下吧!” 福伯喜滋滋抱了银子就走,安大娘子来找湛哥儿办事,送银子是应该的。 要是不送银子才有问题。 前厅里再次只留两人! 第164章 逼供 两人对坐,气氛突然怪异起来。 几天前在兵马司指挥所练习急救术时,赵王突然出现,让正演假戏两人分开,紧接着又是考核比试,连尴尬的时间都没有。 可此时再次相见,安春风觉得别扭了,再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也有些脸红。 好在对面的金大人一直都冷着脸看不出变化。 安春风担心再坐下去就更尴尬,只能轻咳一声,对似有心事的金湛试探着道:“今天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搅金大人了?” 金湛微微侧目,避开安春风的眼神,看着自家的地面道:“没什么,你还是说事吧!看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没有了刚才的冷冽,能平静说话。 安春风暗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压下心中涟漪,抬头望着金家房梁,慢慢道:“金大人是否知晓我的过往,也就是牧哥儿的父亲他们?” 金湛猛的转头,看着安春风,却见她直愣愣看着屋顶,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继续道:“我跟牧哥儿的父亲没有婚约。以前他要读书,是我操持家务、伺候婆母、抚养孩子挣钱养家。去年六月,得知他考上举人要另娶他人,我就与之决裂到了梨花巷。” 第116节 金湛呆呆的看着她。 安春风说得很慢,也说得很平淡,眼神空洞,仿佛是在描述旁人的经历。 这些事,金湛其实早已经全部知道,可此时从安春风口中听到,他还是难以接受:“他……就半点也没有挽留过?” 安春风转过脸,看向金湛,坦然反问:“我无钱无势,无品无貌,对夫家毫无助力,存在便是耻辱,有什么值得挽留?” 金湛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那个唐玉书是瞎子吗? 可话却说不出口,他不想提唐玉书这个名字。 安春风继续道:“我到梨花巷后,孩子留在唐家,可生父不认,孩子就找到我。” 金湛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切都跟自己调查的一样,安娘子没有说半句假话。 他还知道,安娘子省略了其中自己离开唐家时头破血流的凄惨,还有牧哥儿被生父当众说成乞儿小偷,要送去官府的悲凉。 金湛放在桌下的手指攥紧,手背爆起青筋,一股怒火在心中翻滚。 把妇孺幼童抛弃于市,这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唐家就没有一个心有良知的人? 只是,安娘子突然愿意跟自己说起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此时安春风还是神情淡淡,看不到一丝悲伤,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报复唐家,正月初一时对回京的唐家大郎出手,我拿了他荷包,还打了他一耳光……” 安春风说到这里,心中开始忐忑,玉嬷嬷说报复唐大郎太过鲁莽。 自己初时想得挺好,可真正坐在金湛跟前,她还是心虚了。 自己又一次鲁莽了! 唐大郎如今是户部六品官,跟金湛同朝为官,官官相卫,金湛又会选择哪一方? 前有原身未婚先孕,后有自己主动报复。 这种行为别说是在大梁朝,换到任何时代都是极端,不被人接受的。 他是大梁朝土生土长的男人,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此时金湛沉默不语,只用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睛看着安春风,看得她坐立不安,骨头缝都发寒。 安春风跟金湛相处这样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犀利冷酷的一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厅里一片死寂。 安春风的脸色由红转白,哪怕来之前想过很多情况,也没想到会这样尴尬。 金湛不说话,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更无从应对。 安春风终于是坐不住,站起身,对金湛行礼:“民妇将这些不堪说给大人知道,污了大人耳朵是民妇失礼,以后就当没有说过,告辞!” 说罢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可手臂突然被人捏住。 安春风吃惊,猛的一甩手,想将金湛甩开,没想却被捏得更紧。 金湛也已经站起,长臂一展,隔着方桌就将安春风抓住:“我在等你说完,你为什么吞吞吐吐。你不是要有事帮忙的吗?怎么就要走?什么事,要怎么帮?” 他语气平静,可手中劲道十足,捏得安春风的骨头都要裂了。 这人在犯什么浑,安春风疼得皱眉:“要死了,你快松开!” 金湛就像听不懂人话,不松! 此时外面有苗嫂子他们在来去,安春风不敢惊动他人引来误会,只能自己去掰金湛的手:“要说也要松开,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她不动还好,一掰,两只手都被擒住。 “金湛,你疯了!”安春风压低声音。 “就这样说,别再提以前,你把今天来找我的原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都说出来!” 金湛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开玩笑,铁钳般的手往下移,牢牢扣住安春风的两只手腕,让她挣扎不得,包括摸袖中的竹针。 安春风大急,隔着桌子,自己想踢人都踢不到。 这一刻,她才相信,金湛是非常懂什么叫“刑讯逼供”。 安春风感觉滑稽又憋屈,又不是三岁小孩玩过家家。 自己是真心实意想说出原委,是金湛冷冷的不想搭理,这时候又玩这一套。 “你把手松开,我们坐下好好说话!”安春风决定还是平静坐下来才能交流。 “说!” 金湛慢慢凑过头来,几乎贴近安春风的脸,声音依然冷冷,可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安春风是真的急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霸道总裁壁咚那一套。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很好用。 此时她心里就好像有一群喷口水的草尼玛,正跟乱撞的小鹿打架,慌得一批。 “我担心唐家会找到我,找到孩子,会对我不利,我需要保护和靠山!”安春风涨红脸又羞又恼,闭眼一口气说完。 “所以你主动来找我,就这样简单?”金湛道。 “是!” 随着安春风的承认,金湛松手。 安春风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她皱眉揉着手腕,恨恨瞪着对面那个持强凌弱的人。 金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冷脸,面对安春风白眼也很淡定道:“这是你随便招事的惩罚,不用瞪我!” 初六学过急救术,离开兵马司,他始终感觉哪里不对劲。 被一个女人脱下衣服,躺在长桌上……正如王爷说的那样,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调戏……自己被她非礼,还无处申冤! 不过,想起安娘子方才的惊恐羞恼,金湛心里顿觉平衡。 哼!安娘子也是有怕的时候。 第165章 问题不大 苗嫂子又进来给两人换过热茶,安春风知道自己是被吓唬了,气得死瞪一阵。 还是拿金湛没办法,只能先收了脾气说正事。 她将自己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包括月娥说的情况都一五一十说了。 金湛蹙眉凝想,片刻才道:“你说你离开唐家时,被人打伤,脑中有淤血?” 安春风无语,明明是金湛在说不提以前,可还是要追问。 可是……想想这人有时候不那么讲道理,安春风只能老实回道: “是的,时有头疼,所以在十里巷那次才会晕过去,现在有药喝着调理,已经无碍!” 金湛合眼,脑中又是安娘子头缠白绫,带着小小包裹,暴雨前在西城街巷里找不到方向,仓皇失措的样子。 那样的伤,要是多在唐家停留些时间,恐怕凶多吉少。 他长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谁打的你,还知道吗?” 安春风淡淡道:“嫌疑人就两个,刘氏和唐二郎!” 金湛用指头轻轻敲着桌面,没有再问,而是道:“唐家的人,你打了也就打了,那种情况不让路,活该打。 要是唐家想找你,就让他们找来。不动不破,以动制动!” 安春风茫然,她听不懂这样文邹邹的话,只知道金湛的意思是不用担心唐大郎找来,反而希望多生出事情,才能有破绽! 呃,自己和玉嬷嬷想的都是怎么躲怎么藏,可在金湛这里,就成了“打就打了,打得好”。 难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庶民和官员,或者说文人跟武官的思想区别。 武官嘛!讲究的就是用拳头说话! 金湛继续道:“我会让北城兵马司的兄弟们巡街时多看几眼,梨花巷不会有人去打搅。” 他默了默:“崔御史也不会任人去梨花巷吵闹!” 有金大人这话,安春风心里大定,没事自己不上街,唐家就是想干什么都不成。 唐家的事被金湛简单几句就解决,剩下的就是赵王那里。 安春风道:“王爷要的稀罕物我给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送去,是送到王爷手中还是王妃那里?” “什么稀罕东西?”金湛随意问。 “呃,是女人用的!你不是给王爷说过我做的生意吗?” 安春风不解,王爷问自己做什么生意,还是金湛推荐的。 金湛听到是女人用品,顿时耳尖微红,站起来就往外走:“啊!那个,我让宁二备马,这就去赵王府!” 给赵王的礼盒就在马车里,黑豆驾车,金湛和叶青骑马,径直往赵王府去。 王府大门高大威严,护卫们警惕盯着到访之人。 叶青送上金湛的腰牌,护卫看过要让门房收下礼盒。 叶青却道:“这里面的东西需要送到王爷手上,还请内院公公查收。” 门房不悦,叶青送上一个荷包,这才有小厮往后院传话去。 金湛在马车旁边低声道:“王府有专门收礼盒的人,所有东西都要先登录在册,再把目录送给王妃过目!要送王爷只能通过内侍!” 安春风惊讶道:“真是麻烦!” 王府每天收送的礼物来去很多,要是都由王妃管理,那得累死,而且说不定礼盒就要搁在王府库房里吃灰。 现在金湛用自己的腰牌通报内院公公,就能直接送到王爷手中。 哎!幸好先找了金湛这个工具人。 第117节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小内侍福宝出现在大门口,先是跟门房说几句话,然后就看向外面停放的几辆马车。 安春风已经下车候在旁边,小内侍大摇大摆过来:“安大娘子的礼物这样快就准备好了?” “是,王爷事大,不敢怠慢,还请小公公把礼物送给王爷!” “好吧!可惜今天王爷进宫陪太后看戏,不在王府,东西就先带走,有什么事再通知你。上次你说住哪里的?”福宝人小却是细致的,不仅问过金大人的住所,连安春风的地址也要问。 安春风道:“北城棋盘街梨花巷安宅!” 福宝记下,就让小厮过来端盒子。 再回官帽胡同的金府,苗嫂子已经准备好饭食,福伯也盛情款待,希望她这个财神爷多待一会。 简单用过饭,安春风只感觉浑身轻松,自己要想的事都做完了,只等王爷那边的结果。 金湛却道:“一会叶青送你回去,以后黑豆白天就留在我身边,晚上再回梨花巷,他那三脚猫功夫实在上不得台面。” 又是赤裸裸的鄙视! 黑豆现在每天都要打熬筋骨,搬石锁打沙包,另外就跟着安春风学些小技。 论拳术刀术,自己肯定比不上金湛,有他指点功夫,黑豆以后也能成一个好手。 安春风心里窃喜,口中道:“金大人百忙中还要教授黑豆,我还是应该交些学费!” 穷文富武,能有高手指点,礼金不会少。 金湛指指后院:“你送的银钱就够了!” 回到梨花巷,玉嬷嬷已经等候大半天,一见她回来就赶紧问道:“如何?” 安春风知道她问的是赵王那边的情况,点头:“王爷在宫中,礼盒已经送到内侍公公那里,若是王妃喜欢,王爷会送消息过来。公公那里已经留了地址。” 玉嬷嬷舒口气,只要王爷收用,就算登上大雅之堂。 剩下就是等待王府送回消息的日子。 第二天,安春风终于想起从过年后,就一直没有去过的果盘铺子。 唐大郎那边的事,她也要打听一下。 黑豆留在金湛那里,小林子赶车送安春风去了东城。 这一次,她戴着面巾斗篷,等车停到店门口才下来。 从初六唐大郎绘出人像开始,萍姨娘这些日子真是望穿秋水,短短几天急得嘴上都长了燎泡。 一听她到,急愣愣就拉着去后厢房,还叮嘱伙计立即上板关门,不做生意了。 安春风见她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萍姨娘,这是怎么了?” 萍姨娘拉着她就问:“你是不是招惹了唐大郎?” 安春风点头:“是,正月初一的时候!” “哎呀,这就对上了,唐家已经猜出是你,还说牧哥儿和那些小厮也是你带走的,要……要抓你回去!”萍姨娘着急。 “抓我回去?”安春风像是听到特别好笑的事,呵呵笑出声。 不说现在自己已经有准备,唐家出手就等着砍手,伸头就砍头。 就真是把自己抓回去,唐家也休想再有安宁日子。 萍姨娘却是着急:“你不知道,唐大郎现在已经在户部当值,唐二郎也从南城那边回来了,他们正想办法查你的行踪,你以后还是少来铺子上吧!” 安春风看得出来,萍姨娘现在是真正在关心自己,她忍不住抱抱这个可怜的女人:“萍姨娘,你现在身体调理得怎样了?” 第166章 萍姨娘当耳报神 听到安春风还有心说这些,萍姨娘气得一巴掌将她推开:“我在担心你,你怎么还扯我身体上,我吃好睡好,就等着多挣银子用!倒是你,打算怎么办?要带着牧哥儿走吗? 这两天我收拢银子没有进货,有三十两货款你能带走应个急。” 她知道安春风现在有生意,想走肯定不容易。 可唐家要找人,安氏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女人,无权无势能怎么应付? 只有离开京城先躲一阵。 安春风拍拍她的手臂:“姨娘放心,牧哥儿已经进学堂,有着牵绊,我不会走的。我认识一些人,有办法应对。” 萍姨娘似信非信:“唐大郎结交了好些京官,现在又跟广安伯府和孙家走得近,年节上孙家还专门送了节礼,都比三郎那边多。你认识的那些人,能抵得住孙家和广安伯府?” 她知道安春风认识一些人,还拉来百花楼的果盘生意,可那些人怎么敢跟官斗。 还有伯府,那是后宫外戚、有皇帝女婿撑腰、真正的高门大户,官员都要去讨好巴结的。 安春风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能不能跟广安伯府和孙家掰一下手腕,还真不好说! 金湛应该不会怕孙家,就是不知道赵王进宫见到他的丽嫔小皇嫂,能不能大声说话。 说来,孙家是识时务懂生意经的,娶到女婿,还附送一个唐大郎,这是翻倍赚的生意,区区节礼自不用在意。 安春风问:“现在唐二郎不守铺子,就带孙家找人了?” 萍姨娘点头:“是啊!所以我让你小心些,孙家就是些泼皮无赖,要是发现你,肯定……肯定不是好事!” “好,我会留意的,以后也少来铺子,银子你先留着,生意要好好做,马上就要进鲜果需要资金。” 安春风让萍姨娘别着急,自己很安全,只是赵王金湛他们的事,不方便跟萍姨娘多说。 见安春风不要银子,萍姨娘忍不住道:“你这里送银子不要,家里那位可是着急了。手中没银子,天天盘算大郎媳妇的陪嫁钱!” 家里开销大,刘氏不仅去孙如意那里借银子,还惦记上严氏的压箱钱。 之前为自己的铺子跟唐品山闹翻过,刘氏才没敢提。 安春风眉头挑了挑:“唐大郎的媳妇怎么样?听话给钱不?” 萍姨娘摇头:“是个泼辣的,比我当年聪明。手捏得紧,一滴银钱都不外漏,原本唐大郎自己掏钱养小妾通房,现在是刘氏帮着养。” “哦!”安春风若有所思。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萍姨娘的身体。 她惦记着萍姨娘能不能调理好,赶紧生一个孩子,再不生就没机会了。 要是萍姨娘能生下孩子,刘氏就要彻底疯狂。 萍姨娘面露难色:“现在家里人多事多,吵吵嚷嚷,灶上有饭吃就不错了,想单独熬药炖汤是不可能的。” 安春风看着已经开始衰老的萍姨娘,心中生起悲悯:这女人嫁进唐家一辈子,究竟图个啥? 要吃没有小灶,要穿不能正红,就连自己想要孩子,都要偷偷摸摸。 现在四十岁,无有依靠,还得自己攒钱养老,唯一得到的大概就是“奔赴千里的爱情”! “萍姨娘,你不如搬出来住吧!单独租房子,总比你挤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强!” 萍姨娘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连连摆手:“不行,那叫什么,是外室,是……” 她想起安氏身份,又把话咽下去。 安春风也不跟她强辩,萍姨娘血脉里流淌的都是妻妾之别,夫为妻纲这一套理论。 要她离开唐家,抛开唐品山,无疑是将圈养一辈子的宠物放归山林,看似获得自由,其实是死路一条! “唐大人现在丁忧,每天要在外散心,还要出城给老人焚香,一身尘土回坊也不方便,你不如就在外面置办一个别院,可以换洗衣服,时不时能歇息!” 既然丢不开,那就换一个方式换一个说法。 男人要带着小妾住外面应该是可以的吧!况且钱由萍姨娘出,刘氏管不住。 到那时,就看刘氏怎么决定。 刘氏不闹,萍姨娘就有一个自立门户的机会,要是两相闹起来…… 唐品山对刘氏已经心生嫌弃,肯定会家宅不合,唐大郎后院起火。 老混蛋对上小混蛋,好戏连场,看还有多少心思放在抓自己上面。 萍姨娘心动了,唐家现在乱遭遭的。 以前她还需要伺候唐老太太,唐老太太也会替她说话,开解她心情。 看在老太太的情分上,她有再多委屈都要忍住,现在唐老太太死了,再没有能感动她的人。 在外面租赁几间屋子午歇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老爷也厌烦回顺安坊! 萍姨娘的心原本像干枯的荒原,现在开始吐露新芽,再被安春风一撩拨,蓬勃生机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自己能有一个当家做主,扬眉吐气的地方,谁能忍得住。 安春风还没有走,萍姨娘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让唐品山心甘情愿答应撇下刘氏,跟自己另外居住了。 这次安春风给萍姨娘留了地址,让她有唐家什么消息就送过来。 萍姨娘听到安春风是住在北城棋盘街安宅,是自己有房子,微微吃了一惊。 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安春风自己一定小心。 离开萍姨娘,安春风就直接回梨花巷闭门不出,只等赵王那边的消息。 时间一晃就到正月十四,满城元宵节的灯笼已经挂出,过完这一节,也标志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忙碌! 在学堂被关十天的秦牧和小豆子终于是回家了。 宁阿婆让厨娘早早就准备好各种饭食,都是秦牧喜欢吃的。 小豆子喜欢的零食也没有忘,烧鸡烧鸭,还有一大堆馓子麻花! 经过十天知识海洋的遨游,秦牧瘦了,过年期间养出的奶膘掉了一半,整个人也褪去稚气,举手投足一板一眼,简直成了老学究。 看见安春风就先行礼问安,再不是以前拉拉扯扯的腻歪。 小豆子在旁边哇哇叫:“安娘子,我差点就活不下来了!” 安春风让秦牧靠着自己旁边坐下,笑嘻嘻问小豆子怎么就要死了! 小豆子瞥一眼正大口吃东西的秦牧就开始告状:“牧哥儿他们每天早早起床背书,我们也要背。他们上午听夫子讲课,我们也要听。 郎君们没背好,我们要挨打! 第118节 呜呜呜!安娘子,牧哥儿有一次没背完课,夫子不打他,我挨了一戒尺!好疼!” 第167章 学丰书院 秦牧急得小脸通红,赶紧解释:“娘,就只有一次,小豆子就只挨过一次,以后我都没敢让他挨打了。” “这怎么回事,小林子给你们送衣服回来说过得好!” 安春风让小林子往学堂送过两次衣服,回来都说牧哥儿和小豆子很好。 小豆子撇嘴委屈得不行:“能不说好吗?周围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就是哭,我也要躲在被窝里哭去。 那个曲家小郎君哭闹,被人告去夫子那里,还被在饭堂罚站丢脸。” 还有这样的事,那不就成没人性的虐待儿童了,安春风赶紧问秦牧被罚站没有。 秦牧瞪了小豆子一眼,对担心不已的安春风道:“娘,你别担心,学堂的夫子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先学规矩,再学做人。 刚开始进学堂是要大家守学规,就小豆子屁股坐不住,他挨骂我也跟着丢脸。” 小豆子被揭短,顿时气急败坏歪着脖子道:“夫子说,为人奴仆,讲究一个忠心。我还不够忠心,你半夜说饿,我就去偷……” 秦牧把自己啃着的大鸡腿一下塞进他嘴里:“你吃,现在还给你!” 随着秦牧和小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安春风这才弄明白学丰书院的真正学规。 书院是官学,主要是几个城里高门大户主办。 什么侍郎家,将军家,二品,三品、四品官家,学生也都是官家子弟或者是族人亲眷。 夫子个个才华横溢,饱读诗书,有致仕的老翰林,有还在候补的新科进士。 就连给每年新进学堂孩子启蒙的夫子,也是运气不好的落榜举子。 这样的学堂,学费高是其次,简直就是妥妥的贵族学校,自然书院管理就苛刻。 里面的规矩多,不仅是学生要守弟子礼,跟去的书童也要守规,而且主仆关系也是极严。 小豆子跟秦牧是无拘无束惯了的,顿时像套上笼头的野驴子。 秦牧还好,很快就适应环境,可小豆子不行,有一天居然想翻墙跑。 书院夫子要求主仆一体,小豆子翻墙犯规被打,身为主子的秦牧也跟着罚站。 秦牧背不出书,小豆子要替主子挨打。 十天时间里,小豆子算是重新认识了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仆。 可秦牧却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再没有以前的懵懵懂懂,尤其是跟他的前世相比,每一天都是新鲜,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秦牧信心满满对安春风道:“这十天里,小豆子只挨过一次,其他书童都被打过几次,最惨的一个已经被打得送回去了。” 安春风听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意思?” 秦牧抬头一笑:“娘,今年新进书院的二十个小童里面,小豆子是最幸福的,以后我不会再让他挨打的。” 哈哈哈,这不就是在夸自己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安春风哭笑不得,一个才进学校十天,一年级的小学生哪里来的自信! 旁边小豆子感激涕零:“多谢小郎君,你比蒲团的主子好太多了!” 安春风问:“蒲团的主子是谁?” “镇远侯世子!” “噗!” 安春风吓傻了,这是什么配置。 崔御史真是做了好事,牧哥儿学不出来就真的该挨打。 辛苦十天,又逢元宵节,安春风给两孩子放假痛痛快快放松一下。 只是有唐家的隐患在,安春风也不能因为金湛说无妨,就真的去涉险地,而且还是带着一群孩子。 最热闹繁华的正午大街不能再去的,棋盘街也不差。 这里也有彩灯,有灯谜,虽然数量和质量比不上富裕的东城,还是有好几个搭起高高彩棚,共人赏玩。 其中就有玉嬷嬷和安春风、秋水共同捐款搭建的灯楼,现在就能带着孩子一起去自家灯棚赏灯。 此时每个人都提着兔子灯、莲花灯满城游走。 安春风一行人也不例外,提灯观灯,棋盘街不算长,也是灯星交辉,灯火如龙。 安春风在现代看腻各式各样的光污染,现在看灯笼也就是个新鲜感。 玉嬷嬷更是灯红酒绿打滚半生,对她来说,看灯还不如看孩子。 只有荣雪是第一次赏灯,又有娘亲陪伴,被人前呼后拥着,幸福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相比于小豆子的大呼小叫,秦牧安安静静,老神在在,一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样子。 前世,他是看过十几年彩灯的。 不过那时挤在人堆根本就没心情看灯,只图能捡几个荷包,或者捡些钗环首饰能换钱买吃食。 现在站在自家灯棚里,灯光朦胧,百般滋味在心头,鼻子一酸,眼泪都出来了! “牧哥儿你怎么了?”安春风低头问。 “没啥,就是灯穗子招灰迷了眼!”秦牧低头擦泪。 安春风抬头看看灯笼,一脸迷糊:这里有灰吗?才让工匠挂上去两天。 秋水也过来看灯,说几句话就招呼众人去旁边自己的布庄喝茶吃点心。 大家都是熟人,也不用客气,玉嬷嬷带着荣雪去布庄。 小林子黑豆要守灯棚,安春风则带秦牧和小豆子去街旁边铺子买东西,她要给小豆子买一对最漂亮的喜娃娃。 那次从大杂院搬家时,小豆子就有一对泥娃娃。 那是他几年来天天陪睡的宝贝,就连去唐家当差时也带着。 这次去书院,偏偏没有带泥娃娃。 小豆子无法倾诉烦恼,憋不住想翻墙被抓,才对秦牧吐露心声:他想爹娘了! 秦牧回来就把这事告诉自家娘,说想送礼物给小豆子,还让安春风不能嘲笑小豆子。 安春风感动得稀里哗啦,她小时候是忍着憋着,憋着憋着就憋出病来。 小豆子这样多好,心理健康阳光。 自然不舍得骂小豆子,只说他傻,春节时就可以买,为啥等到现在。 结果小豆子说,他要攒钱娶媳妇,老爹老娘不能丢! 什么老爹老娘不能丢,就是想省钱! 这一次,安春风不打算给小豆子买泥娃娃,买布娃娃,方便携带。 棋盘街上有一家卖婚饰用品的店铺,因为是元宵节没有打烊,店铺外正挂着一对应景的大红灯笼。 想不到晚上还有生意上门,伙计欢天喜地多点几对蜡烛,把本来就红亮亮的喜铺子照得如同着了火。 安春风让伙计取出一对最贵的绢人,棉花充填的丝绸娟人从穿戴到肤色都栩栩如生,漂亮得不敢用手触摸。 小豆子却不要,说太好了无法带去书院! 安春风就另外订下一对布制喜娃娃,再把娟人也装进礼盒,两份娃娃都买下来。 小豆子欢喜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索性跪在地上给安娘子磕头,嘴也瓢了,张口就来:“小豆子祝安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第168章 相亲 安春风哭笑不得,这个傻孩子糊涂了吧! “啪!”秦牧气得给小豆子后背一巴掌:“你在说什么浑话!我娘早就有我这个贵子了,还怎么生!” 是满红的喜铺子让小豆子昏头了! 小豆子抱着喜娃娃走出铺子就要回去,他连秋水布庄都不去,就想回家陪娃娃。 安春风要秦牧也挑布娃娃,被秦牧拒绝:“小豆子是没娘才用娃娃,我以后有爹有娘,不需要!” “是吗?你有爹有娘?”安春风直直看着他,刚才还高兴的心情渐渐冷下来。 秦牧还不知道唐家在寻人。 难道这小子心里还念念他的亲爹? 秦牧没发现自己说错话,只有些奇怪道:“娘,你怎么不开心了?” “没什么,我们都回去吧!让小豆子给玉嬷嬷她们告诉一声。”安春风没了看灯的心情。 秦牧愣愣,看着已经走开的娘,突然回想起自己说的话,顿时懊恼道:“我又不是说唐玉书,娘还年轻,又不能一辈子给那人守着不嫁。” 一出店门,看着满街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灯火辉煌,安春风心中的郁闷也消除。 牧哥儿才七岁,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想要一个爹又有什么错。 才停住,后面的秦牧就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娘,儿子说错了,儿子不要什么爹,有娘就好!” 安春风微微皱眉,摸了摸秦牧的脸:“牧哥儿,娘不怪你,你想要爹没错……只是娘做不到啊!” 秦牧懵懵点头:“儿子知道了!” 此时,两人都觉得自己理解了对方意思! 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此时白日遮天蔽日的店幡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竹制的灯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街上,提灯游走的人越来越多,都聚在一起猜灯谜赢彩头。 金湛如今已经停职,穿着常服跟叶青走在人潮中。 在他的手上,是一盏四角灯。 第119节 叶青看着面无表情,跟周围欢乐的人群格格不入的金湛,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还不去见张娘子?人家还等着呢!” 金湛捏着灯柄的手指收紧,眉头也皱起来:“不去!” 叶青将他拦住:“这婚成与不成,你都要去见一面,总这样拖着不是事。 张大人主动登门造访,你这样丢下人不管,以后官场要怎么相见!” 半月前,一个从西南回京的五品通判,不知道怎么听到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尚未婚配,就起了结亲之意。 先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见过金湛相貌家世后,甚是满意,立即请了京中官媒送草帖子谈亲事。 而且张家小娘子年芳十五刚刚及笄,对于已经二十三岁高龄的老光棍金湛来说,就是一朵娇嫩鲜花。 福伯对金湛的婚事已经愁得白头,问过张小娘子的年纪长相很满意的。 女方主动提亲,再怎么也要礼貌回应,就替金湛接下草帖子,还约好在元宵节上男女相看 。 于是,那日安春风登门造访,就看见心事重重,心情不佳的金大人和热情洋溢的福伯。 此时金湛眉头都要夹死蚊子。 他知道福伯的好意,虽然见一面不等于定亲,人家小娘子都不在意,他该也不在意才对。 但是,以往的相亲他还略有期待,此时只有心乱如麻。 也由不得他多想了,十五岁的张小娘子还在约好的柳树下等他,不见不散呢! 金湛站着不动,叶青等不及了,推着他走:“湛哥儿,今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去应付一下!” 金湛索性将灯笼往他手中一塞:“反正都是推拒,不如你代劳,回去福伯要是责备,我来承担。” 叶青一楞,赶紧把灯笼往金湛怀里放:“这种事哪里能找人代替。” 金湛好不容易才将灯笼丢下,连退两步:“叶青,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总不能被我耽搁。 等这事过后,王爷说要将你收入王府内卫,也是入流小校,该成家立业了。” 叶青急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你今天是相亲……” 他话还没有说完,金湛早已经不知去向。 叶青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笼,就好像捏着烧红的铁棍,感觉无比烫手。 他比金湛小两岁,当初金大人回京租住在他家。 福伯每天在外干活,挣钱回来买的东西都有他一份。 后来,家里长辈去世了,也是金湛跟福伯帮忙办理丧事。 自此,他就跟在金湛身边当护卫、长随、小厮、杂役,有时候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兄弟。 现在金湛把相亲的事也丢给自己,叶青摇头,这可不能兄弟能做的事! 对金湛的心思,作为贴身出入的兄弟,叶青看得明明白白。 大人对那位安娘子上心了。 只是当局者迷,大人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个是带着拖油瓶的弃妇,一个是朝廷命官,门不当、户不对,任谁看都不搭。 可是,明明没有什么交集的两人,平时也有留意回避的两人,每一次接触都要爆出火花。 对!叶青知道那就是火花,只是这火花藏在大人的眼睛里。 也只有自己这个跟随大人十几年,眨眨眼就知道什么意思的人才能看见。 让叶青担心的,不是大人那忽明忽暗的火花,而是那个安娘子所做的一切还只是无意。 无意的也是无敌的。 现在就迷得大人不相亲,以后再动动手段心机,大人还不被拿捏得死死的! 叶青想着就头疼。 看福伯的意思,安娘子不能嫁给大人。 可是,以大人的固执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福伯想改变这事,难! 叶青一边感叹,一边赶鸭子上架的往约会地点去。 也不知道自己给张小娘子说出金大人失约,对方是该对着自己大哭还是大骂。 金湛在大街的人流里走着,沿长街一个来回都没有看见自己期望的人,心里顿觉失落。 他离开人流,脚下如风,可走着走着,就渐渐慢下来。 自己是去哪里? 元宵灯如火,人约垂柳林!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去何处才合适。 不想去跟陌生人相亲,不想回官帽胡同。 福伯一定在家里翘首以盼,等着好消息。 身边是欢笑的人流,汇集去那最热闹的地方,自己却如同一只离群孤雁逆流而行。 冥冥中像是有一个地方在吸引着自己,没有目标,却方向坚定的飞着。 元宵节里的京城,每一条街上都是三五结伴提灯的路人,衬托着形单影只的金湛突兀而孤独。 走着走着,沿途灯火稀疏,提灯人渐少,夜渐渐深了! 第169章 灯棚截杀 周围街道开始熟悉起来,恍惚迷离之间,金湛不知不觉来到北城,远远的能看见棋盘街。 这里的赏灯早已经结束,四处悬挂的灯笼熄灭,只有零星几盏还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有专门巡街防火的人用长杆将这样的灯笼挑下来灭掉。 街面上,乱七八糟丢着被人踩踏过的灯笼。 借着月光金湛看见一座彩棚,上面写着安氏献金,这就是安娘子捐款搭起的灯棚。 此时安家灯棚也已经熄灭,悬挂灯架中间有几个空缺,看似被巡街人挑下来的。 金湛瞥向棚角,那里胡乱丢着两个南瓜灯。 他没有见过,但认识,这是他脑中第一个念头。 因为黑豆说过,安娘子从春节开始,每天在家自己糊灯笼,就是圆滚滚的南瓜。 满京城的灯棚里,都是莲花,宫灯,走马灯,每一盏灯都是精工巧匠所做,越漂亮越好。 只有这几个灯……丑得怪好看的! 金湛走过去,俯身正想将瘪瘪的南瓜灯捡起来,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中突然有雪亮闪过,伴着就是破空声袭来。 此时他正弯腰低头,想要起身避让已经是来不及,匆忙间团身一滚,翻进灯棚后。 只听“唰”一声,一支箭矢擦着金湛的身体射在刚才立足之处。 同时从街后冲出俩黑衣人,来人见箭矢射空,顿时低骂一声,抽刀砍断灯棚挂栏,人也追扑向金湛消失的棚后。 灯棚被人撞得一阵摇晃,几只灯笼砸落地下,发出噗噗声响。 此时,金湛滚进灯棚后,正落在一家酒楼台阶边。 他无暇顾及火辣辣的胳膊,手往腰间一摸,随时不离身的铁腰带就落在掌中,居然是一根环扣相接的铁链。 后方风声紧随,两个黑衣人也扑砍过来。 金湛挥舞铁链迎上,三人顿时战成一团。 随着打斗,灯棚倒塌,呼啦啦声响引起沿街居民注意,有人敲盆喊起来。 棋盘街是有兵马司治安所的,都不用再找巡勇铺报案。 很快,位于梨花巷口的治安所就跑出一队人来。 黑衣人见金湛手中无刀,自己俩人都无法对付,此时北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更无胜算,只能赶紧撤退。 见人要逃,兵马司的人想追却被金湛喊回:“穷寇莫追,放他们走!” 治安所的伍长让金湛过去验伤休息,其余人查验打斗现场。 这两个黑衣人敢跟到棋盘街动手,实在是胆子肥了。 在治安所中,众人看清楚金大人的伤情,手臂被箭矢划出一道口子,其他地方并无伤。 对方蓄意谋杀,出手就是箭矢,还好金湛躲闪及时,没有伤到要害,但手臂伤口鲜血淋漓。 伍长一边让人去找郎中,一边用治安所常备的药包给金湛包扎止血。 口中还骂骂咧咧:“这是哪里来的贼孙,敢到棋盘街伤人!” 金湛面色冷冷,对伍长道:“让人别传出去!” 伍长一楞,赶紧让下面的人封口,回头又问:“大人,要不要让安娘子过来一趟?” 金湛皱眉警惕看着他:“安娘子又非郎中,让她来干什么? 伍长认真道:“安娘子能把死人救活,让她瞧瞧说不定……” 他也是跟着安娘子学过心肺复苏术的,把安娘子视为神医。 要是让安娘子过来给大人看伤,也能表现出自己对上司的爱护。 “不行!”金湛断然拒绝:“安娘子只是一个游医女儿,略懂些小技,并不是什么都懂的神人。 再说跟我们也没多好的关系,大半夜扰人清梦。” 伍长见自己拍马屁拍到脚跟,只能讪讪闭嘴:“大人说的是,是属下太心急了。” 兵马司的军医很快过来,见金湛伤口已经止血,就只重新包扎过:“大人所受伤是箭伤,这可要上报的。” 京城里,军士都以刀为主要武器,箭矢弓弩属于军制管禁品,发现就需要上报备案。 金湛沉着脸:“麻烦王伍长派人送我去京兆府。” 第120节 他现在是停职,身边没有军士,就连叶青都还在替自己相亲。 王伍长不敢懈怠,立即组织人手。 指挥使大人在棋盘街出事,他脱不了失职之责。 此时已经是午夜,元宵节不关坊门,去京兆府也方便。 走出治安所,军士牵马过来,借着上马的动作,金湛望一眼月色朦胧中安静的梨花巷,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蹄急促,冰凉的寒气混着月华沁人肺腑,人一下就变得通透。 金湛手中捏着刚才与人交手时扯下的一块腰牌,大脑清明。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但单凭熟悉的手感就知道,这是兵马司的腰牌。 要杀自己的人就是兵马司的,难怪功夫不弱,明显也是练过。 王爷已经提醒,对方要对自己出手,要小心提防,还借着太后的意思让自己停职,以避风险。 前几天就发现,金宅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偷窥,因为自己闭门不出,只指点黑豆习武,对方没有机会。 没想到元宵节人多,还是有人跟踪,寻着自己落单的时机下手。 对方是心急了! 只要杀了自己,就能对接下审案的官员进行死亡威胁,让朝廷畏惧放人。 哼! 金湛知道王爷和皇上对这些败类毒瘤的去意已决,若不是需要一个让高门宗亲无可辩驳的理由,早就下旨处决。 哪怕自己被杀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命运,无非就是在牢里多活些时日。 可是,这种危险不能带给别人! 今天晚上,金湛懵懵懂懂走到棋盘街来,心中一直迷茫。 就在箭矢射来时,他才陡然清醒,一个念想呼之欲出,真实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自己是喜欢安娘子了! 元宵节!安娘子! 自己明知独处会有危险,可在正午大街没有看见安娘子,自己依然奔棋盘街来,浑然不顾那俩黑衣人一直在后跟随。 金湛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人。 十几岁年纪时要文武双修,要忍着家破人亡的仇恨寻找线索,凭的就是坚定意志。 京城里跟那些帮派盗匪刀剑撕杀,要的是冷静残忍。 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这种把控不住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 他心中明白,自己对安娘子的情意不同。 繁华之处无她影,所以在这灯火阑珊时,才会控制不住失态。 可是,自己能娶她为妻吗?安娘子愿意嫁给自己吗? 金湛很想找个机会跟安娘子谈一下,再看看她惊恐羞恼的样子。 只可惜现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自己跟安娘子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危险情况,就更不能表现出关系异常。 不能自己还没有帮安娘子解决麻烦,就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 第170章 金钥匙 棋盘街发生的事在第二日才被街坊知道,兵马司说,是有人喝醉酒打架。 喝酒打架的事多了去,众人说话一阵也就过去了! 破碎的灯笼被扫街的清夫搬走,除去地上零星一些血迹,再无异样,棋盘街又恢复成悠闲街市。 安春风一边给秦牧整理进学堂要带的物件,一边听小豆子叽叽咕咕说话:“安娘子,我们的灯棚垮了,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混蛋,偏偏要在我们的灯棚打架。” 他一早就出门,想看安娘子糊的南瓜灯笼白天是什么样。 没想到那一片区域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家那些还完好的灯棚还在,还可以再亮两天才收。 自家的没了,人家的还在,这可把小豆子气坏了,一路骂着那些打架的酒鬼回来。 安春风把一卷习纸放进书箱,笑眯眯道:“小豆子,这次进书院又是十天才放假,你可别又犯错挨打了。” 听到要进书院,小豆子浑身都难受,转身就又跑出去找巷里其他小伙伴玩。 能玩一阵是一阵,进书院就不自由。 安春风不管他,小豆子也是才八九岁的小孩,能拘着脾气跟秦牧待在书院里,已经很乖很乖的了。 下午,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秦牧和生无可恋的小豆子被小林子送去书院,正式开始他俩漫漫求学路。 到天快黑时,在外习武的黑豆回来了,进门就直奔东院。 “安娘子,金大人受伤了!” 安春风放下正给木器店画的一张贵妃椅图片,诧异道:“伤得重不重,什么时候的事?” 黑豆迟疑一下才道:“不是很重,就手臂上有一道口子,听说就是昨天在棋盘街打架的。” “什么?那……我们的灯棚?”安春风想起小豆子那几句抱怨,有些不相信。 外面都传昨天晚上是有酒鬼打架,才砸坏自己的灯棚。 金湛是不喝酒的,怎么会跟酒鬼在这里打架……伤了也不进院里来包扎伤口。 黑豆眨眨眼,他也不知道灯棚是不是金大人弄塌的。 反正今天去金府,看见福伯脸色不好看,时不时唉声叹气。 叶叔脸色也不好,时不时发呆叹气。 金大人的脸色同样不好,时不时拿着腰牌凝神叹气。 三人都不正常。 安春风还想再问,就看见宁阿婆慌慌张张跑过来:“安娘子,大门外有……有公公来了!” 宁阿婆没有见过太监,以前玉嬷嬷家没有败落时,虽然也是大仕族,但跟皇室没有关联。 此时看见面白无须,声音细细的阉人,她是又好奇又惊慌。 安春风这两日等赵王的消息已经是等得望眼欲穿。 若不是因为身份太低,冒然去王府有可能被府兵撵出来,她就要亲自去王府门口等了。 此时听到终于有公公上门,立即拎着裙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黑豆,你先去小林子那支取五两银子,趁天没黑,赶紧置办一个礼盒,明天给你师傅送去。” 她没空再问金湛的事,反正伤得不重,送礼就成。 现在小林子和荣雪管着两院账房,有玉嬷嬷当夫子,指导学习账本,以后各处生意也要他们俩来打理。 现在安春风就要黑豆去支银子,让他自己去准备礼盒。 大门外,赵王府来的公公昂着头,对安宅里面正对自己作揖拱手的门房理都不理。 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歪着脑袋不停往里瞧。 安春风急步过来,一眼就看见这一老一小两人。 还没等她行礼问好,福宝先喊起来:“安娘子!这位是许公公!” 许公公瞪他一眼:“礼仪何在?王府尊严何在?” 福宝一缩,对着安春风做了个鬼脸。 安春风赶紧蹲身一福:“民妇见过许公公!公公请进院喝茶!” 许公公鼻子冷哼一声,一甩袖迈步进院。 安春风转头对福宝挤挤眼,这才跟在许公公身后进院。 安宅是东西并列的两个院子,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玉嬷嬷和荣雪是不会露面的。 安春风引着许公公往自己的东院去,一边让宁阿婆煮一壶最好的蒸青团茶。 许公公看着两院之间的中庭指指点点:“无花无水,无趣!要在这掘一个鱼池,再建一个九曲桥,才是意境!” 啧啧啧! 王府出来的眼界都不同凡响,巴掌大的地方也想翻出花来。 只是自己虽然收入已经能养家糊口,还是没奢侈到买水养鱼的地步。 锦鲤在现代不贵,可在大梁朝不便宜,是高门大户才养的,妥妥的智商税。 在安春风眼中养那玩意还不如养鸡,多少能吃两个蛋。 许公公一边点评安宅院子狭小,一边往东院走,终于把这个面目高傲的太监引进前厅坐下,安春风才大大松一口气。 自己到大梁朝不满一年,可以在京城二环里拥有这样两进院子的小别墅,安春风已经知足。 若是现代,除非祖上十八代就开始积累,否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再说自己升斗小民,住着钱不配位的宽宅大院,并不一定是好事。 这一点,玉嬷嬷和崔御史应该最清楚,才将院子建得低调。 等老太监再一次对这处宅子的简陋表示瞧不起后,才终于说出正题。 “那日你给王爷送来的东西,王爷很喜欢,特意吩咐杂家把这个单子给你送来,你后日申时前送去王府,不得有误!” 许公公让福宝取出一个黑底描金的木盒,从中再拿出一张素签,上面密密麻麻排满数字。 安春风接过一看:嚯!满满一页全是杏子桃子,跟水果店进货一样。 这个时代没有科技美女,看来王府后院都是腰细腿长胸大的天造绝品。 许公公见安春风看着单子不说话,顿时拉长脸道:“这是王爷点名要的,你能不能准备齐,要是有所缺失,就尽快报上来!” 安春风粗略估计一下,应该能够,赶紧道:“公公放心,后日一定送到王府。” 第121节 听到能完成任务,许公公这才满意,丢下一块绘着四爪团龙祥云图案,写着“外五”的黑底腰牌:“后日到王府送货,不用再到大门,直接到侧门递上牌子,找杂家就是!” 这可就是打开天堂大门的金钥匙。 安春风恭恭敬敬将腰牌放进锦盒,又给许公公送上一锭十两的银子,这才恭恭敬敬送两位离开。 第171章 东城明福街 玉嬷嬷很快就看见王府订单,也是吃惊。 一共二十五套,几乎都是桃儿杏儿,只有一套芳春。 款式上倒是整齐,每款都有,也不知道怎么分配。 大梁朝也有大梁朝的好处,都不用考虑尺寸大小,各府里自有贴身的针线娘子,会调整系带。 顾客的心思也不用多猜,尤其是王府女眷,那是皇家秘密。 赵王很大方的,跟着订单下的是货款数。 安春风算过,再这样来两次,就够自己开池塘买水养鱼了。 没想到第一笔生意就是开门红,玉嬷嬷喜上眉梢:“安娘子,我们的店铺也要赶快布置起来,就照你说的那样,这些文胸不能大量做。” 物以稀为贵,安春风不打算将bra当成造福众女性的日常用品。 一则纯纯的手工活做不了那么多。 再则,这是要挑战穿肚兜上千年历史的思想。 搁在这里,大概也是被人当闺房之乐,只有等人真正体会到好处才能推广。 安春风没这个能耐,只要能挣几个小钱养儿子就行。 当晚玉嬷嬷就回她的玉漱院找月娥她们几个商议开工事宜,安春风则陪荣雪看医书。 荣雪现在每天在背药理。 她想学医,玉嬷嬷和崔御史也答应下来,不再背诗词歌赋,而是背药经。 比起诗经,这个就更深奥难懂了。 好在都是基础知识,现在不需要理解,只能硬记。 爱好是最好的老师。 荣雪还真是上了心,每天不是练字就是背书,一点都不需要人催。 还拿小本本记下一些自己看不懂的,说是等到复诊看腿时,就向沈小郎中请教。 安春风积极赞成,这可把拜师的银子都省下了。 黑豆要给他师傅送的礼盒也买回来了,不愧是最踏实的孩子,买的礼物非常实用。 一两山参须,一两鹿茸片,还有一大包枸杞子。 安春风也不知道自己让黑豆支取的五两银子够不够,反正感觉金大人服下之后肯定大补特补,满面红光。 第二日又是忙忙碌碌一天,第三天一早给赵王府的货物准备好。 许公公说要在申时之前送到,安春风不敢真的等到申时,早早就带着小林子,赶着马车送去王府。 她的“团龙外五”腰牌果然是金钥匙,不仅在外的府兵见就放行。 侧门上的小厮也换了脸色,不仅不收荷包,还有候客茶水间可以待。 见东西能准时送来,许公公很满意,简单查验后就收入王府内库。 交货成功,安春风心情舒畅,对赶车的小林子道:“去东城!” 小林子问:“是去果盘铺子吗?” 前几天安娘子才去过,还说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去,只让自己对账查账。 “不是,是明福街!” 东城是京城商业最发达的区域,其中正午大街连通皇宫,街道宽敞,沿街都是高档酒楼银楼,钱庄,胭脂首饰铺子。 要在这里找到铺面做生意,豆腐都能卖成肉价,无形中就身价倍增。 只是这里好商铺只有那么多,玉嬷嬷图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空置商铺,只能退而求其次。 年前就在旁边一条小街租赁两间商铺,并且装修好了,只等正月十五一过就开业。 对于正月初一安春风在东城招惹到唐家大郎,玉嬷嬷除了说一句以后不要主动惹事之外,并没有换一处地方开店的打算。 店铺就这样开着,人也这样随意来去,若是唐家敢来这里找麻烦,呵呵,那就是御史大人出手。 崔御史正等着把柄! 明福街不在东城的正午大街。 在安春风眼中,这就是现代的商圈步行街,看着小巧,但比繁华大街更有烟火味,逛街也更舒服。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各种女性用品也集中过来,成了一个京城妇人们爱来的地方。 比如说玉嬷嬷租的铺面旁边,一个卖精致的首饰盒,一个是卖口脂水粉铺子。 安春风跟玉嬷嬷开的是布料铺子,店招很特别,名字叫“云端”,跟旁边那些古韵十足的天衣坊,巧针坊截然不同。 招牌上还有图案。 是安春风设计,月娥绘制,用几根线条勾出女子手抚布料的简约仕女图,再刻在木板上,层层上漆,颜色绚丽,很是抓人眼球。 玉嬷嬷初见这种店招牌时,只感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安娘子好,走过的地方多,奇思妙想也多。 店铺里已经摆上几匹锦缎、几匹绫罗,还有从南边采购来的绣品,零零碎碎的做样品。 看上去跟其他店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一大半店铺设成雅室,方便量体裁衣! 文胸虽然分过款式型号,遇上要挑剔的顾客,想定制也不是不可以。 安春风到时,玉嬷嬷正对一个穿戴干净利落,三十出头年纪的妇人说话:“你平时就负责打理布料,每天肖林会过来查看,有什么客人都说一声,只要你做得好,每月薪俸不会少的。” 那妇人连连点头:“嬷嬷放心,婢子知道该怎么做,宁阿婆是婢子堂婶子,不敢懈怠。” 妇人是宁阿婆引荐过来的,姓夏。 夫家是白霞庄的,夫妻俩一起在城里上工,以前也是一个侍郎家的针线管事。 听到宁阿婆年节回去说要雇人守店,她就辞退那边的活计,来这里当掌柜娘子。 店铺里雇人操持,要的是口齿伶俐,能记下客人订单,更要一个见过世面知道大户人家女眷习惯的。 这个夏嫂子就正合适。 玉嬷嬷对进店的安春风道:“可是把货交到王府了?” 安春风看一眼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夏嫂子,笑着道:“是王府内管事收货,嬷嬷还是考虑怎么招人手赶活吧!” 夏嫂子听到东家做的生意居然是跟王府有关联,顿时一脸喜色,赶紧表现自己:“安娘子,玉嬷嬷,你们都放心吧!婢子知道怎么做,若不嫌弃手笨,空闲时还能缝上几针。” “不用,你只管记住京中那些大户人家的后宅关系就行,免得以后遇上出错。” 玉嬷嬷也笑,现在店铺人手已经齐备,她以后就主管后勤生产,钻研一些后宅女眷喜欢的东西。 夏嫂子在京城里当下人也快有十年,交际接待能力还是有的。 三人说完话,安春风跟玉嬷嬷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小林子从店铺外面跑进来,附在安春风耳边低语:“安娘子,金大人在旁边糖水铺子!” 安春风一楞,这还真是巧了,能在这里遇上,还有……金大人也喜欢喝糖水? 她想起黑豆前两天回来说金大人受伤,自己虽然送了礼,可到底没有关心一下。 自己跟唐家的麻烦需要仰仗金大人,关系还得拉拢,既然遇到了,也过去吃一碗糖水。 想到这,安春风对玉嬷嬷道:“嬷嬷,听说旁边糖水铺子里的水晶小丸不错,我请你吃一碗去?” 玉嬷嬷对这些街边吃食不感兴趣,只笑着道:“你若是喜欢,回家让厨娘做去。是不是喝腻了银耳羹,明天换成杏仁茶吧!” 现在安宅里的饮食药膳都是玉嬷嬷在调配,每天都会督促安春风和荣雪喝各种羹汤保养肌肤,养颜美容。 见安春风想吃那糯米粉的水晶丸子,就只当是腻了。 安春风笑:“家里做得再好,嬷嬷又哪里知道偶尔在街边吃上一次的新奇。” 第172章 “巧遇”金大人 玉嬷嬷无奈,这个安娘子虽然孩子都七岁了,可到底才二十出头,时不时还有些天真单纯的感觉。 就好像现在,非要去糖水铺子吃新鲜。 这话若是被安春风知晓,肯定不依,不就是找点街头小吃,怎么就天真单纯了。 “好,你今天来去几趟也乏了,吃一碗热络的暖暖肚子。”玉嬷嬷戴上面巾就往外走。 正月里的京城虽然没有大雪,可经常阴沉沉难见阳光,在外待得久点就感觉湿气透衣,身上寒冷,想吃一些热乎汤水。 阴谋得逞的安春风呵呵笑,紧跟着玉嬷嬷也走出店铺。 此时临近午时,不远处的糖水铺子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出。 大梁朝京城繁华,只要有钱,生活中该有的便利和享受一样不少,而且还没有汽车尾气和毒科技。 糖水铺子是逛街人最喜欢的歇脚处,花十文钱就能坐上好一阵,冬天有热酪浆,夏季是冷饮子。 安春风跟玉嬷嬷进去时,里面客人三三两两,空气里都是暖暖的甜香。 这种开在闹市里的甜品铺子,多少有点网红店的意思,里面装修摆设都很有特色。 稀疏摆放的矮桌和镂空小屏风,将每桌客人分开,却隔不断香气和声音。 尽管隔着层层障碍,安春风脑子里像是装有雷达自动扫描,才一进门就发现最里面的金湛,还有旁边的叶青。 “啊!玉嬷嬷,金大人也在那边!”安春风低声诧异道。 有她一指,玉嬷嬷也看见了,微微有些惊讶,她也没有想到金大人会出现在这里:“我们过去跟金大人打个招呼!” 第122节 “好!”安春风欣然同意。 可是才走几步,玉嬷嬷却又站住,拉着她转了方向,到另一边靠墙的矮几落座。 安春风走在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玉嬷嬷也转了方向。 等走过回头一看才发现,金大人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看起来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此时小姑娘含羞带怯说着什么,一张细眉樱唇的小脸绯红,旁边还有一个哭兮兮的婆子。 玉嬷嬷拉着安春风坐下,淡淡道:“安娘子,吃糖水是让人开心的事,别想其他有的没的。” “这……嬷嬷多想了!”安春风苦笑。 她刚才是有点想法。 可被玉嬷嬷挑破这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是真的多想。 俩人都是聪明人,自己跟正约会的金大人撞上……有点那啥! 安春风先让小二上两碗水晶小汤圆,她来看金大人是真的,吃甜汤也是真的。 一大早只吃了点心就去赵王府,又来明福街,早就又饿又冷。 安春风大口吃着小丸,玉嬷嬷却用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吃食若有所思。 等安春风将糖水吃完,玉嬷嬷才道:“安娘子,你还是跟老身说实话吧,对金大人是什么看法? 说起来,这种事情本不该跟你说,只是你上无长辈,又不是娇弱之人,婚嫁还是自己早做打算。” 安春风慢慢嚼着口中的小汤圆,听到玉嬷嬷这话顿时感觉有些噎住:“嬷嬷,金大人是好人,只是我现在还麻烦缠身,不想谈此事!” 安春风大大方方给金大人发了一张好人卡,除此之外,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嬷嬷也知道唐家正在寻找安娘子,虽然不用惧怕,那终究还是麻烦,只能出言宽慰:“那事你不用太过担心,自有人收拾。若是真怕唐家来闹,你就更该给自己找个能遮风挡雨的人。” 安春风笑起来:“嬷嬷,还是吃糖水吧!这家店的味道不错,一会回去时,给荣雪和宁阿婆她们也带几碗。” 见安春风不想说,玉嬷嬷摇头。 唉!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说什么话都不对。 金大人跟安娘子虽有交往,可还算不上男女私情,哪怕玉嬷嬷有心让安娘子为以后的依靠主动些,此时所见,她也开不了口。 顿时两人沉默,只闷头慢慢喝自己碗里的糖水。 安春风口中嚼着甜香软糯的小丸子,心中早已经拧巴成一坨。 金大人要成亲了! 自己既然无心婚嫁,应该替好人金湛高兴才是,怎么会难受呢! 还有原本好好的一碗糖水,吃着吃着就成变质醪糟,酸酸的,还带着苦涩。 也不知道不苟言笑的金大人,说起情话来会是什么样的…… 安春风忍不住开始运起功力,凝神细听那处角落里的声音。 满店声音猛然放大,声浪袭来,让安春风头中嗡嗡,不由皱起眉头。 嘈杂中,她听到一个女子细细的声音。 “金大人,小女子以后能否脱离苦海,还请大人怜悯!” 旁边那婆子也道:“我家小娘子平时知书识礼,万不会做逾越的事,这都是……唉!这也是缘分吧!” 听到这,安春风抿唇,心里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这套路怎么有些熟……好像是前段时间自己才做过! 还有……金湛怎么成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了? 有麻烦都去找他! 也不知道是活菩萨还是唐僧肉!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金湛一直没说话,叶青倒是说话了:“大人,能不能帮一把……就、就这几天的事!” 金湛道:“这事以后怎么办,要我怎么跟张大人交代?” 那个婆子抢先开口:“只要大人先答应这门婚事,我们自有办法!” 这就要答应婚事了啊? 不远处,安春风正听得心乱如麻,却被玉嬷嬷拨了一下:“安娘子,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安春风回神,自己刚才需要凝神静气,表情管理失控了! 她赶紧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道:“啊!这水晶小丸也没想象中好吃,就不给荣雪带,还是回去吃嬷嬷配置的杏仁露吧!” 撞破金湛的事,玉嬷嬷也没在这嘈杂中多待的心思,见安娘子不想留,她立即丢下二十文在矮桌上,戴好面巾就往外走:“好,我们这就回去,阿宁也该准备好午膳了!” 俩人刚一前一后出了屏风,后面的金湛他们也准备离开,一抬眼就发现彼此。 叶青突然看见安春风居然也在,顿时满脸震惊,双目瞪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金湛则面上一僵,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挪步将那杏衫小娘子挡在身后…… 第173章 临阵磨枪 既然大家都已经看见,玉嬷嬷跟安春风不好直接走。 两人略一停顿,对着金湛微微曲膝简单行了一礼。 金湛这才反应过来,忙走近两步:“玉嬷嬷,安娘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玉嬷嬷道:“我们在旁边开了店,忙了一上午,此时有空才来喝碗甜水!” 都不用安春风开口,玉嬷嬷就把话说得清楚。 自己跟安娘子不是有意跟踪,只是巧遇! 等安春风跟玉嬷嬷回到梨花巷,宁阿婆果然已经让厨娘准备好饭菜,荣雪也等在中庭。 有家的感觉真好! 到下午,黑豆回来了,还带一封刚送到门房的信。 此时,安春风正气势汹汹的乱飞竹签子:“扎你大头鬼!” “哚!” 竹签扎在面前的木板上! “扎你两眼冒花!” “嗖嗖!” 两根竹签脱手,分射在木板两侧。 “安娘子,有萍姨娘送来的信!” 瞧着满地都是弹落的竹针,黑豆不敢靠过来,站得远远喊。 萍姨娘的信? 自己给萍姨娘留下地址,这才几天就有消息了! 安春风将竹针一收,接过信就一目十行的看。 信里萍姨娘说,唐家最初怀疑安春风是东城哪个富商的小妾,从初六开始就一直在东城的街巷带人打听,一无所获。 前天,当过县令的唐大郎唐景瑞重新调整方案,要唐二郎带人从安氏离家的第一天开始查,把她有可能走的路沿途打听,势必要将人找出来。 安春风看完信,顿时火冒三丈,所有的忍耐心瞬间瓦解。 这家人是要将自己挖地三尺,赶尽杀绝。 自己就让他知道什么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家做那么多缺德事,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自己才收回一点利息而已,就像挖了他的祖坟一般不肯罢休。 来吧!来吧!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就连月娥那里的事也一并接下。 她抬手一把撕破信纸,从东城明福街回来就郁结的无名火是再也压不住。 唐家是官又怎样,大家都知道有句话叫:民不跟官斗。 同样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来找大家都没事,敢来,老娘就跟你一家人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秦牧跟自己还不是一个户籍。 即便没了自己这个娘,以后也自会有人收养他,自己留下的钱和生意也够他长大。 即便不能,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唐家这个厄运。 “黑豆,金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黑豆道:“已经无碍!” 安春风知道自己问的都是废话。 上午在明福街糖水铺子,自己见到的金大人手臂毫无异常,看样子黑豆送的补药效果非常好。 “嗯,这几日你就不用去金府,最近家里可能有事你要留下,另外让门房上的人也警醒些。” 黑豆应下。 气归气,拼归拼,安春风还没有冲动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她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家里人手不多,好在靠着兵马司治安所,否则她就要去雇几个护院来守巷口。 安春风又让小林子马上去一趟牙行,告诉牙行的管事三先生:要是有人打听安大娘子的消息,不用隐瞒,但需要立即着人送个信来,自有报酬。 唐家要追查自己,最大线索就在牙行,哪怕现在自己的资料已经从牙行撤下,但人脑还记得。 牙行人多口杂,安春风不想做无用功去封口,只需要唐家来时,能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便可。 小林子应声既走,随口说了一句:“唐家要找来的事需要告诉金大人吗?” 第123节 安春风默了默,想起站在金湛身后那个杏花般粉嫩的小姑娘,那两人现在正忙着相亲相爱议亲呢,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去打扰就是不懂事。 再说,唐家不还没来嘛,早早去说,让人觉得小题大做! “金大人忙得很,没空管这些小事。” 人要自力更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林子走了! 黑豆不知道安娘子怎么突然生气,只愣愣垂手站在原地。 “黑豆,你把这些时日跟金大人学的功夫练给我看……” 安春风决定偷师学艺。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求人终究不如求己,拳脚功夫一直是自己的短板,这就补上。 只可惜她想法是好的,人不给力。 脑子再怎么想,身体都是最诚实。 原身二十多岁还生过孩子,早已经错过最佳练武时机,老胳膊老腿的,跑不动,跳不高,打沙袋更没那力气。 安春风憋着一口气折腾,不到天黑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晚饭都没有吃,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玉嬷嬷过来看了几次,知道是练什么功累的才放心。 今天在糖水铺子看到的那一幕,让她感觉惋惜。 京兆府里,金湛得到元宵节被刺消息。 那枚腰牌是东城兵马司的,只是腰牌原主在一天前被发现尸体,早已经被害。 这是想嫁祸于人?还是杀人灭口? 京兆府现在能查到的消息是那军士是参与初一踩踏事件救人的,还得到嘉奖。 以各方推测的结果,可能是那军士见现在北城兵马司全员都会那心肺复苏术。 他心中失落,偶然间看见金湛落单,才起报复心。 这种明面上的话也就是听听而已,金湛知道对自己动手的两人黑衣黑帽,蓄意随行,这是早就存下杀心。 现在京兆府的调查只能说明各方给出的压力极大,就连京兆府都在帮忙掩饰真相。 好在自己停职,那些高门宗亲只当皇上已经开始让步,注意力有所转移。 但依然是暗潮汹涌,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等他回家,又有新的麻烦。 又到换药时间,福伯解开金湛手臂绷带,看着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叹气:“湛哥儿,你要把跟张小娘定亲的事推迟到三月,张大人那里会答应?” 金湛道:“我现在有伤在身,不方便定亲事宜,只能先口头答应婚事,张大人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唉!你说,叶青这怎么……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福伯又叹气。 金湛拍拍福伯的肩膀:“福伯,以前你也劝说过我,姻缘天注定,这不就来了。叶青跟张小娘子一见倾心,我自然要想办法成全他们。” “唉!那也不能拿你当幌子。你这定亲又退亲,张小娘子那边是脱了苦坑,可是你怎么办?” “唉,堂堂一个五品官,被人夺了未婚妻,说出去别人只会笑你被挖墙角,以后还怎么在官场立足!” 金湛知道在福伯心中,叶青虽然共同生活十几年,依然只是下人。 现在自己要为一个下人损失名声,他是不赞同的。 说起来,福伯是真的郁闷。 元宵节前,张通判亲自登门求亲,想将他的嫡女张小娘子嫁给金湛为妻。 张通判说自己已经得到消息,他接下来的官职依然是外放,就想将及笄的女儿嫁在京城,不用再随父千里赴任,耽误青春。 可是没想到金湛不想娶,叶青却是相中。 元宵节跟张小娘子两人逛花灯一晚定情,可又身份不配,这不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第174章 玉嬷嬷解读情关事 安春风并不知道这些,她也无心去想。 她要忙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功课,还有就是等着唐家找过来的消息,无暇顾及他人。 时间就这样过去三日,黑豆没有再去金府,金湛也没有再来梨花巷。 他又遇到一次危机,虽然还是平安渡过,索性躲在家里“养伤”。 赵王那边送出消息,除他之外,皇上另外派人也在暗中查各种证据,让他在前方再坚持。 梨花巷安宅里,玉嬷嬷看着穿着单衣,跟黑豆蹦得满脸汗水的安春风,心疼道:“安娘子,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那一手飞针就是顶好的,不要把自己一个好端端的小娘子打磨成五大三粗……” 她说到这看一眼旁边的黑豆。 黑豆现在十四岁,比小林子小一岁,可就矮了一个头,壮得像头牛犊。 安娘子这两天就跟着黑豆学,可别把自己也练成那样。 安春风从玉嬷嬷手中接过布巾,擦一把脸上的汗,笑道:“嬷嬷是高看我了,这些功夫没有十几年如一日的打磨根本就练不成。 我不过是活动一下手脚,过完一个春节,天天在家里边被你们养着,早就僵硬了。” 她现在跟玉嬷嬷住在一起,吃穿有人操心,身心慵懒,比几个月前在十里巷时还不如。 这可不能开玩笑,自己还要动手收拾唐家,自要早做准备。 玉嬷嬷怜惜道:“既然练不成,那就别折腾自己,看着让我心疼!” 她心中有数,安娘子从见到金大人陪小娘子吃甜品那天起,就不对劲了,虽然安娘子不说,她还是能猜出几分。 安娘子对金大人无心婚嫁,可是这无心不等于无情。 世间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同样也有: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好女被人喜欢,一个好男人也该被人喜欢。 玉嬷嬷看得出来,安娘子还是有几分喜欢金大人的。 只是人要活在世上,不可能只有情情爱爱,肯定还有其他谋求! 双方身份悬殊太大,让骨子里满是傲气,又曾经被人抛弃过的安娘子不愿意再打开心扉。 这种事,出身大家,看过红尘半生的玉嬷嬷深有体会。 女子没有好的出身,还想嫁进高门攀附高枝,也不是不可能,必定要承担一些后果。 若是不动情,只为有一个庇护还好过点。 要是痴想自己能跟男人比肩而立,那就是自讨苦吃。 安娘子是聪明人,她是早早看透这一点了,于是收心管住自己,不提婚嫁。 可这男女之事也最是不讲道理的。 玉嬷嬷想起自己在教坊司当花魁时,曾经面对无数甜言蜜语,金钱诱惑,她知道自己若是答应,到头来也只是别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拒绝了那些年,只以为自己不会动心动情。 可谁能料想缘分到时,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跟崔御史的那段热恋过往仿佛依然在昨天。 在情人心中,天不是天,是对方看自己的眼。 树不是树,是对方给自己撑的伞。 就连撩帘的夜风,都是对方的情话绵绵。 霜叶题诗,月下徘徊,雪地__(写不出来了)。 你能管住自己的心,可管不住天、管不住地,管不住风花雪月。 安娘子现在突然要练功夫,何尝不是一种情感发泄。 唉!知道又能怎样! 在玉嬷嬷那同情加怜悯,还有些“断肠天涯”的眼神中,安春风是再也不能练了,只能落荒而逃,她感觉自己就要溺亡在玉嬷嬷的苦情戏中。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在等待唐家到来的期间,安春风又安排了一次荣雪的治疗。 这一次,她带上了玉嬷嬷,让她亲自看着荣雪治脚。 万一自己跟唐家的人斗死,也不能耽搁荣雪病情。 以后玉嬷嬷看在自己尽心尽力的情分上,才能善待牧哥儿。 依然在茶楼,下班回家的沈小郎中又被黑豆截了。 已经是熟悉的套路,沈小郎中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自己就跟着黑豆过来。 一见到安春风,沈修瑾就道:“安娘子,你现在脑中淤血可还有症状?” 从年前给安春风诊过脉,这两次都没有再提过,可今天他见安娘子气色不佳,就随口一问。 安春风想了想,这几天受的刺激还是挺大的。 不过头没事,就是连着蹦跶两天,晚上睡觉梦中有些骂人。 既然问都问了,那就再喝药吧! 于是道:“这几天睡觉有些不安,沈小郎中给开付药调理一下。” 玉嬷嬷在旁边屏风后微微蹙眉。 从宁阿婆和荣雪那里,她知道安春风头部曾经受过伤,可现在晚上又睡不好,还是金大人的事吧! 唉!这可真是孽缘啊! 沈修瑾对安春风的病情最是了解,都不用再多询问,一副调理睡眠的药方就开好了。 第124节 接下来就是给荣雪检查脚踝。 在给安春风开药时,荣雪一直安静待在旁边。 此时要除去矫正器,沈修瑾按照惯例半跪着,小心取下荣雪脚踝上的硬套。 长时间戴着矫正支架,哪怕隔着一层软布,也有青紫斑痕,再加上每天浸泡药水,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谈不上美好。 可是沈修瑾以一个合格医生的道德标准做着,没有丝毫嫌弃,认真而仔细的观察恢复情况。 荣雪也配合每一个活动指令,抬脚转动,所有指标都显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沈修瑾收回手,对守在旁边的宁阿婆和安春风道:“小娘子的脚恢复得很好,安娘子,我前几天照着你这样子,也做了一个矫正支架给患者戴着,现在还看不出情况。” 在前一次,沈修瑾问过安春风,是否能将这技术用在其他患者身上。 安春风同意了。 这些能解除患者痛苦的方法不是她所创,她只是医学技术的搬运工。 就好像心肺复苏术一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一样能得好报。 否则,自己也得不到赵王府的腰牌。 安春风愿意让沈修瑾用于别人,也是为报答沈小郎中的善心。 现在技术是沈小郎中的,他要给人治疗,那就是他的权力。 “沈小郎中,现在你已经掌握了方法,回春堂又能多一门绝技!以后沈修瑾这个名字定能传遍京城,成为一方圣手。”安春风笑着道。 第175章 小林子发飙 听到说自己要成一方圣手,沈修瑾却面露苦笑道:“安娘子说笑了,这技术……” 他迟疑片刻才继续道:“这方法在回春堂还不能用,五叔说奇门淫技并非正统,我是给邻居家一个老大爷试一试。” 沈修瑾在回春堂提过一次,用矫正支架可以治疗脚踝畸形。 结果被沈圣手一顿呵斥,说他好高骛远,不知道钻研医经,尽弄些不着调的东西。 “奇门淫技……哈!” 安春风想起沈郎中那古板样子,不由轻笑出声。 沈郎中的确有医术,但为人也太……当着沈修瑾的面,安春风不好评说。 荣雪取出自己这段时间看书抄下的小本本,向沈修瑾讨教。 见自己的患者对医书感兴趣,沈修瑾也是开心,还指点该从哪本书看起,若是以后有疑问都可以问自己。 荣雪一直戴着面巾看不清面容,可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快欣喜,沈修瑾离开后,她都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本本。 她的欢乐一直持续到回到梨花巷。 在治疗的整个过程,玉嬷嬷没有现身,她是在回春堂乞过药的,沈修瑾很有可能会认识她。 沈修瑾虽然不是沈圣手,对妓子视为肮脏低贱之人,但也不想多生事端,让女儿知晓自己身份。 她在屏风后,把整个场面看得清楚。 安春风只留意荣雪的腿脚恢复得怎么样,可玉嬷嬷关心的却不是脚。 荣雪如今能自己行走,对她来说已经是满意之极,她看见的是女儿那双含羞带情的眼睛。 跟大大咧咧的安春风不同,她本就是此道中人,只是一个小小眼神,就能看出端倪。 女儿……是喜欢上这个沈小郎中了? 不行,女儿才十二岁,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只不过以前没有跟人接触,才会对一个最近的郎中动心。 玉嬷嬷忧心忡忡,又有些气恼,就好像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 可是那沈小郎中行为举止谨慎得体,说话也温和有理,是个体贴温柔的郎君,这一点又深得她心,一时间焦虑不安。 尤其是看见荣雪回来后,就把沈小郎写下学习标记的小本本藏进妆盒,她心中就越发笃定。 女儿大了,自己也要开始考虑她挑选夫婿的事。 自己的身份,女儿的容貌和腿脚,沈小郎中的家世……这些事一股脑涌来,玉嬷嬷心绪烦乱,没了替安春风操心的空闲,只盯着荣雪,生怕她再有什么出错的地方。 安春风也没有闷头死等着唐家上门,有空她就带着黑豆在外闲逛。 到过哪里,回来她不说,黑豆也不说。 小林子是知晓唐家要找麻烦,现在安娘子不许告诉别人,还天天在外闲逛,他心中很是不安。 可他一个下人,也不能擅作主张,只能一天天往牙行跑,跟那些杂工拉家常套近乎。 他现在是有正经东家的,其他人都是羡慕讨好,想着安宅有什么事需要雇工,就能叫上自己。 小林子的心思没有白费。 时间一晃就到正月二十二,他又去牙行。 才进门,就有人告诉小林子,有人在牙行打听安大娘子的消息,现在人还没有走。 小林子赶紧掏出一把铜钱塞给报信人:“麻烦大哥去梨花巷给我东家送信。” 自己则往杂役们住的房里跑。 屋里,一个瘦不拉叽,穿着短袄吊裆裤的男人正跟人说话:“听说是前面坊街开客栈的老板娘说,去年六月一个戴孝的寡妇来这里租房子!你们给租了?” “是啊,你说的那个妇人之前是说自己是寡妇,现在就住在梨花巷,有下人,有大宅子……” “你问是不是哪个大户的外室?呵呵,这可不好说!” 见这牙行的人不老实,那短袄男子摸出半吊铜钱:“说了爷有赏!” “那就谢爷!” 跟他说话的人正是牙行罗诚,见到赏钱,赶紧利落收下。 之前把小林子撵走他就顶替了位置,没想到小林子现在不仅衣服鞋袜都是新的,还当起梨花巷那处大宅的小管事。 一个黑户奴比他这个有着京城户口的混得还好,可把罗诚眼红坏了。 此时听到有人打听安大娘子,他就将自己知道的抖底全说出来。 就在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时,小林子已经闯进门去。 “住口!罗诚,擅自出卖顾客消息,这是牙行不允许的!” 罗诚一惊,回头看见是每天都要来的小林子,顿时嘿嘿阴笑:“这位大爷,你要找的那个寡妇,就是这小子的东家!” 短袄男人袖着手,转头看向衣衫整齐的小林子,顿时骄横道:“你就是从唐家出来的逃奴?” 小林子已经十五岁,跟着安娘子这半年里的经历非同以往。 平时五品武官、二品大员都见过,王府门边的茶房也有座位,胆气十足,早已经不是牙行里那个被人欺压的小黑户。 他见短袄男人张口就说自己是逃奴,旁边罗诚还一脸看戏的模样,根本不慌,撇嘴冷哼一声:“说话是要负责的,你是哪里来的,敢开口就说别人是逃奴,我要拉你去见官!” “哎哟,小东西还有些胆量哦!敢跟你何五爷这样说话!”短袄男走到小林子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去。 在他看来,小林子还是半大孩子,嘴巴上毛都没有长齐,仗着嘴硬在这装样,自己收拾了他,再带去唐家交差。 可他心里的美事还没有想全,小林子已经握紧他挥起的手腕,跨步抢身入怀,一肩头就顶在他心窝上。 “呃呃呃呃呃!” 短袄男只感觉心口像是被人抡了大锤重重一击,整个人也飞了起来,哗啦一下砸在杂役们住的大通铺上,硬板床硌得他腰差点断掉。 黑豆每天要去金府学功夫,小林子他们在家也要跟着学。 虽然没学套路拳脚功夫,但安春风教的搏斗小技,好学也易用,一般人没有防备,还真不是小林子的对手。 短袄男被小林子这一下给打蒙了,不等他从铺上爬起来。 小林子一下蹦到他身上,骑着腰,一手掐着短袄男的脖子,一手挥拳就打:“说,谁让你来的?你们有几个人?想干什么?” 他想起安娘子前些日子的担心,还有牧哥儿在唐家的委屈,心中火大,手中发狠。 短袄男刚才被撞得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就被掐住脖子,只憋得两手乱抓,根本顾不上头脸上挨的猛拳。 罗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凶的小林子,吓得傻了。 等看见短袄男都在翻白眼,才赶紧上前帮忙。 第176章 好钢只用刀刃上 罗诚还没有靠近,就被小林子一脚踢开:“滚,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顾客资料敢随便出卖,你就等着被会首处罚吧!” 这里是牙行,多的是等活干的雇工,听到这边打起来,立即全部围过来看热闹,七手八脚把罗诚和小林子拉开。 罗诚听到小林子说自己出卖顾客消息,顿时额角冒汗,脸红一阵白一阵。 周围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出卖雇家,这可是牙行大忌。 私下里怎么说别人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是在牙行里,坏的是行规,谁都救不得。 三先生此时也赶过来。 他是跟安娘子打过交道的,知道那也不是善茬,说翻脸就要翻脸。 而且现在安宅里的雇工和所用的水柴炭都是牙行提供,还有玉嬷嬷的房租,是自己的大客户,得罪不起。 于是,前几天肖林来让自己留意外人查寻安娘子,他就将以前的资料尽数毁去, 没想到罗诚在牙行就敢偷偷摸摸出卖,而且还被人当场抓住。 不管平时他是怎么会溜须拍马,那也不能再留。 不过,有些事还得和气着来。 第125节 三先生先是驱散众人,叫人将罗诚和短袄男关起来,这才对要送人去报官的小林子道:“肖林,罗诚出卖顾客消息,这个不用你说,我也要将人撵走,牙行不能再留。但是那人你不能再打了!” 罗诚不能留,可那个短袄男不是牙行人,三先生处置不得,也不能让肖林再打。 行走江湖,牙行黑白两道都要交情,短袄男明显就是无聊闲汉,还不知道是哪座坊市的帮派,牙行不想惹。 小林子以前虽然在牙行待过,但因为是黑户一直被欺压,对这里说不上有多少感情。 以一般人的想法,自然是逮到机会就狠狠挖苦报复回来。 可是他不能这样干。 这些时间来,玉嬷嬷在将他往管家培养,以后要打理安宅一切事宜,行事不能小孩心性、拿得起放得下,还得有长远打算。 现在三先生有替短袄男说合求情之意,小林子就得考虑。 不过他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人。 一番恐吓之后,小林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才将鼻青脸肿的短袄男放走。 等他回到梨花巷,安春风和玉嬷嬷已经得到唐家找来的消息。 玉嬷嬷看着安春风道:“安娘子,现在唐家找来,还是告诉金大人一声吧?” 过去这些天,金湛一直没有在梨花巷出现过,安春风也没了最初的爆脾气,回归正常。 现在玉嬷嬷提到金大人,她只平静道:“金大人正被停职反省,要是再牵连到庶民争斗里,恐怕对他又是罪责。 等我们无法应对时,再向两位大人寻求帮助吧! 再说若真的出事,求去王府,王爷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 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抱上赵王大腿,总要狐假虎威一把。 而且安春风现在也不排斥向金湛求帮忙,但也不能全靠别人。 好钢用在刀刃上,自己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时时刻刻离不开男人。 她这话说得没毛病,玉嬷嬷没有反驳的理由。 不说金大人现在需要闭门思过,就唐家才来一个啥也不是的唐二郎试探,自己这边就大刀长枪的齐出,好像的确大惊小怪了。 况且安娘子那里还有王府腰牌,真被人欺负了去,那才是笑话。 小林子守在牙行作用巨大,不仅第一时间知道唐家找过来,带回来的消息也很重要。 那个何五爷是西城一个小帮派的人,常年走窜在各家各户,跟唐二郎他们熟悉。 据他说,唐二郎已经查到安氏曾经住过两日的客栈。 当时安氏夏日暴雨戴孝住店,又在北城这边重金租房子,所以掌柜夫妻记得特深。 发现安氏行踪,唐二郎不想打草惊蛇,就只派他过来查明住在哪条街,哪条巷。 他还说了一些唐二郎的习性和准备。 安春风听得连连点头,对小林子的处理大加赞赏。 这小子已经是做事踏实周到的好助手了。 对小林子做主放过那个何五,安春风觉得没问题,其实就是送去官府,何五都得不到什么罪名,官府总不能以聊天处理。 牙行易交不易断,而且自己也需要放饵线,才能勾来唐二郎。 安春风这里即将面对危险,金大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他还在家里苦等着。 等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安娘子可能是在生气。 因为,这几天黑豆没有再来习武,也没有人给自己送消息说为什么不来。 这很不正常。 安娘子给自己送了五十两银子教黑豆,不可能才学几天就开始偷懒。 金湛打过一趟拳,还是不能平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头翻滚。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安娘子的,上次在糖水铺子跟安娘子相见,本来是想说上几句话。 可是那地方他是第一次去,环境尴尬,身边又有一个张小娘子,实在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娘子跟玉嬷嬷离开。 这几天,见过叶青跟张小娘子两情相悦后甜甜蜜蜜,随时呆笑的样子,他就陷入怀疑:原来那就是相爱的感觉! 想想自己那日元宵节冒险去棋盘街,又有些理解。 可自己对安娘子有意,安娘子呢? 平时看见自己冷静平常,礼貌有加,现在连小厮都不再来往了! 金湛烦躁,索性又练武。 提刀横劈竖砍,将钢刀使得虎虎生风,寒影满园,好像这样才能化解心中郁气。 再说何五回到西城唐家,满脸的青紫红肿把唐二郎吓了一跳:“老五,这是为何,你被谁打了?” 何五被一个小厮打了,心中正是火大,听到唐二郎问自己被谁打,顿时暴跳如雷:“唐二郎,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爷,不是街边闲汉,现在被你支唤去牙行打探消息,就招来这事!说吧!你赔我多少汤药钱?” 唐二郎小心讨好:“何五爷,谁吃了豹子胆敢伤你?” “谁?你说是谁,就是那贱人的下人!” 唐二郎哈哈大笑:“何五爷说笑了吧!她不过是个弃妇,手中能有什么人,还会把你打了。” 第177章 拐骗 何五心中同样不服:“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那弃妇就在梨花巷,那就赶紧去抓过来!” 他被小林子打了,这丢脸的事是一天也忍不得。 好在小林子冲进屋时,罗诚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已经全说了。 安氏现在住一个大宅,再想想罗诚之前说的那些花娘找上门的事,想来这宅子住着也不正当。 唐二郎对北城也有了解:“那处腌臜地就没干净的,这好办,就说安氏是逃婢,让人抓来便是!” 何五却有些怀疑,道:“我说那小厮是逃奴,他都敢报官。你说是逃婢,可有安氏的卖身契在?” 他的脸还疼着,可不想再被打一次。 唐二郎一噎,自己哪里有什么卖身契,当初把安氏赶走时,那贱人还有户本,是一个民籍。 早知道当时就将人扣下……唉!现在多想已经后悔了! 唐二郎这些日子带人四处奔波,现在有了明确目标,也就立即动手。 孙如意带过来的陪嫁有两房下人,唐二郎从中抽出四个男子,再加上唐家从庄子抽来的,还有孙家的,一共十余人趁着天未黑就往北城棋盘街来。 这边,一行人气势汹汹来抓“逃婢”。 那边,梨花巷的安春风已经吃过晚饭,正跟黑豆推演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要是有人想硬闯,你就带我去十里巷……” 这几天,她带着黑豆已经在十里巷踩过几次,那处被一般人视为蛇穴狼坑的地方,两人却是如鱼得水。 黑豆点头:“好!” 他之前不明白安娘子怎么会带自己往黑户聚集地跑,但多两次,就品出其中好处! 只是这好处不能说,也不敢说,说出来惊煞人! 两人说话也没有避开小林子,只急得他抓耳挠腮:“安娘子,你们走了,那小的什么时候才能去找金大人?” 安春风露出微笑:“什么时候……这不好说,现在还只是推测,你见机行事吧!”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唐家人什么时候来,大家还不知道,就连现在的推演也只能预测。 小林子不好再问,安娘子说让自己见机行事,就是要考验自己处事变通。 想了想,他也定下心来。 万一出事,金大人,崔大人,甚至赵王爷,这些人自己都能找的,定不会让安娘子受苦。 就在这时,门房急忙过来:“安娘子,外面兵马司治安所来人说有事!” 安春风腾的站起,她已经听到巷口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 这是麻烦上门来了! 不等她开口吩咐,黑豆闷声道:“小的赶车去!” “嗯!去吧!” 西院,玉嬷嬷也得到消息,提着衣裙赶紧过来,追到大门边才将安春风喊住:“安娘子!你……” 安春风已经跟着报信的兵马司军士走出去,听到声音站住,回头笑着开玩笑:“嬷嬷,这个家还得托付给你照看,以后牧哥儿就是荣雪弟弟!” 听她胡说这些不祥话,玉嬷嬷气得不顾风姿的跺脚:“你这个小蹄子在说什么浑话,快回来,我们另寻人去!” 安春风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不用担心。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你看,之前我打了唐大郎一巴掌,就惹来这些麻烦,这次我不用巴掌,得用……” 她渐渐走远,玉嬷嬷没有听清说的什么。 此时,巷里有街坊走动,没有戴面巾的玉嬷嬷不方便出门,她一想到安娘子那番话就心跳不已,只能回头让宁阿婆跟过去,随时传话回来。 梨花巷口,唐二郎等人被兵马司军士拦住,正吵吵嚷嚷。 “我是安大娘子家人,现在来寻她回去!”唐二郎理直气壮。 兵马司的人却不放人:“没听说安大娘子有什么家人,你们不能进去!” 见不能进巷,孙家一众人顿时吼叫起来,说梨花巷既非官府公厅,也不是私地,凭什么不让人行走。 兵马司的人可不听什么道理,说不行就不行。 唐二郎叫道:“那就让安氏出来,她独居在外伤风败俗、不守妇道。” 这话兵马司的人可就不爱听了。 住在外面就是伤风败俗?谁说的! 伍长们正月初六在北城兵马司指挥所学心肺复苏术,安娘子当场就说过,她这般行为在世人眼中,是要被编排出不堪入耳的污名。 第126节 伍长们虽然个个哈哈大笑,私下也会对安娘子的大胆谈论几句,可话都说了,谁也不会真把救命的安大娘子说成伤风败俗。 况且被安娘子当众“败俗”的还是金大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北城兵马司军士心中,跟自家上司有暧昧举动的安娘子就是自家人,哪怕有什么不妥也是自己说得,外人说不得。 驻守治安所的王伍长冷哼一声:“你是何人?要知道故意污蔑女子名声是入律法的,你若不赶紧走,兵马司就要戍整风气,清剿口患!” 唐二郎再敢张嘴胡说,他就要动手抓人了! 唐二郎还没有开口,下面孙家的人已经跳出来:“你们这些兵痞子帮一个贱妇说话,肯定都跟她有一腿!” 其他人都起哄哈哈大笑:“是哦!是哦!这里以前可是花街柳巷,你们都是龟公!” 这下可把兵马司军士给气坏了,一个个撩起衣袖就要出手。 孙家的泼皮也不怕事大,围着军士就拉扯起来,一场冲突就在须臾之间。 巷口,安春风缓缓走过来:“王伍长,是什么人来寻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嘈杂的众人听到。 唐二郎刚才还跟王伍长推搡,回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安春风。 大半年不见,安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因为要被抛弃而哭闹的妇人。 一身暗灰小袄长裙,头上插着两根簪子,神情冷静。 她一出现,梨花巷口即将开始的打斗顿时停下。 王伍长招呼众军士停手,又对安春风道:“安娘子,这些人……” 安春风肃容道:“我不认识这些人,王伍长,现在是不是拐子换新招了,朗朗乾坤之下就敢乱认亲?” 王伍长顿时一惊,棋盘街治安所的成立,正因为年前梨花巷的入室窃人事件,现在又有人冒充家人,这事可不能放过。 他对军士喊道:“警戒!持具!” 眼见自己要被抓,唐二郎又惊又气,咬着牙道:“安氏贱人,你敢污蔑我!住手,你们这些蠢货,我家是官宦人家,我是官宦子弟,不是贼人!” 第178章 挖坑 官宦人家? 唐二郎的话让王伍长微微有些迟疑。 他们这些维持街面秩序的人最讨厌的不是地痞,而是这些官宦子弟。 京城里的官员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再加上皇室的宗亲外戚,就好像一张蜘蛛网盘根错节。 兵马司虽然是独立体系,可平时发放的绢帛布料炭粮,还得从那些文官手中过。 碰不得,咬不得,一旦惹上就会在官场上使绊子、下黑手、牵牵连连的恶心人。 看出王伍长的为难,唐二郎那边有人高傲道:“我们是广安伯府的人,现在要带这个逃婢走,你们休要阻拦!” 安春风冷笑一声:“我有户有籍,凭你们这些贼人红口白牙就想颠倒黑白,罔顾事实,拐骗就是拐骗!” 王伍长立即道:“对,管你们是什么伯什么侯,无凭无据就是不能带人!” 他不会让这些居心不良的“官宦子弟”在自己面前劫人。 唐二郎还想再说,就在这时,黑豆驾着一辆马车从梨花巷冲出来。 到巷口也车速不减,逼得正围聚着的两拨人倏然分开,安春风对兵马司众人道:“你们先把这些人拦住,我去万年县报案!”说罢一把抓住黑豆伸过来的手跃上马车。 黑豆一挥鞭子,马车就向街道奔去。 王伍长一愣,安大娘子自己去报案? 也行,安娘子去了说得更清楚,而且也不用留在这听些污言秽语,跟这些人拉扯。 旁边,唐二郎已经跳起来,大喊道:“快,快抓逃奴!” 他已经认出赶车的黑豆,果然安氏这个贱人跟逃奴是一伙的,现在还想逃。 他想都没想,对带来的孙家众人大喊一声:“快追,抓住他们!” 孙家众人也有马车和骑马,一见安氏跑了,丢下兵马司军士,驱马赶车,呼啦啦就追向前面已经跑远的马车。 劫匪已经嚣张成这样了! 王伍长等人鼻子都气歪了。 这一切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天理吗?有王法吗?是当自己这群兵马司的人是草靶子吗? 王伍长咬牙吼道:“快去兵马司指挥所报急,梨花巷又有劫匪!报请金大人!” 有军士立即骑马往总部赶。 看着黑豆的马车过去,那群人也跟着撵,看情况的宁阿婆又惊又气,脸都白了,跌跌撞撞跑回来:“玉娘,快,快去找人,那伙人在追安娘子。” 玉嬷嬷沉着脸:“肖林已经去找金大人,我们关好大门不用慌!” 安娘子虽然没有说明想干什么,她此时已经能推测出来。 这是给唐家那些人挖了一个坑。 崔御史对时政之事最为敏感,跟玉嬷嬷相处时也有提及。 去年梨花巷劫人引出的是大案,虽然现在风头已过,对普通人来讲已经成为去年谈资,可真正的根源还在深挖当中。 现在唐二郎去追安娘子,在上层人眼中,几乎就是去年大案的情景再现。 等到明天,无论唐家怎么说自己在追“逃奴逃婢”,都难洗劫匪的嫌疑! 这方法好是好,可安娘子以她自己为饵,冒着风险。 还有金大人……此时玉嬷嬷才反应过来。 安娘子不提前告知金湛,并不是有什么怨言。 只因为唐家跟广安伯府有关联,金大人又停职在家不宜掺和此事。 但现在事发,若是由兵马司军士去报,金湛自然可以紧急复职。 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这里面究竟是为安娘子自己多,还是为金大人多,玉嬷嬷想不出来。 她是大家仕女,想的都是管家理事,伺候家人,后面过的也是教坊司的生活。 她没有想到安娘子早已经布下一盘棋。 这边玉嬷嬷已经想到去年的梨花案和金湛复职,还在路上逃跑的安春风和黑豆却没空想那么多。 上层人的事跟他们离得太远,近在咫尺的是唐二郎等人。 此时,孙家人骑马已经追到马车后,眼看就要靠上来。 安春风对黑豆道:“往十里巷的东头去!” 十里巷不单是一条巷子,而是一片黑户集聚区的统称。 入口有几个,当初安春风救荣雪,走的是距离棋盘街最近的一个巷口。 现在所走的东头距离最远,也是早就计划好的路线。 黑豆一拉缰绳,马车在街上快速转向。 后方,唐二郎等人不知道前面马车的变道,也只能跟着转向,一通手忙脚乱,不仅速度慢下来,还差点翻车。 安春风瞥一眼已经追在自己后方不远大喊停车的男子,不由嘴角微弯:真是自寻死路! 黑豆驾车七转八弯奔跑着,穿过坊门,前方道路开始狭窄,一些低矮的房屋间杂其中。 沿途零星挂着的灯笼越来越少,照出丈许光晕,其他地方一片黑暗,远远望去,道路好似黑兽巨口,灯光就是尖牙。 这里还不是十里巷黑户聚集区范围,因靠着坊市街道,居户多为匠作手工,所以街道上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后方骑马的人眼见马车进了这种地方,顿时有些迟疑不决。 就在这时,安春风和黑豆下车,当着那人的面迈步进一条小巷。 一步之别,天差地远,这里就是繁华京城最丑陋的一面,也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还在正月,这里也没有漂亮店铺和摇曳彩灯,只有血腥和贫苦。 入眼都是简陋的木质棚房,黑压压连成一片,人需要从堆满杂物垃圾的巷子走过。 此时才入夜,整个棚户区还没有入睡,巷子里四处灯影晃动,时不时就有说话声。 安春风和黑豆的进入,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后方,等唐二郎一众人到街尾,只看见停放在街边的空马车,顿时气急败坏。 他对早一步到的骑马人吼道:“那俩贱人去哪里了?怎么不拦着?” 骑马人道:“二爷,人就在那里面,我们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贱人就是贱人,果然这里才是她们的老巢。 梨花巷那边有狗守着,我们不好动手,现在正是抓人的机会!” 唐二郎看一眼自己这边的十几个人,信心满满。 他自小就长在官员住的西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只是听说过这里都是苦力下贱之人住的。 见多了贱民们在街上像狗一样,低三下四讨要生活,唐二郎等人心里根本就不惧怕这些人会伤害自己。 一声令下,所有人丢下车马,提着棍棒刀斧就踏入小巷。 第179章 引诱 安春风此时已经用布包了头脸,跟黑豆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 黑豆在大杂院生活过,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但他也多在白天行走,夜里不敢出门。 虽然前几天已经走过,此时再走在这淌着污水的巷子里,他还是有些紧张。 第127节 一个念头始终在心里萦绕,忍不住问道:“安娘子,为什么是这?” 安春风嘘声让他别说话,停脚,立刻带他躲在一处杂物后。 十几息过去,一个喝醉酒的人从不远处的破门后出来,等他摇摇晃晃离开,安春风才道:“因为大梁律法无法处罚唐二郎,哪怕金大人也无法帮我。” 原身的死亡是无法言说的秘密,还有牧哥儿被勒,安春风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 血债血偿,命债命偿! 金湛虽然是官身,其实被拘束的地方更多,有时候行动起来还不如自己方便。 大梁朝的京城是有法律的,就连打唐大郎一巴掌都要考虑后果,对方不痛不痒还惹来大家指责! 若是唐二郎和刘氏一直躲在家里,自己要报仇都没有办法。 但现在不同了。 是唐二郎这伙贼人先挑事,再有兵马司军士作证,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跟在报案途中“被劫”的安春风无关。 黑夜掩饰了一切美好,也掩饰了棚户区的混乱和肮脏。 唐二郎一行人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打破棚户区的宁静。 有住户开门来看,却被一把刀抵住胸口:“喂,老头,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半大小厮走过?” 唐二郎他们进巷没走一阵就迷路了,瞎转几圈,只能开始沿途寻找。 开门的老头被突如其来的刀吓得一哆嗦:“几位爷饶命,小老儿没有看见什么妇人带小厮,我们这里只有乞儿,没有小厮!” “废话!说没看见就闭嘴!”唐二郎一把推开他。 转身又在开始无头苍蝇般乱撞,把那些破门矮窗拍得啪啪响。 不远的黑暗处,安春风和黑豆就静静看着。 唐二郎等人进到这里还如此猖狂真是大出她的意料。 在她的计划中,要引得唐二郎在这里大闹一场,需要费些手脚,没想到孙家走狗爪牙习惯欺压百姓,在这里本性难移。 唐二郎等人一阵喧哗,终于惹得各家开门怒骂。 可是面对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孙唐两家壮汉,这些住户的反抗不得,都被打倒在地,周围人家更是关门闭户,不敢出声。 一时间唐二郎等人的气焰更盛,骂骂咧咧不可一世。 安春风微微皱眉,对黑豆道:“好了,我去引人!” 这里不全是黑户,还有一部分匠户和平民。 本来让唐二郎闹一阵是留个线索,若再任他们闹,这些住户要吃亏。 黑豆点头:“我去!” 他不要安春风动手,主动请缨。 黑豆看起来长得矮壮,实际上身手比同龄人还灵活,现在又被金湛指点过一段时间,更比安春风强。 安春风有自知之明,道:“好,我就在后面跟着,你自己小心!” 话说完,黑豆已经冲向正指挥众人挨家查问的唐二郎。 手中抓起一块烂泥,大喊一声:“唐狗!” 话音未落,唐二郎等人齐齐回头,那块烂泥就准确的砸在唐二郎的脸上,将他口鼻眉眼糊成一团。 “呸呸!” 唐二郎刚刚抬手抹去眼睛上的泥巴,就感觉肚子一痛,黑豆已经冲到近前,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 唐二郎“啊”的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人也噔噔噔退出数步倒在地上。 黑豆这一动作来得突然,刚才还站在唐二郎身边的两个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唐二郎倒地。 “逃奴!逃奴在这!” “抓住他!” 黑豆露面,唐孙爪牙顿时兴奋起来,十几个人立即围过来。 黑豆一拳得手,转身就跑。 现在看见黑豆又要逃跑,唐二郎忍住疼痛起身道:“快,抓住他,找到那逃婢贱人!” 那十几个下人爪牙立即追上,唐二郎身边只有两人陪着。 这片区域黑豆已经来过几次。 虽然此时黑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靠着周围零星灯光,还有白日安娘子让他做下的记号,他熟门熟路将后方那十几人远远抛开,居然比想象中容易。 安春风站在黑暗处,冷冷看着唐二郎被两人挟着,从自己面前三尺之处摸摸索索,跌跌撞撞跟着往巷子深处奔去。 此时若是想杀他,抬手便可,只是时辰未到,让他暂时再活一阵。 黑豆行走的这一片地已经脱离巷道,而是棚屋后。 屋檐牵连成片,偶尔露出一方空旷泥地,地上是排水的明沟暗渠,旁边有土墙相隔。 白天行走其中,就好像是在钻八卦迷宫,此时简直是寸步难行。 黑豆连蹦带跳,穿梭在各种晾衣绳索之下,后面那些人就苦了,一脚深一脚浅,狼狈不堪。 唐二郎更是没有走过这些路,刚才被黑豆打得直不起腰。 再被水沟跤倒几次,早已经摔得额角青紫。 黑豆走到一处棚屋前,三长两短敲了三次,就闪身躲到一边。 有人从里面探头探脑打开门,口中骂骂咧咧:“怎么现在才来?” 门外却没有人,正当他想关门时,孙唐两家的爪牙已经赶过来。 黑夜里,只听到噼啪乱响的脚步声,还有大喊:“站住,兔崽子站住,爷爷抓住你,屎得给你拧出来。” 那人一听是来闹事的,嘭的一声关上门。 唐孙两家看见灯光闪动,只当黑豆已经进去,顿时气急败坏,三两步冲到棚屋外就开始砸门。 “开门,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冲出七八个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道:“哪里来的龟孙敢来闹事?” 唐二郎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赶过来:“交出我们的逃婢!” “逃婢?”出来的大汉呵呵笑起来:“好,只要你进来就带走!” 唐二郎还没有出声说话,已经被那人一把扭住领口拎起来,劈手就丢进棚屋内。 一见情形不对,唐孙其他人还想冲过来救人,被那些守门的汉子一棒一个撂翻在地。 唐二郎跌进屋里被摔了一个狗吃屎,抬头看去,顿时大吃一惊。 外面看似几间破烂的棚屋,里面居然是一个赌铺。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浑浊,三张高台上丢满了铜钱和碎银。 高台边,头戴高帽的庄家,还有几十个穿着粗衣烂衫,正专心致志等着开骰盅的赌徒,此时都齐齐扭头看过来。 场面诡异无声。 唐二郎只感觉自己是被几十只血红眼睛的饿狗盯上,不由背脊生寒:“你们继续,我、我路过,路过……” 第180章 赌铺 路过? 哈哈哈哈! 那些赌徒像是看见天上掉落的金子,猛然爆发出大笑,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有人会路过正午大街香料铺子,因为那里有一两值千金的海外贡品。 有人会路过平康坊百花楼妓子的香榻,因为那里有香喷喷的美娇娘。 就是没有人会路过藏在棚屋里的赌坊,这里只有红了眼睛,黑了心肝,丢弃性命的赌徒。 到这里不是丢钱就是丢命,只有熟人带路才能找到的魔窟,有人相信路过才有鬼。 这些公子哥儿们吃鱼还怕腥臭,出来赌两把还找借口,玩得真花! 戴着高帽的庄头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头,一只眼眶干瘪,皮肤黝黑,一头黑黄卷毛,赫然是个异族。 老头的独眼目光凌厉,从唐二郎那满是污垢,却是上好料子的衣服鞋袜上扫过,咧嘴一笑:“这位郎君路过得好,欢迎路过,来,正好可以下注!” 唐二郎摆手慌忙起身:“不赌,不赌,我不会耍钱!” 庄家的笑脸一收,看向被抓进棚屋的其余人:“我这里不来闲人,你不赌,那就是他们来赌了?” 有孙家下人好像刚才被敲蒙还没有醒,此时没有看清形势,大声道:“我们是来抓逃奴的,不是来赌,你们还是把逃奴交出来。” 逃奴! 棚屋里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戴着毡帽的男子丢开骰子转过身,看着说话的人道:“你是哪家的?怎么到这抓逃奴了?” 孙家下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穿着一身簇新衣衫,他站在那里面无惧色,只怒瞪着毡帽赌徒道:“我们是广安伯府的人,现在出来抓府里逃奴逃婢,你们要是知道,就把两人交出来。” “逃婢……这里没有,你看我们这里谁像逃奴?”又有人呵呵笑着起身,对广安伯府这个名头好像没有听到。 孙家下人知道自己被嘲笑,黑着脸道:“你们若是敢窝藏逃奴……”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拳锤翻在地,抓他的壮汉啐了一口:“逃奴,我们这没十个也有八个,等你赢了,看上谁就可以带走。” “对,赌铺里只谈输赢,不谈其他,有话赢了再说!” “小子,不懂规矩是吗?爷爷我教你!” 拳打脚踢下,那愣头青翻滚惨叫,晕厥过去渐渐没了声音。 此时,跟着唐二郎过来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被人引着闯了赌窝。 唐二郎看都不敢看地上那个人,只对着庄头弯腰讨好道:“这位爷,我们是被人误导着过来的,是误会,误会!还求你大人大量,放我们走!” 第128节 庄头没搭理他,只对出门抓人的壮汉:“来者是客!怎么能说走呢!大壮,地上凉,带客人过来坐着说话。” 那壮汉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唐二郎的发髻就拉到高台边:“老实点,别让老子动手揍你!” 唐二郎都快尿裤子了,扶着高台战战兢兢:“各位,各位,我真是误闯进来,有人陷害我。” 庄头取出一根布巾将自己干瘪的眼窝擦了擦,淡淡道:“你说你们是广安伯府的!” 老头的声音沙哑,话说得极慢,棚屋里却气氛一凝。 那些赌徒个个咧嘴笑得无声。 唐二郎已经觉察出不妙,哪里敢承认自己跟广安伯府的关系,颤着声音摇头:“不是,他胡说的,我父兄都是官身……只是微末小官!” 在其他地方,他还敢说自己官宦子弟,现在,恐怕喊官身不好使。 庄头摘下自己头顶高帽,伸出鸡爪一样的枯手在乱发中挠了挠,这才哑着声音:“官宦子弟!不错,我这个草窝里今天也有金鸡。 难得来了贵客,你们几个去外面好好看着,等小老儿陪郎君好赌几把!” 几个壮汉闻言出门,在各个路口一站,将赌铺牢牢看住。 不许人再进,也不许人走。 唐二郎不知道庄头想干什么,大着胆子道:“这位爷贵姓?我不会耍钱,若有冒犯,我赔银子!”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又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 钱袋放在高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周围人眼睛顿时一亮。 唐二郎又对跟着自己来的其余人道:“快,快把你们的银子都拿出来!回去后我翻倍还!” 跟他来的那些人此时也开始手忙脚乱的解腰带、脱鞋子,掏腰包,从身体各处取出自己藏起来的银钱。 高台上一下就多出七八两银子,几张银票,还有两个钱袋。 唐二郎看看钱已经差不多,尤其是里面自己那张才拿到的二十两银票,够赔礼道歉走人。 “老丈,冒入贵地,这些是薄礼,还请收下,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此时在他心里把黑豆和安氏只恨的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只要自己出去,一定马上告官,到梨花巷查抄家产,再将人卖掉。 面前一下就多出几十两银子,老庄头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咧嘴露出残缺黄牙:“赌铺只收赌注,不收其他银子!你不会耍钱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 周围赌徒哄笑,唐二郎僵住…… 时间慢慢过去,赌铺里气氛热烈,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喊着“大!大!大!”,“小!小!小!” 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高台上那个白色的骰盅,心脏也随着里面叮当声狂跳。 唐二郎脸色惨白,冷汗澄澄,双目赤红,眼睛死死盯着庄头手中上下翻滚不休的骰盅,心中暗暗祈祷:开大,开大,开大!豹子,顺子! 庄头手如游龙戏水猛的将骰盅放在高台中央,大喊一声:“买定离手!”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决人生死的小玩意。 唐二郎只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浑身僵硬。 庄头独眼将场上众人一一看过,最后目光落在唐二郎身上,阴笑道:“郎君今天晚上手气不怎么好啊,不过也不要紧,现在这最后一把要是赢了,不仅能翻本,还能在这随便挑几个逃奴离开,要是输了呢……呵呵,你的赌债明天就要交付!” 唐二郎浑身都在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庄头见已经吊足大家胃口,也不再多说,手抓盅碗一掀,大喊一声:“一二一!小娘!” 骰盅下,那几颗骰子入眼红红的,就跟染过人血一样,赫然是一点、二点,再是一点,果然是开小。 唐二郎喉中呵呵两声,眼前一黑就翻下高台。 在一片哀嚎声中,庄头将台上的银子铜钱收进箩筐,又拿起台上有唐二郎亲手书写,落名按了指印的欠条。 这才看向倒地的唐二郎冷冷道:“还是官宦子弟、书香门第,哼!就这点能耐,区区五千两就跟要人命似的,玩不起!” 第181章 唐二郎殒命 再说梨花巷里,小林子到金府一说明来意,金湛立即抄起腰刀直奔梨花巷。 玉嬷嬷一见到他,也不顾礼数立即道:“金大人,金大人你一定要救出安娘子!那个傻丫头,她把自己当饵布局了!” “嬷嬷慢说,什么是安娘子把自己布局?”金湛急道。 小林子来时只说唐二郎来梨花巷抓逃婢逃奴,安娘子带着黑豆避去十里巷。 说实话,金湛此时还不怎么着急。 他知道以安娘子的能力,在十里巷那样的地方能自保,而且还有黑豆在身边,只要安娘子不与人硬拼,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此时玉嬷嬷说什么布局,才让他心生怀疑。 玉嬷嬷急道:“安娘子几天前就接到唐家发现她在棋盘街的信,这些天她一直都带着黑豆往外跑,刚才唐二郎一来,她就让黑豆备车,肯定是在准备什么!” 金湛一张脸阴得可怕:“她是早就得到消息?是不是从那天起黑豆就没有再来官帽胡同?” 玉嬷嬷想了想,点头:“应该是的!” “她为什么不告诉?为什么要瞒着我?说好要我保护她的、出尔反尔是不信任我?”金湛眉头紧锁,语气不好。 玉嬷嬷看着他,疑惑道:“金大人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 金湛摇头:“不知,安娘子之前来官帽胡同说过,唐家对她已生害心,我说无妨,会……庇护她的安全。 既然已经得到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已经答应了呀!” 玉嬷嬷道:“接到信时,我也提过需要告诉于你,可安娘子说……说你有家事要忙,不能耽误你成家娶亲。 而且她说已经连累你停职,唐家事又只是猜测,没有早早就来麻烦你的道理!” 金湛心中懊恼不已。 他“嗨”的一拳砸在自己手心:自己该早些过来解释清楚的。 解释什么,解释张小娘子跟自己是假定亲,解释自己的停职只是皇上的安排? 安娘子没问,这些事自己又怎么说! 玉嬷嬷见金湛这般神情,深知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她也不隐瞒,就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安娘子这样布局,一则是不愿意麻烦你,二者,恐怕也是想替你分忧。 外面王伍长已经去了指挥所,若无差错,你的复职马上就要下来。” 玉嬷嬷说完,却见金湛神情淡淡,对安娘子的一片苦心,没有意想中的激动。 金湛起身道:“若是安娘子先回来,就让她在家等着,什么事都不要做,哪里也不要再去!” 他不等复职令下来,说完就往外走,自己现在需要马上去那片混乱的棚户区找到安娘子。 就在这时,叶青从院外急匆匆过来:“大人,安娘子他们的马车在十里东的路边发现,马丢了,里面没有人,也没有打斗痕迹。” 安春风跟唐二郎等人驾车一前一后离开,兵马司当时追赶不及,但马车过去有迹可循。 寻着新鲜马蹄印和车辙,倒腾一个时辰找到丢弃在旁的空车。 看样子,唐二郎已经追着安娘子进入十里东巷。 金湛沉着脸:“告诉王伍长,让他看住棋盘街,其他人跟我去十里东,务必天亮前将所有人找到。” 他的面上淡淡,内心早已经在翻江倒海的咆哮:唐二郎要是敢伤到她一根汗毛,那就让唐家孙家两家,还有广安伯府付出血的代价。 此时的十里东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打斗,赌铺将唐二郎和其他人身上棉袄扒光,能拿走的全部拿走,只给每个人留下一件底衣亵裤,再把手脚全部绑住,丢弃在外面的一处空地上。 老庄头走到冻得瑟瑟发抖的唐二郎跟前,对他低声道:“我这赌铺从来都是这样,只拿钱不伤人。 等到明天早上有人会来这晒衣服,你就可以回家。只要乖乖交上银子,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官家郎君。” 唐二郎红着眼吼道:“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跟安氏那个贱人勾结好的?” 老庄头笑着摇头:“不需要跟谁勾结,这路是你自己走来的,又不是谁背你来的,怨不得旁人。 可惜了,今天晚上过后,我的赌铺就得换一个地方。 你要想来这里找线索,就得快一些,这十天不会有人动,十天后就是别人的地盘。” 十里巷就像飘满浮萍的臭水潭,丢下一块石头,荡开一片空白,只需要过几天,那里又会被新的浮萍填满。 就连去年被烧成一片白地的那条巷子,现在已经重新建起棚屋和窝棚。 唐二郎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牙齿咯咯响:“我就问一句,是不是安氏?” 老庄头皱眉,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赌铺不进女人,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回去问你兄长唐大郎,他会告诉你的!” 两人对话其他人都听到,除去被第一个打得昏迷不醒的孙家仆,其他人都闷声不响,心中暗暗猜测,唐家大郎怎么跟这事扯上关系了? 所有赌徒都散了,老庄头带着他的打手全部走了。 这一间刚刚还喧闹的赌铺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里面除去铺着肮脏桌布的高台,就啥都没有了。 时间不长,十几只饥饿而肥硕的大老鼠从地沟里爬出来,试探几次就开始找吃食。 有胆大的甚至爬上人身,四处乱窜,时不时在耳朵鼻子上咬上一块肉。 想来它们吃死人已经习惯了。 唐二郎等人被堵嘴绑住手脚无法驱赶,只能拼命摇头滚地,想躲开老鼠攻击。 一时间,原本挤在一起取暖的人滚得空地到处都是。 就在众人惊恐绝望时,不知什么时候,唐二郎身边多出两人。 围着他的老鼠们吱吱叫着逃开。 还没等唐二郎松一口气,就听到一个女声低低沉沉:“你为什么要杀她们?明明可以放她们离开的!” 这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冒出来,唐二郎瞬间毛根炸裂,他呜呜叫着想要回头看,还什么都没有看见时,就被一只脚踩住脸。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需要听解释!” 唐二郎被踩在地上,在他的头下方是一洼巴掌大的浅坑,里面积着薄薄的污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排泄物,正散发着恶臭。 随着那脚的力量越来越重,唐二郎开始拼命挣扎,喉中呜呜出声。 老庄头那帮人很会绑人,他根本挣扎不得,越动绑得越紧。 唐二郎的脸已经埋进浅坑,污水混着泥浆随着呼吸往鼻子里钻,进入气管,填满整个肺泡。 第129节 肺开始火辣辣的疼,眼球充血,视野弥漫成一片血红…… 唐二郎想求饶,他想后悔,他不想死,下个月儿子就要出生了,他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安春风看着在自己脚下慢慢瘫软,屎尿横流,身体极度扭曲的唐二郎,唇角微弯:“到了下辈子也要记住,这就是窒息的感觉!” 第182章 找寻 金湛找到十里东的巷口,果然看见停放在这里的两架马车。 熊熊火把里,他一眼就认出梨花巷安娘子的马车,另外一辆不用说也知道是孙家的。 “现在什么情况?”金湛问向旁边看守的军士。 那人迟疑片刻才道:“金大人,你不还在停职吗?现在是林副指挥使在管!” “你究竟说不说?”金湛不耐烦,自己才几天不在,这些人就只记得副指挥使了。 “说、说!”那军士赶紧把里面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刚才已经查到唐景林带十三人进入十里东巷,在里面对住户殴打恐吓,寻找一个女人和小厮,说是逃奴逃婢……” 金湛眼中杀机四溢。 那军士说到这,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发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继续道:“住户都没有看见什么女人和小厮!现在林副指挥使还在找人。 嘿,金大人,你说十里巷这地方真是邪门呀! 怎么一大群人进去,走着走着,全部消失,连人花都找不到了,会不会是有鬼啊?” 军士也是嘴碎的。 他独自守马车,春寒料峭、黑夜孤灯,只感觉背心发凉,见到浑身是胆的金大人,忍不住多叨几句。 “也就是说,没有找到人!”金湛才没有心思去想鬼不鬼的。 此时他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从刚入夜时,唐二郎找到梨花巷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 此时夜深露重,寒气袭人,安娘子在里面可有安身之处,可是冷得慌? 他又想起曾经安娘子跟人在小楼周旋,险象环生,在黑巷奔走,累晕过去的画面。 不行,自己不能再等,哪怕自己再被罚一次也要进去。 “叶青,你就留在这,要是看见安娘子他们出来,就立即带她回梨花巷!” 金湛不想跟安春风错过,再出现人找人的情况。 不仅让小林子等在梨花巷,又让叶青等在巷口,自己则拿着火折子踏入十里东巷。 夜已经深了,巷里的居民被折腾两次,此时早已经房门紧闭,悄无声息,就连狗都绑了嘴巴。 金湛没有安春风那样的听声辨位本事,在这黑黝黝的深巷里,他要找人的唯一办法就是登高望远。 几下窜上一家棚屋脊顶,金湛四下眺望,远处隐隐约约有火光闪动,那是兵马司的人在四下查找失踪的唐二郎。 进巷时还嚣张跋扈的十几个人突然平白不见,不用想也知道是被藏起来了。 金湛是在十里巷找过人的,这里看似平静,其实就是无底深潭。 像这样大海捞针般的寻找,能找到的多是尸体。 他只担心安娘子的安危。 可凭一己之力想在短时间里找到藏起来的人,很难! 再想起从玉嬷嬷那里听到的不祥留言,金湛心里越发狂躁起来。 他在连片的屋脊上纵跃跳跑,极力狂奔。 踩得脚下碎瓦断裂,木梁吱咔作响,踩得屋主人在下面无声暗骂。 金湛什么都不顾,入眼除去黑夜还是黑夜,像极他此时的心情。 他忍不住站在高处气沉丹田一声长啸。 声音遥遥向四面传开,引得各处犬吠狂叫。 十里东巷的一处院后,安春风和黑豆正背靠矮墙蹲着,两人在商量离开的事。 也不知道是唐二郎这些人太无用,还是老庄头他们太彪悍,总的来说,这次行动太过顺利。 原计划是唐二郎带人跟赌铺打一架,再视死如归一番,唐二郎会死在混乱中,然后兵马司找上门来收尸。 可现在不是预测的那样:唐二郎无能,是个软蛋。 老庄头不杀人,只想用欠条去讹唐家银子。 安春风是不可能让唐二郎有机会活着回去的,不得已亲自动手。 兵马司的人还在四处乱找人…… 虽然走时说得决然,安春风还是愿意好好活着。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她在黑夜里踩死唐二郎时选了最好时机。 隔着距离,又是在老鼠骚扰之下,那十几个被绑的孙唐两家下人惊恐万状,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看不到其他地方,最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只是现在自己俩人完好无损大摇大摆回去,会跟之前的“被劫”设定不符合,遇上兵马司的人更不好解释。 换一处路口离开也可以。 问题是在这蜘蛛网一样的地方,黑豆不识路。 安春风本来就是路痴。 她能听声音,可声音又不是路标,白天还可以见人问路,晚上没有声音就要抓瞎。 就在两人准备躲到天亮,再找理由出去时,远处传来啸声! 隔得远,就连安春风都没有听清喊的是什么,只皱眉嘟囔一句:“大半夜的乱喊乱叫,也不怕别人说噪音扰民!” 下一秒她像是想起什么倏然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黑夜如同重重帘布,遮挡住所有视线,她什么都看不见。 正午大街踩踏事件发生时,也是有人在人群里大喊过。 会是金湛找过来了吗? 小林子会在第一时间就去通知他了。 安春风的第一个念头觉得应该是他…… 可但闻人语响,不见郎君来,隔着这样远,怎么才能见面? 声音时远时近,断断续续,能感觉出那人正快速四处奔跑。 “黑豆,把火折子拿出来,吹到最明亮。”对这个古代便携式火种,安春风始终用得不如黑豆熟练。 黑豆马上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两寸长的竹筒,拧开盖子迎风吹几下,里面渐渐变红。 等安春风听到啸声再一次由远及近后,她对黑豆道:“快上墙,必须对着那个方向摇晃!” 黑豆马上攀上墙头,对着一个方向将红红的火折子划成圆圈。 红红的炭头划破黑夜,远远的就能看见。 就在这时对方像是发现了这边变故,啸声戛然而止。 安春风的心顿时收紧。 她赶紧让黑豆将火折子插在墙角留在原处,两人翻墙躲在旁边。 来人会是谁她并不清楚,万一是不认识的,自己还能带着黑豆离开。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安春风紧张观察四周情况。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个人突然从黑夜里出现,纵身跃上墙头,拿到火折子。 他四下张望,带着急促喘息喊了一声:“安娘子!” 是金湛!果然是他来了! 安春风从隐藏处站起激动道:“是金大人吗?我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金湛已经转身一跃而下,落在她身边。 不等安春风再开口,就被人一把狠狠抱住…… 第183章 装晕 “啊!” 安春风猝不及防,整个人重重撞进金湛怀里。 没有想象中那什么温暖的抱抱! 因为金湛一直在奔跑找人,衣服被寒风渗透,从上到下整个人如同一块寒冰。 而且他硬硬的胸膛把安春风的鼻梁撞得生疼,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安春风赶忙将他推开,掩着脸嗡声嗡气道:“金大人!” 金湛像是也反应过来,松开怀抱:“你可有受伤?” 他这一晚上心中都提心吊胆,此时见到安春风,自然是先问。 安春风压住被他一抱而狂跳的心:“我们没事,我跟黑豆正想着怎么离开。” “这事有我!”金湛沉声道。 安娘子跟唐家的恩怨金湛明白,这次安娘子也是以报案的名义给唐二郎挖坑。 现在安娘子好好的,唐二郎一伙人失踪不见,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掉坑里了。 第130节 安春风三两句把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现在的打算说出:“唐二郎死了,我跟黑豆需要避嫌,准备找一个巷子偷偷出去!” 金湛摇头:“不行,唐二郎一死,你跟黑豆无论从哪里走都是有嫌疑,现在听我安排!” “好,一切听你安排!” 安春风觉得自己应该信任金湛,现在到处都是他的人,怎么安全脱身金湛最有发言权。 可马上,安春风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十里东巷四处乱哄哄的,金湛的啸声不仅安春风听到,兵马司的人更容易听到。 金湛奔向这里,他们也奔向这里,此时兵马司所有人都往这处矮墙赶过来。 趁着那些人还没有靠近,金湛对黑豆道:“你将身上衣衫弄脏些,要给人慌乱逃跑的样子。” 黑豆恍然大悟,伸手抓了一把泥就抹在自己脸上,还倒在地上打滚,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这边,金湛拉住也想抹泥的安春风:“你不用这样做!” 安春风不解,还没有等她多问,就听刺啦一声,她一侧衣袖被金湛扯落。 下一步,发髻散开,却是金湛已经抽落她头顶两根发簪。 头上如瀑长发垂落,安春风突然有些惊慌。 搁在前世,偶尔跟男人打打闹闹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是大梁朝,这些举动就有些意义不同。 尤其是金湛,除那次逼自己说出送礼缘由时捏住手腕有些失礼,其他时候都是举止规矩守节。 “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不用再脱衣服吧!” 安春风眼睛瞪大,哪怕此时夜色沉沉,她的脸也突然烧起来。 只见金湛解开腰带,脱下外衫披在安春风身上。 下一秒,安春风就双脚腾空,被人打横抱起。 公主抱! 两辈子第一次享受这待遇,也是第二次跟人如此亲密接触。 第一个抱自己的还是秦牧,当时抱得自己四肢都硬了。 安春风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紧张得浑身僵硬,挣扎着推金湛:“金大人,若要装受伤,让黑豆扶着我就可以,不用这样夸张!” 金湛没有松开,反而抱紧沉声道:“你不用怕,这样是最好的解释。” “我不怕解释,我怕摔!” 安春风实话实说,她心里发慌,也不知道究竟在慌什么。 一个成人被人横抱,双脚不踏实,总有下一秒会掉落地上的感觉。 “怕摔?” 金湛一楞,突然低声笑起来,他说话声音是低沉磁性的男中音,此时笑起来,闷闷带着魅惑。 安春风都惊呆了:这人原来也会笑出声,不是只微微弯唇。 金湛笑罢,双臂收紧,将安春风牢牢箍在胸前:“这下,你总不用担心摔落了吧!” 自己担心了一晚上,此时将人牢牢抱住,心中才踏实些。 安春风激动还没有过,就叫苦不迭,她被箍得动弹不得,紧紧贴在金湛胸腔上。 此时不担心自己摔落,只担心肋骨要断裂了。 就耽搁这一阵,兵马司的人也已经到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武官上前道:“金大人一路长啸过来,可是发现了什么?” 金湛抱着安春风从矮墙后出来,冷冷道:“没有发现那群劫匪,只找到被他们追赶到此的安大娘子!” 安大娘子? 中年武官看向金湛怀抱的人,因为盖着长衫,看不到面容,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散乱头发,还有一条沾上泥水的破衣袖。 旁边那个小厮也是满身泥泞,一张脸更是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中年武官暗暗心惊,看这样子,那伙自称广安伯府的劫匪是真的追进巷里了。 “这,金大人可否问一下安大娘子那群人在哪里?” 金湛摇头:“安娘子惊吓过度已经晕厥,有什么事就问这小厮吧!本官如今尚在停职,就不叨扰林副使办案!” 林副指挥使一噎,顿时大急,刚才金大人在屋脊上狂奔时,可没有看出在停职的样子。 他在兵马司勤勤恳恳干了十几年,本来以为去年升任正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没想到金湛来了,还在十里巷立了大功,让他升职再无希望。 现在好不容易遇上金大人停职,十里巷再出劫匪事,他正等着自己也立一功。 可重要人证又被金湛抢先,让他如何不着急。 “大人,安大娘子是重要人证,必须问清……或许金大人已经知道案情,还请金大人不要藏私。” 林副使对旁边挥手,让下面的人去问小厮,自己还想从安大娘子这里问到几句话。 此时周围已经是火把明亮,人声嘈杂,无数人就在身边奔走来去。 安春风躺在金湛怀里,尽管有衣物遮挡,她依然紧张尴尬得热汗涔涔。 尤其是从金湛身上传过来的气息,更是让她心跳如雷。 若林副使此时要自己露面说话……安春风觉得自己还是想真正晕过去! 感觉到怀里人微微在动,金湛以为她又在担心摔落,双臂收紧,将安春风再次箍住。 “林副使,本官前些天一直停职在家,这里案发才来十里巷,对案情并不知情。 这样吧!本官先送安娘子回梨花巷,等她清醒再来兵马司回复! 还有十几个劫匪没有找到,这里还需要林副使费心尽力!” 金湛明白林副使想立功的心思,只是自己必须先送安娘子离开这里,议好对策才行。 林副使也是清楚金湛才到十里巷,还仗着武艺高强,踏屋扰民抢了自己先机。 但自己不敢从金湛手中抢人。 好在金大人说安大娘子清醒就可以问话,他只能答应放行。 自己可以先从小厮口中问清始末缘由,先抓住那些劫匪也是大功。 金湛摆脱林副使纠缠,自是抱着安娘子往巷口去。 至于黑豆要说什么,他没有时间安排,但以安娘子的聪慧,肯定是早就有准备。 第184章 谁有病 从藏身处到巷口距离不算近,安春风以为走过一段路,金湛就会将自己放下。 可是金湛没有松手的意思,安春风动了动,抬头低声道:“金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自己走了?” 金湛没说话,只手臂一弯,将她的头重新按在自己胸口上:“不行,不能露出破绽!” 安春风:“……!” 女孩子可能都曾经有这种期盼:能被人公主抱着走,再配上唯美的音乐,飘飞的花瓣,衣裙飘飘荡荡……光是想想都美死了! 这种机会难得,安春风努力想沉浸在这美好之中,可是……她快憋死了! 不仅被人紧紧抱着,还罩着衣服,汗水已经润湿脖颈,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在冒热气,整个人就像是笼中的馒头。 安春风不好受,金湛同样也不好受,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而且这火炉还是软绵绵的一坨。 还有安娘子的呼吸喷在胸口,像是一簇小火苗在那里燃烧。 灼热的感觉从前胸撩到后背,又弥漫全身,金湛觉得自己的头发尖要被点燃了。 他忍不住张嘴大口呼吸,想让外面凛冽寒风给自己降温。 可金湛粗重的喘息声和咚咚心跳听在安春风耳中,只羞臊得想晕死过去:在流行纤细美女的大梁朝,自己是偏胖了些,可真就这样重,让一个武状元都累成这样? 走过一段路,金湛只感觉自己浑身燥热像是要烧起来,索性急步奔跑。 他跑得酣畅淋漓。 安春风就快哭了! 她如同是土路上的拖拉机手,上下颠簸,几乎要将晚上吃的阳春小面吐出来,再没有一丝美好遐想。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前世有人晕车晕船,现在自己是要晕抱! 摇摇晃晃!晕晕乎乎! 人在怀里抱、魂在后面飘! 终于到了东巷口,安春风和金湛都大大松了口气! 这里有军士在值守,叶青也将“跑丢”的马从旁边居民家里找回来。 金湛将抱了一路的安娘子放在马车上,想让她坐好:“安娘子,你先休息一下!” 手一松,谁知安娘子没有稳稳坐住,反而罩着衣衫,像个米袋子咕咚一声翻进厢板上。 金湛一惊,赶紧跳上车,一把将安春风捞起,三两下扒开盖着她的衣服,目光所及,顿时呆住。 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娘子肌肤莹润,脸颊绯红、樱唇如血,长发被汗水黏在雪白的脖颈上,平时亮晶晶的眸子此时眼神涣散迷离,仿佛还飘着水雾。 这……这靡靡之相…… 金湛的心像是被重重的一撞,顿时心中狂跳、溃不成军,还是安春风嘤咛一声才让他回神。 “水!” 这里是野巷,马车也是匆忙出行,没有水! 金湛着急问道:“安娘子,这里没有水,你是病了?” 第131节 安春风舔了舔干得冒烟的嘴唇,忍着四肢的麻木酸软无力,心里忍不住暗骂:你才病了,你全家都病了! 抱就抱吧! 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心动的感觉,你像个野马一样跑什么,颠死我了! 心中骂,可话出口却是软绵绵的一句:“我感觉很好,就是累着金大人了!” 气氛陡然怪异起来。 金湛身子一僵,脸颊生火,像是被烫着一样,倏地将安春风丢回车厢里:“我给你找水去!” 安春风“啊”的一声又摔倒厢板上,她无暇顾及摔痛的屁股,只咬着衣袖使劲捶自己: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水,倒底还是被叶青找来了! 安春风大口喝着凉水,终于将浑身的热气和羞臊消除干净。 子时已过,时间已经到四更,距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叶青继续留下等黑豆消息,金湛坐在车辕驱车送安春风返回梨花巷。 “黑豆那里会怎么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默契撇开之前不堪回首的尴尬,金湛镇定问起正事。 安春风靠着车壁平静道:“我说去报案,其实是将那群人引到巷后一处赌铺,唐二郎在里面输了银子,被赌铺的人绑着丢出来,淹死了,没有人看见。” “黑豆会说我们逃进巷子后,被唐二郎追了一阵就迷了路,直到你找到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唐二郎他们在什么地方。” 金湛松了一口气,他不问唐二郎是怎么在十里东巷淹死的,反正没有人看见就好。 黑豆说不知道唐二郎他们在哪里就更好。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说不知道,只要咬死一句话,就没有证据证明两者之间有关系。 唐二郎一众人在里面胡乱闯门找人,惹上赌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金湛道:“唐二郎一死,唐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准备好被唐家报上官府!” 关乎人命,安娘子再是无辜,这上庭过审调查是无法避免的。 而且,事发的原因还是涉及“逃婢逃奴!” 安春风和黑豆都要自证清白。 对这种后果安春风是心中有数,就连应诉的讼师她都准备好了。 自己是官府过印的民籍,有崔御史作证,不担心被唐家编排成逃婢。 黑豆也是有主的奴籍,当初宋琪只是用假名办的临时户籍。 无凭无据无照片,只要不承认,唐家也无可奈何。 另外赌铺那里还有唐二郎的欠条,还有雷没有爆,这事一时半会是不会结束的。 金湛跟安春风一路回来,边走边说,已经理顺接下来要做的事。 两人相谈和谐,只是即将到梨花巷安宅时,金湛沉了脸:“来找你是职务所在。本官身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该为辖区内的百姓安危负责,你以后别再说谢字!” 安春风呵呵笑:“是的,金大人尽职尽责,爱民如子!” 金湛冷冷瞪她一眼:“本官尚未婚配,没这么多子嗣!” 安春风回了一个白眼:“……无趣!” 这一斗嘴,两人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 方才虽然话说得轻松,实际上中间变数甚多。 尤其是那几人一口一个广安伯府,就不是唐家孙家这样简单的官员。 广安伯府势大,宫中还有丽嫔,若要强下罪名,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安春风开口要谢金湛,也是想将他从中撇清关系,一旦自己难逃牢狱之灾,金湛也不会有一点内疚心。 马车才在安宅门口停下,大门猛的打开,不光是门房下人,秦牧、小林子、小豆子、宁阿婆,玉嬷嬷都没有睡觉,此时全部涌出来。 秦牧扑过来一把抱住安春风,小脸上满是惶恐不安,双眼红肿,整个人都在发抖:“娘,以后别去十里巷,别去那里!” 安春风蹲下身将他揽在怀里:“牧哥儿,娘没事!” 看着孩子这样害怕,她不由心中疼痛,自己若不小心仔细,牧哥儿就要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玉嬷嬷对旁边的金湛行礼道:“老身已让厨房准备下热汤饭菜,金大人辛苦一夜,还请在这休息吧!” 奔走一晚,还抱着人狂跑,金湛的确也是又累又饿,既然安宅早就准备好饭食,他也不推辞:“那就有劳嬷嬷了!” 第185章 唐家报丧 唐二郎入夜未归,唐家并没有太多反应。 刘氏忙着准备家里第二日的三餐,现在家里开支大,柴米油盐也要精打细算。 唐大郎不在家,他初初上任,要跟几个户部同僚在外聚会联络感情,早就说过不回来。 唐品山自从知道萍姨娘想在外置一处可以小憩的宅子,几天来都在四处看房挑选,也不回家。 唐月熙如今就像一个隐形人,只待在自己房间里绣花。 只有唐二郎的媳妇心中焦急。 她知道二郎带十几个人去找那贱婢和逃奴,可已经天黑夜深,怎么都还没有回来。 眼看沙漏就要到戍时,她终于是坐不住,抱着即将临盆的肚子找到刘氏。 刘氏听到二儿媳来找自己,是抱怨唐二郎在外未归,不由皱眉责备道:“男人有大事要忙,要是天天守在家里,怎么能兴家立业。” 说着她看看二儿媳隆起老高的肚子,到底是缓了声音道:“你要是感觉不舒服,明天就让如意去广安伯府请来府医给你瞧瞧,眼看这日子就要到了,母体不安也是正常。” 按郎中说,二郎媳妇的生产日子就在二月里。 还有十几天就是春闱,唐家人人都说这是状元及第,文曲星下凡的好期,生下的儿郎也定是聪明伶俐,天资聪慧。 时间马上就要到闭坊时,几个男人还是没回来,唐家院门却在此时被重重砸响。 很快,一个孙家下人带着自称是广安伯府的管家进了唐家。 后院里,正匆忙穿衣准备出迎的刘氏听到消息,说是唐二郎带人要抓那个安氏和逃奴,追去了北城的十里巷。 “二郎怎么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刘氏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弃妇,二郎带着十几个人,再怎样也该抓回来了。 哼!安氏那个贱人,居然敢偷钱,抓回来就钳断她的一双贼手。 到了前厅,刘氏对孙家下人道:“什么事要大半夜的上门来说?”被人半夜吵起来,心情很不好。 还没等孙宅下人回话,旁边伯府管家冷笑一声:“你们要抓弃妇,为什么要冒用广安伯府的名头?” 刘氏不认识他,皱眉道:“你是何人?我唐家要抓逃婢跟广安伯府有什么关系?” 伯府管家见跟这妇人说不通,摆手道:“别管我是谁,你家的男人呢?叫能当家做主的来说!” 听到此话,刘氏一呆,家里三个男人,这时候一个也不在。 旁边孙宅下人怕刘氏再出言不逊,赶紧道:“夫人,这是广安伯府管事,今天二爷带人去梨花巷,用的是伯府名头。现在二爷他们失踪不见了。” 刘氏脸色顿变,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失踪了?” 管家阴着脸道:“唐景林十三人全部失踪!十里巷是什么地方,他们去了那里也顶着我伯府名头胡闹!” 刘氏摇头不信:“不可能,十里巷再怎样也是京城里,天子脚下还能没有王法,再说他们十三人……” 她话说不下去,伯府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自己面前说假话。 一股冷意爬上心头,刘氏僵在椅上:“大管家,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二郎他只是去抓逃奴啊!” 伯府管家见她无惧无畏,只感觉又可气又鄙视:“贵府唐景林当着兵马司自称是伯府下人,说住在梨花巷一个民妇为逃婢,还想抓人。 那民妇驾车去万年县报案,唐景林不问真假,也不把兵马司放在眼中,带人当街追劫。” 刘氏忙解释:“那安氏就是逃婢,还是一个小偷!” 伯府管家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们可有证据?当街劫人的事已经被兵马司报到京兆府,唐景林畏罪潜逃更是罪加一等,现在是人没有找到,等找到人,伯府再跟你们问这冒名之责!” 伯府管家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他也是才得到兵马司传来的消息,说伯府闯下大错了。 管家赶紧连夜在府里打听,知道没有派人出去办事,这才晓得被人冒名。 广安伯府想到事关孙家,现在就给唐家送一个信。 关上门,唐家女人们再也睡不着了! 大儿媳妇严氏到正院来打听消息。 家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刘氏正慌张无措,一见严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家宅不宁都是怨你,你不仅小肚鸡肠,毫无大妇气量。 还天天跟大郎怄气生事,逼得男人夜不归宿,现在出了事,连一个能出门的人都没有!” 严氏还想安慰她几句,见刘氏张嘴就是指责,气得转身就走:“是你说男子当多应酬,多交际。“ “唐大郎在外花天酒地就是你允许的。现在人不在家,又是我的责任。要是你看我不惯,等大郎明天回来,我们就搬走!” 她这些天也厌烦跟小妾通房挤在一处,尤其是夜夜听到那些淫声,恨不得撕了几个贱人。 刘氏见这个大儿媳不仅对自己毫不尊重,还张口闭口就是要搬走,顿时气得发抖:“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分家逍遥!” 严氏刚走,才躺安稳的二儿媳听到有人上门,又爬起来,摸摸索索到正房:“娘,可是有二郎消息?” 刘氏心中堵着气,可也不能对这个孕妇发火,只急燥道:“你自回房里歇着,二郎不会有事的。” 这个二儿媳从怀上孩子后,几个月来一直神神叨叨,现在行动不便,更是浑浑噩噩,夜不能寐,只有唐二郎陪着才能心安:“娘,这几日我总能听到孩子哭泣,会不会是我肚里的孩子在哭!” 刘氏心中一跳,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睡不着就让你奶娘陪着睡觉去。” 时间慢慢过去,终于天色微亮,坊门开了,刘氏让下人赶紧去寻老爷唐品山和唐大郎回来。 唐家父子还没有回来,孙如意那边已经从大门上一路大哭着过来:“伯母,伯母不好了,出大事了!” 刘氏正在吃早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只感觉浑身发软。 第132节 严氏也坐在旁边吃饭,见孙如意这样一路哭喊过来,忙叫她小声点别惊着人。 况且她自己也是个孕妇不能哭。 孙如意不管不顾,扑通一声跪在刘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道:“伯母,二叔他……他昨天晚上死在十里巷了!” 刘氏身边碗碟落地,人也软软瘫坐在凳子上,只竖着眼睛嘶喊:“不可能,我儿才二十多岁,怎么会死,你胡说!” 门边,一夜没睡的二郎媳妇正好听到这句话,只感觉眼前一黑,人就重重摔倒。 第186章 大祸临头 唐二郎的尸体是天未亮时被人发现的,当然也包括那十几个唐孙两家的下人。 十几个人挤在棚屋角落里取暖,除了唐二郎,最初被打伤那个孙家下人无人管丢在空地被冻死之外,其他人都还有气。 扒了衣服冻一夜,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只是被老鼠咬得到处是伤。 当兵马司林副使看见唐二郎的死因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二郎是死在一泡尿里。 不知道是被老鼠咬疼慌了,还是冻晕了,唐二郎的头垂在浅坑里,口鼻被尿泥糊住,窒息而死。 尸体送回唐家时,唐品山和唐大郎也已经被下人找回来了。 看见儿子被老鼠咬得皮肉翻转,面目残缺不全,还有手脚被绑得扭断的身体,刘氏嚎啕大哭,直接晕厥不醒。 二郎媳妇早上被孙如意上门大喊大哭惊吓,一跤动了胎气要早产。 唐家急忙忙找来稳婆,可羊水破了已经两个时辰还没有任何生产反应。 听稳婆说,这种情况不太好! 刘氏晕了,唐月熙是没用的。 萍姨娘说自己一个妾室做不了主,只帮忙布置灵堂,再找郎中给几个死里逃生回来的下人看病。 严氏身为大嫂不得不当起家,带着几个小妾通房守在产房外,指挥下人婆子烧水煮针线剪子,再派人去通知弟媳娘家过来。 唐品山去找京兆府查报案,也找那几个关系好的知事打听情况。 儿子惨死,这事必须抓住凶手,哪怕赌铺的庄头跑了,也要追查到底。 唐二郎尸身装进孙家送来的棺材,暂时停在唐家,要等两天后送去城外寺庙。 他这样的凶死,得受七七四十九天香火消除怨煞气,而且现在凶手未抓捕,也不能入土。 唐大郎安排人准备灵堂,通知亲眷,忙乱之后,他在亲弟弟棺材前焚香烧纸,默默回想整个事件。 身为曾经的一方县令,唐大郎冷静镇定,他将自己置身事外,开始以查案的方式处理事情。 要想抓住罪犯,就要找到这场祸事的根源所在。 起因很简单,就是从唐家离开的安氏、逃奴还有孩子。 安氏是自愿离开唐家的,虽然在唐家发生了些不愉快的口角矛盾,走了也就走了,并没有回来闹过。 重要的是那个大闹唐玉书婚礼,又被当成乞儿要抓起来的秦牧。 唐大郎一直被家里人瞒着,还是严氏从下人口中无意听到真实情况,才说给自己听。 当时将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正月初一时安氏要让自己在同年们前面颜面扫地。 只因为安氏怨恨唐家赶她出门,而且还撵走孩子! 自己也是唐家人,让自己丢脸,就是让唐家丢脸。 唐大郎觉得自己是受到无妄之灾,对孙家这种鼠目寸光的做法嗤之以鼻,也对唐玉书的愚笨开始不满。 那孩子不过是个庶子。 孙如意一个后宅妇人不能容纳妾室庶子,挑唆自己母亲和二郎干下蠢事,唐玉书自己也不懂其中关键。 作为生父,自己孩子只需要一口饭吃就可以养大,留在身边使唤总比买来的小厮好用。 说起来抓安氏只是一个起因。 听回来的下人说,他们傍晚去梨花巷抓安氏和逃奴。 谁知那里有北城兵马司的治安所,不仅不许进巷带人,还放走逃奴贱婢。 赌铺! 是二郎他们追人时无意中闯进赌铺,无法脱身,写下欠条,又死在赌铺外。 还有老庄头那一句:问你兄长唐大郎! 一连串的事情说下来,唐大郎心中越想越是不安! 几番揣测,他都想不起十里巷的赌坊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考中进士后他就外放任官,并没有在京中停留过多长时间,就是赌场也只去过两次。 至于科举之前……那些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他早已经忘了。 赌铺是怎么找上二郎的,这里面有什么源由? 思虑再三,唐大郎心里忐忑惶恐,他有些怀疑那赌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老鼠害得二郎丧命。 他不相信是安氏害死二郎。 在唐大郎眼中,安氏就是个没心机的愚蠢妇人。 若是安氏脑子稍微聪明点,肯定是想办法偷偷暗中对唐家使坏。 而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明面上的挑衅。 虽然唐孙两家一直没有放弃查找秦牧和两个逃奴的下落,但偌大的京城要藏人还是容易。 现在有蠢货安氏正月初一出手暴露行踪,自家才轻易得到线索。 当众给自己一巴掌,除了羞辱,实际上对自己的名誉地位无痛无痒。 这边唐大郎还没有想到结果,唐品山已经从京兆府回来了。 他气冲冲进门,没有去看望昏迷的刘氏,也没有问正生孩子的儿媳,而是到前院正堂,一脚踢飞棺材前的香火盆,摔了香蜡祭品,指着唐二郎的黑漆棺木大骂:“你这个败家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去梨花巷劫人!” 唐品山这一番动作,可把在旁边哭丧的下人婆子给吓到了,谁也不知道老爷出去一趟,怎么回来砸灵堂? 唐大郎和严氏匆忙过来,见唐品山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严氏劝慰:“父亲,二弟人已经去了,再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再怪他。” 唐品山压住心中惧怕,指着棺木骂道:“死有余辜!早知要惹来今日之祸,当初就不该生下他!” 唐大郎心中越发不安,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让严氏重新收拾灵堂,又扶着明显颓废下去的唐品山到旁边房里坐下才道:“父亲,报案了吗?京兆府那边怎么说?” 唐品山一声长叹,顿时老泪纵横:“大郎啊!我们家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他在京兆府找那几个关系不错的知事打听过,唐二郎在梨花巷不仅冒用伯府名头,还当着兵马司的面去抓安氏。 梨花巷是什么地方? 这次唐品山才搞明白,年前重阳节时十里巷一把大火烧出琅琊台,就是从梨花巷掳人开始。 十里巷死伤数十人,还带累了广安伯府,让宫中丽嫔降为贵人。 现在好不容易丽嫔复位还不满一个月,又出现梨花巷劫人,这次用的还是伯府名头。 要是丽嫔再被牵连,广安伯府又会怎么处置自己…… 尽管是天大地大,死人为大,而且那里面躺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唐品山都恨不得将人揪起来再打一顿。 如今自家才靠上高门,还没有飞黄腾达,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境地。 第187章 二换二 唐大郎压住怦怦乱跳的心,听到此事牵扯到广安伯府和丽嫔娘娘的前途,他只感觉自己眼前发黑。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才刚刚攀上高枝难道就要跌落尘埃? 他脑中飞快想着办法,要赶紧将广安伯府摘出来,保住自己的仕途要紧。 怎么摘? 应该怎么摘? 首先二郎不能是去梨花巷掳人,只是找逃婢逃奴。 安氏和黑豆必须是逃奴,至于最后是不是都不重要。 只需要让人知道,这就是一场误会就行。 第二,喊出广安伯府名字的那个下人是临时雇来的,临时工胡说八道,而且已经死了! 唐家愿意公开道歉,替广安伯府洗去冤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问题,那就是撇清自己。 他想了想,对垂头丧气的唐品山道:“父亲,二郎之死是一个意外,我们只能督促官府追查赌铺庄头,不能再将事情闹大,还是早些将二郎安葬了。” 赌铺的事,不能深查,死者入土为安! 唐品山此时脑中混乱,无心再操持家事,摆摆手:“你是家里长子,也早就是一任主官,这些事,你就担待着吧!” 唐大郎恭恭敬敬道:“儿子自当承担,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如今母亲尚未清醒,家里离不得你主持大局。” 事关唐家生死存亡,唐大郎第一时间就到广安伯府负荆请罪。 广安伯没有见他,只让人递了话,像唐家这样的小官他随便就能捏死两个,若是不能尽快处理干净,就滚出京城去。 见广安伯府给了自己机会,唐大郎心中稍稳,接下来就是要把事情摆上公堂。 唐家这一次死两人,伤十一人,不可谓不损失惨重。 第133节 因为唐二郎和伤亡的孙家下人都是平民,案件是由万年县接下。 另外,唐大郎也在第一时间将安氏黑豆小豆子是逃奴,需要追回处罚递了状子。 万年县衙一并收下,只等嫌犯到案再诉开堂。 唐大郎办事雷厉风行,这一系列做完,才是二郎死亡的第二日,也是二郎媳妇生产的第二日。 一天一夜过去,孩子依然没有生下来,现在却是腹痛难忍。 刘氏已经清醒,知道儿子尸骨未寒,儿媳难产是生死未定,只哭得肝肠寸断:“老天你就开开眼吧!要报应也报应到我身上,跟孩子无关!” 她想到儿媳说几天来都听到孩子哭泣,只悔自己没有早早想到。 一定是安氏那个贱人对自己的下咒,是那个贱人害了二郎。 第二日傍晚,二儿媳的娘家来人了,见到自己母亲,气息奄奄的可怜女人振作精神,说了一句:“这就是报应!” 她现在才想起几个月前唐二郎勒了牧哥儿,只是孩子命大没有死,她就将这事给忘了。 现在自己难产,几经生死才想起,不由心生恐惧。 自己要是在知道丈夫和婆母要做此事,就对二郎劝说几句放过那对母子,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能生下来? 后悔已经晚了! 有娘家人在旁,又有稳婆帮忙,她到底还是聚起一些力气。 又过一个时辰终于生下一个早已经浑身青紫、气息全无的孩子。 那是一个死胎儿子! 刘氏看着家里放置的一大一小两口棺木,又是一通捶地大哭。 才一天一夜过去,她满头青丝已经半白。 唐家哀嚎阵阵,同为一坊的孙家却是平静如斯。 春闱在即,唐玉书整日待在后院闭门不出,就连秦氏都不能踏入院门,对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孙家死的那人是家生奴,孙如意给他老子娘五十两银子,再还了一家人卖身契,夫妻俩再无怨言,悄悄带着棺木返乡埋葬去了。 梨花巷很快又得到萍姨娘的消息,安春风知道唐大郎去了广安伯府,还要告官追究自己逃婢身份。 还有就是唐二郎孩子夭折,才生产过的媳妇不再留在唐家,带上嫁妆陪嫁婆子回娘家休养,大概率会重新嫁人。 唐家如今摆放着两口棺材等着下葬。 看到这,安春风只是闭目片刻,就将信纸烧掉。 原身的命也是命。 若自己没有来,其中一个棺材几个月前就躺进人。 现在不过是推迟时间,换了棺材瓤子,再换一批哭丧的人。 就在这时,秦牧咚咚咚跑进来:“娘,金大人又来了,现在前厅跟玉嬷嬷说话!” 又来了! 安春风扶额,不由有些心跳加快。 前夜金大人先是冲动抱住自己,后又抱着自己走了一路,当时感觉除了窘迫尴尬,还是有点小意动。 虽然颠得难受,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抱啊! 两人回梨花巷吃过饭食就已经天亮,他自去官帽胡同的金家休息,昨天就没再来过。 现在听到金湛又来,顿时感觉尴尬得手足无措! 安春风这里心猿意马,浑然不觉秦牧正睁着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盯着她。 自己只说一句金大人又来了,娘的脸就红了! 这…… 秦牧的脸沉下来,他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 自己的娘要被人抢走! 不行! 秦牧都不多想,上前抱住安春风的腰,将脸在她背上蹭着:“娘,我给你说书院的事,夫子又夸赞我学得好!” “嗯,娘知道牧哥儿好学上进!” 安春风敷衍着想起身,秦牧抱着不放:“娘,你坐下听我说,我的字也写得好,夫子让我拿回来给长辈看!” 安春风笑着点头:“好,一会就给娘看!” “这时候就看,你坐在这不许走!”秦牧还是不松手。 安春风皱眉:“金大人在前院,娘要过去。” 秦牧将香香软软的娘抱得更紧:“娘,你不要去见金大人!我不想你去见他!” 安春风奇怪道:“为什么这样说,金大人是来帮娘的。 你也知道,若是前天晚上没有金大人来找娘,娘肯定要天亮才能回家!” 秦牧扭得跟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松手:“娘不去,有玉嬷嬷在,有什么事玉嬷嬷会告诉我们的!” 安春风皱眉,一把拎住秦牧的耳朵:“你又在想什么?是娘对你不好了?” 秦牧回来后,刚开始天天跟小豆子争宠。 安春风只能给他挟菜添衣,不能当面关心小豆子,有吃的用的也要多占一头。 安春风知道这孩子是缺爱,时时顺着他的意哄着,慢慢过去两月才有所好转。 现在又不许自己跟金大人见面,是犯什么毛病了。 小豆子是小孩多说少说无所谓,可金湛来是有正事要谈,怎么能再耍孩子脾气。 秦牧被揪着耳朵也不挣扎:“娘,儿子不想你跟人走!” 安春风哭笑不得,捏捏他的脸:“傻瓜,娘怎么会跟人走,娘又不是你这样大的小娃娃!你别调皮,小心娘揍你!” 秦牧捂着脸,歪嘴露出豁牙,眼泪花花:“娘,你是不是要给金大人当妾?” 第188章 争宠 安春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妾不妾的,只管好好念书!” 秦牧突然跪地,眼泪长流:“娘,金大人再好,你都不能给人当妾。 为妾就是奴,良妾都要任由主母打骂,若是贱妾还可以被罚卖! 娘!儿子长大以后会好好孝敬你,给你养老。 要是现在我们在京城待不下去,你就带我走,我不念书,吃苦受累儿子都不怕。” 安春风呆住,她没有想到小小孩子会想这么多。 说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事也太远了。 还有当妾,当什么妾,自己为什么要给金湛当妾,为什么牧哥儿会这样说? 秦牧见她不说话,跪地膝行到跟前,抱住安春风的双腿:“娘,若是你要再嫁,就挑一个忠实可靠能善待你的,不用管儿子! 儿子是你的拖累,有我在,恐怕难有人能接受!” 秦牧哭得凄凄惨惨! 安春风跟秦牧相处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对这孩子的性格也有了解。 从见秦牧第一面时撵走自己,又留言等待的花样,再到身处唐家,对唐玉书的曲意讨好,都表示出他并非普通孩子,而是有心机盘算的。 早慧,敏感,多疑,聪明,懂得为迎合别人刻意做出表象。 时而幼稚可笑,时而处事老练,更不是普通孩子能做得出来的。 很多时候,安春风都下意识没有将他当小朋友,那个比他大一岁的小豆子才更像小朋友。 此时安春风更看得出来,秦牧是在演戏。 他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故意示弱,是想要激起自己的怜悯之心,让自己不要嫁人,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这又是在争宠! 安春风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也大疼起来,经历磨难让人早早成熟很正常。 秦牧虽然看似有些夸张,安春风还是能感觉到三分是假相,七分是真情。 前天晚上自己去了十里巷,玉嬷嬷担心出事,赶紧让小林子把秦牧从书院接出来。 秦牧就等了一晚上,在看见自己时,整个人抖如筛糠,哭着哀求自己不能再去十里巷,直到自己答应再不去才收声。 这两日也不去书院,非要守在自己身边。 现在又说不能当妾、不能嫁人…… 他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这样惧怕失去亲娘! 安春风没有责备秦牧,童年不幸福,没有安全感,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终于长大成人,有着自由行动和抉择的能力,而不需要像秦牧这样内心终日惶恐不安。 安春风把秦牧从地上拉起来,又取出自己的巾子替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温声道:“牧哥儿,娘现在还没有想过嫁人,更不会给人当妾。 万一……以后再嫁,你也是娘的儿子,肯定要一直在我身边。娘以后的幸福,还需要你帮娘选呢!” 秦牧心思重,多猜疑,没有安全感,安春风就不能敷衍他,更不能随便欺骗以后再食言。 一时的糊弄,对孩子本就缺乏的信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自己以后嫁与不嫁都是未知数,与其用变数最大的“不会”来应付,会让秦牧始终都处在防备猜忌中,还不如给他最可靠的选择权。 承诺只是建立在别人的人品信誉上,随时都可以推翻。 选择权在自己手上,那就有底气和信心。 果然,当秦牧听到自己可以做选择时,他还带着泪花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娘,你是说我以后可以……可以自己选继父?” 第134节 安春风看他这样高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方了。 秦牧毕竟还是个孩子,有时候还是天真无邪的,万一看着谁顺眼,就把自己随便许人,想想都瘆得慌。 安春风认真严肃道:“你只是有选择权,没有决定权,嫁不嫁还得我说了算。你要是胡乱说话惹我生气,以后就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 秦牧连连点头:“儿子知道,儿子不敢,儿子会替娘着想的。” 能不能决定在其次,重在参与! 秦牧知道自己娘不是普通内宅女人,自己也不可能替娘作主。 但有娘的这句话,他就感觉出自己是娘最重要的人,拥有无人能及的地位。 就连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还得乖乖由自己选。 此时,他才感觉自己跟娘是一体,其他人都是外人! 对娘再嫁的事,秦牧一直都有心理准备。 自己前世孤零零死在十里巷时,一直没有陪伴。 现在娘二十二岁,比自己前世死时也才大两岁,正是青春璀璨时。 要是不嫁,哪怕有自己陪伴,依然是孤独终老。 况且,唐玉书可以娶妻纳妾左拥右抱,凭什么自己娘就要替他守身如玉。 自己还想要弟弟妹妹,不仅自己超过唐远,还想看他们也超过唐远,在唐玉书跟前去张扬炫耀。 自己想要热闹的一家人,不是娘跟自己凄凄惨惨、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 安春风这次耽搁的时间有些久,金湛跟玉嬷嬷能说的话都说完了还不见人,玉嬷嬷终于是忍不住,亲自到内院来请。 才到垂花门,就看见母子俩手牵着手出来,安娘子神情淡淡,牧哥儿肿着眼笑得开心。 “安娘子,金大人正等你去万年县录口供,唐家递状子了!” 玉嬷嬷看看秦牧,这两天孩子都惶恐不安的,怎么才一会不见就两眼都在放光。 “好,我这就去!” 安春风知道金湛来找自己是正事,要去兵马司接黑豆,没想到还要去万年县衙,赶紧拎起裙角急步过去。 玉嬷嬷回头正想问秦牧眼睛是怎么回事,一看,二门口空空荡荡,孩子已经紧跟着安娘子身后走了! 玉嬷嬷摇头叹息:牧哥儿一个男孩子也实在太黏人了,跟着他娘寸步不离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前院里,金湛正等着安娘子的到来。 离开梨花巷,他回家休息一天一夜,也回味思忖了一天一夜。 抱着安娘子赶路时只感觉又热又慌,心跳得厉害,想的是赶紧放下。 现在放下了,心中又空落落的,就连坐在这也如坐针毡。 安娘子今天怎么迟迟不出来? 正当金湛焦虑不安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他赶紧肃容凝神,正襟危坐,压住嘴角扬起的那一丝微笑! 第189章 误会 安春风带着秦牧进屋,一眼就看见严肃冷峻的金湛,一如以前的庄重,连眼神都没有多余的。 她心里顿时轻笑,暗道秦牧的小心思是白费了! 撇开心中杂念,安春风先是对金湛礼貌行礼,这才坐到对面,秦牧赶紧溜到自己娘身后站定。 金湛带来的消息是:马上去兵马司指挥所接回黑豆。 黑豆在十里巷被林副指挥使拦住后,不仅交代清楚事情经过,还要带着他们找人。 黑豆说,十里巷黑灯瞎火,自己跟着安娘子也是惊慌乱跑,只图脱身逃得远远的,根本不知道后面人在哪里。 林副使不相信,让他再走一次原路,黑豆只得带着人在里面一通乱走。 累得兵马司军士个个牢骚满腹,都说林副使是疯了。 人家都说了在逃跑,怎么会有心去关心后面的贼人。 一夜过去,还是到天快亮时才得到居民通报,找到唐二郎十几人。 人找到了,可人也死了,黑豆暂时没能洗脱嫌疑,就被兵马司扣押下来。 有金大人的吩咐,又有安娘子传授术法的余恩在,倒是无人会为难他。 一日三餐都有人照顾,睡觉也是单间,现在只是需要主家亲自去签押领人。 再就是万年县已经接下唐家诉状,告安氏为逃婢,黑豆逃奴的事。 金湛看一眼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秦牧,不知道自己该说还是不该说。 这诉状里恐怕还提到偷盗主家财银之事。 母亲被说成是逃婢,自己被说成偷金簪的小贼,这些话不方便说给孩子听。 而且,那小子眼睛虽然肿得像桃子,可眼缝里透出来的眼神却像刀子,金湛感觉自己快被削成刨花片了。 迟疑片刻,金湛道:“牧哥儿请假已经两天,今天下午又该进书院,夫子检查的大字可写好?” 金大人今天怎么突然关心孩子学业,安春风一愣,赶紧回头看秦牧。 见他嘟嘴不动,只得帮忙答道:“牧哥儿这两天都在写字,回来也没有懈怠!” 金湛继续道:“按京中书院惯例,每到春季三月,各书院都会举行竞技。 学丰书院最擅长的是骑射和投壶,小学童也有比赛。 距离书院竞技还有一个多月,牧哥儿准备参加哪一样?” 秦牧的脸色变了变,开口道:“我才进学,夫子说只需要旁观,不用下场!只有入学满一年的才分队参赛。” “哦!那还是可以多多练习,若是赛时缺人,夫子会临时抽人补场的!”金湛淡淡道。 秦牧脸色更不好了,还是扭着脖子在强撑:“我会投壶!” 话说到这,安春风已经知道金湛这一问作业,二问考试,使出对一个学生来说是必杀技的原因,这是想让秦牧离开,有话要说! 秦牧显然也是知道金大人的意思,故意不走! 真是……两个倔脾气的! 安春风拉过秦牧,看着他两只肿得像红绿灯的眼睛,忍着笑道:“你去让宁阿婆煮了鸡蛋滚一下眼睛,再不消肿,小心以后看字迷糊!” 秦牧还想扭捏一下,安春风一挑眉:“娘跟金大人有正事,你下去,有话回头再说!” 秦牧是不敢跟自家娘硬顶的,只能在心中给撵自己走的金大人记上小本本,就乖乖退出屋去。 小灯泡一走,屋里气氛陡然就粘稠起来。 安春风不安的动了动,感觉自己浑身紧绷,又好像那晚被箍住无法动弹一般。 她有这感觉,金湛同样也有,下意识的捏了捏拳,轻咳一声:“安娘子,那晚是我冒昧了!” 回到家里安静下来,他才感觉出自己的孟浪之举。 后面抱着安娘子装晕瞒过兵马司众人还有个说道,之前自己一时激动,在见到安娘子安然无恙就抱上去…… 知道自己行为不端,可现在想起,心里仍然狂跳不已,看向安春风的眼神也热情起来。 安春风本来还严肃着等金湛说正事,却突然听他说那晚之事,而且那眼神……满满都是锋芒毕露,完全异于以往。 安春风有一瞬间的恍惚,脸颊不由微红:“金大人那是情急之下所为,性命攸关不在乎小节!” 话虽然说得大方,可安春风心中还是腹诽不已: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提了,把人差点热晕、颠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十里巷时是黑夜,又是形势严峻,哪怕有些意动,也多是尴尬。 有黑夜遮羞,还不觉得什么,此时两个人坐在一起,再被金湛目光灼灼盯着,安春风顿觉羞赧不已。 金湛见安娘子双颊酡红,眼波流转,穿着家居的藕合色碎花小袄,头插一根银花簪,整个人娇俏艳丽,更是鲜活。 再想到那晚抱到马车上,躺在自己臂弯低喃喊渴的样子,他不禁喉结轻动,低呼一声:“安娘子!你真美!” 说着,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安春风的手紧紧握住,攥在自己掌心。 安春风正被他如狼似虎的目光看得有些慌,被这一抓顿时惊住。 这是什么情况? 等她反应过来,猛的将已经贴过来的金湛挥开,人也站到一旁:“金大人,前晚相助之恩,民妇必定重金报答,若有他求,恕难从命!” 刚刚满室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她突然想起后院里,秦牧跪地说金大人再好,自己也不能为妾的话。 安春风不是傻子,经过十里巷那一阵公主抱,就是痴人也能感觉出金湛的心思。 被人追求喜欢本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说拥抱,若在现代,男未婚女未嫁,情到深处男欢女爱都不是太大的事。 可这是大梁朝,这种行为在金大人心里又会怎么认为? 原身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自己不能再赴后尘。 孩子说得不错,自己不可能为妾,也自觉这事不可能发生。 金大人一向有礼有节,现在更是有着婚约。 可自从那晚十里巷相助后,就对自己屡屡失礼,不说正事先撵孩子,现在更是不顾礼数直接上手轻薄。 自己如今正是需要外助的关键时刻,金湛如此行为难道是想胁迫自己,挟恩图报…… 安春风神情转冷,自己虽已生子并非完璧,也不是随便陪睡,以肉身换资源的花娘。 但事情未明,她只低垂眼帘收敛目光,并未发作。 那一边,金湛被人一把甩开,也陡然惊醒过来。 再听到安娘子说“相助之恩会重金报答”,顿时急得脸皮紫涨,连忙解释:“安娘子,对不住!方才又失礼了!我不是那意思!” 刚刚才说出一个孟浪,现在又来一个失礼,安春风如何肯再信:“金大人,唐家的诉状我有办法应对,就不再劳大人费心!” 第135节 自己和黑豆的户籍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还是崔御史找人办的,有没有金湛帮忙都一样。 沉默片刻,金湛面色惨然,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他知道自己在这节骨眼上无法再多作解释。 若现在说什么自己倾慕于她才情难自禁,只会误会更深。 他只能道:“安娘子可还愿意让我帮忙?” 第190章 被误会的婚约 误会已生,金湛心中懊恼不已,知道自己此时甩手不管才真正是坐实趁人之危。 现在只有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慢慢表白心意。 安春风也没有断然拒绝撕破脸皮。 急火上冰水,那就彻底炸了! 万一金大人真的心有企图,恼羞成怒,自己可就落下一个死敌,恐怕崔御史都会不管。 于是按照约定,金大人还是陪安春风去兵马司指挥所接回黑豆。 有外人在,两人一路无话。 而万年县衙那里,安春风就婉拒金湛帮忙,她去秋水布庄找到宋琪。 宋琪的职业就是替人打官司写状纸的讼师,黑豆小豆子进入唐家时,在西城牙行留的假户籍也是他找人办的,做得滴水不漏。 一事不劳二主,这次自然还要找他。 宋琪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让唐家败诉,而且还会彻底解决逃奴这个问题。 这一点,安春风还是信任他的。 作为一个老讼棍,早已经是万年县衙大堂的常客,再打这种十成胜率的官司,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开堂要准备的一应事务,宋琪都揽下,还特意向安春风讨要到崔御史那边的人事。 能跟一个二品大官府里的管事家丁拉上关系,是宋琪最主要目的。 这边自知闯祸的金大人神情凝重回到家。 知道他是去梨花巷,叶青并未跟从,此时见金湛没有出门时的喜悦,不禁诧异道:“大人,安娘子给你脸色瞧了?” 金湛瞥他一眼:“你跟张小娘子的事怎么说?是挑明上门提亲?还是继续瞒着?这样时间长了,对你对我,还有张小娘子都不好!” 提到张小娘子,叶青眼睛顿时亮了,脸上都是被爱情浸泡过的微笑:“婉儿已经给张大人提过不愿意嫁给你!说你暴力乖张,不通人情……” 他说得畅快,浑然不觉金湛已经黑了脸。 他跟张小娘子这场荒唐“婚约”还是口头商议,两家并没有提到定亲。 有金湛这个五品武官在这里吊着,张大人就不会答应继妻将张小娘子嫁给成王周坚的第五子做填房。 “我暴力乖张?”金湛冷哼道。 叶青还不知道他在梨花巷受了憋,自顾自道:“大人这些年破案杀歹徒无数,在世人眼中自然暴力。 也不是婉儿一人这样说,以前福伯给你说的官家娘子,她们都这样说的。” 金湛气结:“那些都是蠢货,若无我等暴力,她们还能悠闲上街?” 叶青点头:“的确如此,那样的女人也配不上大人你!” 马屁话谁都爱听,金湛面色好转:“张大人怎么说,可有答应张小娘子?张大人何时离京?” 这一次叶青露出为难:“张大人不愿意退去这门亲事,还说近日就让你登门下聘。 他二月离京,在他走之前会先把婉儿的婚事定下,然后婉儿留在外祖家等待婚期!” 张小娘子的亲生母亲早亡,家里主事的是继母。 张大人离京上任,家里其他孩子尚小,继母也要跟随,就打算将这个刚刚及笄的大女儿定下亲事留在京城外祖家。 外祖早年是六品散官,亡故后几个舅舅又没有入官场,两家早没有来往,现在才又想起将张婉交人,就相当于是托孤。 两个舅舅家也不是好相处的,对张大人怨气冲天,张小娘子处境艰难,所以叶青才想出让金湛先应下亲事,给张婉一个栖身之处。 金湛气恼道:“我口中答应婚约已经是尽力,要去下聘是不可能的。” 口中婚约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为了张小娘子的声誉还不能说出来。 自己要是再去下聘,那就真是脱不了身,接下来还怎么跟安娘子解释。 “叶青,你若跟张小娘子真心要共度一生,就去跟张大人说清楚。 我看张大人也是爱女心切,才会匆忙答应我这样的屠夫,而不是送女嫁去成王府!” “叶青,坦诚相待才能走得长久!拖得越久若是闹起来越难看!” 叶青沉默。 他现在是金湛长随,吃住都在金府,月银也是金湛发放,并无官职在身。 当初金湛本来要让叶青进兵马司,叶青觉得被外人呵斥管束不习惯就拒绝了。 现在要想进赵王府,就还需要一段时间,显然张大人那里等不得。 现在金湛也不愿意继续骗婚定亲。 见叶青苦恼,金湛又道:“若是你要下聘,就让福伯将家里银子全部拿出来给你用……” 说到银子,金湛一噎,他想起安娘子说的那句“重金筹谢”,顿时眉头紧锁。 家里的银子还都是安娘子送来的,只为寻求自己的庇护,结果…… 结果自己还真就成挟恩图报的小人了。 罢了,银子还是先给叶青用,赶紧将这荒唐的婚约消除,自己才好跟安娘子说明白。 叶青今天才跟张小娘子见过面,此时浑身上下都是爱情的酸腐气,见金湛要自己去下聘,也是心动,顿时羞臊道:“我还是先去跟婉儿商量一下。” 金湛怒道:“还商量个屁,你怎么沾上女人就磨磨唧唧起来。 张夫人是急着将张小娘子打发出门,你再拖延下去,一纸婚约许给旁人,你就等着哭去吧!”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叶青被骂得脸青,之前的羞臊尽退,他诧异看向金湛离开的二门:大人今天怎么急着要自己赶紧定亲? 之前可是说好等到二月张大人离京之前,自己去赵王府入职才挑明的。 叶青不解,福伯从旁边的房里出来,幽幽一叹:“叶青,湛哥儿今天的脾气不怎么好,你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刚从梨花巷那边过来的。” 叶青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他看出金湛对安娘子情有不同,可这话不敢说。 要是福伯知道湛哥儿对那带着孩子的安娘子动心,肯定会不赞成。 现在大人自己都没有挑明,自己可不能说漏嘴坏事。 再说了,那两个人在一起,哪次不会闹些事来。 前晚湛哥儿去十里巷抱了安娘子一路,回来胳膊疼了一天都没吭声,今天一大早就又巴巴去找人,现在又蔫了吧唧回来。 叶青收回思绪,还是考虑自己去提亲的事究竟有几成把握。 婉儿也说过,最好尽快定下亲事,以免夜长梦多。 再说梨花巷,上午时有金湛情难自持的一场闹剧,后来两人虽然都神情镇定离开,可还是被玉嬷嬷看出不寻常之处。 第191章 霸总病娇人设 等到傍晚小林子送走秦牧和小豆子,家里再无旁人,玉嬷嬷拿着几套新衣进了东院。 安春风正在厢房整理秦牧换下的衣衫,见到玉嬷嬷拿着新衣过来,忙笑着道:“嬷嬷辛苦了,牧哥儿的春衫才做好,这么快我的也有了!” 玉嬷嬷觑眼看她:“你眼中就只有牧哥儿,只有衣服,就没有旁的对我说?” 安春风假意怒道:“嬷嬷也跟我猜起谜来,明知道我脑子糊涂,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玉嬷嬷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今天金大人走时怎么脸色不好,也不送你回来了?” 安春风没想到玉嬷嬷的眼神这样好,她自觉看不出金湛的冷脸有什么好坏区别,现在被抓包问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玉嬷嬷也不逼她,只叹一声道:“安娘子,你觉得金大人这人怎么样?” 这话她已经是第二次问,之前安春风给发了一张“好人卡”。 此时再问,必定不能再用好人卡搪塞。 对自己是否再嫁,安春风认真想过。 大梁朝是允许寡妇再嫁的,而且未满三十的妇人孀居,还会有官媒上门询问。 玉嬷嬷,秋水,萍姨娘,宁阿婆,还包括秦牧,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把再嫁当成理所应当的事。 安春风前世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说不知情为何物有些夸张,但的确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人非草木,这一世,对突然闯到自己身边,还屡次伸出援手的金湛,安春风无法避免的心生好感,有着怦然心动。 只是这好感才到暧昧的程度,就被金湛突然的举动给冷下去了。 安春风觉得,自己的情况跟金湛不说有着天差地远的距离,至少跟门当户对四个字不沾边。 嫁不嫁的就别再提了,况且金湛本人也没有这意思,表达好感大概也只是想一夜风流。 原身未婚先孕,身份差距大惨遭抛弃,还搭上一条命。 自己要是也这样跟人苟合,以后的结局也不见得会好。 现在不愿婚嫁,要是推拒让金湛羞恼难堪,又该如何应对? 这种男女事在大梁朝该怎样做才对,玉嬷嬷肯定比自己精通。 对金湛的所作所为,安春风也不打算再瞒着。 于是,安春风直接说出金湛的无礼之举,又道:“嬷嬷,之前我还觉得金大人是端方君子,没想到也会趁人之危。” 第136节 玉嬷嬷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连声道:“老身也万万没想到金大人会是这样的……热情似火!” 安春风瞪她:“流氓登徒子还差不多!” 玉嬷嬷呵呵笑:“你且不说金大人怎么冒犯你,只说感觉金大人如何?不瞒你说,那日我们见到金大人跟小娘子约会,恐怕是误会一场!” 安春风挑眉:误会?自己亲耳听到的还会有假? 玉嬷嬷坐下淡淡道:“老身活了几十年,经历坎坷无数,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日金大人要到十里巷来寻你时,对你没有提前告知他很是生气,直说是不是不信任他,老身就说安娘子你是不想耽搁大人成家大事。 你猜金大人是什么表情?他是懊恼不已,说我们误会他了! 只是因何误会,金大人没有细说。 以金大人的脾性,他无须对我们这等妇人撒谎!” 她说完,看着安春风笑吟吟道:“老身笃定金大人没有定亲!” 听到这话,安春风没有激动,依然神情漠然,叹息一声:“唉!嬷嬷,金大人定不定亲,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会不明白,我们身份地位不相配!” 玉嬷嬷的笑容渐渐淡去。 是啊!不相配,不娶不嫁,金大人定不定亲又跟安娘子有何关系! 玉嬷嬷微微蹙眉:“安娘子,你就没有想过……” 她说不下去,安娘子为何离开唐家她是知道的。 若能忍住当通房小妾,那就会老实留在唐家,又何必跑来梨花巷,惹来这一滩事。 如此一想,玉嬷嬷也歇了劝说的心思,安娘子不是平常娘子,心中自有定数,怎样过活也不用人指手划脚。 见玉嬷嬷不再多说,安春风知她是不会再劝自己去当妾室,笑着感激道:“嬷嬷,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 玉嬷嬷摇摇头,鬓边两支金钗交映生辉,却又显得落寞苦寂。 没有家庭,这如孤芳暗影、飘零在外的日子究竟苦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无法劝说安娘子与人为婢为妾,但其他事还是可以告知的。 对于安春风担心金湛翻脸不认人,会对自己如唐玉书那样泄愤报复,玉嬷嬷坚决否定:“安娘子,你对金大人了解不多,还不知道他有一绰号叫金不二!” “金不二!这是什么意思?”安春风此时来了兴致,她还真的不知道金大人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这名字也是京中人私下相传,一是金大人无有双亲,是孤身一人。” 这一点,安春风倒是知道,福伯曾经养他幼童时期,现在金湛对福伯孝敬就如长辈。 玉嬷嬷继续道:“第二是说金大人性情刚直,说一不二,就连皇上金殿赐酒也敢推拒。” 安春风闻言顿时微微变色:“嬷嬷的意思是,金大人是个执拗不变的人!” 玉嬷嬷点头:“也可以这样说,金大人尽忠职守,言出必行。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人无完人,若金大人心中只有你一人,那就是海枯石烂,抛开一切都会娶你。 若金大人只为风流快活……唉!你就难逃他的控制了。 反正他不会害你,也不会轻易放弃你!” 安春风彻底傻眼,自己在金湛心里会是哪一种? 她突然想到在自己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的金大人,后背顿时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金大人是个走霸总病娇路线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 在唐大郎想要尽快给广安伯府洗去污名的催促下,只用了三天准备,万年县对逃婢逃奴一案就开堂审案。 哪怕有宋琪帮忙应诉,安春风和黑豆作为被告也必须到场。 在原告的要求下,今日是闭门审案,没有闲人围观。 万年县衙在京城众衙门中,是最小最卑微,也是最繁忙的。 县令黄大人在万年县令这个位置上已经五年,早就混成老油条。 原告要求闭门,他就闭门,原告要求旁听,他就允许旁听。 从离开唐家大半年来,安春风还是第一次再见到刘氏这个原告。 当初那个高高在上,一脸倨傲的官夫人,已经是半头白发,满是衰败之气的老苍头。 此时身形消瘦得厉害,正被两个粗使婆子架住,才堪堪站稳。 看见安氏容光焕发的站在自己面前,刘氏立即面目狰狞的嘶吼:“你这个贱人,你害了我家,是你害二郎!” 第192章 气疯刘氏 面对刘氏的歇斯底里,安春风眉眼都没有动一下。 宋琪在来之前就说过,有讼师在自己不用开口说话,所有事他自会应对。 现在宋琪都没有出声,自己也不用出声,况且这里是县衙公堂,不是唐家的后院,刘氏撒泼放刁有人会管的。 果然,堂上一干衙役围着刘氏站成一圈,手中水火棍在青石地板上跺出“咚咚”声,口中高喊“威武”,顿时就将刘氏的尖叫压下去。 刘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喊不出来,老脸憋得紫涨,指着安春风直喘气。 终于等到衙役们停手,黄县令对刘氏咆哮公堂仿佛未见,只悠悠开口:“今日所审为逃奴案,原告先陈述案情! 本官有话先要言明,本案只审户籍真伪,辨是否是逃奴。 跟案情无关事一概不问,若是再牵连其他,就需再递一份状纸来!” 他当万年县令时间长了,分管着京城数十万人口,还有几处坊市,每天鸡毛蒜皮的事数不胜数。 尤其是这种家长里短,只要说起来更是前三十年、后三十年没完没了。 要想避免那种短话长说,越审越复杂的情况出现,黄县令的方法就是一事一状。 事情复杂点的,诉状都得写一大摞。 这样一来,每份状纸把每个环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几句话就能审完一个案。 效率高不得罪人,还能养活县衙门口一街的状师。 若只是一些小事嫌麻烦,自然就不找县衙打官司了。 刘氏今天是原告,她刚才咆哮一阵,在公堂上吃了一个暗瘪,也消停下来。 现在要自己陈述案情,她顿时急不可待起来。 双臂一振,将搀扶自己的两个婆子甩开,冲上前指着安春风的鼻子道:“这个贱人是我家撵出去的弃妇,她不孝敬长辈,心胸狭窄,出手伤人,还勾结外人潜入我家,拐带走孩子!” 话一落,堂上顿时静谧。 也不知道唐家太过托大,还是只来走一个过程,居然都没有找讼师,就这样任由一个老太婆大吵大闹。 不等刘氏说完,宋琪上前拱手道:“大人,原告不仅污蔑被告,还对大人刚才的话不放在心上,说的话全跟本案无关,是故意挑衅大人,还希望大人展现律法威严!” 坐在公案后的黄县令抬起肥厚眼皮,懒洋洋撩了宋琪一眼:这个老讼棍又在撺掇自己动刑具。 他怎么肯上当。 虽然刘氏只是内宅妇人,但夫君唐品山是丁忧在家的官身,儿子唐景瑞也在户部当值,看在这两人的情面上,自己就不能随便动刑。 黄县令将惊堂木一拍,对还想喋喋不休的刘氏道:“本官再重申一遍,与本案无关的事不许提,公堂之上,每一句话都要有证据。” 刘氏嚎啕大哭:“这贱人害了我家,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们是要庇护这贱婢。” 被人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贱婢,安春风也怒了,她对黄县令道:“大人,按大梁律法,原告胡言乱语,污蔑名誉,枉告乱诉该如何处置?” 见她还敢出声说自己污蔑,刘氏本就恨意上头的脑袋彻底疯狂。 摇摇晃晃“嗷”的一嗓子就扑过来,看那架势是想在这公堂上把安春风撕碎。 安春风又怎么可能怕她一个走路都要人扶的疯婆子,立即撩起衣袖,只等刘氏扑过来就给她一拳,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是公堂上,两边站着都是全副武装的衙役,又怎么会让两个妇人在堂上打架,手臂粗的大木棍一架,就将两人隔开,宋琪又道:“大人,原告屡屡扰乱公堂,该严惩不贷!” 刘氏还在木棒后又哭又闹的蹦跶,这案子是一句没有说,先就乱了! 黄县令见怪不怪,取出县令印章,打开卷宗道:“原告无法陈述事实,本案作废!若要再诉,一月以后再……” “且慢!黄县令!” 从旁边屏风后传出一男子声音,唐大郎黑着脸走出来。 是他? 安春风挑眉,她早就听到屏风后有人,只是想到这审逃奴,大概应该是唐玉书躲在后面不敢见人。 没想到是唐大郎在躲躲藏藏,让一个疯妇在外丢脸。 唐景瑞一出来,黄县令就松了一口气,刘氏这样闹腾,若是换成普通庶民,早就一通水火棍打出去了。 唐景瑞也是憋屈,他本不让刘氏出堂,而是让唐品山来走一个过程。 可父亲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愿露脸,母亲刘氏却是硬抢着要来过堂。 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情志失控,只是几句话,成了一通闹。 要是黄县令将案件撤下等一个月再来,广安伯府那里定是要自己滚出京城。 刘氏见唐景瑞出来,顿时嚎叫着:“大郎,快把这个贱人打死,打死她替二郎抵命!” 这些话是能在公堂上说的吗? 唐大郎黑沉着脸对两个粗使婆子道:“老夫人病了,你们赶快送她回去。” 两个婆子应一声,就将双眼赤红,力大如牛的刘氏拖出公堂。 刘氏拼命挣扎着,口中谩骂不止,状如疯癫。 她也真的是疯了! 一边是凄风冷雨的唐家,两个灵牌前还点着长明灯。 第137节 一边是鲜亮娇艳的安氏。 在刘氏眼中,安春风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子,都不用说话,光是站在那里也戳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黄县令端坐案后,轻叩桌面,神情漠然,对下面站着的唐大郎没有客气。 唐大郎心中发狠,他知道母亲这一闹,已经给主官落下嚣张跋扈的印象,局势明显不利。 他现在虽然是六品,比七品县令高出一级。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现在却不敢有这想法。 自己也曾经是一个县令,知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的意思,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低头。 黄县令也不能对一个上官无礼,等刘氏的声音从堂上消失,就让人端来凳子,请唐主事坐下。 安春风冷冷看着这一切,不以为意。 官场中人为了彼此颜面,背地里打破头,当面还要装出笑脸。 此时,唐大郎第一次看清楚安春风的容貌,也找到自己母亲突然失控的原因。 安春风穿着一身蟹青的缎面掐腰小袄,下着一条石榴红长裙,头上不仅插着银梳步摇,还戴着一朵绢花。 更别提脖子上被玉嬷嬷特意戴的璎珞圈,整个人水润艳丽,光华照人。 看见这样鲜亮的安氏,唐大郎惊艳之后心生警惕又有些迷茫。 这个安氏真是歹毒。 公堂上不禁止穿戴,但也没有谁这样打扮,这明显就是故意来刺激娘的,而且还让她如愿。 这种明招让人防不胜防。 他只是想不通,在大梁朝,女人上到公堂总有羞怯之意,安氏这样张狂,底气从何而来? 除非……她真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这样故意挑衅别人。 第193章 本官对本官 没有了刘氏闹腾,案件也正式进入审查中。 这次主要说的是安氏和黑豆是逃婢逃奴。 宋琪递上安春风的身份户籍,还附带黑豆小豆子的奴籍证明,上面有朱红官印,作不得假。 黄县令默不作声的看过,他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问。 因为黑豆奴籍证明上的印章,还是他在两个月前盖上去的,送来的人是崔中丞! 这就是一场浪费时间的闹剧。 唐景瑞还是说了几句安氏是唐家之前婢女的话,能找到的证据也是唐家街头巷尾几个婆子的传言。 至于黑豆是逃奴这事,他也去西城牙行查过。 当看到拿出来的是商队千里之外的那几份证明,心中就明白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这种东西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假证明,要是不信,非要等人去查实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唐景瑞只能在心里对死去的二郎一通埋怨,招人也不知道仔细些,早早埋下祸根。 从家里新进下人,到黑豆在唐玉书成亲日拐带那个庶子潜逃,也就只有短短几天时间。 虽然祖母去世是巧合,这也摆明就是人家设好的计策,逃跑只是迟早的事。 现在逃奴就在安氏身边,那个庶子肯定也在。 唐景瑞不是刘氏和唐二郎那样的蠢人,没有证据,他不会说出来打自己的脸,而且认不认庶子,跟自己有何干系。 短短一盏茶时间就审案结束,证据充分,唐家败诉,当场赔银十两! 安春风没有要银子,而是将钱直接捐给县衙的善堂,说给那些幼童添一碗稠粥,让黄县令心情大好! 可唐景瑞看得心情越发不好了,这个安氏真不能小觑。 惊堂木响起,退堂威武再喊。 唐景瑞拿着盖了官印的判卷,心中怅然。 来打这场官司,唐景瑞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能将安氏定为逃婢,能把黑豆这个逃奴抓回去自然是好事。 若是不能,也可以证明二郎不是有意掳人,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为了不让唐家和广安伯府被刑部录案,自己亲手给安氏过了明路。 以后安氏和黑豆他们就可以毫不掩饰出现在唐家人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再说逃婢逃奴了。 对这样的结果安春风是早有预料,想到以后能大方行走街头,再不担心刘氏等人跳出来骚扰自己,还是心情舒畅,不枉此行。 宋琪也很高兴,这简直是他当讼师后第一次这样轻松。 唐家要的就是一个败诉,主动证明只是误会! 黑豆没有什么反应,他只管跟着安娘子,安娘子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三人一道往外走,刚出县衙二门上,后方有急促脚步声过来,还有一声高呼:“安娘子,且慢!” 这是唐大郎唐景瑞! 安春风停住脚,方才在大堂上,唐景瑞没有提自己正月初一偷钱袋和打他的事,但知道这事肯定会找机会再说。 唐景瑞带着两个下人从后方急步过来,站在安春风面前。 都不用安春风开口,旁边黑豆立即挡在中间。 宋琪开口道:“唐大人,请镇定,这里是县衙!” 对黑豆的动作和宋琪的话语,唐景瑞没有反应,只死死盯着安春风,冷声道:“为什么?” 安春风摸着胸前的璎珞圈,淡淡道:“唐大人想问什么?” 见安氏还在装傻,唐景瑞咬牙道:“为什么要在酒楼偷我钱袋?” 安春风挑眉轻笑:“谁偷你钱袋,有证据吗?若说打你巴掌,这我会承认,那也是你该打!” 唐景瑞脸色急变:“你这个女人真是无耻!” 安春风沉下脸:“唐大人,说话要有证据,你当县令时也是凭推测判案的吗?” 唐景瑞一噎,再次开口:“为什么要害死二郎?” 这一次,安春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给了他一个鄙视目光,转身就走! 没有证据,那就是胡说八道,自己若开口回答一个字都是心虚! 唐景瑞没有追过去,只是在身后气急败坏道:“本官如今是户部主事,安氏,你和那小崽子若是想过安稳日子,就老实把勾结赌铺的事交代清楚,只要乖乖听话,本官还能给你留条生路。” 安春风站住脚,猛的回身看着唐景瑞:这是在威胁自己! 还没等她出声反驳,就听从县衙口外传来一句话,声音沉沉带着杀意:“唐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道你说这留一条生路,究竟是怎么个生法? 本官手中都是死人,还没有生过,很想见识一下!” 听到这话,安春风的脖子都僵了。 金湛怎么来了?自己可没有让他来掺和此事。 唐景瑞看着一身常服也难掩血腥杀气的金湛步步靠近,顿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口舌打结:“你……你又是何人?” 金湛淡淡道:“本官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湛!” 唐景瑞脸色剧变:安氏这个贱人怎么又招来这个杀神? 金湛站在安春风身后,冷冷盯着唐景瑞。 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没有动。 唐景瑞是被金湛所逼,下不了台。 安春风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金大人,从跟玉嬷嬷谈过话后,她还没有见过金湛。 只有宋琪眨眨眼,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他转头对金湛道:“金大人来得正好,我们已经结束,正要回去!” 这就是废话,人都走到衙门外,当然结束了。 金湛却像是在等这句话,嗯了一声就道:“走吧!” 安春风僵着身子,微微蹙眉,像是提线木偶一样顺从转身。 不是她愿意这样听话,这时候要是不跟金大人走,总不能还留下跟唐大郎谈心。 抬头瞥一眼金湛,见他依然是冷着一张脸,还是以前那样子,连眼神都没有多看自己。 安春风心中腹诽:一会疯得像野马,一会又像杀神,也不知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金大人? 唐景瑞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几人离开万年县衙,他心中怒意翻滚,却不得不压住。 他只知道京城里人情勾结复杂,不是自己那方小天地,没想到安氏一个弃妇,也会有这样的人脉。 安氏那几份户籍看似平平,他却看到其中一个印章是御史台,这是御史台有人作保。 这个妇人究竟是有什么手段,有御史台作保,现在还有一个五品武官来接人。 他原本不认识金湛,只认识金湛腰间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铜腰牌,那是五品实权武官才有的。 等听到金湛的名字,才知道这就是京中人人避之,也是广安伯府恨得牙痒的杀神。 第194章 繁忙的春季 出了万年县衙,宋琪就说有事要跟衙前街的同行交流消息,撇下安春风和金湛走了。 黑豆赶车,金湛骑马同行,一同回到梨花巷。 玉嬷嬷看见金湛也在,很是惊讶,她也不是多嘴多舌的,立即招呼金大人用过饭再走。 金湛道:“嬷嬷不用多礼,我跟安娘子说过几句话就走。” 安春风走进东院的前厅,就见金湛负手站在桌边,认真严肃道:“安娘子,我没有定亲!” 第138节 这突兀的一句让她微微蹙眉:“金大人,这跟我没关系!” 金湛抿唇:“现在是没关系,以后就有关系了! 另外这段时间我很忙,不会再来梨花巷,有事你找叶青!” 果然是金不二,说几句话就真的只有几句话。 说出自己没有婚约时,金湛隐隐有些激动。 今天他陪着叶青去张府,给张大人说了自己不答应婚事,要解除口头婚约。 张大人听到时很是气愤,觉得金湛是在欺骗,不过这事本来只是两家的一句话,他再是气恼也没有用。 没想到张小娘子得到消息,直接到前院来跪地相求,说哪怕就是平民也愿意嫁给叶青。 这可把张夫人气坏了,当着叶青的面张口就是骚春的贱人,就是把张小娘子送去尼姑庵,也不愿意她败坏门风。 张大人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女儿,知道这些年女儿在继母手下的日子不好过,只是后宅事自己一个男人不好多管。 那成王府五子也是个寻花问柳的老手,嫁过去同样要吃苦。 眼下自己一走,女儿婚事就更难,最后还是答应叶青提亲。 因为金湛承诺叶青很快会进赵王府,或者进兵马司。 等到叶青谋到稳定官职,再跟张小娘子成亲,在此之前还是住去外祖家。 京城里有未婚夫和金大人照顾着,两个舅舅也不会苛待。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接下来就是福伯帮忙准备聘礼将婚事定下。 能解决事情,金湛心中无比轻松,这才赶到万年县衙,正好遇到唐景瑞大放厥词出言恐吓。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金湛并没有多说,只告诉安娘子自己没有婚约就走了。 梨花巷留下一个满腹狐疑的安春风:金大人专门来就是说他没有婚约? 他不婚不娶,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也是金湛专门过来就只为说这句话的行为,就这样不上不下搁在她心上了。 接下来金湛真没有再来梨花巷,安春风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淡定。 可那句话就好像一颗小石头,把平静的湖面击起涟漪,绵绵不休。 又像是一把钩子,时不时在她的心里抓挠几下,忍不住反复琢磨。 心绪不宁,安春风索性让自己忙起来。 春天来了,一进入三四月,就人人需要春衫,百花楼的内衣秀也需要换新款。 经过几个月的火爆,京城里其他楼早对这种衣饰垂涎三尺,眼红之余要百花楼的琴嬷嬷分些油水。 琴嬷嬷把握住最新款式,也就把最初淘汰下来的旧款放出去一部分,这笔生意自然也到了秋水布庄。 半年来,秋水布庄里的针线娘子已经从十人增加到三十个,还是供不应求。 秋水跟安春风商量过后,两人索性合资在牙行买来一批奴婢,不论美丑老幼,只要手巧的。 这倒是不难,宋琪跑了城里十几个牙行,把那些别人挑剩,长得歪瓜裂枣,已经卖不出手的年轻女婢全部买下,价格还不贵。 赵王府也送来货单,是指明要不同款式。 另外王府有手艺好的针线娘子,也不用绣花。 玉嬷嬷推测,这应该是赵王妃的要求。 之前虽然王府购入那些桃儿杏儿的款式,她们心里其实没有底。 毕竟王府侍妾美人多,没有特别要求,也就意味着王妃没有看上。 现在有要求,那就是一个特别有权威的人。 以王妃是个恪守成规的脾性,安春风就做了保守的全兜背心样式。 样品送进王府,安春风收到一笔丰厚赏赐,王府也再没有继续订货的意思。 这是买下设计,王妃自己让人做了。 王妃能接受文胸,安春风和玉嬷嬷心中大定,以后背心式文胸就不再销售,只供王妃一人独用。 位于东城明福街的店铺里,也渐渐起了生意。 买布的娘子们“无意”看到几张放在量衣间的美人图,难免对那些仕女穿的奇怪肚篼感兴趣。 夏嫂子也是个巧舌机灵的,取了各款文胸给人试戴,有人羞涩腼腆,说这是伤风败俗。 也有人感觉不错,勇于尝试。 能买高档布料的娘子们都不怕贵,一口气就要定下各款各式。 在得知每人只有一套,还需要提前预定时,那就更稀罕了,订单排到了两月后。 二月中旬,三年一次的春闱终于要开始了。 从二月开始,靠近考院的客栈住满学子,正午大街上的状元楼,蟾桂园天天客满。 水榭画舫,道观山寺到处都是志向高远,气势炫扬的墨宝。 大梁朝最聪明的人齐聚京城,要为自己的前途一搏。 春闱期间,秦牧的书院也放假,方便学生准备一些东西给应考学子助力,讨得好彩。 安春风也有这个打算。 因为秦牧说,当初大闹唐玉书婚宴时,几个国子监学子出手相助,尤其是陈槐还送他一个荷包,鼓励他自强自立,不要自卑。 危难时刻施以援手,这恩情让母子俩念念不忘,深记于心。 以前是不方便露面,有唐家在万年县一告,撇清逃婢逃奴身份,安春风再无顾忌。 现在陈中元等人要下场考试,自己就该有表示了。 不同外来应考的学子需要住在客栈,陈中元等人一直都有国子监宿舍,安春风准备去那里找他们。 临近考试,国子监学子们已经没有上课,而是让大家自由活动。 有人在外结交本乡学子,以后同朝为官,那就是同年加同乡,友情非同一般。 也有人闭门不出,养精蓄锐以应对几天艰苦的贡院考试。 而那些家在京城的自然是回家,借着跟家人团聚的名义,再看几份家人从小道拿到的题卷。 安春风在国子监大门外先递了帖子,以秦牧想拜见恩人为名,请里面的杂役帮忙送去学子宿舍。 想必这几天已经见多到国子监寻友的事,门上杂役很是不耐烦,说学子们不许打扰。 但收下安春风塞过来的荷包,立即态度和气,腿脚利索去报信了。 第195章 赠礼 信到陈中元手中,让他有些意外。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对自己顺手帮助小孩子的事,陈中元还记忆犹新。 他记得,那小孩子不仅被唐玉书认成乞儿,还当众说是偷盗金簪。 这事虽然当时无人再过追究,可每个人心里自有计较。 后来唐玉书再回国子监,凭借一手好文章,还有能言善辩又出手大方,还是有不少人跟他走动。 但跟陈中元等人已经势同水火,不再交往。 陈中元跟唐玉书绝交,只挂心那个小孩子一走没有消息。 小小人儿被生父当众撵走,也不知道生活怎样,没想到现在会找上门来。 当杂役送来拜帖,还说其他几位学子也一并相请时,陈中元立即邀上当天参加过婚礼的几个同窗,去国子监大门外见上一见,也好缓解一下临考前的紧张心情。 在不远的街道处,停着一辆京城最普通的宽棚马车,车帘低垂,车外一个穿靛青束腰长袍的小童正踮脚张望,旁边是一高一矮俩小厮。 陈中元一走出国子监大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不由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同窗道:“那孩子穿的是童子服,看样子是进书院了!”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一人笑着道:“能穿那身衣服的也非富即贵,看来陈兄那晚送的一两银子是白费了,还害得自己吃了几天干饼。” 唐玉书婚礼那天,秦牧离开时,陈中元除了说些鼓励的话,担心他孤苦无依,就将自己身上的钱袋也送人。 里面虽然只有一两银子和十几个铜钱,也是他辛苦替人译书注解的收入。 陈中元正色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若是不送他,我也难安心。” 在场人都知道陈槐秉性刚直清高,最是见不得唐玉书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就连自己的字都取成无惧鬼神的“中元”,这时听他说无愧于心,也觉得正常。 几人说话间走向马车,秦牧也很快发现这群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高瘦的陈中元,青衣青帽,看起来比那天晚上所见还要消瘦。 他一撩衣摆就飞奔过来…… 车厢里,安春风听到秦牧跑过去迎人,这才撩开车帘从里面出来。 陈中元几人先是笑嘻嘻,七嘴八舌跟秦牧寒暄着,问他现在过得怎样,是否跟家人团聚,在哪个书院上学,念的是什么书,又问怎么想到现在来找自己。 秦牧恭敬答道:“现在正是几位先生应考时,家母感谢那日各位帮助,特意送些礼物给先生们使用。” “啊!还有东西相送?” 几人说话着往马车这边走,就看见一个妇人从车里出来。 今天安春风没有再做张扬装扮,素衣白裙,头上简单的银簪,就连所戴面巾也是素白。 双方作了介绍,安春风对陈中元行了一礼道:“幼子无能,幸好有各位郎君施救才得以脱身,小妇人特意备下一些薄礼以表谢意。” 说着,就让黑豆从车厢里取出一大捆衣物。 给陈中元等人送谢礼,安春风是跟玉嬷嬷仔细商量过。 第一不能送吃食。 玉嬷嬷家里以前自然经常有考生的,她说,考生在临考前吃食非常谨慎小心。 要吃也只在熟悉的地方或者家人备用的才能入口,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 上了考场最熟悉自己的竞争对手,反而是昔日同窗,难免有人会下一些黑手。 第139节 而且贡院也对吃食查得极严,为了不出岔子,安春风想送些糕点的想法被打消。 第二不能送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因为对住在客栈和宿舍的学子来说,没用。 最后还是玉嬷嬷给的方法,用最轻薄的丝棉做成贴身小袄和护膝。 现在二月里,白天虽然已经不再有寒风刺骨,但晚上还是很冷。 考生要靠一床被子在三尺考间里熬过三天,保温很重要。 见人送礼,陈中元等人本来还想推拒,可当看见是做工精细轻薄柔软又暖和的小袄,护膝,还有既能当枕头又可以垫屁股的软枕难免心动。 别人诚心诚意相送,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贵重物品,而且贴心又实用,几人客气一番就欣然接受。 安春风又取出一个钱袋送给陈中元,感谢那晚他对秦牧的解囊相授。 可陈中元收下小袄护膝,不再接钱袋,秦牧急道:“那晚先生对学生说过的话,学生永记在心。 古有一字之师,现有先生启智,区区薄金,先生一定要收下。” 他在书院里也学了一段时间,这咬文嚼字的功夫见涨。 其他几个同窗纷纷相劝:“中元兄以前也说过,一心善念起,万千福报来!这不就是应证!” “是啊!稚童纯良,知恩图报,你可不能让他心伤,灭了他的良知。” 其实大家都知道,陈中元临考这一月没有再接注释经译,囊中羞涩,交完考试所需报名费五两银子,就连再准备其他物品的钱都捉襟见肘。 本来大家还想着帮衬一下,现在有人送来钱袋,哪怕是一两银子,也比分文不取好。 安春风没有出言相劝,她觉得这些读书人不见得喜欢看到妇人指手划脚、喋喋不休。 尤其是在收钱这种事上,他们更是慎之又慎,生怕毁了自己清誉。 毕竟不是人人皆玉书,对钱财来者不拒。 于是她退到一边,闭嘴不言,只是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更加诚恳一些。 果然,在众人劝说下,陈中元勉强接下钱袋,但对安春风拱手一礼:“今日得大娘子赠银,他日定当回报!” 他十分诚挚的道谢,一双眼睛端端正正的看着安春风。 见他肯收钱袋,安春风心中大定:“陈学子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回赠!” 本来玉嬷嬷说只送衣物,不送银钱。 说这些清高的读书人视钱财如粪土,给钱会惹来不喜。 可安春风没有跟玉嬷嬷多解释,自备下几张金箔和一串铜钱,共价值十两银子的钱袋,足够用到放榜。 她知道陈中元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会缺钱。 因为牧哥儿拿回来的钱袋很是陈旧,边缘已经起毛刺缺口,里面也是一些比绿豆子大不了多少的碎银。 第196章 唐玉书的无端恨意 国子监里的学子一般分两种,一是皇亲国戚官家子弟,另一种则是各地通过府试考过来的精英,家境上自然有好有差。 在现代安春风没有读多少书,但也知道读书就意味着花钱,考试也要花钱。 每个时代都一样,大考大花钱,小考小花钱,陈中元的钱袋都破成那样,现在大考肯定缺钱。 自己本来就要回报他对秦牧的救助,现在十两银子已经是考虑到陈学子能接受的最大限度,要不然,五十两也是应该的。 临考前,国子监门口已经没有多少学子进出,孤零零停一辆车,还聚一堆人在激动兴奋的说什么,很快就吸引来好奇目光。 唐玉书站在远处的街角,面色阴沉的盯着这边几人。 那个一身素雅的妇人虽然戴着面巾,但曾经亲密相处几年,只凭身形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大闹自己婚礼的小崽子也在里面,果然是安氏在其中使坏。 安氏和秦牧来国子监干什么? 难道眼见自己就要下场考试,还想回来要自己收留? 哼!弃妇孽子,休想! 唐玉书捏紧拳头,在孙如意和秦氏眼中,他这些天只闭门念书,对外界一概不知。 家里突然少了一房下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几个奴婢窃窃私语时,他还听到唐二郎死了。 原因就是去抓逃婢安氏。 安氏是不是逃婢他自然清楚,可他没有出言解释,而是任由唐景瑞报案开庭,等着刘氏受辱。 自从跟孙如意定亲,知道孙如意只是一个婢女后,他倍感耻辱,无法退婚只能忍辱负重的继续坚持下去。 但是,在成亲冲喜的当天,被陈中元羞辱一番。 再到五日后孙婆子下药,跟孙如意同房,结果发现孙如意早不是完璧,唐玉书内心就扭曲了。 唐二郎的死活跟他无关,现在能支持他走下去的唯一念头,那就是考上进士,依靠广安伯府登上高位。 对他来说,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哪怕孙如意怀上他的孩子,哪怕天天端茶倒水小意奉承,甚至把身边的两个婢女都让他收房开了脸,他的内心都无动于衷。 但面上却是温柔体贴的夫君,让孙家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现在看见安氏,他心里莫名生起恨意。 国子监门口的安春风并不知道唐玉书已经看见自己,等陈中元收下钱袋,又说了几句,她就带着秦牧和两个豆驾车离开。 唐玉书也没有露面,他知道有陈中元几人在场,自己过去不仅不能将安氏怎么样,反而还要落得被牙尖嘴利的陈中元辱骂一顿的下场。 于是,他只能满怀愤怒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妻儿远去。 再看到陈中元几人抱着从安氏马车上取的东西,喜笑颜开的结伴回国子监。 唐玉书双目喷火,咬牙切齿:“一对狗男女,奸夫淫妇!” 他开始低头盘算,安氏这个贱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陈中元的。 难怪在自己的婚礼上,陈中元不仅要给自己难堪,还帮着那孽子脱身,回到国子监也跟自己作对! 好啊! 平日里陈中元自命清高,目中无人,其实也就是个捡破鞋的。 自己不要的女人,他还拱手回礼,下贱,都是下贱,你们全特妈的都是贱人! 安春风回到梨花巷,还没有坐稳,就被玉嬷嬷拉过去看新买的奴婢。 除秋水布庄买针线娘子,玉嬷嬷也跟安春风商量给安宅买些小丫头。 这种事安春风不懂,自然是听从玉嬷嬷安排。 比起只选手巧的针线人,玉嬷嬷要挑的就苛刻很多。 她这半月带着荣雪走了好几个牙行,终于挑到四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两个十五岁的大丫头,今天一并领回。 安春风回来时,几个丫鬟已经在宁阿婆带领下学规矩。 看着满院子突然出现的莺歌燕舞,安春风都有些傻眼。 安宅虽然有两处院子,但主子少,事也少。 有厨娘和两个粗使女仆,三个门房下人,再加上小林子、黑豆和宁阿婆,已经感觉够用。 玉嬷嬷大手笔,一下子买来六个丫鬟,顿时感觉哪哪都是人。 安春风不习惯,玉嬷嬷却淡定道:“小林子和黑豆已经十四五岁了,再过几年,等到他们十七八岁就该配婚,现在买来丫鬟也可以早早培养感情。” “这两个大丫鬟就分到东院给你用!反正牧哥儿还小,也不担心坏了小郎的名声。” 安春风:“……配婚!” 是了,小林子和黑豆、小豆子都是安宅奴籍,以后定会跟奴婢婚配。 生下孩子就是家生奴,长大后忠诚度比买来的高。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自己的人,这些家生奴不仅要学文习武,还要学经商理财,内宅事务,家中店铺也会交由他们打理。 虽然身为奴籍,没有自由,不见得比普通庶民过得差。 至于那四个七八岁年纪的小丫头,婚嫁还早,自然是荣雪的贴身丫鬟,以后也会当陪嫁丫鬟。 玉嬷嬷就让宁阿婆将六个丫鬟叫到跟前,指着安春风对几人道:“我这里既然叫安宅,安娘子就是你们的主子,雪娘和牧哥儿就是小主子。 之前我已经说过,安宅里第一要紧的就是嘴严。 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哪家做过,又是为何被卖出来,以后就按照安宅的规矩来。 有宁阿婆带着,你们就好好学,要是想偷奸耍滑,犯错轻则罚饭挨打关柴房,重则罚卖去边外,不会再留京城!” 她声音平和,可说出来的话让几个丫鬟脸色惨白。 一般人对犯错的奴婢都说卖去窑子里,玉嬷嬷自然不会这样说。 可卖去边外也不见得更人道,听传言关外人都是青面獠牙吃生肉喝生血,反而更加恐怖。 丫鬟们纷纷给安春风和荣雪跪下,安春风没有叫她们起来。 入乡随俗,她也不能破例。 虽然小林子和两个豆之前能跟大家同吃同住,那是最初跟荣雪以兄妹身份相处的,自然亲近一些。 现在环境不同,大家要分出上下尊卑,但也不是普通的奴仆。 而且小豆子是靠自己能力得到安春风的宠爱,吃穿用度上几乎快比着秦牧,没有拿他当下人。 没办法,在书院他要替秦牧挨打,总得给点甜头。 现在这些婢女就不同了,不施威先用恩,难以服众。 对丫鬟们的训话,安春风就只有一句:“玉嬷嬷说得对,你们听玉嬷嬷的!” 她现在还在适应接受奴役下人的过程中,训不了话。 再说真正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卖来卖去也太麻烦,更方便的处理方式很多,她不想说出来吓人。 第140节 此时,安春风浑然不觉,在经历唐家母子毒手,荣雪被劫的被迫杀人,再到报仇唐二郎和被唐大郎威胁。 她已经开始融入大梁朝的生活,草菅人命这条红线岌岌可危。 安春风的懒散,惹得玉嬷嬷瞪了她好几眼,也惹来小丫鬟们感激目光:安娘子一定是面善心软的好人。 第197章 来信 接下来就是给丫鬟们取名字,安春风对此彻底是取名废物,她的名字就是自己取的。 别人都是薇、仪、佳、娇……听着都是飘逸出尘的美人儿,就她的名字都被人嘲笑土得掉渣。 现在又要给六个丫鬟取名,她取恐怕就只有小红小绿小花了。 果然,当玉嬷嬷听到安春风艰难说出一个小翠,立即免了她取名字的权力,还开始赶人:“安娘子,好像外面肖林回来了,你去看看有什么事没有?” 安春风也正想脱身,嘴里假意说着玉嬷嬷多辛苦了,脚下就开溜。 肖林今天巡店是去萍姨娘的果盘铺子,她也想听听又过去这么久,唐家有什么消息传来。 外院,肖林一见她就取出一封厚厚的信纸,还说了一句:“萍姨娘问你下午是否有空,想未时(下午1-2点)在了然茶楼见面!” 安春风正拆信,诧异道:“萍姨娘信里没有说原因?” 小林子道:“萍姨娘没有说,只是看她神情很是激动,想来很着急。” 安春风想了想:“知道了,下午再说!”她打算看过信再做决定。 走回东院牧哥儿的书房,安春风展开萍姨娘的信纸,密密麻麻写了三大张,看得出来,唐家这些时日很是不清静。 首先刘氏疯了! 萍姨娘在信里详细描述了刘氏的疯态,天天骂人,见人就骂。 骂生下孩子就回娘家的二儿媳妇无情无义,没有给二郎灵前守孝,也没有吃斋。 骂大儿媳妇严氏治家无方,辞退了一大拨下人,让她没有水喝没有饭吃。 骂萍姨娘狐媚子,勾住唐品山,让她守了一辈子活寡,活该一碗药生不出孩子。 骂唐月熙没有用,天天只知道闷头在家绣花,不跟其他官家女眷出门去多结交些贵人。 又骂孙如意惊吓到自己儿媳才动胎气,以后生孩子也要死。 骂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安春风,骂的内容萍姨娘没有直说,只用四个字来形容“无所不及”。 还怕她看不明白,在旁边解释了一下,是指方方面面! 安春风明了,刘氏处心积虑促成唐玉书的婚事,可她高兴的时间太短就受到反噬。 她把所有恨意都放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都不顺眼,现在就连听到安氏这个名字都要激动得抽搐晕过去。 看来自己的威力还是很大的! 从唐月熙被掳开始,不祥的阴云就一直笼罩着唐家。 这就是报应啊! 也是刘氏疯癫以后喃喃念叨的。 安春风都有些意外,她在上公堂时故意打扮得光鲜亮丽,想的还只是让唐家人看见自己不是可怜巴巴的弃妇,没想到作用好到离奇,直接让刘氏崩溃。 刘氏内心究竟有多黑暗,才会连一点阳光都不能接受。 除了刘氏疯癫之外,萍姨娘还说,害死唐二郎的那个赌铺跑得不见人了。 兵马司和万年县捕头将那片棚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那样的赌场在十里巷就是流动的,在这里待一个月,下个月就搬走。 什么设备都不用准备,只要骰子一响,附近的赌徒就像闻到腥臭的猫,自动聚集。 现在老庄头他们将人绑在外面出事,肯定不会再出现,说不定已经不在北城,而是在其他肮脏的地方重新开始。 安春风抿唇,兵马司的人若是这样说,那就意味着这将是一桩悬案,将会高置起来,等待猴年马月破案。 不错,正好事情发生在金湛被停职期间,现在负责的是想要立功的林副使。 安春风默默替那个辛苦的中年男人道一声抱歉,人算不如天算,这只是巧合。 若是金湛负责,自己还可能会透露一点老庄头他们的信息。 现在……现在成为悬案就更好! 若老庄头他们想要银子,自己跑去找唐家就是另外一说。 除此之外,萍姨娘还说已经租下一间小院子,她跟唐品山刚开始是白天偶尔在那里休息。 现在刘氏天天骂人,吵得家宅不宁,唐品山带着她在外面住的时间也多起来。 离开刘氏,虽然没有奴婢下人,所有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还要伺候一个老男人,她都觉得真是畅快极了! 安春风苦笑:这后宅妾室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只是在外住上几天,不用看主母的脸色就乐成这样。 想到这,她突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金湛要自己当妾,也过这样的日子…… 安春风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甩掉这个想法,自己一定会用竹针将他扎成球,扎成刺猬,最后成为藕片、蜂窝煤、筛子! 信里还说了生意越发好了,几处楼子都来拿货,账单已经随信带回。 这几处楼子来拿货安春风知道,因为他们若是不买自己的果盘,就没内衣秀。 安春风现在觉得,做生意其实还是挺简单的,就是彼此货物交换而已嘛! 难怪前世看见那些茶行从来都见不到一个客人,还是开得长长久久。 信写到这该说的都说过,就结束了。 安春风不明白,萍姨娘又要自己下午去茶楼干什么。 肯定是事发突然,她没时间写信,或者无法用信纸描述。 安春风想破头都猜不出来,只能不猜,准备吃过午饭就去茶楼。 对又恢复茶楼接头的原因,是安春风想保护萍姨娘。 以前唐大郎不认识自己,戴着面巾还能去果盘铺子。 现在唐大郎管了家,唐品山不归家,时不时还会去铺子上。 若是被唐家人发现萍姨娘跟自己私下来往,那就遭了,自己不能害了她。 吃午饭时,安春风享受了一下真正的腐败生活:在六个婢女的伺候下用饭。 自己吃着,旁边有人看着,要吃什么菜什么汤,需要婢女挟到碟子里,自己不能动手。 安春风感觉,这不是在训练婢女,这是在把自己当狗训,那狗粮还是一颗一颗的喂,光是看都看饱了。 不过,看看旁边认真的荣雪,再看看认真的玉嬷嬷,安春风压住自己的急燥,将一顿饭吃完。 她算了算,足足比平时少吃一半的量,非常适合减肥。 难怪那些大家闺秀都是腰肢纤细,飘尘如仙,完全是饿出来的。 饭间,玉嬷嬷说了六个丫鬟的名字,两个大丫鬟叫采青、采蓝。 四个小丫鬟是荣雪取的,分别是重楼,玉竹,木莲,婵衣。 安春风知道了,这丫头最近在背药性,用的都是中药名。 不得不说,这母女俩取的名字都比自己的小翠好听。 吃过饭,安春风就往萍姨娘约好的茶楼去。 她中午没有吃饱,趁跟萍姨娘说话时,还能再吃一些点心。 黑豆将马车赶到茶楼下面,这时候还不到未时。 安春风自己先开一间靠窗的茶室,让店家端来瓜子点心,再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临窗眺望街面,边吃边等待萍姨娘的到来。 未时刚到,萍姨娘就出现在安春风的视野中,跟萍姨娘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鸦青长袍的年轻男子,两人边走边说话,看上去很是亲密的样子。 安春风的眼睛顿时瞪圆:萍姨娘有情况! 第198章 萍姨娘得侄儿 黑豆引着萍姨娘进茶室时,安春风面前的桌面已经干干净净,什么瓜子皮、点心渣子都没有,只有规规矩矩坐着的一个女人。 萍姨娘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看向跟她一起进来的年轻男子眼睛里都带着光。 “安娘子,这是我老家侄儿,昨天晚上才找到我。” 都不用坐下,萍姨娘就急不可待的介绍起来。 那年轻男子也是才二十左右的样子,面相忠厚老实,皮肤黝黑跟崭新的袍子很不搭,露出的手上也满是老皮,一看就是个干苦活的。 此时站在安春风跟前,拘谨着拱手行礼:“晚辈杨宗见过、见过安大娘子!” “噗嗤!”安春风笑了。 萍姨娘也笑,嗔怪道:“傻孩子,你跟安娘子同着辈呢!” 杨宗脸黑红了。 安春风招呼两人坐下,又让黑豆再传些果盘糕点上来。 萍姨娘笑着道:“不用客气,我跟宗哥儿是吃过才来的。” 安春风道:“零食而已,吃着香个嘴。”她还是喜欢边吃边说。 萍姨娘知道安春风的脾性,吃就吃吧! 今天跟侄儿同桌,她只顾着给唐品山和杨宗两个人布菜盛汤,自己都忘了吃,现在肚子也饿着。 先还是说了一阵京城春闱的事,安春风这才知道,杨宗是找到同乡一个举子进京赶考,给人挑担背行李赶车同路过来的。 到了京城又四处打听,住在街边找了好几天才终于问到顺安坊唐家。 说起这些,萍姨娘两眼通红,泪水涟涟。 第141节 杨宗看她这样伤心,笨手笨脚扯过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脸说不妨事,平时在家也干这些活,又小心把皱了的衣角抚平。 坐了一会,安春风见杨宗在旁边拘谨得很,就给黑豆使了个眼色,让他请杨宗去帮忙查一下家里的马车,早上出门时有些颠。 杨宗一听帮忙查车,顿时轻松,忙起身对萍姨娘道:“大姑,我看看去!” 等他走后,萍姨娘才哇的哭出声:“安娘子,这孩子是专门来接我回家的!我心中难受,堵得慌!” 安春风忙关上茶室的门,也不劝慰,只默默拿着巾子让她哭个够。 好一阵,萍姨娘才抽抽噎噎收住哭,哑着嗓子道:“家里没有忘了我,他们还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不孝女!” 安春风抚着她的肩道:“家里怎么会忘你,只是这隔着千山万水,来去一趟不容易才少了联系。” 萍姨娘红着眼,瘪着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絮絮叨叨:“宗哥儿说,现在家里日子过得不错。 他们说,要是我在这里过得好,就带个信让他们放心。要是我过得不好,就跟宗哥儿一路回去,以后吃糠咽菜总不会饿着我!” 家里知道他当妾不自由,也不怪这些年没有回过。 听到这样温暖的话,安春风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有些羡慕,萍姨娘千里迢迢为爱奔赴,身后还是有人在为她担心焦虑。 杨宗不是萍姨娘亲侄儿,只是同族堂兄的儿子。 当年萍姨娘离开老家时,杨宗还没有出生。 萍姨娘是独生女,她跟着唐品山进京作妾之后,父亲老秀才就一病不起,都是同族照顾。 死后也是族中帮忙安葬,家产自然也被分了。 刚开始萍姨娘还写信回去,老秀才死后,就断了联系。 还好当初写信时,萍姨娘在信中说了唐品山的官职和住宅。 现在杨宗找来,就是想看她过得怎么样。 “萍姨娘怎么想,是跟杨宗回家去吗?”安春风觉得萍姨娘丢下唐品山这个男人,离开唐家回去也是一个出路。 萍姨娘摇头:“我怎么有脸回去,以前是我一意孤行要来京城的,连父亲病逝都没能见上一面,现在无儿无女,拿着放妾书回去只会给杨家蒙羞!” 她说着看向安春风,眼睛突然亮晶晶的:“你说,要是我把宗哥儿留在京中,留在我身边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只是粗粗一看,也知道杨宗是个耿直老实的小伙子。 白要人家一个好大儿,这多好的事,问题是人家答应吗? 可安春风不能这样回答,现在萍姨娘情绪激动,得等她冷静下来才能考虑。 “萍姨娘,你的身体调理得怎么样?”萍姨娘在外租房子,还是为了有煎药熬汤的地方。 说到身体,萍姨娘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颓废下去。 “安娘子,我也不瞒你,我上月没来身子,还以为是有喜,找了郎中来瞧,说……” 她抬头,眼中茫然失措:“郎中说,这是天葵将绝之兆,不可能有孕了。” 啊! 安春风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萍姨娘四十岁,在现代医院用药,还是有很大几率怀孕生子的。 可这是大梁朝,十五及笄就出嫁,四十岁已经是奶奶级别,身体好能生孩子全靠运气。 安春风当初虽然存有让萍姨娘生子乱家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想让她以后有个依仗,能生就生,不能生至少也可以趁这机会调补好身体。 没想到萍姨娘跟唐品山的人生纠缠中,没有等到绝望和绝情,先等到绝经。 现在好不容易有些出路,时间还是绝了她子嗣。 花期已过,只余归路。 难怪,她一见到杨宗就激动成这样,还急忙忙喊来自己分享。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孤零零走完人生,没想到还能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 知道萍姨娘不想离开京城,又再无儿女,安春风觉得这事有商量的余地! 时间没有过多久,杨宗就跟黑豆回来了,出门走动放松一下,再见他明显灵动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拘泥。 于是安春风让黑豆也一起陪着杨宗坐下,几个人气氛轻松的吃瓜子花生喝茶,开始真正的闲话家常。 杨宗父亲跟萍姨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妹。 老秀才死后,房屋和田产被族中瓜分,这个堂兄住的房子就是萍姨娘曾经的家。 杨宗兄弟三个,他是最小的,现在十九岁。 一直以来都听父母教导家里姐妹,远嫁当妾还不如不生,教材就是自家占的屋基和生死不知的姑姑。 杨宗觉得那个杳无音讯的姑姑还是怪可怜的。 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不像家里出嫁的姐姐跟姐夫吵架,自己跟大哥二哥还能过去把姐夫揍一顿出气。 再加上年轻人好奇心驱使,就想趁着有人进京的机会,千里迢迢来看望一下。 杨宗道:“家里俩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爹娘说来看望姑姑,顺便问一下叔爷爷的坟茔是不是需要重修。 要是姑姑想在京城给叔爷爷立牌位,就让我来帮忙操办。” 外嫁女不能在夫家祭娘家祖,萍姨娘是妾就更不能。 但杨宗是杨家子孙,只要是他立牌位,萍姨娘就可以烧香。 听明白杨宗的意思,安春风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第199章 春闱 离开萍姨娘回梨花巷,安春风心中慢慢琢磨起来。 杨宗应该是想留在京城。 年轻人谁能抗拒花花世界,至少比他再回小镇上干活强,而且萍姨娘也能有一个依靠。 现在唐家刘氏垮了,唐品山又是个二六不管的,实际上是唐大郎在当家理事。 这对萍姨娘来说不是好事。 唐大郎可不像唐品山这样好糊弄。 要是唐大郎拿出大梁律法,硬说不许妾室立私产,萍姨娘的生意就难保,这得提前防着。 好在杨宗一时半会的也不走。 听萍姨娘说,要给老秀才立牌位,她还先去斋戒一段时间,再到庙里上香。 入夜,新来的丫鬟给安春风准备好浴水,还撒上花瓣,要给她搓背。 安春风今天忙忙碌碌跑了一天,泡澡是需要的,就是搓背接受无能,让两个丫鬟出去等着。 洗过澡,俩丫鬟就捧着精油香脂在旁边等着,这是玉嬷嬷给她和荣雪准备的护肤品。 没有人监管,这些滑腻腻的东西她总是偷懒,用起来拖拖拉拉,现在有俩丫鬟,偷懒是不成了。 俩丫鬟被牙行教过,再有宁阿婆训练很快就能上手。 一个用精油护发,一个用香脂护体,将她从头发尖到脚趾盖搓得香喷喷滑溜溜。 安春风觉得挟菜这套服务可以淘汰,夜间护理可以保留,这才真正是富人生活! 一边享受伺候,一边跟两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些农家事。 采青采蓝都是玉嬷嬷精挑细选的,出身农家,中人之姿,没有多漂亮机灵。 想来玉嬷嬷只需要身边丫鬟听话本分,不需要能替主子做主的机灵人。 第二日,也是春闱的第一天,大街小巷都有送考的人群,贡院外更是人头攒动,考生在家人担忧焦虑的目光中排队开始进入考场。 粗查是各考生的考篮被打开,将里面的一应物品全部查过。 进入内院,每个人的衣服脱下,衣角袖口领边都要用剪刀挑开,进行更加严格的搜查。 在所有考生里,陈中元几人特别引人注意。 他们身上都是素纱小袄,脱下来用灯笼一照,透明亮堂,里面纤毫毕现,藏不住任何夹带,穿在身上又比那层层衣服保暖。 这就是透光丝棉小袄,一般都是有经验又有钱的大户人家给族中子弟准备。 这衣服也几乎是一次性的。 为了透光,外面的轻纱薄如蝉翼,穿几天一活动就浮纱走线,无法再穿。 在场除去陈中元几人穿着,另外也有人穿,反正在一众穿着厚厚单衣的学子中寥寥无几。 唐玉书身上跟其他学子一样,也穿的是十数层单衣,在早春的凌晨,冷得手脚冰凉。 孙如意虽然是广安伯府婢女,有的是伺候人的本事。 可广安伯府靠着丽嫔进宫得宠才起势,根基底蕴还是浅薄了些,这些世家传承的东西她就不知道。 此时看着陈中元的贴身小袄,唐玉书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安氏送过来的衣物。 贱人!贱人!勾三搭四的贱人! 看着陈中元几人满意舒服的笑容,无处发泄的郁闷让唐玉书心里堵得慌,就连考场里响起进考棚的锣声都没有听到。 随着贡院大门关闭,再用封条锁住,为期三天三夜的春闱就开始了。 京城里,各街上的巡街明显增加。 梨花巷,安春风坐在秦牧的书房里正在发呆。 东院虽然给秦牧设有书房,其实秦牧还是喜欢去西院的大书房。 那是荣雪用的。 厢房里撤了绣架,摆上大大的书案,荣雪和秦牧相对而坐。 第142节 一个背医书,一个背经书互不相干。 玉嬷嬷在旁边守着。 她或看诗书,或绣花,俩孩子有疑问也可以当场解答。 对这俩孩子,玉嬷嬷说过,会当亲姐弟一样的培养,也要两人像亲姐弟一样相处。 荣雪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可以帮衬,有秦牧就有一个弟弟,以后有事这个弟弟就能替她出头。 同样的道理,秦牧也需要崔御史的照拂。 从长大到谋生,只要崔御史在位一天,他就不担心自己势单力薄。 有玉嬷嬷辅导孩子,安春风乐得清闲,秦牧的书房反而被她用得多,现在更是有空就在里面坐着。 才是早上,安春风就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书桌后,两眼迷茫的对着墙上那一条刚劲有力的字幅皱眉瘪嘴咬牙切齿。 字幅是金湛写的,她找不到正主,就找这字幅发气。 安春风讨厌那种说话说一半的人! 自从金湛说一句“我没有定亲”就走了,害得这些天她是吃不香睡不好。 安春风越想越气:你定不定亲跟我有什么关系,非得巴巴儿跑来说半句,又没有下文。 还说这些天很忙,现在她想找人问个清楚都没办法。 再想到满街兵马司的巡防队,安春风暗想金湛应该像春节一样,也在什么地方加班,才会说他很忙。 贡院的门紧闭着,时间在无声无息流逝,对普通人来说,京城的大街一样的热闹繁华。 萍姨娘带着杨宗去寺庙预约供养灵牌的事,安春风还继续在书房里发呆。 不过,她的发呆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孩童喧哗打断。 安宅里现在有七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 除去如今不爱打闹的秦牧,秀气的荣雪,其他个都是活波性子,尤其是小豆子,有时候嬉笑声简直就要把屋顶掀翻。 玉嬷嬷是又高兴又心烦,只感觉耳朵都被笑声吵得嗡嗡响。 有那几个小姑娘陪着翻花绳,跳格子,荣雪才愿意丢开医书活动一阵。 玉嬷嬷担心荣雪如此痴迷学医,只是因为动了小儿女心思,为了打消她这念头也是绞尽脑汁。 沈郎中对妓子厌恶透顶,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弟子这门亲事。 她希望能让女儿早些明白醒事,不会受到伤害。 摘下矫正器的荣雪行动能力恢复得不错,尤其是单脚跳格子她最强,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唯一能抗衡的就只有小豆子,每每玩起来也最尽兴。 现在几个孩子就追着跑着,从西院到东院来了! 安春风起身出门,对蹦跳着的孩子们招手:“小豆子,雪娘,你们过来吃松子糕!” 要让这些喇叭花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给零食。 重楼、玉竹、木莲、蝉衣伺候荣雪在廊檐边坐下,采青取出一匣松子糕。 荣雪粉嫩的小脸顿时兴奋起来,玉嬷嬷担心她长胖,现在开始控制她的零食。 平时西院除去莲子羹、山药粥之类的调补品,像松子糕,绿豆糕这些东西就只有到安姨这里才吃得上。 几个孩子正捧着糕点准备开吃,就看见玉嬷嬷脸色铁青的冲进院来。 荣雪吓了一跳,赶紧将松子糕藏起来,却见她娘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直直去了正房。 “什么?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正房里,安春风简直不敢相信玉嬷嬷说的话。 “是今天大朝会上的消息,不会有假,安娘子,金大人这次恐怕是遇上麻烦了!他这几天可有联系过你?” 玉嬷嬷不死心,还想在安春风这里找答案。 安春风茫然摇头:“没有,从万年县过堂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 玉嬷嬷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十天,难道金大人他们真的在成王手上?” 第200章 识破重生 在安春风的追问下,玉嬷嬷道:“有传言过来,成王上朝了! 说朝中几个官员,其中就包括金大人,说他们滥用私权,迫害忠臣良将。 若是皇上再无端扣押,他就要动用大宗正这个权力替皇上清除小人。” “大宗正?大宗正是干什么的?比崔御史他们还厉害?” 安春风不懂大宗正是什么官职,怎么还威胁到皇上了。 玉嬷嬷苦笑,安娘子对官场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此时她只能细细给她解释。 大梁朝的皇室绵延百年,皇子皇孙早已经是个人数庞大的团体。 这些宗亲身份特殊,除去部分旁支迁去各处藩地,绝大部分还是留在京城朝廷供养着。 大宗正就是替皇帝管理这些自带特殊光环的人群。 能对犯错的宗亲进行处罚,也负责皇室宗庙陵寝等地的祭祀和保管皇族祖籍,是皇族里最有威信的长辈。 所以在荣帝上位时,成王周坚利用自己大宗正的权力,对几个皇族的恶意刁难进行打压,又对后宫的软弱太后进行扶持,才让登基大典顺利完成。 这就是荣帝和太后心怀感恩,对他很是包容的原因。 现在威胁皇上,说的也是太后陵寝修建的问题,皇宫嫔妃的安葬可是宗室在负责。 安春风抿紧唇:“既然大宗正是管理皇亲的,跟官员无关,那……怎么又跟金大人他们联系上了,还有什么迫害?” 涉及这些皇室密辛玉嬷嬷也不知道,现在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反正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大宗正突然上朝,而且被人抬着,形容枯槁容貌骇人,出言就是要皇帝放人。 一些涉及其中的宗亲勋贵也同时上书,朝中上下混乱一片,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王把时机拿捏得极准,现在正是春闱的关键时刻,还有一天考生就要出贡院。 届时,这群热血沸腾的学子不明究里,极易被人鼓动。 突然得到这些消息,就连玉嬷嬷也没有了主张。 宦海浮沉,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天被浪打下去。 安春风在屋里转圈。 不行,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自己还没有问清楚,金湛干巴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金湛说过,有事就去找叶青! 想到这,她抬脚出门也不管廊檐下那群惊呆的小姑娘,对急匆匆进院的秦牧道:“牧哥儿,你让黑豆备马车。” 秦牧没有去喊黑豆,反而神情紧张的一下将她拦住:“娘,你要去干啥?” 安春风心里正是着急,无心哄孩子:“我有急事!回来再跟你玩!” 秦牧没让:“娘,你是要去找金大人吗?” 安春风站住脚,定定看向秦牧:“你怎么知道?” 玉嬷嬷是才得到消息,就是朝中事传得再快,也不会让一个七岁孩子都知道,而且其中还有金湛的名字。 秦牧支吾着道:“我刚刚在外面听的!” “说实话,你知道什么?”安春风沉下脸,等有空就要查查,什么人在外面乱嚼舌根。 听到娘的呵斥,秦牧一颤,咬着牙吭哧道:“娘,儿子觉得金大人……会死。” 一句话让安春风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一把将秦牧扯进书房:“小子,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 从见到秦牧,她就觉得这个孩子神神叨叨的。 有时候像孩子,有时候又是大人,总有一种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感觉。 几天前也只认为孩子是经过刺激有些早熟,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自己是穿越,难保没有别人穿越,或者是重生。 网上不都说,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有毒蛇的地方,三步内必有仙草。 这孩子是什么来历,自己一定要扒出来。 被安春风凌厉又带着邪气的眼神盯着,秦牧整个人都不好了,无意中就带上小孩子的动作,绞着衣角嗫嚅道:“娘,是梦中有一个老爷爷讲的,我……” 安春风点点头,心里暗道:对,就是这个调调! 梦中老爷爷,陆地活神仙,要不然就是绝版地摊书,总要为自己的未卜先知找一个理由。 “那个老爷爷说了什么?为什么金大人会死?”安春风步步紧逼。 秦牧苦着脸道:“因为以后京城里再没有金大人的消息。儿子想,应该是死了!” 刚刚他无意中在西院听到玉嬷嬷说金大人出事,他又回忆前世的印象中,京城里没有像金湛这样年轻出众的兵马司指挥使。 现在想来应该是在某处任务中死亡,或者是在皇帝授意下消失。 说实话,金大人是个不错的男人,而自己一直下意识不想娘跟金湛走得近,就因为心里不踏实,总感觉金大人会在某一天突然失踪。 现在应该就到时间了。 成王是皇帝的皇叔,要是在利益得失的取舍间,只能舍弃没有根基的官员。 安春风脸色巨变,她从来没有想过金湛会死,那样年轻,那样朝气蓬勃的好人,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秦牧还知道什么? 在她的询问中,秦牧摇头,他真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前世他就只是一个每天挣扎在饥饱中的乞儿,所有心思都放在唐家,对京城里其他官员一无所知。 见秦牧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安春风现在也无暇再逼他,只冷冷道:“我们必须去帮助金大人,江湖儿女江湖报,金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第143节 安春风说出这句话时,很想此时金湛能跳出来说一句:职责所在,本官连狗都要救。 她不敢赌秦牧说的是真是假,现在必须先去官帽胡同问清楚。 秦牧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退一步提要求:“娘,你要保护好自己,儿子还等你回来把我养大。” “废话,我当然想活着!”安春风拨开他,自己去前院找黑豆。 让人备马车,又让黑豆把他翻墙的飞虎爪拿出来。 “安娘子,我跟你去!”黑豆将放在自己房间的爪勾拿出来,却塞进自己怀里。 安春风知道黑豆跟金湛学过几天功夫,感情不一样,此时见他态度坚决,只能道:“黑豆,这件事是有危险的,你不怕?” 黑豆摇头:“不怕!黑豆还要保护安娘子!” “好吧!只要你听话,我一定将你带回来!”安春风也不勉强他。 只要黑豆听从安排,自己应该可以将他提前隔绝在危险之前,只是逃命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娘,这东西你先用着!你、你别打我!” 秦牧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个小盒子,绷着脸,神情紧张的递过来。 安春风诧异看他一眼,接过盒子打开,随口道:“我打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眼睛就直了,盒子里是一套奇怪的东西。 小针,细线,细长铁丝这是一套开锁工具。 抬眼看向秦牧,发现那孩子已经溜到门外,探着半边身子对自己道:“娘,我们真的没干坏事!” 我们? 安春风的眉头瞬间拧起来! 第201章 弄清始末 安春风带着黑豆直接去了官帽胡同。 金府大门紧闭着,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安春风上前扣门时,还是敏锐察觉背后有人盯梢。 她没有回头去看,心中只是想:是现在才出现的,还是以前就有人盯? 院门很快就开了,出来的是叶青,他一看见来人是安娘子,很是吃惊:“安娘子,你有什么事?” 安春风没有多说话,一把将他推进院,自己和黑豆紧跟进入,再反手关上门。 叶青诧异:“安娘子……” “叶青,金大人现在怎么样了?你能不能联系上他?”安春风不等叶青发问,直接道。 叶青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金大人的情况,你现在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就在这时,福伯从前厅出来,脸上满是憔悴和着急:“安大娘子,你怎么知道湛哥儿出事的?” 看着这俩人都只问自己怎么得到消息的,就没有一个能回答问题的。 安春风压住心中火气道:“金湛是不是出事了?叶青,金大人之前说过,我有事就来找你,现在你说金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再遮遮掩掩,金湛就没命了!” 这一下福伯就稳不住了,急声道:“安大娘子,湛哥儿真出事了?他、他去逍遥山……啊?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金湛干的是皇帝密令,不能对外人说,福伯这几天担心害怕,嘴角都起了燎泡。 安春风知道福伯是真的替金湛担心,出声道:“成王在朝会上要求皇上放人,说金大人他们逼迫忠良……” 她话还没有说完,福伯咕咚一声就坐在地上,叶青的脸色大变。 他们一直被人盯着,哪里都去不得,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金湛潜入逍遥山庄,的确是为救因为悄悄调查取证,被成王抓起来的两个御史,没想到自己也陷进去了。 这时候听到成王居然上殿,就知道金湛肯定是出事了。 福伯是再也瞒不住,把成王的罪孽和金湛的去向跟安春风说明白。 他经历过一次灭门惨案,现在心慌意乱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将这样的大事说给一个不沾边的妇人听合不合适。 安春风还没有听完心就凉了一半:成王吸食毒药,还跟京城女子失踪案有关,住在城外那个最奢侈豪华的小行宫里,皇上都动他不得,而且还牵连进皇亲。 等听到金湛为救御史也搭进去,心顿时凉透了。 完蛋了,这简直成了葫芦娃救爷爷,一搭一长串。 论武艺自己远远不如金湛。 去不去?怎么去?怎么救? 她这里眉头紧锁的想对策,那边福伯又道:“这些事赵王爷怎么没有来说?” 安春风脑中一下就亮堂了。 对,还可以找王爷,福伯说是赵王传的皇上口谕,应该更清楚其中关键。 对她的想法,福伯和叶青都摇头,王府又不是普通地方,赵王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而且成王还盯着金府,叶青这个长随肯定是重点目标。 “你们没办法找王爷,我有!”安春风摸出王府腰牌,自己可以凭这个,想办法见到王爷。 见到腰牌,福伯和叶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马上同意安春风的办法。 一个女人出现在金府,然后带着叶青急匆匆乘车离开,马上引起盯梢人的注意。 几个挑担的小贩装模作样想跟在马车后面。 不料,马车一出官帽胡同就急驰,那几个小贩立刻被甩开。 安春风没有在半道绕圈子而是直奔王府。 既然已经有人盯梢,再被人跟上都是迟早的事,自己没有那个时间浪费。 马车到王府,安春风亮出腰牌要找许公公,她心中急,怕再被那老太监拖上两个时辰才出来,就对传话的侍卫道:“民妇是有像正月初一救人术同样的秘术进献王爷!” 现在按压胸口就能救人的方法人人都在学,听到又有同样的秘术,侍卫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去找许公公。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还是让安春风等得脚底冒油。 等看见许公公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才终于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行礼道:“许公公,民妇有急事想见王爷!” 许公公眼皮一搭,又是阴阳怪气的声音慢悠悠道:“王爷才下朝回来,正歇着呢,是你一个民妇想见就能见的?谁给你脸了!” 这倒也是,堂堂王爷不是普通人想见就见的,可安春风不同啊! 她脸皮厚! “许公公,王爷现在焦虑的事,民妇能化解一二!” “你……”许公公不信。 “民妇能救命!”安春风也不说破,这个老太监最是啰嗦,自己要是说多了,那就耽搁时间了。 “你能救命?”许公公还在磨蹭。 安春风都要抓狂了,绷着脸道:“对,王爷想救谁就能救谁!” 反正吹牛或许不要命,不吹牛就真的要命了,不见到王爷,就没办法救金湛。 许公公心动了,不管这个妇人说的救谁,也可以让王爷见见,他想了想:“行吧!你跟我进府去见王爷,后面的两个,别探头探脑的,门房等着!” 没办法,叶青和黑豆只能在门房等着。 安春风是第一次踏入真正的高门豪宅。 到处都是延伸远方的连廊,抬眼皆是飞檐拢翠,红墙黛瓦,雕梁画栋。 转过一道连廊又一道连廊,走过一个花墙又一道花墙,安春风已经转得头晕眼花。 难怪许公公每次都要一个小时才能走出来,光是走这些廊道都得日行万步。 终于在一个垂花门外停下,许公公对安春风道:“在这等着!” 经过一番折腾,安春风终于在两个美艳婢女的带领下,进了王府内书房。 赵王周成锦的脸色有些不好。 金湛等人的失踪让他焦虑。 今天在朝会出现的皇叔成王,更是让他和皇兄都吓了一跳。 皇叔早就身体孱弱不堪,无力上朝,怎么会突然精神亢奋、红光满面,不仅要求释放那些奸淫掳掠女子的宗亲,还说太后陵寝需要停工。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人将死,必先狂,成王为了那几十个不成器的东西,拉上整个皇族,赌皇上最后底线。 朝会上,百官哑然,涉及整个皇室宗亲,惯是闻风而动的御史台在默默观望,崔御史这样的老油条更是一片平静。 第202章 逍遥山庄(1) 安春风是见过王爷的,还觉得那个胖胖的王爷很是喜庆和善。 可此时见他肃然端坐,一股皇家威严油然而生,赶紧认真行礼,再不敢有半分松懈。 周成锦原本不想见一个民妇,只是听到她说有救人之法,才想起兵马司指挥所见到的安氏,还有被戏弄的金湛。 等安春风行完礼,周成锦道:“安氏,你有什么救人的法子说出来吧!说得好,本王有赏!” 安春风躬身道:“王爷,民妇斗胆一问,金大人是不是出事了?” 周成锦眯眼,声音里带着危险:“你跟金湛是什么关系?从何知道他出事?” 秘密大事,这个女人怎么知道? 安春风端直身子,仿佛没有感觉到威压,认真回道:“是金大人的长随所说。 王爷,金大人与民妇有数次出手相救之恩,民妇略懂一点手上的皮毛功夫,若是金大人有麻烦,愿意去试试。” 她没有问王爷为什么不去救人! 第144节 自己没资格问,人家能救肯定不会等到现在。 自己现在开口问责,还想要王爷给自己解释,那就把路走死了! 周成锦听到是金湛长随所说,心中信了两分,再想到安氏那按压胸口救活人的方法,再加信三分。 可一个妇人要进山庄救人的话,他又如何能信:“金大人的恩情对你就如此重?你可清楚后果,要是被人抓住,你只有死路一条。” 安春风迟疑片刻道:“不敢欺瞒王爷,是民妇跟金大人有私情,情深至此,他死我也不活了。” 安春风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自己一个民妇,若是说金湛跟自己有恩,就要以性命相交,那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 但以男女私情揽下,就可以说得通了,毕竟谁会无缘无故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若是成功将金湛救出,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他应该不会计较自己说谎。 若是失败,金湛也死了。自己就是说有私情,他也无法跳出来反驳,这口锅得背到坟头上去。 安春风这样一说,周成锦再想到教救人术时两人的暧昧动作,果然全信,他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皇兄对皇叔不是没办法,只不过关乎皇家颜面,不想太过难看,一直低调查找证据,才造成今天局面。 现在证据齐全,那一群皇亲已经急眼想要最后拼一次。 他们将金湛等人抓住,想以此威胁皇兄将事情放过,可皇上已经下了决心要大义灭亲。 为查清这些皇亲的罪行,已经死了好几个官员,又怎么会为三人停住,只会加紧收网。 成大事时总要有人牺牲,这也是难免的。 现在是皇家同室操戈,面对抬出大宗正身份压人的成王,若罪名没有审清楚冒然行刑,皇上就要落得屠杀亲族的骂名。 皇上无法做的事,家属可以。 既然这个民妇自愿去救金湛等人,不管成功与否,自己也愿意助一把力。 “本王给你逍遥山庄的地形图,还有里面的护卫布防。” 一听是逍遥山庄的地图,安春风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逍遥山庄是皇上行宫,把地形图给自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将皇上安危交到自己手上,以后若是要行刺皇上都是可以的。 周成锦何尝不知行宫建筑图纸的重要性。 他不愿意看着那几个官员白白送命,而且他还有些不相信皇叔说已经抓住人的这句话。 要是有人质在手,成王大可直接带上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皇室内争,是皇上对自己不尊重,对自己不好,将事情弄成家务事,而不是说什么迫害忠良。 傍晚时分,王府后院一扇很不起眼的杂役小门打开,叶青、黑豆、一身小厮打扮的安春风和一个陌生的魁梧汉子牵马出来。 安春风对那人道:“齐护卫,我们该怎么走?” 齐护卫是王爷的贴身护卫,武艺过人。 周成锦不仅给了地图,还派了一个高手协助她。 齐护卫道:“骑马出城!” 安春风的马车停在王府,现在必须骑马离开。 这就出现一个难题,黑豆他们都会骑马,就安春风不会。 她会单手开法拉利,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开。 安春风不想耽搁大事,让黑豆取来绳子将自己固定在马上,这样急奔起来也不担心掉马,就是人难受一些。 逍遥山庄位于京城的西山,这里山峦叠嶂,风景优美,还有几池温泉。 之前一直是皇帝出城狩猎的行宫, 因为历代皇帝都爱带着嫔妃来这里游玩,山庄的占地面积极大,不仅屋舍众多,还包含了几个山头。 荣帝继位后就让皇叔成王在此调养身体,没想到养成毒窝。 安春风一行人在逍遥山庄外五里停下,将马解了缰绳放进山林。 按王爷给的地图看,从这里进林子,马上就可以找到一个护卫薄弱的地方。 齐护卫和叶青决定从那里进庄。 可是安春风却没有答应:“金大人一定看过这图,成王他们用的也是这图。 我们觉得这里僻静,成王也知道,就连布防图也知道。 若是平常时,还能从这里进,现在说不定墙后就有一个大网在等着我们。” 叶青和齐护卫顿时面面相觑,这个问题还真是如此。 金大人已经陷在里面,自己几个功夫比不过金湛,也这样走的话,不过是给成王再添几个人质。 于是,几人按照安春风的方法,换了方向,多翻一座山头从其他地方进庄。 且说逍遥山庄里,此时护卫正神情紧张的搜查着每一处角落。 行宫偏殿里,俩个血迹斑斑的人挂在木栏上。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长得肥头大耳的男人站在正殿台阶上,正面目狰狞的大声斥责着下面护卫:“找,去周围林子里挖地三尺的找,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会化成灰消失。 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必须将人交出来,要不然,你们就跟牢里那两条狗一起死。” 下面的人诺诺连声,有人大着胆子道:“五爷,金湛身上有伤,又是两天滴水未进,就是逃也应该跑不远,庄里的几处院子小的们已经找过,只有栖泉院那边还没有去过,是不是……” 栖泉院,就是依着温泉修建的庭园,平时成王就靠这里的温室生活。 因为里面有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东西,普通护卫都要绕着走。 周庭其脸色阴沉,想到父亲成王靠药力支撑不了多久。 要是不能将这事压下去,成王一脉被送去守皇陵都是轻的:“爷会亲自去那里找,你们把山庄重新翻一遍,有谁敢偷懒,直接砍了!” 第203章 逍遥山庄(2) 他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一脉已经不能忍受,才让人暗中调查。 既然是暗中,那就说明皇上也不敢惹怒整个宗族。 金湛从地牢里逃脱已经一天,若不是各处把守极严,就要被他跑出去。 这些在世人眼中是吃皇粮的官员,在周五爷眼中,就是周家养的狗。 不好好替主子看门护院,居然敢来查成王案底,还抓了皇族亲属,真是胆大包天。 现在父亲已经去面圣,自己也要赶紧把逃跑的狗官抓回来。 暮色苍苍,星光点点! 山庄外,安春风等人终于是到了高大的围墙外面。 摸着粗糙的青石砖墙,几个人走了一段路,躲在一个角落翻看地图。 从地图上看,这次新选的位置里面是一处虎兽院,这算是逍遥山庄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哪怕整个山庄被围成铜墙铁壁,这里都无人看守。 现代时,有人去动物园参观也逃票,走捷径就是狮虎苑,结果成为老虎们点的外卖食品,还热气腾腾的。 不过再危险的地方都有安全区域,就看能不能找到了。 自己要是从这里进就需要仔细些。 在四人身边放着一头死去的黄羊,没有伤口和血腥。 是在来的路上,被精通横练功夫的齐护卫拧断脖子。 安春风准备万一自己出错时,可以借这头死羊去贿赂老虎。 她先贴附墙壁细听,找到一处没有野兽声音的角落,接下来就是分配行程。 在四人中齐护卫力气大,叶青的功夫比不上金湛,也能打两三人。 黑豆年纪小,但对上一个没问题,所有人中又是安春风最弱。 为了安全起见,黑豆和叶青一起保护安春风,齐护卫前面开道。 飞虎爪丢过墙头,齐护卫拽拽结实,抓紧绳子三两把就攀上高墙,发现下方是一条石道,显然是供人游览野兽时走的。 旁边有跳来跳去的几只兔子,还不怕人。 而旁边不远处的铁栏后,有低沉的吼声! 齐护卫手心捏了一把汗:安娘子果然耳力不错,虽然找到观赏步道,还是差点就将人带进兽场。 路线已经有了,齐护卫对下方几人打出“可行”的手势,立即纵身下墙探查周围情况。 这边第二个上墙的是叶青,紧接着就是安春风。 她是用绳子绑在腰间,被拎上墙去的,然后就是黑豆和那头死羊。 等四人顺利闪出兽苑,天已经黑下来了。 此时,整个逍遥山庄灯火通明,喧嚣阵阵,在众人眼中,比死气沉沉的十里巷危险百倍。 因为,这里的护卫像是炸窝的蚂蚁,在四处乱跑。 躲过一支小队的巡逻,叶青对安春风道:“安娘子,他们在喊什么?” 安春风压住心里激动:“他们好像是在找人,在说抓狗官!” 什么意思? 叶青茫然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道:“是大人他们跑出来了?” 齐护卫也反应过来:“对,很有可能!” “抢人!”黑豆言简意赅,只说正题。 “不管是谁,我们直接抢人!”安春风也这样想。 自己四个要在偌大的逍遥山庄里找人,还不如跟在这些护卫后面捡漏,这样虽然更加危险,但效率是大大提高。 风险跟收获并存,安春风不想自己最终只看见金湛的尸体。 第145节 心动不如行动,四人在安春风的听音辨位的指挥下,早早埋伏在廊檐边,齐护卫和叶青几棒干翻正走过来的巡哨。 马上扒去衣服,给自己换装,变成一队四人组的护卫队。 安春风个子最小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这样她也能带着大家避开其他护卫。 逍遥山庄是行宫,主院修建的格局也有宫殿的影子。 在各种亭堂楼阁的建筑里一眼就能看见。 安春风等人混在护卫里看似四处乱跑,还是一点点靠近过去。 在过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敲翻两队护卫,也问出一些对他们非常重要的消息。 逍遥山庄里此时在找的是一个从地牢逃跑的人。 只可惜这些都是外围护卫,就连逃脱之人的身高长相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武艺高强,两天没有吃喝还能打死看守带伤逃脱。 叶青激动道:“是大人,一定是大人!” 安春风也激动起来,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不过逍遥山庄面积大,护卫也多。 按口供上说,主殿和温泉那边才是严控区域,看来金湛在这两处的可能性很大。 临近三月,有温泉的逍遥山庄已经是春天。 灯笼的朦胧光线中,有稀疏的桃枝含苞待放,就连空气都比别处多几丝温香。 春意浓浓,杀意也浓浓。 安春风背靠一处墙壁,其余三人都紧缩在她的身后。 在不远处的假山洞里正躺着两个打晕绑得结实的护卫,这已经是他们一路除去的第五队。 若不是担心血腥味会引人注意,这两人也活不成了。 在他们的前方的廊道里,一队人正快速跑过,领头之人还在喊:“快,三队已经找到血衣,人肯定混进栖泉院了!” 很快一行人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廊道后。 栖泉院! 安春风脑中快速回想地图上的栖泉在哪里! 想是想起来了,但别想依靠她找到,毕竟在她的心中,地图就是看的,跟现实不搭。 安春风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黑漆漆的一堆人。 可是黑灯瞎火的,用眼神谁也看不见谁。 没办法,她回手扯黑豆:“栖泉在哪个方向?” 大家都看过地图,黑豆也知道。 黑豆低声道:“左边!向上走!” 哦!这就明白了! 可栖泉院在自己的左上方位置,而主殿在右下方。 “快,我们跟上到栖泉院!”终于得到具体情况,叶青顿时急着要跟过来。 安春风摇头,神情凝重:“你们说,现在栖泉院会有多少人在?” 从之前抓住的护卫口中,安春风已经知道逍遥山庄大概有一百个护卫,三五人为一组在各处院子和花园丛林中搜索。 而栖泉和主殿的护卫应该是人数的一半,每处二三十人。 现在山庄里大部分护卫去了栖泉,那就至少有五十人以上。 安春风这边四人,只要稍微疏忽大意就要陷入围困。 有这样多的对手,还是专业护卫,即便是一行人里面功夫最好的齐护卫也不敢说自己能以一当十。 万一金湛伤势严重,需要一人背负,自己这些就更没有办法离开。 那就真的是大娃完蛋二娃上,二娃完蛋三娃上,最后死在一起! 呸呸呸! 自己可不想死! 安春风心中也急,脑中快速转着,不能去栖泉院硬碰硬,那就掏老巢。 一把火烧了主殿,给栖泉制造些混乱。 第204章 逍遥山庄(3) “我们去主殿!走右下方!”安春风问清楚方向,带队转过那处刚刚走过的廊道。 这里有成王周坚长期居住,里面的修缮已经改变原貌,比图纸上多了好些亭子水榭,宛如迷宫,稍不注意就要走错。 好在除去安春风,其他人的方向感都好。 又有安春风提前听到声音避开,走得倒是有惊无险。 越是临近主殿,大家越紧张,突然,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安春风对后面几人一摆手,大家立即明白是有护卫过来,自己需要隐蔽。 可现在已经靠近主殿,不再有花木山石,四周都是宽敞的廊道和一览无余的平地,还有灯笼亮光。 安春风向旁边看了看,高檐灯笼下已经是一间间屋舍。 她对着角落一指:“进屋去!” 几人赶紧跑过去,叶青抢先一步推开房门,后面的人跟着闪身进去。 外面护卫脚步匆匆而过,消失在主殿那边,屋里几人这才松一口气。 外面的灯光透过明纸照进屋里,里面陈设朦胧可见。 这里应该是赏楼,顶部极高,屋子是连通的大开间,用于宴请。 只是中间以屏风相隔,看不清里面情况。 “看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自己要放火,就需要找到适合燃烧的物件。 黑豆和叶青在屏风后转了一圈,黑豆道:“后面都是矮榻,很好点燃!” “好,那就立即在这点火!” 安春风不去想这样宽敞的地方准备卧榻是干什么用的,只觉得将那些矮榻堆叠起来,燃烧后的烟火足以点燃屋顶。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主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凄惨的尖叫:“啊!” 声音才出一半就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人捏住喉咙! 安春风吓得一抖,看向主殿方向。 从进入逍遥山庄,一路都只看见来去匆匆的护卫,并未见到有宫婢侍女,现在听到女声…… “叶青,你跟黑豆在这里点火,点燃就要马上离开,按照方才的路线去栖泉院。”安春风安排叶青点火,赶紧解栖泉那边的急。 这是早就在路上商量过的事,没什么再说的,叶青不敢耽搁,马上去搬矮榻。 安春风对旁边正警惕盯着外面的大内高手道:“齐护卫,还得麻烦你陪我去正殿。” 这里是正殿,路上劫的活口说,成王回京,山庄里住的是成王第五子周庭其。 别人抓人质,自己也可以抓一个在手。 齐护卫是有职业素养的,听从命令不会随便反驳,尤其是这一路过来,安大娘子都没有出错。 他立即抽出腰刀,此时去正殿,那就是厮杀在即。 安春风没有刀,她只有两把匕首护身,还有就是一包针。 是王府针线娘子绣花的小针,王府特供,质量好! 刚才的惨叫仿佛只是幻觉,正殿又恢复安静,只有几个护卫在檐下不安的走动着。 趴在藏身的窗户后,齐护卫盯着这几人,突然轻声道:“他们只派了人在前面游动巡逻,而不是安排一明一暗两个哨位,看来对方的人手不太多!” 安春风对护卫们的习惯不了解,齐护卫却是王府出来的,各种规制都懂,此时一眼看穿正殿外那四五个人的虚假。 齐护卫所言不假,周庭其亲自去栖泉院那边抓逃犯,正殿留下的护卫不多。 安春风也盯着那几个护卫,既然人少,那就杀了,免得着火后逃时腹背受敌。 低声跟齐护卫商量几句,两人就开始行动。 现在藏身处跟正殿有一块无遮无拦的广场,要想过去就会第一时间暴露在护卫们的视野中。 安春风走出赏楼门口,背靠廊柱,侧身站在阴影中,将一只茶盏重重砸在广场的青石地面上。 寂静的夜里,这清脆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庭院,哪怕远处还有呼喝奔跑声,也足以让人心肺炸裂汗毛倒竖。 那几个护卫本来就紧张,即便训练有素也吓得嗷嗷叫。 此时受惊,立即一边大声喊叫着:“这边有情况!”“快来人!” 一边抽刀扑来。 齐护卫等的就是这个,他双手握刀就迎过去。 此时,虽然双方穿的都是同样衣服,也知道是敌手,顿时刀影晃动,打成一团。 见齐护卫以一敌五不见颓势,安春风不再旁边停留,她立即矮着身子,顺着边沿向正殿狂奔而去。 安春风的突然出现,让山庄护卫惊呼连连,他们一边拼命阻拦持刀高手,一边对殿里面的护卫示警:外面来了一个小地滚子! 殿前的打斗早已经惊动里面的人,就在里面的人想开门来查看时,安春风已经到了门边。 她抬腿猛的一踹,两扇刚开一条缝的门扉重重撞向里面那人的面门,那人敏捷向后退出半步,躲过门扇攻击。 与此同时,一簇绣花针随着门扇的风势也飞射过来。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等那人发现有黑影再急身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匆忙间抬手遮挡,还是有数针透过指缝扎在他脸上,顿时疼得翻滚到一边。 第146节 安春风一步踏入正殿,环视一周。 发现这处正殿宽敞高大,地上是柔软的波斯地毯,漂亮的家具,靠墙两排造型优美的灯架正燃着烛火。 真是太好了! 安春风无暇顾及那个手脸被扎成刺猬的护卫,奔过去一把扯翻一排灯架,灯油泼洒地上,顿时燃起一片火焰。 就在这时,那个倒在地上捂脸哀嚎的护卫忍痛出声道:“别杀我!别放火!后面还有人……有人!” “有人也要死!” 在安春风心里,自己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找到金湛,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 灯油顺着地毯烧到旁边幔帐,受伤护卫急了,他坐起身大喊道:“后面偏殿还关着人,你会将他们全部烧死!” “后面是些什么人?周庭其呢?”安春风不管已经上掠的火焰,抽出匕首架在护卫脖子上。 护卫看样子是真的不想死,连忙道:“是几十个婢女,还……还有两个官!” 两个官? 安春风眉头一蹙,金湛是来救人被困,难道这里就关着那两个御史? 那就不得不先救他们了! 此时外面的打斗已经结束,齐护卫提着血淋淋的刀,一身破烂的冲进来:“安大娘子!让我来!” 他刚才杀了五个,没有受什么大伤,就是一身衣服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此时见安春风旁边有一护卫,以为是还在缠斗,立即提刀就砍。 那护卫脸上、眼角都还插着针,看东西全是重影,晃神间看见血淋淋的大刀挥来,顿时吓得跪地高喊:“好汉饶命!小的帮你们救人!” 第205章 逍遥山庄(4) 现在需要争分夺秒,有人带着肯定会更快! 火焰已经撩到屋脊,房间里也是黑烟滚滚,很快火就要穿破屋顶。 一旦被外面那些护卫发现不对劲,围过来,自己几人就只能硬闯了。 安春风从怀里取出一块磁石,飞快在那人脸上眼周一晃,绣花针被取下,立即粗着声音道:“你若骗人,扎你一次,就能扎你得二次。” 针一取,疼痛明显缓解,不等那人松快,齐护卫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厉声道:“想活命就老实点,带路!” 那人连连点头:“小的不敢!” 此时,叶青也闯进来。 虽然刚才说好他们点火就马上去栖泉院,可眼看正殿这边打得激烈,他们也走不了,出手拦下另一队。 目标已经暴露,安春风也改变方案,可以预见马上会有更多的护卫过来,大家聚在一起更加安全。 “叶青,黑豆,你们马上去后殿放人!” 刚才那护卫说,因为金湛的逃脱,周庭其将山庄里的宫婢杂役全部拘押在后殿,想找出放人的奸细。 要是不赶紧放出来,这一把火就要将人全部烧死。 安春风和齐护卫则带着俘虏直奔偏殿。 偏殿也类似厢房,同样的高廊宽屋,殿门是用铁链锁着的。 齐护卫挥刀劈下,铁链应声而断。 里面没有灯。 安春风手提一盏从檐下取来的灯笼往里一照,就看见里面空空荡荡,只在屋子当中摆放着几个木笼,其中两个装着人。 俘虏指着笼中的人道:“这两人就是前几天带回来的,受了刑,还……还有气!” 他想说快死了,可又怕自己说一个死字,旁边那个矮子就会再戳自己几针。 他话刚说完,就被齐护卫一掌拍翻丢在地上。 安春风此时已经跑到木笼边,木笼依然有铁链大锁。 “安大娘子!让我来劈开!”齐护卫又想用刀劈。 安春风将他拦住:“齐护卫,你再劈,刀就要废了,马上还有恶战,没刀我们都得死!”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秦牧的盒子。 从中取出一段细细的钢丝插入锁头,齐护卫眼睁睁看着安大娘子只用一段铁丝插进锁孔,三两下锁头就打开,顿时差点惊掉下巴。 来大梁朝这样久,安春风已经研究过这里的锁。 这种一字型横梁挂锁是最简单的锁型,就连打开方式也只有顶开,横开、直开。 原理简单,构造也不复杂,只有一组弹片和滑槽,开锁几乎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一根簪子也有可能将锁打开。 只是秦牧和小豆子怎么会对开锁感兴趣,自己回去就得好好拷问一下。 安春风打开一个木笼的铁链,立即就去开第二个木笼。 齐护卫探身进去,将里面的人拖出来,拨开他脸上乱发,在灯笼下一瞧,顿时惊喜道:“是黄御史!” 这人跟王爷见过面,他认识。 这次自己的任务就是找到三位大人,没想到一下两个到手,都不费劲。 另一边,安春风已经又打开一个木笼,顺手将里面的人脚下铁链也解开。 齐护卫过来将人拖出,往脸上一照,见是一个陌生的人,不过也能肯定就是落在成王手中的御史。 可两人此时满身是伤,血迹斑斑、昏迷不醒,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殿前殿后已经乱成一片。 叶青和黑豆打开后殿大门,里面被关押一天的男男女女又饥又渴,早已经是惊弓之鸟。 此时门才开,都不用叶青喊他们快跑,他们就拥到门边。 正殿已经能看见浓烟和火光透出来,这些奴婢杂役见自己能逃出生天,简直是恨不得爹娘再生两条腿,一个个又哭又喊拼命的往外奔。 叶青放开门,赶紧又来找安春风,自己等人不是来当活菩萨的,还要救大人。 偏殿里,安春风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正挠头,一见叶青和黑豆过来,忙道:“去外面抓两个杂役来背人。” 刚才被扎的护卫已经跑了! “不用!” 齐护卫一指黑豆:“你背一个,我背一个,我们混在那些杂役走,先找个地方将人藏起来。” 情况瞬息万变,那些人也是鱼龙混杂,还是要自己人才可靠。 于是,齐护卫和黑豆一人背着一个,也跟着那些奴婢后往外跑。 外面,赏楼的火最先点燃,此时已经烧透房顶,如同怪兽一样张牙舞爪盘踞在半空中。 山庄里此起彼伏的哨声不断,那是卫兵发现火情在召集人手传递消息。 正殿里,屋里装饰燃烧得噼啪作响,窗棂上刷过桐油的明纸被火燎过,对外呼呼喷着火舌。 整个正殿已经被火包围,被烧的瓦片炸裂。 奴婢杂役们已经跑光,安春风几人也跑出广场,刚刚冲进旁边的水榭阴影,就跟一队匆忙赶过来的护卫迎面撞上。 在混乱中,安春风没能辨别出对方有护卫们的靠近,现在面对面,想要躲已经来不及。 此时宫殿顶上的火焰已经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方。 双方僵在原地。 叶青看着换了装束,已经是山庄护卫统领的方脸男人冷笑:“李波,好好的东城兵马司副使不当,要来给人当狗。” 正月初一,安娘子带人救活两命的功劳被人夺去,那人就是李波。 金湛给京兆府上报实情后,安春风又教会大家都学了心肺复苏术,东城兵马司就沦为笑柄,就连他们得到的奖励也不香了。 接下来就是元宵灯会时,金湛遇刺,凶手腰牌是东城兵马司的。 李波也没有想到自己带队赶过来救火,会遇上叶青这个熟人,还有这些人背的两个御史。 但听到金湛的长随也敢嘲笑自己,顿时怒道:“你那主子都活不过今天,你这个小跟班还敢来行宫劫囚! 兄弟们,将这些人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过,要想发财,就靠这一次了!” 在他身后,那些护卫轰然应声,纷纷取出武器就要扑过来。 安春风此时心已经提起来。 刚才她听音失误,还能因为宫殿燃烧断裂和那些杂役奴婢乱跑乱叫的影响,此时正面对上这群护卫,才真正知道自己误在什么地方。 之前的那些护卫相貌再是凶悍,但行动时都是松松垮垮的一盘散沙。 而这一群护卫进退有度,行姿严谨,这么多人齐齐抽刀,居然没有多余的声音。 再想到刚才叶青说出的李波身份,安春风顿时心中一沉。 这些应该都是训练过的兵卒,人数十多个,自己这边才四人,还需要照顾两个昏迷的御史…… 第206章 逍遥山庄(5) 齐护卫和黑豆将两个御史丢在旁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俩了。 叶青也抽出腰刀,三人犄角站立,对上十二人。 李波手下的护卫熟练结出军阵,看得安春风阵阵牙酸。 有组织的战斗单位就不能再单纯用人数衡量了! 此时正殿火光冲天,那股炙热和焦糊味更是撩拨得人心浮气躁。 完了,葫芦娃救爷爷应验了! 难怪金湛要栽在这,以他的能力逃跑应该是没问题的。 第147节 金湛,金湛那边看见火了吗? 我们这里还得赶紧过去,要不然就白来了! 怎么办,安春风真的是开始抓狂,脑子转得已经快烧机冒烟! 她此时都没有想怎么全身而退,只想怎么闯过李波这一关到栖泉院那边去。 就在这时,安春风脑中终于是灵光一闪,口中一声“住手”也脱口而出。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女子声音突兀出现,顿时引得所有人向她看来。 安春风从离开王府就做小厮打扮,现在也是庄里护卫的装束,站在光线昏暗处,她一直没有开口发声。 在李波等人的眼中,这就是一个小矮子,而不是个女人,更无人想到有女人乔装打扮混进来。 安春风的声音一出,李波眉头就蹙起,他隐隐感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又不敢确认。 安春风抬手摘下头顶护卫的帽子,又拨了拨浮在脸上的碎发,将脸对着主殿熊熊燃烧的火焰道:“李副使认出民妇了吗?正月初一发生踩踏时,李副使还救活了两人呢!” 李波脸色一变,他认出这是当时那个救人的妇人:“是你!你来干什么?” 她怎么来这里,也是来救金湛? 李波是亲眼见到那几个已经绝气的人,在安大娘子的绝技下活转过来。 没有听过医学常识的解释,那种无法解释的从死到生让他心生畏惧,此时看见安春风,也不禁退后一步。 他一退,其他人不明就里也跟着一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顿时一松。 安春风却不敢松,她一步一步走近李波:“李副使怎么有些怕我?” 李波手中刀柄一紧,双目圆睁大喊道:“管你是何方神圣,敢来生事老子都要劈了你!” 话音未落他提刀对着安春风就劈来。 黑豆一直紧跟在安春风身边,立即上前横刀格挡,当啷一声,两刀相接火星四溅。 说时迟那时快,跟李波只有一米多距离的安春风抬臂曲指连弹,早就挟在中指的绣花针急射而出。 在她的对面,李波只感觉自己喉间如有蚁咬的轻痛,又转瞬即逝,可接下来却是喉头剧痒,呼吸困难。 他抬手往颈部一摸,咽喉处一根针状暗器正随着他急促呼吸而上下摆动着。 他想一把扯出,此物滑不溜手反而插得更深,尾端直接没入肉里。 李波大骇,他连退几步躲进兵士里,捂着喉咙,憋气哑着嗓子一指安春风:“杀……杀她!” 可就是这眨眼间,安春风已经又上前一步,连续弹指不断。 又是几个护卫捂喉狂咳,针扎气管上,来自生理反应的强烈刺激就是高高手也顶不住,一个个咳得蹲在地上眼泪鼻涕长淌,完全失去控制。 李波的人瞬间少了一半。 齐护卫和叶青他们怎么会错失良机,三人揉身就上。 李波一边咳嗽一边慌忙应战,俩边顿时绞杀在一起。 安春风紧绷着脸站在两个昏迷的御史身边,看着齐护卫和叶青跟人厮杀,耳朵却听着周围动静。 当又一队明显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安春风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弹指飞针、竹针听着炫酷,其实不算什么绝技,全凭一个出其不意和取巧。 不仅需要非常近的距离,而且目标单一,战斗力在这种生死大混战里还不如板砖实在。 无论是竹针还是飞针,都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一旦对方有了防备,那就只能赶紧逃。 因为别人的一招反击,自己都承受不起。 安春风清楚,如果自己正面对上手持大刀的齐护卫或者金湛,分分钟歇菜,逃命或许能多活三五分钟。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技巧都是浮云。 战斗还在继续! 呼吸不畅、战力大损的李波根本不是齐护卫的对手,在断去一臂即将人头落地时,不远处的水榭后,跑过来一群黑衣蒙面人。 那群人一见这边打成一团,立即围过来,其中一人出声呵斥:“住手!” 敌我难辨,双方立即停住。 齐护卫和叶青戒备的退到安春风和俩御史旁边。 气氛压抑,安春风一手扣住绣花针,一手捏紧匕首,死死盯着这几个看起来实力不弱的黑衣人。 领头的黑衣人还没有说话,他身后几人突然暴起,刀光闪过,李波和几个还站着的军士立即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这突然变故吓了安春风一跳。 黑衣人像是认识她,对着叶青几人背后的安春风道:“对面可是安大娘子?” “你、你们是谁?”被人突然点名,安春风都让这一惊一咋弄结巴了。 “我们是为人所托,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黑衣人拱拱手,也不管安春风满脸惊诧莫名,回头对身后的黑衣人道:“伤者重要,大家动手!” 几个黑衣人上前来,对叶青和齐护卫拱拱手:“兄弟借过!” 叶青没动,齐护卫突然抓住其中一个黑衣人,惊喜道:“是你!殿……” 还没等他把“殿前司”三字喊出来,那人一巴掌将他拍开:“少废话,快救人!” 齐护卫立即将叶青拉开,引着黑衣人到黄御史跟前:“两位大人伤得极重,你们要小心些!” 黑衣人也不接话,上前简单查看伤势,又让俩人背着,立即转身跑向来路。 另一边,领头的黑衣人正对安春风道:“你们可有找到金大人?” 到现在安春风都没想出这几个黑衣人是谁派来帮自己的。 也不懂有这样好的身手,完全可以去救金湛,怎么要说帮自己。 但以出手就杀了李波来说,应该不是成王那边的。 这里每个人都比自己强,想杀自己就跟碾死蚂蚁一样,再往山头沟渠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根本用不着转弯抹角。 还是先救金湛吧! 安春风皱着眉:“人在栖泉院,正被困着。这里已经烧了小半刻钟还没有人过来,恐怕那边情形不妙!” 第207章 逍遥山庄(6) 黑衣人沉声道:“那我们就赶快过去!” 他很是汗颜。 安大娘子这队人就齐武一人拿得出手,其中还有孩子女人,怎么就比自己跑得还快。 自己不过是出发迟了半个时辰,安大娘子这边就不但找到主殿放火,还救出两个御史。 要不是看见火光,自己肯定还在其他地方跟人缠斗。 ……………………………………………………………… 栖泉院名为院,其实是一片坐落山坡谷地的庞大建筑。 温泉从半山的泉眼流出,沿途以温度高低为标准,修建出层层院落,里面是不同的汤池和不同的房子。 为了让使用者在各汤池之间来去方便,每院又有暗室相连,外人根本无法窥视。 平时栖泉外围,更是有护卫严控,寻常客人非带领,不得靠近。 这样一个禁忌之地,今天却是灯火通明,二十个护卫两两成组,在每条通道和每间暗室中细细搜索。 在位于最高处的宝莲池外,周庭其身边站着七八个护卫,正紧紧盯着下方各院动静。 从发现一件血衣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就连汤池院都搜过两处,还没有找到人。 看着下方来回穿梭徒劳无功的护卫,周庭其咬牙:“抓住人还让跑了,这人是长着翅膀飞了吗?你们这群废物到现在还找不到!” 身边护卫默不作声,金湛被抓,可不是他们打赢的。 五天前,城里有人将两个小御史送来,说这两人私闯民宅,对房主威逼利诱想要找什么东西。 周庭其当然知道是在找什么,这是皇上已经动了真怒,不如之前那种敲敲边鼓吓唬人。 他心里大骇,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不得已将事情讲给父亲听。 成王这些年身体不佳,就将贩卖五石散生意的各种事项交给五子周庭其打理。 以前成王做事低调,又有皇亲身份在,平时并无人怀疑到他,即便有泄露,也会很快清理干净。 五石散又是那些富贵人享用,跟平民的日常相去甚远,只要不影响到江山社稷,就连皇上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周庭其接手后,仗着皇上对成王大宗正的宠信,利用逍遥山庄,呼朋唤友吸食五石散越发肆无忌惮。 甚至在城里也开戏院酒楼藏着黑房子,公然掳掠奸淫,尤其是七夕节梅阁老殿上痛骂,以死相谏,这才引来皇上要大义灭亲的决心。 成王周坚看着自己儿子却无法解释,他知道皇上要是清算起来,自己手上几十年累累命案就藏不住。 自己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死不足惜,可子孙全部都要遭殃。 成王索性就撕破脸皮,扣押御史要逼荣帝收手。 能抓住金湛纯粹就是个意外。 他功夫厉害在山庄来去自如,还想在重重围攻之下带走两个拖累,差点就让他得逞。 最后动用抓老虎的大网兜才抓捕的,没想到关了两天还是被他逃了。 不过满身是伤又两天没有吃东西,现在堵在这里,就是老虎也该没力气挣扎了。 就在周庭其心中焦急时,突然有人喊起来:“快看,主殿那边起火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落在山庄中央的行宫已经是桔红一团,虽然还看不见明火,但那一片夜幕已经染上红色。 周庭其顿时一惊,立即对旁边护卫道:“快,快去救火!” 这里虽然是自己父子在住,到底还是皇帝行宫。 第148节 这宫殿失火非同儿戏,是要被问责的。 一个护卫队长转身正欲带人去救火,下一秒又被周庭其喊住:“让李波去就行,你留下,再增加人手,尽快抓住金湛!” 于是李波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急匆匆赶去正殿救火。 行宫起火,围住栖泉院的护卫正如安春风所预料的一样开始减少,但是身处暗室的金湛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从为救黄、晁俩御史被抓捕到现在,金湛一直没有得到休息,更没有吃到东西。 也幸亏躲进入这片温泉山庄后,他找到一些冷茶水和几个干果暂时填肚子,恢复一些气力。 而且这里暗室相连,那些护卫不敢贸然进入,只能一间一间搜查,给他喘息空间。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山庄护卫渐渐搜寻过来,金湛不得不放弃藏身之处,像一只老鼠被驱赶着往金莲池。 那里最宽敞,也是最方便围攻的地方。 又退进一间暗室,金湛把注意力集中到追查的人身上,极力不去看四壁鲜艳图画和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里就是吸食五石散后泄欲的地方。 所闻所见,工具之繁多,种类之复杂让他大开眼界,已经超出他二十三年来的所有认知,简直是从肉体到灵魂的洗礼! 满墙真人般大小的艳女图,未着寸缕,或三俩纠缠,或一人扭腰摆臀,动作放荡。 无论他怎样躲避,都能感觉那一双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再加上空气里无法躲避的怪味,金湛只感觉心浮气躁,一丝潮红无声无息爬上他的脸颊。 若是早知道栖泉院这边是这样的地方,他情愿拼死在外面。 躲是躲不长久了,不能在金莲池再被人用大网罩住,金湛决定在这里夺取武器,拼杀一场。 他将自己沿途搜集起来的“有用武器”都插在腰带上。 就在这时,从一处暗门后突然滚出一名护卫,手中刀对着金湛就砍来。 金湛伸手从腰间拔出一对从前面暗室拿的羊角。 虽然这羊角没有尖角,造型怪异还带圆头,但长有一尺,粗如儿臂,铮光瓦亮够结实,用来对敌聊胜于无。 金湛见长刀对着自己劈来,不退返进,手中羊角一架,就将刀夹住。 “拿来吧!你这个败类玩意!” 他双手一使劲,“羊角”跟刀声磨蹭得吱吱声响,也不断裂。 金湛上面稳抓着羊角拼命夺刀,脚下不丁不八站着,全身发力。 顿时两相僵持! 金湛是三天来没有吃饭体力透支,而拿刀的护卫显然进了这里就出现反应,还没有打就先气喘如牛,双眼泛红。 此时见金湛用那腌臜物跟自己的短刀相击,眼睛顿时更红了,面皮扭曲着,口中喃喃道:“你要完了!恶心死了!” 金湛此时也无暇去想自己的武器是什么,只挥动“羊角”将刀夺下,回手就是一杵。 刚刚还眼睛喷火的护卫被这玩意一杵怼在脸上,顿时脸色从红转黑,丢下长刀就吐了!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被这东西打了,他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脏了! 第208章 得救 金湛要的就是现在。 他一抓就抄刀在手,顺手将被削掉一半的羊角塞回腰间,下一秒抬刀一撇,把第二个想冲进来的人吓得缩头躲避。 金湛动作很快,他再躲还是让刀割断几根头发。 慌忙中,那护卫团身一滚就躲进一个摇椅后,吓出后背一层白毛汗。 他已经是幸运的,又逃过一劫。 没法打,根本没法打! 这里暗室小,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器物,就不是让人能打斗的地方。 或者说,不是这种打斗方式,只适合男男女女玩躲猫猫游戏。 有温泉在暗室下流淌着,室内一直保持着很高温度。 吸食五石散后皮肤敏感不能着衣,为了防止有风吹过,整个建筑也没有留窗口,又热又闷,只是几招,金湛就汗如雨下。 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此时又挣破口子,隐隐渗出鲜血,再被汗一浸,顿时浑身疼如蚁咬刀割。 只要持刀守着门口,外面的人攻不进来,可金湛也逃不出去。 主殿火起,周庭其下令强攻,所有护卫都进入暗室轮番进攻,金湛没有丝毫放松的时间,很快他好不容易蓄积的力量又消耗殆尽。 一个疏忽就被一人钻进室内,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狭小的空间突然涌进来很多人,越发施展不开,全凭力气硬顶。 金湛想要以一人对抗几人甚至十几人,若是精力最充沛时还能一战,现在只能溃败。 好在余威尚存,再加上周围杂物甚多,给他拖延后退的机会。 明明知道暗室通道的尽头就是捕捉自己的大网,金湛也不得不被动踏入。 周庭其等在金莲池的出口,他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暗室通道里的呼喝声,一股狞笑浮现在脸上。 抓住金湛,再加上抓住的两个御史,皇上无凭无据使用官员逼迫宗亲的证据就有了。 皇上再是天子,也要顾忌自己宗亲外戚的体面,不能赶尽杀绝。 可是,笑容还没有扩散开,一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周五爷,请跟我走一趟!” 被人突然挟持,周庭其惊得肝胆俱裂:“你是谁?谁敢……” 话还没有说完,后颈就是重重一击,周庭其两眼一翻就晕过去。 领头黑衣人抓住他脖领子,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出光亮的地方。 在他旁边,其他黑衣人也已经将山庄护卫尽数打晕。 这些平时气势凌人的护卫,此时在黑衣人手下没有一合之力。 暗道里,金湛咬着牙喘着气,一边还击一边在每间暗室中逃窜。 浑身的伤口都在疼痛,在暗室里换上的薄衫又渗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不是夜色的黑,而是深井的黑,是想沉睡的黑,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醒点。 他还在坚持。 自己还有好些事没有完成,还有好多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安娘子,自己不仅没有定亲,还是喜欢她的,想要娶她为妻。 到逍遥山庄来救两个御史,一是责任,再则也是为了高官厚禄,明明知道是险地也来了。 自己只有站在高处,才有能力让家人活得肆意畅快。 不让她被人威胁恐吓,不要她忐忑不安的求人,哪怕是求自己,也不愿意。 她是那样鲜活明朗的人儿,怯生生委曲求全不是她能忍受的。 金湛一次次强行提起自己的精神,可是,渐渐的他连布置在每间暗室角落的灯光都已经看不见了。 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降临全身,金湛手扶墙壁,脚步踉跄向前倒去,后方几个护卫已经冲过来…… 就在这时,从旁边暗室中奔过来一人,一把拖住了他的臂弯,才没有栽在地上。 安春风一颗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她扶着墙壁站着,看着已经被叶青接住的金湛,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好险!好险! 齐武和两个黑衣人联手挡住冲过来的山庄护卫,叶青背上昏迷的金湛,安春风和黑豆这才开始回退。 刚才,黑衣人收拾了周庭其,她就带着齐武和叶青从金莲池过来接应。 也幸亏金湛退到金莲池出口附近了,安春风循着声音,只穿过两间暗室就找到他,没有多耽搁哪怕一秒,否则能看见的只有尸体。 天亮时,逍遥山庄上空还是黑烟滚滚,山庄外的道路和山林,已经被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封锁起来。 山庄里一片狼藉,周成锦带着一群侍卫在中间急步走着。 一个太监骑马急奔过来,还未下马就高声道:“王爷,皇上密旨!” 一天过去,逍遥山庄里面的人尽数被擒,周庭其被连夜押解进城,秘密看管起来。 栖泉院那些污秽地也被封存,只等当成罪证使用再开启。 作为皇上行宫的逍遥山庄被人一夜掀了底朝天,尤其是主殿那把火,隔着十里的禁军营都看得清清楚楚,彻底撕开皇亲成王大宗正的脸皮。 荣帝“惊闻”消息,已经发怒好几次了,要求严查此事。 这边杀气四溢,在距离逍遥山庄只有一座山头之隔的农庄上,却是藏不住的春意。 一天之后 安春风穿着一身农家妇人的粗布衣衫,头上发髻系着布巾,手提竹篮,正在小路上一瘸一拐的走着。 来到一户矮墙茅屋外,扣门,黑豆从里出来:“安娘子,金大人刚才……又醒了。” 安春风将竹篮递给他:“这里是金大人的汤药,还烫着,你小心放凉再给他喝!” 黑豆没接,头一歪看向里面,那意思是要安春风自己进去。 安春风摇头。 她担心金湛又要抱着自己胡言乱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哪怕自己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感觉脸红心跳。 更何况现在还有黑豆他们在,她怕自己的头发尖都要烧起来。 黑豆见她不愿意,也不敢再难为她,只得自己接了药碗转身进屋。 第149节 安春风却没有走,只站在门边,看向里面躺着的人。 此时屋外是明媚的阳光,还有竹枝间那已经含苞待放的桃花。 屋里,金湛靠窗静静躺着。 微风从支起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包扎伤口的素布在榻后柜边摆动,一下一下拂过他年轻的脸庞。 安春风抿唇微笑,从死到生的感觉真好! 第209章 中毒后遗症 到底是年轻人的身体好,又有御医开方拿药,才到黄昏时候,时醒时睡两天的金湛就完全清醒了,就连身上的低烧也彻底退下。 钱御医给他诊过脉,又看一下包扎得完好的纱布,这才笑着道:“金大人这番经历,定能得到皇上重用,以后还望大人能对下官多多关照!” 金湛神色平静:“钱御医缪赞,你我都是在替君分忧,不分上下。” 钱御医是太医属医官,虽然只是七品,官职品阶低,可他是宫中医术最好的,深得皇上太后信任,没有人敢轻视。 还说什么“多多关照”,那必定是听到什么消息前来试探,在这种时候更不能掉以轻心。 钱御医一捋胡须笑着道:“金大人年少有为,立下大功也这般谦虚,真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金湛微微侧目:“只是运气好而已!” 钱御医见他情绪不佳,只当是身体有伤不适,不愿应酬,只能整理好医箱道:“金大人的药方已经开好,一日一剂,只需五日身上伤口结痂就可以下榻活动。” “下官还需去隔壁给黄大人和晁大人看伤,这就告辞!” “好,黑豆送钱御医!”金湛也不挽留,只让黑豆送人。 钱御医笑着自己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瞧下官这记性,又差点少说一句。 金大人这段时间不能吃得太过油腻,还是清淡为主。 等大人回城,下官就让家里人给大人煲上一锅山鸡菌菇汤送到府上,那汤最是适合调补身体。” 金湛抬头看一眼外面,淡淡道:“内子也擅长煲汤,就不劳烦贵府家人了!” “内……内子?” 钱御医诧异,老妻不说金大人还没有成亲,还想将家里女儿嫁过来,怎么就有内子了? 回去自己还得好好打听清楚,可别闹了笑话。 既然金湛拒绝,他不好多问,只能笑道:“如此正好,再加一些春笋丝更香!” 黑豆送御医去了两个御史住的院子,叶青进城还没有回来,金湛动了动身子,努力躺得平和舒服些。 从逍遥山庄出来,那几个易装的内廷侍卫就将自己和黄晁两个御史送到这个庄子上,说先养好伤再回城。 金湛明白,这两天的京城恐怕已经四门紧闭,那些皇亲国戚正在经历一次史无前例的风波。 自己跟俩御史只要一回去,登门求情的,闻风攀附的就会蜂拥而至,再无宁日。 况且现在三人身上有伤,还不能骑马坐车,只得先住在一段时间。 金湛一边挪动身子,一边瞟向门边,他知道安娘子就在外面。 果然,门被推开,安春风轻步进来:“金大人可是想翻身?” “你过来!”金湛拍拍榻沿。 安春风退后一步,怒瞪他:“金湛,你别太过份,之前你胡作非为还是发烧,就不跟你计较。 现在当着外人还胡说什么内子,你信不信我这就不管你!” 金湛此时没有钱御医跟着的冷淡,脸微微有些发红:“安娘子,我没有胡说,等回城,我就上门提亲!” “提什么亲!我说过不跟你计较,你就别说了!”安春风也是脸色微红,很是气愤。 金湛见她羞恼,也不再说,手撑榻沿想坐起来,可身体疲软无力,撑不住又重重倒下,疼得嘶嘶吸气。 安春风无法,只得上前去帮他扶正枕头:“御医都说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金湛一把拉坐在榻沿上:“安娘子,我现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安春风被他拉着挣扎不得,因着金湛有伤在身又不敢将他推开,只能冷脸坐到榻沿:“有话你就说吧!” 安春风实在是太生气了。 说来也是奇怪,前天晚上的金湛才从栖泉救出来,突然抱住自己就不撒手,还又亲又搂说个不停。 明明已经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的人,偏偏力大惊人,就连那几个内廷侍卫都拉不开。 金湛红着眼,状如疯癫,连打带踢谁都近不了两人的身。 安春风在他手中像小猫咪似的,更是挣扎不得,最后只能由他抱着,被亲了一脸口水。 就这样,一群大内高手啥也不做,眼睁睁看着金湛当众耍流氓。 熬到天快亮时,从城里出来的御医看过才知道,金大人是在受伤之际进入暗室,吸入那里长久淤积的毒气所致,情志亢奋,血脉偾张,行为才异常。 但也正是这原因,才能力气充沛、无痛无惧坚持到安春风带人赶到! 御医施针让金湛镇定下来,安春风才得已解脱,浑身上下早已经沾满金湛的血渍,头发更是披散得不成样。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金湛又搂又抱,自己名声也算是毁完了。 被这疯癫的人抱那么久,安春风已经落下心理阴影,现在金湛又要拉她说话,她只感觉浑身骨头疼。 金湛小心翼翼看着安娘子的脸色,见她虽是羞恼,却并无憎恶之色,心里不由欢喜起来。 前天晚上自己从逍遥山庄被救出来就一直昏昏沉沉,做了什么坏事惹怒安娘子他不记得,还是问黑豆才知道。 自己居然抱住安娘子一晚上不撒手,又说又亲,谁敢上前来将两人分开,就会挨打挨踢。 自己不仅抱了安娘子,还亲了安娘子…… 金湛不由舔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立即被安春风发觉,恨恨瞪他一眼:“你又想干啥?” 金湛赶紧摇头:“安娘子,我现在已经知错了。 既然你我已经有肌肤之亲,我自当要负责,等回城就先把婚事定下。” 安春风气得使劲甩他的手:“不用定亲,不用定亲,大家都知道你是被药迷了心智,我也不用你负责。” 金湛严肃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安娘子对我有情有意,还有救命之恩,我自当报答!” 安春风冷笑:“金大人倒是大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想以身相许?” 她此时有些理解金湛每次听到自己说感谢就冷脸的原因了。 自己才一天多,也感觉要抓狂。 谁稀罕你的报恩! 谁想拼死拼活做好事,还把自己搭进去! 金湛还抓住她不放:“嗯,我没钱报答,就以身相许吧!” 安春风气炸了,一把甩开金湛的手站起来就往外走,嘴里还怒气冲冲道:“金大人说过,职务所在,就连狗都不能无辜死去。 我也要说,江湖道义,我也不能看见一条狗无辜……”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身后榻上传来一声“汪!” 安春风身子一抖,猛然回头,就见金湛背靠枕头正直直望着这边。 见安娘子在看自己,金湛立即露出微笑,又轻叫了一声:“汪!” 安春风顿时僵住! 妈耶! 这毒药的后劲真大,好端端的一个冷面郎君,硬是毒成大金毛! 她只感觉汗毛倒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酥麻从脚后跟传到天灵盖。 安春风想转身继续走,却是左脚绊右脚,腿一软咕咚一声栽出门去。 屋里,金湛听到安娘子摔跤,有心想要去扶她,可浑身乏力,无法起身。 他只能埋头轻笑:自己好像又学会了什么,可以让发怒的安娘子落荒而逃! 第210章 京城风波 安春风现在迷糊了! 她不知道中毒后跟自己单独相处的金湛,和其他时候的金大人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难道真的是:男人至死皆少年? 就连冷面杀神的金大人也居然学狗叫! 安春风搓着两只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瞥眼望屋里瞧,那人还躺在榻上,歪头含情脉脉望着自己…… 额! 安春风不由又打了一个寒颤,这巨大落差实在让人受不了! 好在黑豆和叶青回来,金湛也恢复正常反应。 叶青是到这处庄子安顿好一切后,就跟着那几个回城复命的黑衣人一起走的。 一走就是两天,带回来很多消息,也解了安春风这几天的困惑。 叶青说,那几个黑衣人是内廷侍卫,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 安娘子出城皇上就得到王爷送的消息,立即派五个大内高手过来协助。 可是,哪怕那几个内廷侍卫帮了自己,安春风还是一点都不想感恩荣帝。 为官者需要懂得取舍利弊,皇帝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声望虚名,不惜舍弃几条人命。 要不是自己冲到王府求帮忙,金湛和两个御史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150节 不过这抱怨只能埋在安春风心里,她不能说出来。 金湛是奉口谕办公,黄御史和晁御史也是得到密令,所有行动并没有经过其他上峰。 还幸亏崔御史得到消息就马上告诉传到梨花巷,要不然就说啥都迟了。 在一般人眼中,成王跟皇帝的关系情如父子。 只要没有公开宣案,那就是皇家内部事宜,别人知道也插不上手。 其他人唯一能做到的事,大概就是在审案时重判坏人,以告慰几位牺牲的同僚。 只是让王爷和皇帝都没有预料到,突然冒出一个家属要救人。 荣帝立即顺势而为,就以安娘子需要帮忙为借口派人出手,城外禁军也整势待发。 主殿起火,禁军就出发了。 天亮后,逍遥山庄所有活口全部被抓,一个不留。 叶青满脸喜庆道:“皇上还宣我进宫了!” 金湛点点头,经过此事,叶青的官职稳了,而且还会是皇上破格提拔的,肯定不会太低。 叶青和张大人定下的成亲条件就是要有官职。 看样子叶青和张小娘子俩人也可以早些准备婚嫁了。 叶青提到皇上却停住,看着安春风欲言又止。 他这次能面见圣颜,还是托安娘子的福。 安春风见他吞吞吐吐,催道:“皇上还问些什么?” 她对这个窝囊皇帝没好感,但对皇上说什么感兴趣,想着会不会给自己也赏赐一个大号的“金耙子”。 叶青挠挠头:“皇上问了那晚的情况……” 嗯,这很正常! 安春风不觉得有什么,当晚发生了那样重要的事,皇上肯定要细细问过……不过,叶青这像憋屎一样的表情是啥意思? 叶青吭吭哧哧道:“皇上细问过金大人中毒的情况,又说定是大人不喝酒,又不近女色,才会……闻味也中毒这样深!” “皇上还……问了安娘子……的情况,还问安娘子多大年纪,家里是……” 安春风脸都绿了。 你一个当皇帝的前朝后宫需要管的事那样多,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偏问。 我多大了又怎样,没吃你家大米,又不需要你来养老! 旁边,金湛有些憋不住,他肃然冷脸道:“继续说城里,梨花巷那边可有去报平安?” 叶青也有些不想说皇上问的那些话,赶紧道:“回城我就去了梨花巷,牧哥儿听到安娘子平安,他都哭了! 玉嬷嬷倒是很高兴,还说让安娘子就在外放心养伤,不用担心家里,她会照顾好的。” 金湛轻咳一声:“安娘子,牧哥儿以后也锻炼一下,男孩子老是爱哭,这不好!” 他又想起那小孩子红肿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 对安娘子这个儿子,他感觉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小孩子嘛! 受了唐家那些年的委屈,脾气不好也是有可能的,自己当年不就是这样。 以后多关心关心就不生分了。 听到金湛的直男安慰,安春风无语,心想,你有能耐就当面说去! 不过自己回去就要找秦牧仔细谈谈,不能再将他当小孩看待。 这些家长里短都是小事,叶青最主要说的还是对成王的处理。 正如金湛所料想的那样,京城四门紧闭。 如今事发逍遥山庄,拘押朝廷官员证据确凿。 成王府被封,加上之前还关在京兆府里的那些犯事的皇亲们,这一次事就大了。 皇城外,跪着一长串龙子龙孙。 太后宫外,那些王妃太妃,郡王妃携老带幼哭哭啼啼想要求情。 太后不见人,只有宫中嬷嬷出来说了几句:“太后听闻此事,已经气晕过去几次,现在太医还候着不敢离身。 你们有闲在这里哭,还不如回府去管教好儿孙!” 太后就是有心想帮成王说话,也没有办法。 皇上随便就拿出十几份口供。 看着上面血淋淋的人命案,还有那些无故失踪,最后死在各处黑房子的女子人数,太后哑口无言,索性称病闭宫。 她本来就是个性格软弱的,当初是成王扶她坐稳太后之位,没有被其他的太妃辖制,所以这些年才纵容成王做出今天这事。 但她也只是软弱,可不是笨人。 一个笨蛋在后宫中再被人扶持,也不可能走到最后。 她知道天下江山是自己儿子的,不能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就让儿子江山不稳。 以后自己就多给成王做几场法事吧!这点皇儿还是会应允的。 另外福伯知道自家大人被安娘子所救,再听到湛哥儿中毒喊的那些话后,是亦喜亦忧,唉声叹气一夜未睡。 这些话叶青没有敢说,只道:“我走时,福伯正让宁二把后院几间房也整理出来,说以后要用。” 金湛前些年拼命赚来的银钱全部都投在买房上,金府三进大院子空荡荡的,前段时间还长着草。 宁家进来当差,才抓紧时间收拾出正院,现在里面也就住着金湛一人,就连后院还是荒着的。 现在福伯又要开始收拾后院了! 另外,城里还有一桩大事发生,那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结束了。 贡院门开,学子们苦熬十余载终于是出头了。 结果一出来就听到皇家丑闻,还有皇帝大义灭亲。 满腔激情无处发泄,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纷纷上街游行,支持皇上肃清朝纲,将这些皇室蛀虫清理干净。 其中最是积极的学子名叫陈槐,主动请缨承助审核所有证据的任务。 第211章 柔风暖阳 审皇亲啊,做得越好越是让皇帝心生嫌弃,此案一结,以后注定要被远派或者冷藏。 这是三司老油条避之不及的事,只有愣头青才敢接。 现在看见一个主动出来挡刀担责的,老官油子们顿时欢喜。 哪怕陈槐前脚才出贡院大门也不放过,立即答应入职。 因为现在还没有放榜,陈槐只是举人。按照律法,进士是主官的必备功名,但以举人身份是可以担任小吏一职的。 事急从权,再提拔宽容一点也未尝不可。 于是,别人还在等放榜看名次,陈槐一天内就先到吏部报道,再到大理寺任录事,负责文书,薄籍及案件档案建立。 现在的官职虽然低,但陈槐并没有嫌弃,只要放榜日到,他有进士功名以后就可以提升了。 城里的事,自然跟山庄里无关。 叶青这次不仅带来消息,还带来一个大包裹和丫鬟采青。 包裹里是安春风需要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药膏。 玉嬷嬷说让她在外养伤也不是胡乱说的。 那天从城里急奔逍遥山庄,安春风不会骑马,为了安全只能绑在马背上,早就将大腿两侧磨得皮破。 只是一晚上又跑又跳心情紧张,再有金湛中毒闹腾,她都没空去管自己的事。 等到一切稳定下来,换衣休息时,她才发现两腿已经殷红一片,破开的皮肉被血水粘在亵裤上了。 安春风没有跟其他人说,只想等着慢慢脱痂愈合。 可这种蹭破皮肉的疼是最难熬的,她私下找钱御医讨要一些药膏。 钱御医是专门为金湛和两位御史的伤而来,自然是带有宫中贡药。 可安春风的伤不方便上药,伤又是一层皮,只能等着自然结痂。 钱御医又给她一种药膏,是在脱痂后用,防止留下疤印。 安春风虽然不觉得大腿上的疤有谁会在意,但宫中的祛疤膏可不多得,自然收下。 另一边,玉嬷嬷猜到安娘子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跟着男人骑马狂奔,肯定会有伤痛,就派采青过来,还带来一些青楼惯用的伤药。 这就是学术有专攻。 青楼里调教不听话的姑娘会经常打的,又不能真正把人打坏,更不能毁容。 玉嬷嬷的药就专治这种破皮伤,溶在水里用羽毛抹上,清凉止痛还不会落疤。 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伤口还是疼得厉害,就连走路都不方便。 现在采青来了,安春风赶紧让她调些药水给自己用上。 采青定是在家里得过玉嬷嬷吩咐,见安娘子两腿上都是血红的皮痂,赶紧取药用鸡毛调药抹上。 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条青色缎面亵裤,这样才不会再磨着皮肉疼。 有采青在,安春风也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道是感觉害怕再看见一个陌生的金湛,还是不想再听到“报恩”这句话,她这两日没有再去金湛那边的院子。 反正有黑豆、叶青和钱御医他们在,也不需要自己去伺候茶水汤药。 她要先自己养伤,也需要静心考虑一些事情。 第151节 安春风一行的到来,给山庄添了不少新鲜事,但他们暂时租住的三处院子不许人来,只有庄里做饭洗衣的妇人才能到院门口。 这时候阳光正好,又没有什么风,安春风就坐在院里晒太阳。 懒洋洋微眯着眼靠在柴垛上打盹。 早春的风是软的,太阳是软的,晒得人身子也是软的,身边干柴垛都有一股特别温暖的气息。 安春风心里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逍遥山庄的事情。 那晚,金湛被叶青从暗室背出来时,衣服上都是血,可脸色通红,呼吸急促,一看就不对劲。 叶青赶紧在旁边找来冷水给他灌下去,没想到金湛一下来了精神,抱住自己就不松手,几个人都分不开…… 哎! 那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尴尬得无法直视。 安春风抬手捂眼,哪怕过了这样久,她还是不敢回想。 可是……她再不愿回想,只要闲下来脑中又总会想的。 一想起金湛抱着自己,一边拼命跟叶青他们撕打,一边大喊:“安娘子,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就是皇上来了都拦不住!谁也别想抢走!” 这些胡说让叶青又气又急,齐护卫他们几个差点笑翻,金湛的冷皮掉了一地,安春风一想就笑。 没想到金大人内心深处还是挺活泼的。 “想什么呢?睡着了都在笑!”突然,身边有人说话。 安春风如同听到惊雷,猛然蹦起,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自己身边的金湛道:“你,你怎么可以下床了?” 金湛摸摸自己衣袖里包扎结实的胳膊,微微一笑:“这点小伤算什么,两天没见你,担心你伤没好,就过来看看!” 说到伤,安春风下意识挪开两步:“没事,我没事!” 她大腿上的伤已经结痂,今天都不疼了,只担心脱皮时会痒痒。 金湛见她脸色红润,行动灵活,也不再提伤的事。 他原本不知道此事,是钱御医今天换药时问了一句:安娘子骑马磨伤,这几天可好了? 他这才知道安娘子是把自己绑在马上过来的。 想不会骑马的人被绑在马上,肯定会磨掉一层皮,难怪安娘子前些天走路都有些不自然。 金湛换完药就躺不住了,听钱御医说自己可以下榻,就硬撑着走过来。 “安娘子,能陪我出去走走吗?躺了几天,骨头都硬了!”金湛声音带着恳求。 阳光下,安娘子穿着一身樱桃红的窄袖小袄,腰系丝绦,下面配着淡绿长裙。 发髻插着的红玛瑙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鹅蛋脸被太阳晒出两团红晕,就如同春日开得最娇艳的花。 她本来就生的明艳,如今更添妩媚气息。 金湛看着安春风,眼睛里都要浸出蜜汁来,他觉得,这种鲜艳亮丽的颜色才是安娘子最适合的。 安春风微微蹙眉,金湛这样亲昵的语气让她很不习惯。 想了两天,可有些事情自己也不能一直躲着他,总要说开才行。 于是点头道:“好,金大人有伤在身,不方便走远,就旁边林子里有几株桃花已经开了几枝,我们可以去看看。” 说完,自己率先踏入通往旁边林子的小道。 金湛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看桃花。 而且跟女子一起看桃花还是第一次,不禁心思浮动。 他一手按着跳动如雷的胸口,一边强行控制上扬的唇角,缓步也踏上小道。 第212章 坦诚相待 安春风现在住的庄子只跟逍遥山庄隔着一座山头,也有一眼温泉水。 但这里面的人家跟山庄并无联系,都只是一些普通农户,忙时种粮食,闲时打打猎。 现在正是春耕时节,所有人都已经下地干活,林里的桃花无人欣赏。 只有今天,终于有人站在树下。 男子身穿银灰束腰长衣,眉眼俊朗,气势如山。 女子一身艳丽衣裙,妩媚娇俏,美丽可人。 安春风抬头望着桃树,有些尴尬。 她昨天看见花骨朵,就以为今天桃花已经开了。 可站在树下找来找去,勉强找到几个还算饱满的花骨朵,做出一脸欣喜:“这花真好看!” 旁边,金湛看着她的侧脸道:“是啊!真好看!” 在他看来,人似花,花入景,芳华惹人醉! 听到金湛也夸花好看,安春风是装不下去了,只能悻悻回头,白了金湛一眼。 有花吗?哪里好看了? 这个金大人纯粹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金湛被瞪得莫名其妙,也不生气,只是敛起笑意,恢复严肃表情。 没有花能看,总不能再没有话说,况且金湛是才下床的患者,不能长久站立,还得赶紧回去躺着。 安春风想了两天,金湛中毒当晚那么多人看着,现在就连皇上都在打听趣事。 再加上自己在王爷跟前说过两人有私情,还有那句:他要是死了自己也不活的话,就更是洗不干净。 闹到现在,两人已经不是嫁不嫁的问题,而是怎么嫁娶。 何时嫁?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娶? 不嫁是不可能的,同在京城,金湛以后注定要步步高升。 到时候他身为朝廷重臣,不可能还留着自己这样大的一个话题在外面。 有皇上王爷当吃瓜群众,自己就是想藏都藏不住。 另外玉嬷嬷也说过,金不二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曾经当众喊出的话,他更不可能收回。 就现在看来已经如此,自己这边还没有答应,他就对外宣告有“内子”,那就是妻子。 要是自己一直说不嫁,可能最后是要被绑着进金府。 只是这掺杂着报恩情愫在里面的婚姻,让安春风总觉得差点什么,又多了一点什么,才迟迟下不了决心。 她用指尖揉着自己耳垂,抬头盯着花骨朵慢慢道:“金大人,以后我们不用再提报恩这句话吧! 你我之间救来救去的事有些多,不好计算。 说起来,那次荣雪在十里巷被掳,若不是你从刀口下救我狗命,我就死了,以后也没有以后!” 从两人第一次因为醉汉在七夕节见面,再到重阳节十里巷横刀救命,还真是纠葛不清。 当时就可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梨花巷设兵马司治安所,看似是崔御史的作用,金湛不配合,那也是白搭。 再加上白霞庄救宁家,正月初一踩踏事件,十里巷登高寻人,将自己在兵马司众人眼皮子底下抱出来等等,那事就多了。 要想算清楚谁对谁有帮助,还得先用秤杆称量出“情义”二字,拿出来搁放到一边才行。 金湛听到安娘子说“狗命”有些想笑,可见安娘子很认真,他只能点点头:“你我之间的确不需要算清楚,也算不清楚。 每一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我所有功劳嘉奖都有你一半!” 他说的是实话,梨花巷掳掠荣雪进入十里巷,本以为会是一场徒劳无功。 结果有安娘子的带领,不仅很快救回人,还找到古爷老巢,销毁琅琊台。 其他事就不一一列举,他感觉每一件事都有安娘子的影子在,而且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自己帮助安娘子只是随手之举,安娘子却是真正在以命相搏。 比起来,自己终究还是亏欠她的。 不过安娘子不愿意听,自己也就不说,一辈子还很长,有的是时间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安春风抬眼看金湛,这老小子平时不说话,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什么不可分割,什么功劳有自己一半,听起来还是……挺顺心顺耳的。 安春风心情莫名舒畅。 她转过脸,不再看桃花,只望着金湛道:“金大人已经知晓我的事情,你若是真要娶我,可想过以后同僚间会怎么谈论你?人家会嘲笑你的。” 自己虽然没有明文婚书,可在大梁朝就是不洁之身,而且还生下孩子,视同二嫁。 金湛知道,这就是安娘子迟迟不答应婚事的原因,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到以后的幸福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安春风,认真严肃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这是书中的话,他担心安春风听不懂,又重新解释道:“过去的事就等他过去,那已经是定局,不必再花心思去追究。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喜欢的就是你的现在,不是你的以前。 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可以重塑未来。 我们的开始,每一天都是新的。” 金湛没有谈唐家的人和事,也没有询问安春风的过往,那些事跟他无关。 正如他所说,过去的事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再追究也无济于事。 自己喜欢的是现在的安娘子,不是那个唐家安氏。 第152节 金湛没有回答以后怎么面对同僚的谈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 比起那些妻妾成群,后宅一地鸡毛的同僚,自己以后美满生活就将是最好答案! 安春风咬紧唇瓣,眼中泛起雾气,金湛没有甜言蜜语的夸赞,也没有海枯石烂的承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听到这些诚恳的话,哪怕是铁石心肠也该温暖了。 金湛没有提秦牧,只要安娘子跟自己拜堂成亲,自己成为她的丈夫,抚养继子就是理所应当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安春风知道,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或者金湛这样的官员来说,讲究的是多子多福。 多一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难度不大,甚至对他声誉都没有影响。 在大梁朝,只要孩子过了明路,上了家谱,继父对继子一样拥有等同生杀大权的孝道约束。 一个孝道压下来,继子不能反抗,而且为了世俗偏见,继子还需要更加懂事孝顺。 听到金湛的表白,安春风心里甜丝丝的,可是也紧张起来。 她不安的抠着手指。 这样一个明理体贴的好男人,要是有人想来分享呢? 第213章 戳你几朵烂桃花 要是突然某一天,一个女人顶着娇花的脸,摇着弱柳的腰到自己面前,娇娇柔柔,吐气如兰道:姐姐!妾身是真心倾慕金大人,愿意放弃名份,只要让妾身伺候大人,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我们才是真爱,还望你成全。 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是来加入你们的。 那该怎么办? 光是想想就堵得慌! 按大梁朝的规矩,大度的正妻要给自己夫君负责张罗纳妾娶小。 遇上自己不方便的时候,还要大度送丫鬟去伺候。 如果真的是这样,以安春风的脾气,恐怕不戳死一个,就要戳死两个,最后三人行得变三人坟。 这是安春风最最不能接受的。 只是怎么说才不至于太血腥,显得自己太过凶悍。 她稍微迟疑想说词,金湛已经忍不住了。 刚才安娘子推心置腹的那些话已经让他心情激动。 他不怕安娘子质疑,只怕再推脱,最好是能一鼓作气将婚事定下来。 见安春风在犹豫,金湛上前一步,瞟一眼她还在抠抠抠的手:“安娘子,以后你我生死与共,还有什么不放心你就说出来。 我喜欢你直率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我错,你说出来我才知道。” 安春风想想也是,自己不早早说出来,等以后金湛纳妾,自己吵闹不休,再戳死几个也是两败俱伤。 她抬头认真道:“金大人,你以后会纳妾吗?我善妒,先得让你知晓!” 听到纳妾二字,金湛微微蹙眉,肃然道:“我纳不纳妾,还是取决于你怎么个妒法! 要是你大度包容,不介意多几个姐妹,我就纳。 要是你为妒妇,不许夫君身边有任何莺莺燕燕,我就不纳!” 安春风拧了眉头,怒道:“这么说,你心里是想纳妾的,还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若是真娶我,你就收起那些花花肠子,要不然……” “不然你想哪样?” 金湛看她气得两腮鼓鼓,心中想笑,可又怕惹恼她又要几天不见自己,只能忍住,依然板着脸。 安春风转过身,看着树上的花骨朵:“我不允许任何人来跟我抢男人,不管你以后是纳妾还是招通房,反正你只要敢撇腿,每招惹一个女人,我就用绣花针在你脸上戳一朵烂桃花!” 金湛终究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不用跟人抢,为了保住我的脸,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招惹别的女人,离烂桃花远远的。” 安春风不相信发誓,但金不二说出的话,自己还是可以相信几分。 她扬脸,做出凶恶状道:“我虽然不会在布料上绣花,但在人皮上戳几个花骨朵还是可以的。” 见她如此霸道,金湛笑得停不住,最后捂胸咳嗽起来:“咳咳!安娘子,我定不会负你!咳咳咳!” 该说的已经说了,安春风不敢再在外面站着,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走,回去躺着,别又把胸口的伤口震裂了!” 金湛在逍遥山庄受了伤,胳膊和胸背都有几条口子,现在才刚能起身,可别再来一次。 两人刚走出林子,就看见采青慌慌张张满院找人。 一看见金湛和安春风,采青才啊的一声往外跑:“安娘子,奴婢赶紧告诉黑豆和叶叔去,金大人在这里!” 她说完就跑了! 安春风跟金湛面面相觑,不知道沉稳的采青在跑什么。 不过金湛还需要躺下休息,安春风就扶他回那栋茅屋小院去。 很快,叶青黑豆就从外面回来了。 叶青又是气又是笑:“大人,你以后要跟安娘子说话,就说一声,我们避出去。 刚才榻上没人,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吓得我们四处找你。” 安春风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自己跟金湛偷偷摸摸见面,现在闹得人尽皆知。 倒是金湛问叶青:“担心出事是什么意思?” 叶青道:“成王死了!成王府、昌平公主府,戚太妃娘家的善国公府都被查封,我担心有人会找来这里!” 成王终于是死了,他被药掏空身子,又是那些药吊着一口气。 在逍遥山庄被封后,他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再活下去不过是看见骨肉离散,还不如眼不见为净,于是写了一封告罪信,就自绝了! 金湛默然片刻,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了他!” 自己的悲惨人生虽然不是成王亲手造成,可他也难辞其咎。 至少自己父亲罪不该死,母亲也不会中年早逝,小妹妹更不会夭折在边城,这一切都是五石散惹的祸。 叶青继续道:“这次从昌平公主府和善国公府也搜出五石散,还有养的伶人戏子……” 接下来的话大家都知道了,黄赌毒不分家,那些地方少不了毒窝。 就是不知道皇上看到这些东西就在自己的皇城根下,还是自己的手足亲人该如何处理? 在山庄养足半月,金湛已经好了七八成,两个御史也能勉强坐起身,于是赵王爷送来三辆马车,悄悄将人全部接走。 一回梨花巷,除回书院的秦牧小豆子不在家,宁阿婆,荣雪、小林子带着婢女下人都来迎接。 半个月没见面,玉嬷嬷什么话都不说,先揽住安春风就开始流泪:“安娘子,你吃苦了!现在又黑又瘦。” 安春风这些时间在山里,每天都要陪着金湛在山里赏桃花,瘦不瘦不知道,黑一些倒是有可能的。 玉嬷嬷哭过,却又开始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跟金大人的事可是说定了? 现在连皇上也知道,你们想不成事都难。 要是你不嫁给他,金大人还得落个为人癫狂,始乱终弃的名声。” 安春风苦笑:“嬷嬷应该知道,我们也是不想这样的。” 金湛在逍遥山庄中毒的事,在这半个月里也是传遍了半个京城。 之所以说半个,自然是指在特定人群当中,低层普通人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逍遥山庄,昌平公主府,善国公府的封府都是静悄悄的,无论是抄府还是入监,都选在黑夜。 那些是皇亲国戚,是皇帝的亲戚。 皇上再是要大义灭亲,还是想低调行事,这样不光彩的事普通庶民知道的越少越好。 成王死后没有丧事,也无人送葬,一口薄棺悄悄送去祖陵。 没有大肆操办,但准备有买路的车马纸钱,这大概是太后能给这个小叔子最后的恩宠。 皇帝调查取证,主要堵的就是其他宗亲之口,现在证据确凿,所有亲眷都不能指责皇帝冷血无情。 万事都在压风头,只是不知道是谁把金湛中毒的事说出来了。 弄得很多人都知道金大人当众调戏良家妇女,现在必须娶人家。 好在没有几个人知道要娶的是谁,那位娘子的身份是个谜。 在山庄时,金湛就听到自己的事传开了。 安春风极度怀疑大喇叭就是赵王周成锦。 因为他来山里接人,就把安春风那句两人早有私情,一人死就不独活的话也捅出去了。 当时金湛那脸色格外精彩,害得安春风又羞又恼,整整一天不敢露面。 就连回城也是坐另外一架马车,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第214章 被认可的婚姻 另一边,刚回到官帽胡同的金湛也正被福伯询问。 “湛哥儿,你已经决定娶安娘子为妻,不能再考虑?” 金湛看着已经被宁二重新翻整过的后院,知道福伯心里已经接受安娘子,只是还有些遗憾而已。 他淡笑道:“福伯,你觉得安娘子除了那段曾经,还有其他什么缺点?” 福伯叹气一声:“若安娘子还是完璧,我以前又怎么会阻挡,那就是大梁朝最好的女娘。 以前是安娘子的命中一劫,过去就过去吧,谁没有年少无知过,我现在还提那些就是揭人伤疤。 第153节 就冲她救你性命这一条,我也该报答的,我就担心你成亲以后,总得低头还她恩情。” 唉!欠什么都别欠人情,万一人家就用这个拿捏你,恐怕会一辈子都直不起身。 金湛笑起来:“这事福伯就不用担心了,安娘子不是那种人!” 在山里养伤时,安娘子第一条就说了不能以恩情掺和进婚姻。 自己不会说,安娘子也不愿拿那些事说话,福伯的担心是多余的。 怕福伯再有其他想法,金湛索性又提到那次在白霞寺抽的签文,里面的批注自己还记得:临潼救驾,贵人相助,事业和姻缘都是上签。 福伯是最信这些的。 想到那签文是湛哥儿借口替福伯求的,其实就是安娘子的心念。 现在看来,安娘子就是天选的贵人! 金湛解开福伯的心结,现在要做的还是早点将婚事定下来。 可他再是心急成亲,一场符合要求,规规矩矩的婚礼还是要办。 三媒六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议婚、商定、合婚、送聘礼、定婚期、迎新娘等,整个流程下来,金湛最快也要在腊月才能把新娘娶进门。 之前看叶青去张家下聘时急得焦头烂额,现在轮到自己,方才感觉时间不够,又感觉太长。 还有王爷那天说的那句“私情定终身”,金湛还想问什么意思! 若不是回来时安娘子说要处理几天家务,让自己别去,他都想马上去梨花巷找人。 哎! 还是先去打听打听,哪个官媒婆脾气最好,说话最好听。 还有提亲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己还不知道。 金湛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比自己提刀砍人还难。 实际上,赶紧提亲还只是他一厢情愿,金湛一回城,各种信函拜帖就接踵而至。 同僚的,下属的,御史台的,刑部的,大理寺的,赵王府的,最后宫中的太监登门,皇上还要再了解一些内幕。 有公函有私信,他这个冉冉升起的新人顿时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像陀螺一样在官场里转起来。 叶青也需要去兵马司报到,他被提拔担任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职,正是那个死去的李波留下空缺。 他俩都在忙仕途,家里事就全部落在福伯和宁二身上。 梨花巷里,安春风回到自己的家,终于是放松心情的躺平。 在山里养伤时跟金湛确定婚约,经历生死后,感觉走在一起是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 此时单独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方才觉得仿佛在做一个梦。 自己在这大梁朝终于是要扎下根,稳定下来了吗? 安春风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慢慢回想自己跟金湛赏桃花看温泉。 那几天里,金湛话不多,只有自己叽叽咕咕说不停。 也是在那几天里安春风才知道,外表冷酷的金湛,其实非常的黏人。 黏人程度还跟牧哥儿有的一拼。 唉!也不知道金湛跟牧哥儿以后待在一起会是怎么样。 说起来,金湛也才二十三岁,没外人时,依然存着几分少年心性。 在现代,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一样会躺沙发上,边吃零食边喊“妈妈”。 安春风捂脸,又是叹气又是轻笑,时喜时忧、患得患失。 卧房外,端茶过来的采蓝吓了一跳。 她悄悄退出院子,找到正在前院烫熨衣服的采青,告诉她安娘子怎么一个人也在悄悄笑,会不会是在山里撞了邪! 采青却是笑她大惊小怪:安娘子跟金大人刚好上就分开,这样才正常,等你以后成亲也一样。 也一样吗?采蓝懵了。 她跟采青被玉嬷嬷买进来时,就知道以后会配小厮。 安宅里跟自己年纪相当的就只有两个小厮,小林子和黑豆。 以后要配婚的也是这俩人中的一个,天天都见面,会脸红? 两天后,又到秦牧学堂休沐日,他刚到家门,就听门房说安娘子回来了。 秦牧立即丢下书箱就往东院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娘,娘!” 安春风正在看信,听到秦牧的声音,赶紧将信收好,还没有起身,秦牧就一头扎进屋来,看着她呵呵傻乐:“娘回来了!娘真的回来了!” 安春风冲他招手:“牧哥儿过来,让娘捏捏胖了还是瘦了!” 秦牧躲着不让捏脸,呵呵笑:“胖了重了,在学堂里称过!” 安春风不依,还是拉过他捏捏胳膊,看长结实些没有。 秦牧靠坐到她身边,抿唇,紧张道:“娘,你确定以后要跟金大人成亲了?” 安春风那边答应婚事,梨花巷也就知道了。 玉嬷嬷还特意给秦牧小心翼翼的说,生怕孩子听到娘要嫁人会闹脾气。 没想到秦牧只沉默了一会,什么反应都没有。 现在,安春风也正想跟他说这事。 “是的,娘要跟金大人成亲,你以后也要改为金姓,愿意吗?” 安春风心里没底。 秦牧从一开始就不愿意离开唐家,拼命讨好着唐玉书,最后是唐家让他心碎失望才离开的。 现在要改姓,也就断了生父那边所有的一切。 对一个正统的大梁人来说,这就意味着要彻底放弃祖宗,改换门庭。 秦牧两眼亮晶晶,微微一笑:“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的夫君就是我爹!” 安春风愣住,这孩子的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在秦牧前世为了一口吃食,别说喊爹,就是喊爷爷也是愿意的。 现在就不同了,有自己娘在,喊一声父亲心甘情愿,更何况这爹以后肯定不会亏待自己跟娘。 以前没有人引导,没有开扩眼界心胸的机会,临到死,秦牧念念不忘的也只是在唐家能有一个名字和一席之地。 重活一次,他还抱着这个执念和幻想生活过一阵,只是现在醒转了。 这也不能怪他无知。 长在井底淤泥的蛤蟆就是活到老死,也只是见过巴掌大天空的老蛤蟆。 一个活在乡野的村夫,哪怕百岁年纪也只懂他自己的人生。 一个人没有新的认知,无论重活几次,也只是在以前老路徘徊。 而现在,所有梦想都为秦牧打开大门。 他在学丰书院才两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周围的夫子和同窗跟前世是不同阶层。 所见、所闻、所感已经超过前世二十年阅历的总和。 新的思想让他不再是眼巴巴等待被唐家认领的小可怜。 第215章 “老爷爷”的话 秦牧的心理变化很大,但安春风并不知道。 她还以为秦牧会难过一阵,见他一切平静才相信是真正放下了。 安春风想问秦牧那个“梦中老爷爷”,想知道是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还是重:“牧哥儿,你那个梦中老爷爷都说过什么事?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 “嗯!当然可以的!娘,我都告诉你,只是无论听到什么你都别怕。” 这些天里,秦牧已经想好了,他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娘,以后娘就能早早避开危险。 但沧桑前世,只比现在的娘小两岁的事他不会说,他担心娘会害怕,不再让自己靠近。 他还是喜欢自己只有七岁。 自己是只有七岁的小孩子,可以随便牵娘的手,可以让娘捏自己的脸。 先捡一些京城无大事的闲话说了,荣帝在位期间无大战。 秦牧最后才道:“娘,老爷爷说,十三年后我会死在十里巷的那些棚屋里。” 安春风脸色瞬间苍白,有金湛的先例在,她对“老爷爷”说的话非常在意。 “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秦牧一直紧张的看着安春风,见她脸色大变,忙安慰道:“娘,我不会去十里巷的,不等二十岁我就出京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安春风心乱如麻。 秦牧现在七岁,意思是二十岁那年,他就会死,而且还是死在黑户区。 不怕!不怕!时间还长,现在已经知道结局,还有机会改变。 金湛不就逆天改命了,大家都会变的。 听到秦牧的安慰,安春风勉强笑了笑:“嗯,牧哥儿说得对,等你再大一点,我们还可以换一个城市生活。” 话一出口,秦牧和安春风对视一眼,对呀!大不了以后换一个地方生活,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秦牧心情好起来,他笑着道:“老爷爷说的也不都对,他还说娘你离开唐家,半年后就死在烟花巷了呢!” 话音一落,两人就呆住,安春风赶紧掰手指开始计算。 第154节 自己是去年六月份来到大梁朝,又离开唐家的。 现在三月初十,距离六月十五已经过去八个月,可也是在半年之后…… 安春风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干,她咽了一下唾沫:“是怎么死的?” 秦牧小脸煞白:“是、是被人虐死的!娘,不如你、你住去金……爹家吧!” 安春风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圈,自己如果住去金湛那里,安全肯定有保障。 金府的空房间应该不少,自己可以随便挑,不用跟人挤一个被窝。 可这种行为让别人看见会怎么想,本就是污名成亲,再来个提前同居,那就真是一辈子都被人嘲笑。 她立即否定这个想法,但很快就又想到一个问题:“牧哥儿,你刚才说‘我’是在烟花巷被虐杀?” 秦牧点点头,在前世记忆中,娘从唐家消失后,最后是死在烟花巷的暗门子里。 安春风突然笑起来。 自己当初离开唐家,鬼使神差非要在这里租房子,就连小林子的暗示都不放在心上,大概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那时梨花巷就有鲁娘子那样的花娘,还有庄妈妈那样的业内人。 若自己不是安春风,而是离开唐家的安氏。 出于人类聚居习惯 ,首先肯定会选择跟人合租一起。 跟其他人在一起看似安全,可自己孤身一人,大门一关,就把自己的安危交付在别人的良知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被人暗算都无法逃脱。 像那个鲁娘子一样,最后落到庄婆子的手中,成为一个暗娼,再被虐杀。 或者让人送去黑房子,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这里也有变数,庄婆子才来第一次就被自己打跑,灭了罪恶的小火苗。 另外自己租的又是最贵的房子,牙行出于对高端顾客的负责,专门花了心思跟庄婆子等人沟通过,自然能消除更大隐患。 如果图便宜为省钱住去小房子,后果肯定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虽然花钱大方惹来邱氏姐弟的算计,那些都是小事。 也正因为邱氏引来醉汉,才让自己跟金湛相遇,算是命运之神的补偿了。 安春风揉着眉心,她不相信自己会被人虐杀,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暗门子花娘子了。 不过等几天再见金湛,还是可以问一下。 看金湛是不是还担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假公济私一下,给梨花巷再多调些人过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改变安氏的命运,再稳妥一点也无妨。 秦牧原本还在紧张,可见自己娘突然笑起来,眉眼舒展毫不在意,他的心也跟着蓦地一松,不禁问道:“娘,你想到什么?” 安春风信誓旦旦道:“牧哥儿,不用担心,以前梨花巷又窄又挤,现在可不是了。 我们有大院有下人,不是暗门小屋。 外面还有兵马司的治安所,棋盘街连偷儿都没有,更没有谁到梨花巷生事。 老爷爷肯定是记错时间,或者记错人了。我不会出事的。”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也存在安春风心里有一个提防。 秦牧休沐的第二天,一身新衣,特意收拾得气宇轩昂的金湛带着礼盒,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官媒婆登门了,同行的还有叶青苗嫂子。 苗嫂子一见安春风就笑得合不拢嘴,她终于等到有主母,都不用担心来个娇滴滴的贵女难伺候。 才三四天没见面,金湛虽然依然是肃容不苟言笑,可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就两眼放光的盯着安春风看。 今天安春风也被玉嬷嬷隆重打扮过。 描眉点钿,两腮胭脂妆,眼波流转,满屋生辉是金湛从来没有见过的美,看得他耳朵绯红。 提亲仪式上,安春风没有长辈。 玉嬷嬷自知自己身份不妥,她不愿意在这种特殊场合露面,给安娘子的婚事添上晦气。 好在安娘子有一个儿子可以上。 大梁朝女子出嫁,初嫁从父,再嫁从子,现在秦牧就被推到了官媒和金湛跟前。 官媒婆显然是见多识广,面对还是小娃娃的秦牧,她还是说得滔滔不绝。 先是按照惯例把金湛从头夸到脚,从官职夸到家产。 只是说着说着,就从能当一个好夫君,说成能当一个好爹。 直夸得此爹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寻第二爹。 等官媒婆说完,金湛脸憋红了,秦牧脸憋黑了。 大小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顿时叹气,不知道福伯从哪里挖来这样嘴碎的老葱,两人瞬间就有一种患难之交的默契感。 好在有宁阿婆的协助,金湛和秦牧交换庚贴八字,提亲就算结束。 等官媒婆拿了酬金喜滋滋离开,金湛和叶青就留下吃一顿饭。 安宅顿时热闹起来,厨房里锅铲都抡得冒烟。 虽然金大人以前就来过数次,但从今天起,他的身份就不同了。 他是安宅的新姑爷! 第216章 人太多了 金湛跟安春风的订婚非常低调,没有鞭炮红绸,比不上寻常百姓家热闹,更没有皇上赐婚! 这是两人在山里养伤时就商量过的,一切都要低调,简简单单就好。 安春风不想张扬,原身的过去终究是不美好的,她不想自己成为别人议论金湛的谈资。 这只是表面原因,最深层还是顾及皇上的态度。 京城里知道的都说金湛娶妻是因为中毒失态,而那毒又是在逍遥山庄中的。 成王是皇帝亲叔叔,是皇族大宗正。 现在成王是皇家耻辱,皇上是大义灭亲,可多年之后呢? 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记忆长度有限。 很多时候,当医生割开皮肉放出脓血救活性命后,活下来的患者说得最多的都是:那医生好狠,药费好贵,我的伤口好痛。 而脓疮带给自己的危害早已经忘了。 皇上现在需要新人替代朝中老臣,对金湛陈槐等人肯定会喜爱有加,但几十年后的事情就不好说。 人死如灯灭,他的罪恶也会渐渐消失,十几年、几十年后,沉卷入库,那些妙龄少女们的遭遇渐渐淡忘。 到那时,若是有人故意洗白,就怕上了年纪的皇上会只记得亲叔叔的好,对立下大功劳的人自会心生怨念。 圣心不可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心理准备得有。 金湛和安春风都是谨慎性子,现在就不提功劳,成亲也不会张扬,准备踏踏实实过日子。 虽然说订亲仪式很低调,但订亲宴就不低调了,厨娘们都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桌上能摆的都摆上。 这种事秋水、宋琪没来,只送了贺礼,原本安春风以为就一家人关起门来热闹一下。 但临近开席,崔御史来了,还把那两个在逍遥山庄受伤的御史也带了来。 黄御史年纪稍长,受伤也最重,被周庭其打折一条胳膊,现在还悬挂在胸前。 晁御史很年轻,正是热血年纪,当时他浑身皮外伤看着凄惨,但恢复得快,养半月就已经基本痊愈。 现在又是冲锋在打击成王黑恶势力团伙第一线的猛将。 得知金大人和安大娘子今天订婚,他高低要过来喝一杯酒。 对跟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两人能订亲,他是由衷高兴。 另外就是得到消息的北城兵马司一众人也赶过来,再加上梨花巷的邻居也过来凑热闹,顿时乌泱泱全是人。 宁阿婆赶紧安排在西院摆上桌子,又让小林子从外面的酒楼招呼送酒菜过来,才把人全部招呼住。 东院里,没有那么多人喧嚣,崔御史几人单独设桌。 众人都知道金湛不喝酒,只以茶相敬,在山里养伤时,安春风跟两位御史是见过面的熟人,此时也不用避嫌。 饭后,崔御史三人跟金湛在东院关起门来喝茶,一个时辰后才离开。 金湛如同主人一般送三人出大门,再回到东院,望着安春风,他严肃的脸突然和缓下来。 安春风知道,定是崔御史说过什么,才让他这样放松。 崔御史作为一个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辨风使舵的本事不是金湛能比拟的。 安春风坐在廊檐下的摇椅里,金湛歪坐在她旁边的扶手上,伸手拿起桌上的核桃,两指咔嚓捏碎,一边剥一边道:“崔御史说,皇上是个念旧情,我们大可不必这样紧张。再说即便如此,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不用管,车到山前必有路。” 今天只是两人的提亲订婚,突然来这么多人,让安春风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之前说好的低调。 此时听金湛说不用紧张,有些吃惊道:“这是崔御史说的话,不是吧!崔御史平时也是很谨慎的。” 金湛笑:“因为这次成王的调查取证,牵连到余大人!” 余大人又是谁?牵连到他之后,崔御史怎么就胆大了呢? 安春风对官场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很懂。 金湛解释道:“余大人就是当今右相余骞元,成王一案有他家人!” 啊! 安春风反应过来:“崔御史想入内阁?” 现在的右相被牵连,降职是肯定的,留出位置就有机会。 金湛点头:“内阁大臣都是翰林院出身,崔中丞有这个打算,他需要助力。” “崔御史想举荐我入兵部!” 第155节 安春风彻底傻眼,这种男人的游戏玩得大了。 金湛见她此时满脸茫然,跟那黑夜救人、精明能干的安娘子判若两人,不由哑然失笑。 他丢下核桃,俯身在她耳边说:“你不用管这些,只需要绣好嫁衣,等着出嫁。我挣回来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你的。” 安春风哭笑不得:“我不需要你再去冒险拼命!” 金湛正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一声尖叫:“啊!你们,你们……” 然后就是踢踢踏踏、呜呜呜声远去,安春风和金湛撇头看过去,就见秦牧正被小豆子捂着嘴拖走。 秦牧气急败坏,被小豆子捂嘴嚷不出来,只能指着这边又比又划又是跺脚。 被孩子撞破两人亲密,金湛顿时脸色涨红原地跳起来,安春风趴在旁边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金湛郁闷道:“你这里人实在太多了!” 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小丫鬟,要不就是窜来窜去的小豆子。 他还是觉得在山里养伤时好,两人可以一起并肩看桃花,也不担心被人撞见。 想到桃花,金湛道:“现在城外朝华寺的杏花梨花开得正好,明天牧哥儿也还是休沐日,不如带上他一起去春游!” 那小子以后是自己儿子,还得先笼络一下,别像今天这样没眼力劲了。 安春风当然想去,自己也好找合适机会给他说“老爷爷”的事:“你不忙公务?” 金湛摇头:“不用!” 他已经把该走的走过,家里的拜帖请柬还有一堆,没必要一一回应。 现在又有崔大人的指点混官场,该怎么应对他已经知晓。 约好春游的事,金湛和叶青在梨花巷待到傍晚离开,安春风立即给玉嬷嬷和荣雪说了出城看梨花。 荣雪很激动,玉嬷嬷也激动,她自己不方便带荣雪出城游玩的。 若只是安娘子又怕不安全,现在有金湛陪同,那就不一样了。 秦牧也很高兴,在书院里,几个同窗就谈起要跟家人出城赏梨花。 他本不好跟娘提的,现在……现在就有人提了,想想多一个爹也有好处。 当晚,玉嬷嬷跟安春风,还有宁阿婆忙忙碌碌准备春游的吃食用具。 带孩子出门玩,玩是其次,吃喝最重要! 第217章 春游 这次出门,荣雪要带小丫鬟木莲,安春风身边带上采青。 再加上秦牧小豆子,宁阿婆,赶车的黑豆,满满一车人,还有大包小包的吃食和几套衣服。 看得安春风直感叹大梁女人出门真麻烦。 因为要出门看梨花,金湛过来得很早,除去他胯下骑的马,还牵了一匹稍微矮小的黑马。 自从上次将自己绑在马背上跑一趟,安春风现在对骑马都有点发怵。 不过她知道,在大梁朝,马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自己还是要想办法学会,没想到金湛找来一匹小马给自己骑,真贴心。 可还没有等她表示感谢,金湛道:“这匹马性格温和,适合幼童学骑术!” 原来是给秦牧准备的。 从金湛牵马出现,秦牧的眼睛就粘在马身上,在听到是给自己准备的,立刻从车上蹦下来:“谢谢金大人!” 虽然金湛跟自己娘有定亲,到底还没有拜堂,他还是觉得叫金大人比较顺口! 金湛摆好马蹬就让他自己上马,秦牧掰着马鞍试了两次都没能上去时,金湛还是推了他一把。 骑在马背上,秦牧满脸都是兴奋,看向金湛的眼神都亲热起来。 马车里,安春风默默看着这一切,宁阿婆侧头过来低声道:“安娘子,金大人能这样细心待牧哥儿,是你的福气!” 男人天生就不带孩子,还要他对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好,那就只能是爱屋及乌。 安春风自然懂,微微一笑:“就看牧哥儿自己能不能明白了!” 说话间,马车动了,一行人开始往城外去。 小豆子坐在车辕上,一边学赶车,一边羡慕的看着秦牧:小郎君背书厉害,现在又比其他人多学到一样技艺。 学丰书院里的学童不仅要背四书五经,还要学骑射投壶,每年甚至还要考马技,六技出类拔萃者有奖品,以后可以推荐去国子监。 甚至有人传言,以后几个皇子伴读也有可能这样选。 金湛说的朝华寺就位于西门外,距离很近,梨树杏树顺着河边分布,是寺里僧人和居士栽种。 还修有车道和亭子,方便城里人出来游玩。 因为春赏花,夏摘果,游客不断。 寺里再卖些茶水斋饭创收,就是一个景区,比香火钱还多。 安春风等人到时,太阳已经升起,方便的亭子也被早早来的人占满了。 每个亭子都用布帐围起来,只见人影晃动,里面男女欢声笑语,隐约还有歌声和欢呼声传来。 看得安春风一阵心热。 来了大梁朝这样久,每天呆在家,没有手机没电视,还是有些腻。 可女性往外跑也不多见,除非像今天这样有男子同行。 秦牧骑马走这一道,已经稍微熟练,抖着缰绳驱马到安春风跟前显摆:“娘,这里亭子满了,我跟金大人去前面探路,找一个合适搭棚布的地方。” 玉嬷嬷也准备有搭棚的布幔,自己寻一处平地围起来就可以了。 安春风点头,秦牧就骑马跑了。 金湛有些无奈的看安春风一眼:皮孩子好像不好带啊! 人跑了,他还得跟上,只能回头对黑豆道:“这里人多,你也跟着过来,别掉得太远!”说完又去追秦牧。 安春风早就撩起车帘子跟荣雪一起探头张望。 这一片梨园很大,现在正是梨花最好的时候。 如雪如锦的梨花堆叠在树冠枝头,沁人心脾的冷香习习。 中间还间杂着几株粉色杏花和已经长满绿叶的桃树,更是景色宜人。 荣雪在城里长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梨树梨花,偶尔有梨枝扫过车檐,就引来惊呼不断。 哪怕戴着面巾,安春风都能看见她合不上的小嘴。 宁阿婆笑得不行:“雪娘,别喊,小心吃了凉风肚子疼!” 见荣雪喜欢,安春风索性让黑豆驾着马车走慢一些。 一路走走停停。 小豆子也不闲着,一不留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爬到旁边的树上。 安春风让黑豆停车,笑着责备道:“小豆子,爱花之人不摘花,你快下来,别再去爬树了!” 进了学堂的小豆子就像剪了翅膀的鸟,只有休沐日才能放飞自我,现在更是要窜上天。 听到安娘子的招呼,小豆子咬着一根花枝往下溜,口中还含糊着道:“这枝梨花开得好……” “站住,你们在干什么?好哇!是在摘花!” 从马车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暴喝。 安春风回头看去,就见三个男子打马从后方追过来,立即将自家马车拦住。 见此情景,安春风的眉头顿时蹙起。 这三人她已经见过,方才还在那边一处围幔外逗留,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领头人三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对老鼠眼贱兮兮的直往马车里瞧。 另外两人长得还不错,可打扮得油头粉面,还是这天气就在摇扇子,明显的不着调。 三人虽然穿着还算体面的绸布夹衫,可看起来总有不协调的感觉。 黑豆勒住马缰,沉声道:“各位何意?” “什么何意?你们上树摘花,要被罚钱!”后面一人开口。 宁阿婆撩开帘子气道:“不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摘了一枝花嘛!我们已经下来不摘了,还犯得着罚钱?” 领头小胡子冷笑道:“罚,当然要罚,总共就这么多梨树,你摘他也摘。 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个老婆子也不懂事,不好好看着,还让他胡乱摘。” 没等宁阿婆再开口,安春风在车厢里直接道:“黑豆,给他一百文!” 黑豆迟疑一下,还是解开腰包取出一百文。 后面的一人想接,却被领头小胡子拦住。 那人看着车厢里道:“这位大娘子好生无礼,我们兄弟几个是专门看园子的,可不是路边讨饭的乞儿,一百文就想打发了!” 安春风撩开帘子,淡淡道:“行,我们摘花不对,你们要罚多少?报个数我们认罚!” 小胡子将她上下打量着,嘿嘿干笑两声:“既然大娘子认错,那就不罚了,小孩子摘花也没啥。 就是不知大娘子你们是哪家女眷,可找到落脚地? 我们可以帮你们寻一处梨花开得最好的地方。” 安春风挑眉,这撩妹的技术不行啊! 至少没有眼力,自己是为区区小钱就跟人搭讪的主? 这些地痞无赖啥本事没有,就靠嘴骗人。 现在遇上正好,可以让荣雪和两个丫鬟长点见识,别被人一忽悠就信了。 于是,安春风对想出头的宁阿婆使了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 第156节 这边三人还在戏笑。 在他们眼中,安春风这架马车外型普通,上无徽章印记,不是什么大家族。 而且,一车都是女眷,至于那个赶车的半大小厮早被忽视。 这种没有男人陪伴的马车,一般就是普通人家出来凑热闹的。 先吓唬吓唬,就会套上近乎。 安春风没动,黑豆也不动,两边就这样僵持住。 第218章 惊闻 安春风想让荣雪见识一下什么是地痞无赖,可有人不答应。 只眨眼间,从林子里就飞奔出两匹马,跑在前面的是白色,落在后面的是小黑马。 金湛沉着脸打马过来,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拦路三人组厉声道:“滚!” 三人还没开口,秦牧也到了,小孩子尖细声音骂道:“滚!” 嗓子跟金湛的男中音完全不同,但气势倒如出一辙。 安春风哑然,人呀真是跟着谁学谁,秦牧在唐家就做些骗金簪玩尿泥的事,现在也学会幼狮咆哮。 拦路三人组还想狡辩,金湛手才摸上自己腰带,那边秦牧已经开始了。 他捏着一根尺余长,还带着花的梨树枝,“啪”的一声就抽在领头小胡子的脸上,不算很疼,但还是抽出一条红印。 秦牧厉声斥道:“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没你撒野的地!” 小胡子暴怒,脖子一歪就想干架。 旁边金湛只冷冷一句:“再不滚,就留下做花肥!” 拦路三人组顿时怂了。 他们在这一片林子混了几年,为看小娘子被骂被抓被泼一头脏水经常事。 能平安活到现在那是有真本事的,就是知道认怂。 像这种敢真动手,又人狠话不多的,不是大哥就是大哥的哥,遇上就赶紧退。 拦路三人组灰溜溜的走了。 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金湛跟秦牧没有白跑,还真让他们找到一片好地。 好地离行道不远。 虽然没有亭子,但有一棵大树。 树下面是一片平坦空地,更主要的是还有一条浇地的小溪流。 大梨树上的花开得正盛,阳光从花瓣中投下来。 微风一吹落英缤纷如雪飘荡,在地上铺满厚厚一层。 荣雪一见就喜欢得不行,花瓣多呀,可以堆起来当雪瓣玩。 小豆子也喜欢,连夸小郎君有眼力,这棵大梨树可以爬好几个人。 安春风和宁阿婆也感觉不错,觉得金湛会选,这里有水,洗东西方便,而且缓坡上还有台阶。 于是,大家就准备在这扎营。 黑豆和金湛、小豆子、秦牧几人搭布帷帐,安春风和宁阿婆带着荣雪丫鬟摆布垫,再把准备的点心,茶炉取出来。 每个人都欢欢喜喜。 宁阿婆手中不停,背后却给安春风使眼色让她瞧另一边,又笑眯眯低声道:“真是看不出来,金大人平时冷冷的一个人,老婆子我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可做起事来又细心又好。” “唉!女人啦!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太难得了。” 这一路,宁阿婆就夸了金湛好几次,不是夸他年轻有为,官位高低,也不是夸他武艺高强,就夸些在别人眼中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事。 这大概就是成家后的人所看见的不同。 宁阿婆絮絮叨叨:“女人最好的嫁妆就是体贴温暖的心,男人最好的聘礼就是迁就和疼爱。要是没有心,哪怕再多的钱,再高的官,得到的就是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空壳子。” 她是从仕家豪族出来的婢女,见多后宅里那些女人的生活。 虽是金玉满堂,奴婢成群,可其中的阴私谋取真是一天都不能放松。 她自己嫁去庄户人家,跟宁老爷子成亲几十年,生儿育女几个,磕磕碰碰也几十年。 去年要出来给荣雪当奴婢,宁老爷子再是不愿意也拗不过,最后还得亲自准备马车将人送进城。 若不是包容迁就,宁老爷子肯定能强留。 安春风如今也有感觉不同。 自从有逍遥山庄死里逃生,再得知成王死后,金湛就好像一只收起尖棘的刺猬,不再锋芒必露。 尤其是在没有旁人,只单独相处时,金湛宛如邻家大男孩,让她也憧憬起未来的家庭生活。 搭好围帐,采青跟荣雪还有木莲捡着一些干枝回来。 宁阿婆帮着她们用小茶炉生火烧水,姑娘们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秦牧和小豆子一个要骑马,一个要爬树,两人都在拉扯黑豆入伙。 金湛牵马靠近安春风,忙了大半天,两人还没能说上话。 “安安,我教你骑马去!” 这是早就说好的保留节目,安春风没有丝毫意外。 可还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安安!”金湛扯着马缰,用马头挡着自己的脸又重复了一遍。 安春风一把掰过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再叫一次来听听!” 金湛绷着脸:“你别过分啊!本官也是有脾气的!” 安春风笑得直不起腰,下一秒就被人拎上马背,顿时又吓得惊叫连连…… 随着时间过去,梨园里来游玩人越来越多,就连安春风他们旁边也扎起几顶布帐。 骑马遛一圈,金湛就放马儿吃草喝水,两人坐在大梨树下,看着不远处秦牧他们在打闹。 “安安,你真的不相信牧哥儿说的那些话?” 安春风也没有想到,秦牧会在骑马进林子时,把“老爷爷”说的话告诉金湛。 说的主要是娘会在半年内有麻烦。 至于什么麻烦,他不敢说得太明白,只需要金湛这个爹能上心就是。 “是有麻烦,在遇到你时已经过去了。 那次醉汉打上我的门,要是换一个官员来处置,说不定我就被当成不良女给关进牢里了!”安春风感叹道。 那是自己跟金湛的第一次见面,自己还感谢金大人的为官中正,换上一个糊涂蛋来处理,自己肯定要进大牢里走一圈。 金湛之前已经不记起那事了,还是梨花巷劫人那次让他想起。 但愿这风险已经过去。 “虽是过去了,以后我让棋盘街治安所的人还是警醒些,崔大人那边也会放心……”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高起的声音打断。 “你们听说没有,崔御史弹劾广安伯府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还有好几个折子也是弹劾的!”不远处一群人突然情绪激动的高谈阔论起来。 安春风转头看去,是一群年轻人,看样子是刚刚参加完大考,等着放榜的学子。 他们现在对时政最关心。 只是崔御史要弹劾广安伯府,怎么没有听金湛提起? 安春风看向金湛。 金湛沉默片刻,摇头:“昨天崔大人没有提,应该是无需我们关心。” 他现在还在待职,成王一案尚未结束,每一天都有新的情况发生,崔御史不可能事事都说。 这消息显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一人说出,顿时引起询问:“广安伯府跟成王并无联系,怎么就牵连上了?你可别胡言乱语,上次琅琊台二房被灭,也没广安伯府什么事!” 消息灵通者大声道:“上一次是上一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他们就跑不掉了!” 第219章 开锁 在一阵七嘴八舌的追问中,那消息灵通者才道出实情:“这次三司会审办案,居然有一人翻出全部卷宗仔细查找,花了半个月,从中发现广安伯府被抄家的二房,跟一个孙姓商户是姻亲。 那孙家是干什么的,是卖棺材的! 在琅琊台一案里,有几具女尸就是用棺材偷带出城,孙家这是协犯。” 众人哗然! “这又跟广安伯府有什么关系?” “对呀!那个孙姓商户跟已经被流放的二房是姻亲,跟广安伯府又不是!” “广安伯府有丽嫔娘娘,还有三皇子,肯定不会有事!” 顿时各种说词都有。 此时消息灵通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御史是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反正那孙家昨天已经被封门,正在查没家产。若是广安伯府没牵连,自会辩解。” 突然一个声音幽幽道:“明天就要开榜,各位仁兄十年寒窗苦读是一跃上龙门,还是沉沦深渊地底就看今朝,哪里有那闲心去管旁事。” “你们真有这热血,怎么不跟陈中元一起入职帮忙查案,只敢躲到这梨园里说长道短!” 安春风听着声音熟悉,瞥一眼低声对金湛道:“这人是跟陈槐一起在国子监上学的学子。” 第157节 “就是出贡院就入大理寺的陈中元?” 安春风点头:“你说查出孙家的……是不是陈槐?” 金湛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孙家……好像跟那个人有关系吧!” “那个人,哪个?”安春风一愣,眨眨眼突然笑起来。 这可是要被掀桌子,软饭没了。 不过,这些事跟自己毫无关系,金湛也默契的避而不谈。 丢下那群激情澎湃的学子,安春风跟金湛回到自己的帷帐里。 宁阿婆已经带着荣雪烧好茶水,采青正在烤箱上摆放木炭,荣雪撒着调料,香气扑鼻。 见两人骑马回来,宁阿婆立即道:“安娘子,金大人,这里有黄豆酥饼,可以垫垫肚子,烤肉也快好了。” 今天出门来是为了开心,没想到还真有开心的事。 安春风心情舒畅,喜滋滋坐到烤箱边:“今天我亲自给大家烤肉!” 哈! 众人都面露意外。 安娘子可是一直吃酒楼食盒的,也会烤肉? 木莲和采青是买来没多久的奴婢不明就里,黑豆荣雪几人对她最了解。 自己几人到梨花巷的第一顿饭就是从饭庄点菜,还是宁阿婆来了才自己开的厨房。 秦牧自然要给自己娘撑腰:“我娘是会做饭的,只是以前不方便做,我娘做的饭食色香味俱全,我是最喜欢吃的。对吧!娘!” 安春风见金湛在旁边惊讶的看着自己,顿时感觉额角冒汗,心里恨不得将自己的好大儿一脚踢开:你这哪里是在帮我,这简直就是在害我呀! 这样以后我就得做饭了,我一直标榜的都是不会做饭呀! 这个兔崽子真是欠收拾! 有现成调料,只烤肉没有难度,安春风还是顺利完成任务。 吃着娘做的烤肉,秦牧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安春风体贴给他一片烤土豆片,又温柔道:“牧哥儿,这两天娘很忙,早就想说的事都没空问你。” 秦牧身子一僵,嘴里塞着肉喃喃道:“没空就别问吧!娘,金大人的盘里都没烤肉了!” 安春风早就想问那套开锁工具是来干什么的,可秦牧跟小豆子回来后,滑头得紧,根本就不给她问话的机会。 再加上金湛上门提亲,就拖到现在才说。 刚才这小子给自己出难题捅黑刀,自己也不能放过他。 现在躲不过,小豆子在旁边都快哭了,那套开锁工具就是他做的。 金湛现在也知道安娘子会开锁,两个御史当时被锁在笼中,还戴了脚镣,要想打开,得用铁斧劈断。 以当时的情形是根本没有时间完成的。 也幸好安娘子会开锁手艺……他感觉怎么就这样怪异呢! 安春风没有问小豆子,直接看向秦牧:“牧哥儿,说吧!你准备开什么锁?别想说谎,只要你没有错,我也不会责罚你!” 宁阿婆心疼的对秦牧道:“牧哥儿,你告诉你娘,别怕!” 秦牧也快哭了,其实说出来也没啥,可当着金大人的面说,自己的脸可就丢光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是小豆子出头承认:“安娘子,那东西是小的找铁匠铺打的 在书院时,小的跟几个书童都打了锁针,他们是想偷溜出小门。 小的是想开书院的厨房。 安娘子,有人答应教小的开锁,就是还没来得及学……” 帷帐里,气氛一时尴尬。 安春风咳嗽一声:“你开厨房干啥?” 问完她才想起,秦牧进书院的第一个十天就去厨房偷鸡腿,这孩子是饿着了。 小豆子瘪嘴:“牧哥儿晚上要背一会书,总要吃些东西才睡得着,书院又没夜宵,小的想晚上去拿热馍什么的方便,还不惊动厨娘,就自己开锁。” 安春风蹙眉不解:“牧哥儿晚上饿得厉害?是书院饭菜不好吃,苛刻着吃不饱吗?” 学丰书院的学费可不少,难道还扣孩子们的伙食费? 秦牧摇头,脸色涨红:“不是,书院饭菜都很丰盛,只是我晚上怕饿!我想吃东西!” 他担心娘会说他男子汉还嘴馋,可是肚子里就是饿呀! 其他同窗会让小厮提前溜出书院准备各种零食或者烧卤鸡鸭,自己只能让小豆子去大厨房拿馍。 安春风听明白什么事,顿时气恼。 自己读书少,挨饿早已经习惯,都没有想起这样大的男孩子,饭量极大,单单靠一天两顿正餐再额外一些点心是顶不住的。 唉!孩子不愿意说出来,也是自己这个娘当得没经验,不称职。 “牧哥儿,明天进书院,就多带些银子,让书院的杂役给你俩准备吃食,以后别去开锁。” 安春风想起国子监那个收小费就帮忙跑腿的杂役,学丰书院也一定有。 果然,小豆子面露心疼:“安娘子,他们跑一趟就要五十文打赏,都够买半只烤鸡了!要是想在宿舍里吃到热饭菜,冷饮,还得给一百文的打赏。” 所有的贵气都需要金钱浇灌,不是进入贵族学校就能养出人上人! 在那服饰统一,住宿统一,尽量不分高低贵贱的书院,私下一样有等级之分。 “嗯,不用节约银子,以后更不能去开锁偷东西,要是被学院发现,肯定要被赶出来。” 安春风也心疼银子,可是牧哥儿和小豆子晚上饿肚子是大事,而且一股小家子气混在贵族圈里,只会越来越自卑。 第220章 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大家吃过东西没多久,秦牧也知道孙家被查的事了。 撇开其他人,安春风问他是否知道,孙家跟广安伯府被抄家流放的二房是什么关系,唐玉书会有什么影响? 秦牧听到孙家有可能要被查封家产,顿时乐不可支,马上把孙家的情况一一抖露干净。 孙家跟广安伯府的确没有直接亲戚关系,而是跟已经被流放的二房有关系。 孙大老爷的妹妹嫁给肖定堂二房一个庶子,也是借着这个原因,孙家才攀附上广安伯府。 宫中丽嫔娘娘需要银钱打点下人,还要给小皇子铺垫关系,花费巨大。 只靠一个伯府养不起嫔妃,于是一个出钱,一个给权,狼狈为奸。 当初琅琊台一案时,除去那些个被放出来顶罪的当事人,办案官员高举轻放,没有牵连到旁支,广安伯府没有问题,孙家自然也没被波及。 这一次,是被查出孙家参与了琅琊台案,跟那已经流放的二房同罪,广安伯府肯定要弃车保帅了。 秦牧哈哈笑:“娘,孙如意是孙家外嫁女,没有广安伯府撑腰,她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哼,唐玉书也不会好过!” 明天就是放榜日,秦牧要进书院,无法亲自去看,就委托安春风一定要打听陈学长能否上榜,还有唐玉书。 他想知道,前世的礼部尚书,现在是不是还能位居榜首。 对秦牧看榜这个愿望,安春风满口答应,就是他不提,自己也会关心的。 她对孙家倒台没秦牧那样激动,唐玉书过得好不好跟自己没关系。 安春风倒想等他风光一把,别太早失望。 只有尝到甜头再吃苦头,才知道可以哭出来都是好的。 最痛苦的事还是欲哭无泪,想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安春风想看到陈槐等人的成绩。 陈槐只要考上进士,再经过殿试,就能正式升任主官。 借着成王案平步青云,比同年进士至少提前三年,这才是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吃完玉嬷嬷准备的所有吃食,也就表示愉快的春游终于进入尾声! 金湛可能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虽然他的气场跟大家很是格格不入,但还是勉强在坚持。 就在安春风以为这一天完美度过时,变故还是发生了。 女人的喊叫打破梨园的安定祥和,所有正赏花的人都向出声处望去。 只见三个男人在几处布帐间奔跑着,时不时回头张望。 沿途有人想出手相拦,显然没有经验,三两下就被三人打倒。 那三人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奔到这边,金湛闪步站在前方路径上。 跑在最前面的小胡子仓皇间一眼认出前面金湛曾经拦过自己,顿时怒气上头,抽出腰间匕首吼道:“谁敢拦路就杀了他!” 紧跟他后面的两人也纷纷叫喊着:“滚开,谁拦路就杀了谁。” 一时间气势嚣张。 宁阿婆很紧张:“安娘子,金大人一人去拦会不会出事?” 安春风挑挑眉:“要是他连这三个混混都按不住,就别当什么指挥使了!” 正说话间,那三人已经到了金湛跟前,还不等小胡子挥动匕首,就被金湛一脚踢飞,另外两人更不是对手,只一合之力就躺倒。 三人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后面的人也追过来。 有人认出金湛,对他行礼:“还以为又出一位仗义侠士,原来是金大人,这三人也真是眼瞎,居然想从金大人手下逃跑。” 不认识的也向旁边打听,知道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以前当街就杀过抢劫的强匪,也感叹不已这三人运背,自己往阎王爷面前撞。 就在这时,那处响起女声的布帐里又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嚎哭:“老夫人,老夫人,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这一声喊不亚于晴天霹雳,顿时引得众人纷纷聚过去。 小豆子腿脚最快,很快就得到消息,里面的人没死,只是惊骇过度晕厥了,现在需要郎中。 第158节 郎中? 大家都是来梨园赏花的,哪里有郎中。 安春风自觉不是医妃穿越,又没医疗空间,随便就能剖腹产开颅手术啥的,惹来麻烦上身,况且她也没有给人乱瞧病的习惯。 可是……荣雪拉住她:“安姨,我想去看看!” 安春风不许:“你才看过几本医书,连药理都没背全,看着也没用,只会跟着凑热闹!” 荣雪愁眉苦脸道:“就因为我每天只能看医书,见不到真正病人才想见识一下。” 安春风挠头,荣雪说得很有道理,读百遍书还不如一见,尤其是医学需要实践。 可是,就这样干巴巴去看也太儿戏了,荣雪十二岁还能天真,自己可不能胡闹。 她正想怎么才能让荣雪放弃这危险想法,就看见一个人影急匆匆赶过来。 安春风眼前一亮,回头拉住荣雪:“雪娘,你不是想瞧病人吗?这就跟我来!” 赶过去的居然是沈小郎中,看他一身打扮,还背着医箱,定是跟谁出诊。 荣雪也瞧到沈修瑾,顿时又惊又喜,说话都结巴:“是、是沈郎中!” “黑豆,上!”安春风马上发出命令。 另一边,沈修瑾正埋头赶路,突然看见冲出来的黑豆时,也吃了一惊。 他习惯性的四下张望:“黑豆小哥,你家大娘子现在要看诊,都追到这来了?” 黑豆指了指旁边布帐:“安娘子!” 安春风移步出来:“沈小郎中,我今天不看诊,只想跟你过去看看那位夫人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让出半个身子,露出后面的荣雪。 沈修瑾一楞,他想起这个小女娘问自己医理医书,是有学医的打算,此时跟自己去看诊……他一时踌躇不决。 安春风道:“既然是一位大娘子看诊,有我们在旁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沈小郎中也无须顾忌太多。” 沈修瑾顿时反应过来。 男郎中给女性看诊,哪怕旁边有婢女在旁边避嫌,要是有女助手上前查体是最好的。 而且安娘子也是懂些医术的。 今天是前街徐太太一家游玩,花钱从回春堂雇了陪同随诊的郎中。 五叔就将自己遣来白熬了大半天,现在自己要来救人,徐太太还不高兴。 若这边的大娘子真有什么事需要送医馆,以徐太太的脾气肯定不愿意出面帮忙。 自己现在遇上安大娘子,能多一个熟人搭手也好。 “那就有劳安大娘子了!”沈修瑾对着安春风行了一礼。 金湛此时也走过来,安春风匆忙对他道:“我跟荣雪去那边帐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湛点头:“好!” 他刚才问过,那三人只说自己是走错布帐,不承认其他事。 现在也需要询问过当事人,才好将三人送官衙。 第221章 问诊 安春风跟着沈修瑾进布帐时,被惊骇晕厥的老夫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那几个嬷嬷已经处理过,看情况不严重。 荣雪在沈修瑾的指点下,先是给那老夫人松开紧扣的衣领好通气,又翻看眼皮,俯身在胸听心音。 沈修瑾怎么说,荣雪就怎么做,看得安春风眼皮直跳。 现在她才发现,荣雪还真有当医女的天赋。 就是不知道玉嬷嬷要是知晓自己女儿喜欢做这种事,会怎么个伤心难过。 帐篷外,金湛开始询问刚才发生的情况。 自家出了这样大的事,跟侍在旁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下人都战战兢兢。 原来,这处布帐是一个老夫人的。 贴身嬷嬷说,夫人本来一直在朝华寺清养,偶尔到梨园赏花。 没想到那三人先是进帐偷盗,被发现后就抢走老夫人拿在手中的一对玉猫。 现在老夫人受惊,要是再被府里知道,被打罚出去都是轻的。 金湛明白,这些嬷嬷做不了主,还得等老夫人醒来看她自己怎么处理。 帐里,沈修瑾取出一个小瓷瓶,取出少许粉末放在老夫人鼻端。 只少许时间,老夫人就喷嚏连连,人也醒过来。 荣雪赶紧取过旁边的软巾给她抹去嘴边喷出来的涎物,又盛过一杯凉茶让老夫人噙在口中。 沈修瑾对荣雪道:“老夫人是惊恐之下,痰迷心窍,只需要以取嚏开窍,人就可以清醒。” 荣雪连连点头,亲眼目睹将一个人从昏迷不醒轻松唤醒,她很激动。 老夫人悠悠醒来,就看见自己面前有一男一女。 男子圆脸憨然,女子戴着面巾,可露出的眉眼如画。 老夫人低声道:“难道是天君座前的仙童来接老身了!” 见老夫人醒了,帐里伺候的嬷嬷赶紧上前道:“老夫人,那三个强人已经被抓住,这是沈小郎中和崔小娘子,是他们用药将你救醒的。” 老夫人让嬷嬷给自己靠坐起来,没有提三个强人。 沈修瑾上前把脉,又问过饮食起居,见老夫人只是惊吓过度,而且平时也调养得宜,醒过来就无碍了。 于是也开过中正调养的药方,至于对方买不买药那就随便。 整个看病过程老夫人都是笑眯眯不说话,等到沈小郎中开好药方要离开,才开口道:“这位小娘子应该不是医馆的医女,摘下面巾让老身瞧瞧!” 安春风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听到要荣雪摘面巾,不禁皱眉,她可不敢给玉嬷嬷惹事,上前道:“既然老夫人已经无恙,我们也就告辞了!” “无妨!老身难得见到年轻小女娘,就多说几句话!”老夫人仿佛没有听出安春风拒绝的意思,只淡淡开口。 安春风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环视这处布帐。 布帐周围悬挂的是普通素色棉布,地上铺的也是普通毡毯。 只有茶几上摆放的茶具古朴典雅,此时还能闻到淡雅茶香,并非凡品。 老夫人满头银发,面容和善,布衣银簪,朴素无华,几个下人也是布衣打扮。 就连旁边那个刚刚还一脸惊慌的嬷嬷,听到自己老夫人无礼话语也是神情淡定。 在藏龙卧凤的京城里,遇见达官贵人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安春风也不确定这又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老太君。 一旁,荣雪摘了面巾,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 老夫人招她到跟前,上下打量,对旁边的嬷嬷笑道:“你瞧,果然是个漂亮人儿,年纪也相当,可比家里那几个丫头懂事多了。” 荣雪在玉嬷嬷的教导下,举止大方得体,再没有以前的怯弱,此时脸上羞涩也是小姑娘的正常反应。 老夫人道:“你多大了?家住哪里?”亲切得好像邻居老奶奶。 见此情况,安春风心里越发没有底,她退出布帐,凑到还等在外面的金湛身边低声道:“这个老夫人有问题,她留着荣雪问长问短,会不会出什么事?” 金湛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低声道:“不会!” 安春风瞪大眼睛:“你这样确定?病人醒了,她不问那三个抢劫的怎么处置,怎么就对一个小女娘感兴趣?” 周围还有下人在,金湛没有出声。 “不行,我得有点准备!”安春风心中着急,自己带了荣雪出来,可不能将人带丢了。 她想了想,悄悄从荷包取出一块腰牌挂在腰带上,祥云飞龙,明晃晃的“外五”。 本来就是要借赵王爷来狐假虎威的,前几次用不上,现在让这个不知底细的老夫人看见,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该顾忌一二。 见到她的举动,金湛只是微微蹙眉,却并未制止。 他只是想,顺康郡主是先帝表妹,在这老夫人面前,周成锦也得低头说话,腰牌作用不大。 不过有这腰牌也好,至少不会让人当成普通人。 老郡主隐世多年,城里甚至还传言顺康郡主已经死了,原来老郡主就在城外。 刚才若不是自己亮出官印,要带三个抢匪去衙门需要询问案情,这些老嬷嬷还不会说出身份。 安春风重新回到布帐里,老夫人的谈话好像已经结束,荣雪手腕上多了一条墨绿手串。 老夫人看一眼春风,目光只稍微凝迟就道:“小女娘喜欢学医术是好事,京城里富贵之家还这样懂事的女孩儿已经不多见了。” 旁边,沈修瑾一直低垂着头,安春风只看见通红的脖子。 听到老夫人说荣雪学医,恐怕是对沈修瑾说的,见他窘迫之极,只能帮忙解围:“雪娘学医只为懂一些常识,以后自己家女眷用药方便,并不想坐诊!” 老夫人点点头:“是的,女子行事总是千难万难,若是有些家规就更不能随心所欲。” “好了,今日雪娘能主动施救老身,也是一场造化,你们退下吧!” 安春风赶紧拉过荣雪,跟沈修瑾一起退出布帐。 她实在好奇得很,这个老夫人气场这样大,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修瑾背着医箱出来,脸还是红通通的,对走路微微有些瘸的荣雪看都不敢看。 可出来一眼看见金湛,顿时忘了害羞,激动道:“金大人,你也在这?” 他跟金湛同住官帽胡同,自是认得。 可金湛并不认识他:“你是?” 沈修瑾忙行礼:“小医也住官帽胡同,就在沈家老宅,小医还识得福伯和叶护卫!” 第159节 转来转去的都是熟人啊! 第222章 放榜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虽然春闱会试录的还只是贡士,又叫“中进士”,还不是真正意义的进士。 但是要从数千人里面脱颖而出,成为三百幸运儿,已经是决定学子命运最重要的一关。 只有上了黄榜,才能有机会到殿试去争夺状元、榜眼、探花郎,成为天子门生。 对众多学子来说,成王一案固然吸引他们的注意,最牵挂人心的还是这考后开榜的日子。 大概是急需新人,今年考官阅卷时间比以往都要提前。 秦牧心心念念着放榜。 这天一早,安春风没有去跟考生挤榜下,而是带着采青和黑豆来到东城正午大街。 这里有报子骑马沿街喊着喜报,而且还有黑豆去看榜,不耽误逛街。 她准备查看“云端”内衣铺子,再去吃一碗甜水。 有她这样想法的人不少,街上的人比平时多出好几倍。 于是,安春风带着采青在街上溜达,顺便听周围人议论最新消息。 在即将张贴皇榜的贡院西墙下,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哪怕没有考生的家庭也挤在里面看热闹。 另外,在旁边停有马车,几个身体魁梧的家丁手拿红绸准备“榜下捉婿”,只等看中的举子上榜,就拉回去拜堂成亲,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名次,一个进士总跑不了。 空荡荡的西墙让等待的人群焦躁不安,只有心中有数的学子还能坐着聊天。 陈槐没有去榜下,而是在临近贡院的酒楼。 他此时大概是所有学子关注的中心。 几个关系不错的学子围着他七嘴八舌:“中元兄,考场里你就是最先交卷出场,想不到这入仕你也抢先,让好些人非议。我等真是自叹不如!” 这是说他早早就去衙门抢风头,都不怕别人取笑。 陈槐淡然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既然有志向做事,就更需要刚强勇毅的心智。 换句话说,又想要出名又怕出头担责,这事情不可能有。 他这番毫不掩饰自己想做一番事业的心态,让众人顿感羞赧,又心潮澎湃。 参加科举的每个人心中都是想着要当官,又遮遮掩掩,做出清高模样,反而没有陈槐来得光明磊落。 尤其是陈槐那句责任重大,前路漫漫,也暗示着其中多少风险。 直接说出来,哪怕有人想用贪图官位名声去嘲笑,也开不了这个口。 现在有陈槐带头,众人敞开心扉,也对自己为官之后要为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畅所欲言。 有人道:“中元兄才华横溢,尤其是每次策论都有独特见解,榜首位置非你莫属。” “是啊!那个唐玉书平时虽然能跟中元兄一争高下,可在考场他无缘无故晕倒两次,名次肯定不行!” “什么无缘无故,依我看是名利心过重!” 他们都是知道唐玉书跟陈槐不合的,在国子监分成两派,现在自然就比较上了。 另外一处酒楼也聚集着一群学子,跟这边的激情昂扬不同,他们明显有些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在这群人旁边,唐玉书不似往日那般时时长袖善舞、笼络人心,只闷头喝酒。 孙家被查,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被牵连上,但周围那些同窗明显开始远离。 让唐玉书更难受的是,贡院考场上,他心里郁闷难平,又加上天气寒冷受凉,头昏脑胀晕倒两次。 还好贡院一直备有驱寒的姜汤,见考生不对就灌上一碗,硬撑到考完。 这一科勉强能考上贡士,好的名次就难说了。 他心乱如麻,此时旁边那些学子的窃窃私语落入耳中,都是如浪嘲笑。 很快,榜单就张贴出来了,四千七百二十六个举子入考,榜单上只有前三百人。 竞争之激烈,科举之残酷,让这些经历十年寒窗苦读,从童生试一级一级考上来的人再不敢经历第二次。 那几张摄人心魄的黄纸,是让人魂牵梦萦的生命所系。 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喊出,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欣喜若狂当场晕厥,更多的还是落榜崩溃。 榜上有名的可以马上准备两日后的殿试。 榜上无名的只有黯然神伤,或者三年再来,或者就此返回家乡再谋前程。 陈槐不出所料夺得榜首会元,众人纷纷祝贺。 他本来已经在皇上那里留名,现在再得会元,只要不出意外,一个状元是稳稳当当的了。 跟陈槐一起参加过唐玉书婚礼的五六人里,只有一人落榜。 那人也不气馁,只道是气运不佳,三年后必定再战。 唐玉书那边同样也得到消息,他没有落榜,但名次靠后,已经在两百以外了,跟他原本计划的榜首差之千里。 一丝甜腥在唐玉书喉头生起,他强行忍住,对另外几个上榜的同窗拱拱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可是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跟过来的小厮慌忙一把扶住:“唐姑爷,小的送你回去!” 姑爷?回去? 唐玉书只感觉无比讽刺,孙家姑爷会试只是两百位,还是姑爷吗? 这个孙家姑爷的名头对自己还有用吗? 虽然会试后还有殿试,那时才有状元郎,机会还有一次。 可排名决定了坐位。 两天后,陈槐会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第一排中间位置。 而自己只能坐到大殿门边,连皇帝的脸都看不见。 他喉中甜腥越来越浓! 如果自己不在考场受凉,如果陈槐那一件纱袄在自己身上。 如果考前不经历那么多事。 如果安氏没有来京,自己一直安安静静的在书院读书,不成亲,不搬家,榜首会元一定就是我的,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出了问题? 唐玉书摇摇晃晃,眼冒金星,终于哇的一声,一口血是从他口中喷出来,人也倒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小厮吓得又喊又揉,又想找周围人帮忙。 可是,今天放榜,那些落榜举子满大街不晕十个就要倒八个,还有一群正坐在地上哭,谁顾得了谁。 小厮没办法,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载着客的驴车,贴补上银子,好说歹说才让人家答应让出来。 先将浑身软成一团的唐玉书扶上车,小厮赶紧往西城顺安坊孙宅赶,可才进街巷,就被一众官兵拦住:“兵马司办公,此路已经被封!” 小厮气势汹汹道:“我家是里面孙宅,现在我家姑爷是新科进士要回府,你们让开!” 按他所想,自己喊过兵马司的人就要让道,没想到领兵伍长闻言一声令下:“来人,将这车上的人扣下,交给大理寺一并查验!” 第223章 正合心意 此时,安春风正坐在自家的铺子里,听夏嫂子说有几家女眷又定了内衣。 新鲜事物接受起来肯定有难度,一月只卖三五件是少了些,可布料卖得好呀! 夏嫂子道:“那些夫人太太来,不好意思直接定内衣,来来回回总要多买几次布料才好提起。 弄得文胸还没有买上,先就将我们这里的布料卖空。 还有绝尘师父画的画也是好的,有人想要买。我不敢作主,告诉她们还先问过东家才行!” 安春风笑道:“绝尘师父的画不能卖,只有定制文胸的才有。物以稀为贵,把画卖出去就不值钱了。” 虽然买椟还珠是笑话,可有时候,赠品比正品还难寻,也是营销手段。 大梁人不是笨蛋,只是想象局限了创新。 等她们知道文胸的好处后,再精巧的手艺都会被各家巧手娘子学去,只有那几款需要特殊材料的款式才能保全。 但这些内衣仕女图不一样,没有常年练习体会,再是绝妙画手也模仿不来那股妩媚多姿的神韵。 月娥的画都是内衣秀,妖艳又不烂俗,比起那些躲躲藏藏压箱底的避火图要好看得多,倒让有些人起了买回去珍藏的心思。 对于这件事,安春风也有些无语,反正不能卖,再多银子也不行。 只是这歪打正着的布料生意,还真不错。 自己得跟玉嬷嬷和秋水商量商量,是不是各方整合一下,做一个大规模的服装厂,统一安排进货,从成本到做工都能控制住价格,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学了去。 对做生意,安春风现在也要上心了。 自己只要跟金湛成亲,以后就不单纯是母子俩生活的事,还有金湛……还有其他孩子。 安春风知道金大人很穷。 虽然现在金湛每月十几两银子的俸禄,对大梁朝的普通人每月只有一两收入来说,已经是非常高了。 再加上他那三进大宅,关起门来也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 但要在官场里打滚送礼打点,要买奴婢置办家产,想给孩子上兴趣班进好书院,那些钱就根本不够。 若是金湛不想贪,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 人类社会在哪里都离不开弱肉强食,安春风也要懂得借势。 金湛升官带来的福利,自己这个家属就要充分利用起来,创造经济价值。 第160节 要不然人人都拼命想当官是为什么。 对外是“修身齐家平天下”,对内还不就为了那些明里暗里的便利。 她这边还在细致询问夏嫂子那些顾客的需求,黑豆气喘吁吁跑过来,还没有开口,先被采青拦在店外:“安娘子说这里是女客的店,你去那边甜品店等着,安娘子一会要过去。” 现在安春风出门都带着这两人。 采青是不多说话只踏实干活的,黑豆更是个闷葫芦,带在身边清静。 黑豆也不乱进店,只回了一句:“都考上了”,就去了甜品店等着。 安春风处理好店铺里的事,就去找黑豆。 到了店里,先是惯例一人一碗的甜酒酿。 安春风这具身体的酒量不行,可她对这种低度的甜酒却很是喜欢,只要来东城店里,就要吃一碗。 采青是下人,不能跟安春风同桌,端着碗站在一边也吃得香。 黑豆几口喝完自己的甜酒水,一抹嘴这才对安春风道:“陈大人是榜首,那个人……两百一十位!” 安春风心中莫名一松。 她虽然口中说不在意唐玉书是否考中,还说考得高才跌得狠。 可若真是被他考中榜首,也会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不舒服。 现在听到才两百位,想要出人头地是难了,不上不下,正合心意。 再想起在街上听到的小道消息,心中更是舒畅。 如今那孙家伙同肖家二房,参与琅琊台案,已经查没家产,还要被同罪处置。 不知道刘氏看见自家那精神萎靡,神经兮兮的女儿唐月熙会是如何感想。 当初,就是孙如意带着唐月熙去混贵女圈,结果落入黑房子里。 可惜,刘氏已经疯癫,她也想不到这些事了。 现在孙家出事,唐玉书会作何选择? 按照大梁律法,只要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罪不及旁支。 孙如意是个外嫁女,有唐玉书的功名在,恐怕牵连的并不深。 但是以唐玉书趋炎附势的秉性,肯定要赶快跟孙家撇清关系,以受害者的身份面对舆论,甚至还可以另外成亲。 这能成吗? 安春风慢慢喝着甜酒酿,微醺的感觉让她身体轻飘飘的放松舒服,头脑却越发清明。 不能让唐玉书这样轻松脱离孙如意,再出来祸害别人。 孙如意是他心心念念求来的,最好是锁死这一对冤家,让俩人百头偕老,生死与共。 再说,萍姨娘说过,孙如意不是孙家的女儿,而是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借了孙家名头认为义女以收拢人心。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也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金贵。 哪怕孙家倒台,只要广安伯府还在,唐玉书想要休了孙如意撇清关系,也是不容易。 当初唐玉书能被孙家挑中,一则是相貌堂堂,另外还是满腹诗书,才华出众。 这才有孙如意指使刘氏下手,清理唐玉书身边女人孩子的事情,她进门就再没碍眼的绊脚石。 现在孙如意已经如愿嫁给唐玉书,唐玉书也考过春闱即将参加殿试。 可孙家倒塌,唐玉书又是这幅样子。 依靠广安伯府而规划的美好泡影变成破破烂烂。 真是求仁得仁! 最让安春风开心的还是陈槐能夺下榜首。 对这个刚正不阿的读书人,沉稳睿智,敢顶着大浪上任,安春风是由衷的佩服。 更何况陈槐还对秦牧施以援手过,于公于私都有特殊意义。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安春风就不在东城停留。 回到梨花巷,她先把自己打包回来的零食,连同放榜消息,让小林子马上给眼巴巴在书院等回复的秦牧送去。 大半个时辰后,小林子就急匆匆带了消息回来:“小郎君说,他今天太开心了。” 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静下心的安春风想找玉嬷嬷商量服装厂的事,这才发现家里少了母女俩。 为了避嫌,玉嬷嬷从来没有单独带荣雪出过门,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赶紧问宁阿婆。 宁阿婆愁眉苦脸道:“哎!安娘子,昨天我们去梨园游玩,可是闯祸了!” 安春风心中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想起那受惊吓的老夫人。 第224章 面对现实 玉嬷嬷能带着荣雪去哪里? 安春风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此时,在官帽胡同一户普通人家门口,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正抱着捆扎好的布包往独轮车上放,院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瑾哥儿他娘,这些衣服送过去就歇几天,不要再接货,天天坐着缝补,别累坏你的腰。” 那中年妇人大声道:“娘,放心吧,干这些活不累,只是你在家要看着灶上炖的骨头,到晚上等他们父子三个回来,正好炖烂了。”说完,拉起独轮车就走。 而在她们不远处的榆树下,停着一辆街边揽客的驴车。 驴车上,玉嬷嬷面色平静,坐在她旁边的荣雪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雪娘,这就是沈小郎中的家,他家有父母弟弟,还有一个奶奶。 弟弟上学,爹在货栈干活,奶奶和娘在家给货栈杂工缝补衣服挣钱,一家人关系还算和睦融洽。” “沈小郎中现在跟着他的族叔在回春堂学医,出师后还需替医馆坐堂三年,在这期间没有银钱收入,就连婚嫁也需要他师傅,也就是族叔答应。” 玉嬷嬷说得很慢,她在描述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还有每个行业内的规定。 昨天雪娘跟着安娘子,阿宁去春游,回来后,阿宁就说了遇到沈小郎中,雪娘还摘了面巾。 虽然是那位老夫人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是玉嬷嬷还是警惕起来。 果然,在昨天晚上,她发现荣雪心绪不宁。 玉嬷嬷不是普通妇人,见微知著,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也被她看出端倪。 今天,她什么话都没有问,就先带着荣雪来了官帽胡同。 坐在沈小郎中的家门口,荣雪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紧张,羞涩,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被带到沈郎中家来了。 要是安姨带自己来,自己还敢偷偷去看几眼,可现在不敢跟母亲说,只能可怜巴巴道:“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玉嬷嬷轻叹一声,荣雪还是太小,自己说这些她也不懂。 不过,哪怕是让女儿伤心难过,有些话也是不得不说。 “雪娘,沈小郎中就是寻常百姓家,他们跟我们不同。 他们家需要的是能打理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能准备一家每顿餐食的媳妇儿,不是娇滴滴等人伺候的大娘子。” 荣雪摸着自己的腿低下头,她的脚可以走路。 但还有些跛,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要想完全恢复,还需要一年时间以后才知道结果。 “娘,安姨说过,我的脚以后能好!”荣雪勉力辩解。 玉嬷嬷也不斥责她,继续道:“回春堂的沈郎中对我们这种人最是厌恶,他不会同意,沈家也不会同意的。” 当初,她去回春堂求药,被沈郎中当面羞辱过,自然明白这里面有多深的隔阂。 荣雪通红的脸渐渐变白,她现在十二岁,在大杂院里生存一年,又有白霞庄上住的两月,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自己突然住进大房子,又有人伺候,曾经还一度以为自己是被人调养的小妓,结果才知道是亲娘认来了。 接下来,哪怕玉嬷嬷没有挑明身份,在见过崔御史这个父亲,荣雪就明白自己为外室女的身份,或者还有其他瞒着自己的事。 看着女儿那苍白的脸色,玉嬷嬷心疼如刀割。 自己现在再是过着富足生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卑微身份无法言说,就连安宅来人都不敢抛头露面。 她已经查过,这沈家虽然小门小户,可是身家清白,家风也严正,不会答应一个外室女进门。 现在事情才刚刚开始就放任不管,让女儿心生歧想,再等以后年纪大了情根深种,闹出乱子来只能害人害己。 荣雪泪珠滚滚,心乱如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她看着玉嬷嬷泣不成声:“既然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来又不养,把我丢在外面。” 玉嬷嬷的眼泪也出来了:“是娘对不起你,这是娘的罪孽!” 车帘外,赶车的小林子板着脸,咬紧嘴唇,只隔着一张布帘,里面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林子心情很不好。 以前,他跟荣雪以兄妹相称,在他心里,也把黑豆荣雪他们当成亲亲的弟弟妹妹。 现在看到妹妹还没有长大,就为一个男子流泪,他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郁闷难平。 可是,看情况,沈小郎中还什么都不知道,玉嬷嬷也只是提前猜测,他这气想发泄出来都不行。 小林子只能回头看一眼沈家院门,不等玉嬷嬷出声就扬鞭驱车离开。 一回到梨花巷,心中憋闷的他就找到安娘子,把玉嬷嬷和荣雪在官帽胡同说的话全部说了。 安春风手中还捏着萍姨娘又送来的信,也被惊得瞠目结舌。 玉嬷嬷居然将荣雪带去沈小郎中家门外,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荣雪喜欢沈小郎中? 此时脑海中却回想起沈小郎中那红到脖子根的脸。 第161节 这里面可能不是荣雪单方面喜欢,总之,这嫩如新芽的小苗得呵护。 她再也坐不住,急忙去旁边西院找玉嬷嬷。 西院的二门上,宁阿婆正团团转,四个小丫鬟缩在角落里。 采青采蓝胆子大些,也只敢站在前院,黑豆和几个下人守在门房上,远远避开西院。 若不是小林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到东院报信。 大年三十时宁阿婆回宁家过年,没有经历过“养瘦马”的那场爆雷,回来再是听说,看见的也只是母女关系亲密,只当笑一场。 可现在就赶上了。 一看见安春风,宁阿婆就迎过来愁道:“这可怎么是好?大的小的都关上门在哭,哎哟!我就说这天天瞒着总会出事的!” 安春风一楞:“雪娘知道……那个了?”她对后院那个方向抬抬下巴。 “啊!那个?”宁阿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往玉嬷嬷后门教坊司方向,顿时摇头:“就这样都哭得不行,要是再知道,还不得出大事!” 哎!还在隐瞒啊!这雷再瞒下去 ,得成核弹了。 第225章 化身人生导师 安春风蹙眉不前,对玉嬷嬷的心思,她有时候也理解不了。 先将荣雪从小远远的隔开十年,想的是只要孩子不跟自己亲密接触,就不被自己身份拖累,不会感觉自卑自贱。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个的美丽想象。 孩子大了,那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又将两人拉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玉嬷嬷还幻想着自己不说,荣雪就不知道。 荣雪很敏感。 她能猜到是外室,又怎么会对玉嬷嬷留的后门,还时不时消失几个时辰没有怀疑过。 只是她很聪明,心中疑惑没有说出来罢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让她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借这机会说透。 用什么办法,玉嬷嬷会不会反对? 安春风也跟宁阿婆一样转起圈。 只不过,宁阿婆是没有主意的干着急,安春风准备的却是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荣雪十二岁,正是青少年敏感时期,又是情窦初开时,轻重都说不得,留下阴影就会影响一辈子。 这一次她要彻底将荣雪的心结打开。 推开荣雪的卧室门,安春风不去看被丢得满地的医书,只将缩在床榻角落,仿佛受伤小兽的荣雪抓出来。 荣雪哭哭啼啼:“安姨,你也在瞒着我是吗?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成为贱人。 既然过得不好,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受苦?” 安春风无法回答她这些问题。 以前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一句话,特别喜欢:谁来这个世界上都不是自愿的,别人在笑,自己在哭! 虽然她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当父母的既然口口声声说养孩子辛苦,要孩子挣钱补偿他们的付出,那为什么还要将孩子生出来? 就好像自己的父母那样…… 但现在自己只想让荣雪知道,没有谁生来就欠谁的。 能活在一起就是彼此的依靠,孩子不欠父母的,父母也不欠孩子的。 她摸着荣雪的头发,只温声道:“雪娘,你能告诉我,你除了出生不好,不是高门贵族的小娘子,其他的过得快乐吗?” 这话其实在大年三十晚上她已经问过,只不过方式不一样。 那时候荣雪还为玉嬷嬷没有将自己带在身边抚养而难受。 玉嬷嬷告诉她,是因为奴婢不能带孩子。 现在,荣雪知道奴婢这个说法是假的,她就是见不得光的野孩子,就连正常清白人家都不能嫁。 可安春风问的是快乐。 生活都是苦的。 不少人还在拼尽全力地生活,跟那些人比起来,荣雪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就因为身份卑贱,不是高门大户的嫡女而哭闹。 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富裕生活,还想事事如意。 一点不满意,就怨气冲天堪比兰若寺! 荣雪咬着牙不说话,她心中还是有怨! 安春风叹气一声道:“你的身份是你娘给的,你的生命也是你娘给的。 她把自己能给的,已经全部给了,至少你现在是良籍,还有一个安全舒服的家。 剩下的路怎么走,就由你自己选择。” 荣雪抽抽噎噎:“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是个卑贱……” “住口!”安春风终于是怒了。 玉嬷嬷之前千方百计远离荣雪,现在又是万般宠爱,就是为了让她不能有这自卑想法。 安春风无法评价玉嬷嬷所做对不对,是不是十全十美。 但能知道,比起绝大多数父母,玉嬷嬷当时身为一个无力自保的带罪官奴贱妓,能给女儿保留一段纯真童年已经尽力了。 人无完人,金无足金,更没有谁能完全满足别人的愿望。 当然,若已经十二岁的荣雪只知道一味责怪母亲,那就当没有生养这个女儿好了。 见到一向笑眯眯的安姨突然生气,眼中是冰凉漠然,荣雪顿时吓得不敢再哭。 安春风盯着她沉声道:“你告诉我,你在今天之前,怨恨过自己身份卑微吗?” 荣雪摇头。 在今天之前,她不觉得自己卑微,生活富足她忘了! 只是在沈小郎中家门口,娘说沈家不会同意自己成为他家儿媳,自己才自卑的。 安春风一阵火大,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开始,这娘俩先就丢了骨气。 自己把身子低入尘埃,别人当然可以毫不心亏的踏上一只脚。 但是,身处大梁朝,自己若是强说外室女的身份跟其他人一样,说人人平等那也是自欺欺人。 安春风缓了语气:“无论嫁不嫁人,首先我们都是人。” “作为一个人,就要有自己的担当和主见,要有自己的底气。” 荣雪懵懵懂懂的看着她,眼泪还在成串的流着:“什么是底气,什么是担当和主见?这跟身份低贱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出嫁时多些嫁妆就是底气。 安春风已经无力吐槽,只能指着屋里那盏熄灭的灯烛道:“你的身份低,就像那个烛台上被损坏的烫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可是雪娘,你每天晚上进屋后,是盯着烫痕看,还是看那点火光?” 荣雪瞟一眼烛台,自己当然只关注灯芯,从来没有留意过烫痕。 “烛火就是你的优点,烫痕就是你的缺点,只要火光明亮,烫痕不会被人注意。 当灯火已经成为一团熊熊火焰,烫痕就消失了!”安春风用最简单的东西打比喻。 荣雪若有所思。 安春风继续给她讲故事。 她曾经听过,大家公认的一只桶装水多少,取决于最短那块板的长度。 就有人反驳,装不了水,只因为桶的摆放位置不对。 如果将桶倾斜卧放着,短板在最上面,放弃对它的无用补救。 那么,装水的多少依然靠长板,只要长板够长,所装的水量就能成倍增加。 既然身份是无法补救的短板,那就将自己的优势扩大,大到让人忽略缺点。 荣雪好像有些懂了,她低声问:“安姨,金大人也是这样提亲的吗? 他不在意……你的身份短板!因为有足够多的长板。 又因为你像一团火,将他点着了!” 安春风瞪眼:“……!” 小姑娘很会举一反三嘛! 漂亮的美女千千万,有趣的灵魂只一件。 金湛有没有被烧着她也不知道,反正冰块融化了! 不知何时,荣雪已经不哭了,说起来,自己有爹爹关照,有娘亲呵护,唯一的不足就只剩下不光采的身份。 正如安姨所说,可以扩大自己的优点…… 优点? 自己的优点是什么? “雪娘,你聪明,漂亮,还能接受别人的意见,认识自己的错误,这就是优点。 若是能将这些聪明用在医学上,以后成为女名医,就无人再敢轻视你的缺点。 到那时,比你身份高贵的没你漂亮,比你漂亮的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不懂医术,比你懂医术的又不是女子。 你还可以反驳那些轻视你的人:你们身份高贵又怎样,连自己这个低贱女子都不如。 只要内心坚强,别人就无法打垮你,你还可以把短板化短矛,扎死她们。” 第162节 安春风也不吝啬多灌几碗不要钱的鸡汤,反正无害。 噗嗤! 安姨说得太有趣了,荣雪听得心中热血翻腾再无阴翳,不由掩嘴笑出声! 第226章 冰火两重天 屋门外,玉嬷嬷浑身无力依靠在门柱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糊了妆容。 她万万没有想到,安娘子不仅开解了荣雪的心结,就连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的阴影,会被这种奇异的说法轻松解释。 从仕家贵女落入教坊司,她就是从天庭堕入地狱,外表风光无限,内心卑微至极。 明面上,将孩子远远隔离是不愿意牵连孩子,实际上是自卑自贱,不敢面对真相。 屋里,安春风说得口干舌燥,见荣雪终于是开了笑颜,不再纠结自己的身份高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荣雪,以后可别这样多想,你年纪还小,等到该说亲的年纪,自然会有合适你的人主动上门提亲的。” 荣雪羞红了脸:“雪娘知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安春风瞥一眼地上的医书:“你自己发脾气丢的东西,就自己收拾,别让木莲她们看见这些。” “是!” 荣雪捋起散碎的头发,马上就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哎!才十二岁的宝宝,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安春风不再打扰荣雪当好孩子,悄悄退出房门,只是一回身,就被门口哭花脸的玉嬷嬷吓一跳:“玉嬷嬷,你这是……怎么了?” 她担心自己管教荣雪,会让玉嬷嬷心疼。 结果……玉嬷嬷拉着她的手,激动道:“安娘子,你说得太好了。雪娘算是以后再不会受苦!” 万病之源,在于心思,见过月娥的心如死灰,玉嬷嬷生怕自己女儿也钻了牛角尖。 这种心结终身难解,除非有得道的大师点化。 安春风微笑道:“嬷嬷放心,雪娘是很聪明的,她自己能想通!” “还不知道是哪位大师所出的高言,能不能引荐一下?”玉嬷嬷迟疑道。 这样高深莫测有哲理的话,玉嬷嬷觉得以安娘子自己的文化水平是说不出来的,肯定是有高人指点。 要是能拜访吐露心愁,自己将会受益更多 安春风苦笑道:“那位大师叫‘鸡汤’,额,他不在京城!” 在现代网络上,鸡汤文比比皆是,有毒无毒都有。 嘴巴两片皮,杀人不用刀,一件事怎么说都有理,就是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玉嬷嬷听到“季棠”大师不在京城,顿感失望。 不过有这些短板谕意,她也觉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有信心面对现实,玉嬷嬷决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女儿,不再隐瞒。 再说这边,安春风离开玉嬷嬷,只感觉自己心力憔悴。 一次正能量输出太多,仿佛身体被掏空。 教育人真的累,况且自己还不擅长这些。 二门上,宁阿婆还守在那里,看到安娘子疲惫出来,赶紧扶着胳膊道:“安娘子,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都是白白的?” 安春风摸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可能是累了,我回房躺一会就好。” 宁阿婆招呼采青过来:“把安娘子扶回东院歇歇。另外让告诉金大人一声,安娘子不舒服,就不能陪他出门了。” 安春风已经走出两步:“等等!谁来了?” 采青道:“金大人来了,正在前院教黑豆练拳。” 来都来了,自然要瞧瞧去! 于是,采青就扶着神色惨淡的安娘子回东院去。 才一进连廊,就看见正将一把钢刀使得虎虎生威的金湛。 刀光生寒,带着一片杀气,让人看一眼就感觉凉意森森,就连这片温度都要低几度。 这次金湛又脱了外衣,虽然没有热气蒸腾,但还是浑身力量爆棚,看得人热血沸腾。 安春风不由想起荣雪说金大人着了火。 冰山着了火,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吗? 其实,看着这样的画面,谁着火还不一定呢! 安春风还没有走近,金湛也早注意到她,一套刀术使完,收势结束,就将刀丢给黑豆:“就刚才我教的这套无影刀法,你要抓紧练熟。” 黑豆接刀,应一声是就退到一边。 金湛转身看向安春风,见她神情恍惚,只盯着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是生病了? 他穿好外衣大步来到安春风跟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转头对采青沉声道:“你家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采青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得一哆嗦,赶紧道:“安娘子说她累了,想躺一会!” “前面带路!”金湛抱着人就往东院二门去。 采青听话的走在前面。 安春风被他这一抱都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良于行,要人抱了? 不过,这次的公主抱她已经有点经验,没有怕摔的感觉,还不错! 采青打开正房门,金湛将人直接放在床上。 安春风的闺房,金湛还是第一次进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的床榻。 到处都是香香喷喷的软被、软枕,鲜亮明艳,就连空气中都是一种让人心神荡漾的气息,跟自己的卧室完全不同。 当着采青的面,他的耳尖又红了,想转身离开。 不过看见安娘子发干的嘴唇和蹙起的眉毛,金湛还是留下:“安娘子,你需要找郎中过来瞧瞧?” 安春风只是在西院绞尽脑汁开解荣雪有些疲累,歇歇就好,哪里需要郎中来瞧,赶紧坐起来道:“我没事,只需要喝点水就行。采青,你去灶上端两碗杏仁露来!” 采青走了! 卧房里就只剩下俩人。 安春风觉得气氛突然怪异起来,两人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暧昧举动,甚至还被秦牧撞见,可从来没有在卧房这样敏感的地方单独相处过。 她不安的挪动一下身子:“那个,我没病,只是刚才情绪激动有一丢丢累,歇歇就好,你在那边凳子上坐吧!” 金湛低垂眉眼,却是侧身在床沿边坐下:“安安,你今天去看榜了?” 安春风以为他看见自己了,点头道:“嗯,是去看过榜,真没想到陈中元能夺榜首。” 金湛抬眼看她:“那你希望会是谁中榜首?” “当然是陈中元呢,毕竟他能中榜首,还有我的一分功劳!”安春风微笑道。 她还真的很意外陈槐能中,尤其是自己跟陈槐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多个朋友多条路,自己正想跟金湛分享这喜悦呢! “还有你的功劳?”金湛看着她沉声道。 “怎么了?他们进考场时,身上的纱袄是我送的。”安春风此时察觉到金湛的异常,不解道。 金湛声音转冷,身上寒气陡然一盛:“为什么?你还没有给我做一个荷包,就先给别人做小袄?” 第227章 打翻醋坛子 面对突然冷脸的金湛,安春风有些哭笑不得。 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玉嬷嬷和秋水出主意出人力,她们付出得最多。 陈槐他们若要感谢,也该去感谢秋水。 她张嘴正想解释,却被金湛猛的搂进怀里。 金湛咬牙切齿道:“以后你只能想着我一个人,做的东西也只能给我用,其他人你想都别想,也不许再去看!” 安春风笑不出来了,被金湛箍得太紧,又有骨折的感觉,赶紧道:“哎!那只是考场用的纱袄,穿一次就不能再穿,哪里还有以后,没有以后了!你快松手!”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以力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金湛微微松开一点力量,却掐住她的腰:“你发誓,以后没有我的陪伴,不许去见他们!” “放手,谁是他们,我没有见他们,是黑豆去看榜的!” 人是松开了,肋骨保住,可安春风感觉自己腰又要折了。 金湛低头贴近她的脸:“真的?你不是专门为他们去看榜!” 自己是去看榜不假,怎么金湛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还想给自己套上绳子,以后没他就不能出门? 这是不可能的。 这狗脾气,翻脸比翻书还快,还得多教! 安春风生气了,捏着拳头就捶他:“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槐对牧哥儿有相助之恩,我请秋水那里的针线娘子做的小袄,又是在正午大街看榜还有问题……唔!”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身子被金湛一转,她的唇就被吻住! 安春风惊得瞪大眼睛,拼命挣扎想将人推开。 上一次逍遥山庄金湛中毒时,自己被亲得满脸口水,简直是心中阴影。 好在金湛清醒后,两人虽然偶有亲近,还是注意着分寸,现在又发什么疯! 第163节 而且,金湛是个生瓜蛋子,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直接生啃啊! 最关键的是此时金湛的举动不是喜欢,是病态的占有! 安春风心中着急,可她又推不开,想都没想,抬腿一脚蹬过去。 正心神摇曳的金湛没有防备,闷哼一声就被踹翻在床下! 安春风翻身坐起:“金大人,你这是违规!” 对金湛的亲热她不排斥,可这样不讲道理的胡乱吃醋就不行。 以后岂不是蹬鼻子上脸要给自己立规矩。 金湛被安春风一脚踹在地上,这才回神,顿时脸色涨红羞恼不已。 他什么话都不说,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门外,采青端着两碗杏仁露,听到里面的动静正战战兢兢不敢动。 金湛的突然出门,差点将她的托盘撞翻,不由吓得惊呼出声:“啊!” “哐啷叮当”碗碟交碰,还是金湛手快一捞才将托盘端住,但还是打翻了一些。 采青呆住:“金大人,你……衣服脏了!” 托盘里的杏仁露已经溅在金湛的衣襟上。 金湛一低头,也看见自己胸腹处的一块汤汁,顿时脸红进退不得。 屋里,安春风又气得捶床,这是在干啥。 听到外面碗碟声响,知道是采青在,她赶紧整理好衣衫,扬声道:“采青,端进来吧!” 金湛被自己踹跑了,杏仁露还是要喝的。 金湛沉着脸,站了片刻,心绪稍定就对采青摆摆手,让她离开。 然后自己才端着托盘重新进屋。 刚才……是自己失态了。 要是这样一走了之,安安肯定会把自己当成那种下流的浪荡子。 见到是金湛去而复返,安春风很是吃惊,话也脱口而出:“金湛,你怎么没走?” 刚刚才缓下脸色的金湛顿时又憋住,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闷声道:“东西都送来了,喝了就走!” 安春风也后悔把人一脚踹飞,知道是伤着金湛颜面,正想怎么才能找补。 现在金湛能回来就是给大家机会,自己赶紧说几句软话下台阶。 她走到桌边,装着没有看到金湛的黑脸也端起剩下的半碗杏仁露,正想怎么找话说,一回头却看见金湛衣襟上的污渍。 安春风赶紧放下碗:“啊!你的衣服脏了,不如脱下来让采青去清理一下。” 金湛冷哼一声,没有反对,只两口喝完剩下的杏仁露,就站在旁边等。 等什么?等人伺候呗! 安春风抿唇想笑,但嘴唇有些疼,只能忍住上前准备替他松腰带。 可是就在安春风的手才搭上锁扣,金湛却像受惊的野马瞬间闪开:“我自己来!” 等他脱下外衫,安春风又从外面叫来采青,让她将衣服沾上的杏仁露擦干净,再用炭斗熨干,又低声吩咐几句。 采青点点头,捧着衣服离开。 采青走后,安春风让金湛坐在凳子上,替他倒了一杯水,赔礼道歉道:“刚才……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可你啃破我嘴唇了,疼!” 听到安娘子嘴疼,金湛看她一眼,果然见嘴唇微肿,还有一丝丝红印,顿时心中一软。 心里憋着的气消了,只是脸面下不来,还是不说话。 安春风道:“可是你知道刚才你在干什么!你是在侮辱我,也在侮辱你自己。” 金湛哼了一声,转过头,他自知理亏,也不争辩。 心情却有些复杂。 刚刚被安春风一脚踹在地上,不知怎的他竟然心中有些欢喜,就连这时候被责备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若没有安娘子的及时制止,恐怕此时自己就该真正要后悔了。 安春风也不容他多想,就把给陈槐几人做纱袄的事说了。 在听到除去陈槐,还有五人也是一模一样的纱袄,金湛也懊恼自己那股怨气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可他的冰山脸还是很会唬人,就连认错都免了。 安春风不好再提刚才的事,赶紧问他来的原因。 金湛冷着脸:“孙家的家产已经被查,唐家那里的宅子也被收了!” “孙如意带走的嫁妆铺子都是孙家名字,没有过户记录,那处宅子也是,现在已经被抄查!” 收回?孙家的宅子! 那就是唐玉书答应这门亲事得来的三进宅子,现在没了! 原来孙家没有办理过户手续,唐玉书住的房子连媳妇的嫁妆都不算,还只是借住。 安春风简直无语,她不知道唐玉书精明过人,还是愚蠢至极。 就连卖他自己,都不知道帮忙数钱。 只是金湛专门给自己说这些干啥,难道这才是吃飞醋的根源? 金湛抬头看着屋顶继续道:“唐玉书也被兵马司带走了。 我是来问你,是让他吃些苦头就放出去,还是出岔子误殿试,丢了进士功名?” 安春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金湛的情绪失态,就是因为唐玉书。 金湛再是大度,也无法心情平静的处理这种事,干醋就一个劲的冒。 此番来问,明显是要准备某些违规操作。 只是这节骨眼上要对付一个新科进士,目标太大,肯定冒着风险。 安春风摇头,她不愿意为踩一坨已经臭了的狗屎,再搭上一双鞋。 可男人的嫉妒很可怕,自己说得不好又要吃醋。 于是她抓住金湛骨节分明、带着硬茧的手,忍住心中的翻涌,摆出绿茶脸道:“承哲,你真好,那人渣就是烂泥狗屎,你去碰一下都是对你的侮辱,掉一根汗毛都是损失,我舍不得你去受委屈。” 被一双水葱白嫩软绵绵的手握住,再听到这些肉麻得紧的话,金湛呆滞,整个人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第228章 生意波折 有安娘子顺毛安抚,金湛的心情愉快起来,就把孙家的事仔细说了。 他现在的职位还没有定,是升官还是继续留在原职,吏部一直没有动静。 只是这一天放榜,人手不足,他就被同僚们“请过去”帮忙压阵。 要处理唐玉书,只是用点手段的事,可现在安娘子说不要为了狗屎弄脏鞋……金湛也就无需浪费人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孙如意就简单多了,她的嫁妆铺子和房子当晚就查封,凡是身契在孙家的奴婢下人全部让牙行带走罚卖。 所有的财产清算下来,她就只剩下一些衣服箱笼。 唐玉书,秦氏和孙如意三人没有下狱,此时正被关在西城兵马司的押间里等待处理。 金湛也不急,他是在安宅吃过饭才走的。 衣服被熨贴干净,还有安娘子亲手给他系在腰带上的络子。 只是一出门就被他收起来放进怀里,也算有了一件安安给的贴身之物。 闹腾一天,玉嬷嬷跟荣雪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听宁阿婆说,娘俩关起门在里面说话,好在叫过银耳羹和杏仁露,也不怕饿着。 这一次,大概是会沟通透彻了。 两天后,殿试放榜,相比起会试的皇榜,这一次的动静就小多了。 安春风没有再去看榜,还是黑豆带回来消息。 在兵马司被关一天一夜再参加殿试,唐玉书只得了三甲二百八十位,成为同进士。 同进士,等同“如夫人”。 一甲进士及第和三甲同进士的区别,就是正妻和小妾,落下一个档次。 陈槐不出所料大放异彩,一篇《述亲之忧》更是洋洋洒洒,紧跟时政。 荣帝一阅之后,大为满意,不仅亲点为状元,更是让他主审逍遥山庄五石散案。 另外的榜眼探花也是这次大案的主要官员。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这种新出炉的愣头青。 殿试当天,几个崭新的主审官在陈槐的带领下就进了三司衙门,几乎是一刻也没有停。 虽然该抓的已经被抓,其他皇亲国戚还是感觉自危,想要进宫打听消息。 偏偏就在这时候,皇上陪着太后,带着嫔妃,还有太常司官员,跟司农官员去了皇庄举行亲耕之礼。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太后是想要避嫌。 毕竟即将要行刑的人里面,有他的血亲。 虽然不会是大张旗鼓在菜市口斩首,但一碗鸠酒,三尺白绫悄悄处决下来,也是十几个人命。 另外家眷被遣出京城流放南蛮之地,人数浩浩荡荡几百。 皇上太后这一走,也算是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让安春风意外的是 同去的还有金湛,他被皇上亲口点名,要他随亲卫出行。 金湛从大年初一被停职后,就一直没有正常官职。 第164节 这一次伴君出行,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崔御史都没有想到。 临出发前,金湛又来了一趟梨花巷,交代有什么事就找叶青。 现在的叶青已经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可以解决生活中绝大多数麻烦事。 皇宗里的事跟普通人无关,春闱也已经过去。 金湛一走,安春风就开始忙自己的事业。 她找了秋水、玉嬷嬷商量服装厂的事。 自从荣雪母女俩谈过话,玉嬷嬷就少了之前那些瞻前顾后。 什么身份,地位她都统统抛开,骨子里的清傲也不要了,她要跟秋水一样多多的挣钱。 生意上主要还是走高档布料和高档文胸,需要华丽装饰。 秋水如今是跟那些楼里订制内衣秀,讲究的还是情趣,主打的方向不同。 按安春风的想法,把所有针线娘子集中在一处院子,但针对不同客户打造不同品牌,出面负责的法人代表就是安娘子。 以后对外有金夫人这个官家女眷身份在,就可以大胆宣传。 只要靠山扎实,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大干一场。 这天,三人商量刚刚理出眉目,就见小林子突然带着萍姨娘和杨宗从外面回来了。 因为不能惹来唐家人注意,萍姨娘从来没有到过梨花巷。 有事都是书信往来,或者就是小林子转述。 前一个月,萍姨娘要给亡父立牌位受香火,还专门去庙里斋戒一月。 每次写信给安春风,都是她跟自己侄儿杨宗在庙里祈福的事。 今天突然登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安春风先让萍姨娘姑侄在客厅里休息,自己找小林子问清楚。 小林子立即将事低声说了,安春风脸色一变。 “他们已经将账本收走了?” 小林子点头:“铺子上的账本被唐老爷拿走,他说萍姨娘辛苦了,现在又上了年纪,该好好养着,生意上还是让小辈操劳。” 安春风冷笑:这个唐品山懦弱无能,吃女人的东西倒是牙快。 只是他一向对萍姨娘很是体贴,就连铺子也是给萍姨娘经营,现在怎么要强收了? 知道出了什么事,安春风心中有数,这才亲自端了点心茶水到东院客厅。 还没有等安春风开口询问,萍姨娘就气得捶胸道:“安娘子,这可怎么办?我们那果盘铺子要被唐大郎收回了!” 安春风蹙眉:“萍姨娘,你先慢慢说清楚!” 可是萍姨娘才开口,就气得眼泪长流,话都说得不利索:“我这一辈子真是瞎了眼!” 看她情绪激动,安春风一边安慰她,一边问杨宗:“唐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刚才小林子说唐品山收了账本,现在萍姨娘上一句是唐大郎收铺子,下一句又是情伤,看样子是说不清了,还不如问杨宗。 杨宗刚到京城还畏畏缩缩,到底是年轻人,学新事物也快,只在京城待了一个月,换上得体衣衫就少了土气,多了稳重。 此时陪在萍姨娘身边很是规矩,听到安大娘子询问,他沉声道:“这事还是从孙家被查抄那时开始的。” 萍姨娘在信里写过,唐玉书、孙如意和秦氏被赶出三进宅子后,就去投靠唐大郎。 原来,因为唐品山时不时住在外面的院子,刘氏疯癫喝药后只睡觉,正房每天就冷冷清清。 厢房里少了唐二郎夫妻。 因为逃奴惹出大事,唐家大儿媳严氏掌家后,马上将以前的下人奴婢辞退重新挑选一批。 薪水提高,人数也精炼到只有五个,再不像以前咋咋呼呼一大群。 又借机把唐大郎那些没有孩子的小妾通房都卖了。 唐大郎被安氏打击过,唐二郎之死他也心虚,收起性子,只想先立足京城官场,就连自己的小妾被严氏卖掉也没有反应。 对唐玉书的投靠,才死了一个弟弟的唐大郎自然欢迎。 可严氏却是不满,家里好不容易才被她处理干净,又添麻烦。 只是公爹和丈夫都同意,她没办法反对。 这又跟铺子有什么关系? 安春风心急,但还是沉下气听杨宗继续说。 严氏当家后自然是接手婆母刘氏的嫁妆客栈和铺子。 现在就想把萍姨娘的果盘铺子也一并收到手中。 她知道这生意是唐品山跟人合伙做的,按规矩也该她这个当家媳妇来管。 严氏很是聪明,当了几年县令夫人,又是出身县丞,自然不是刘氏那种蠢的。 她没有跟萍姨娘要生意闹出不痛快,而是告诉唐品山。 现在婆婆身体不好,又多出唐玉书三人,孙如意已经是大肚婆,家里需要一个上年纪的长辈帮忙主持中馈,想请萍姨娘回来。 第229章 如同大白莲的唐品山 严氏有好算计,借着收留唐玉书的机会,跟唐品山和唐大郎做交易。 明面上拿萍姨娘当长辈,回去是帮忙主持中馈。 实际上不仅收回店铺生意,家里还多一个奴婢。 毕竟萍姨娘身为妾室,伺候疯癫主母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种家事,旁人不好管,安春风还是更关心属于自己的生意。 萍姨娘最初开果盘铺子,的确是唐品山跟人合伙的股份,需要每人三十三两银子,在北城盘下别人的铺面。 当时萍姨娘银钱不够,安春风借着需要她关照牧哥儿的由头,还入资十两。 最后秦牧离开唐家,安春风才正式跟萍姨娘合作生意,又在东城再开一个店铺,现在唐品山想收回的,是哪一个铺子? 杨宗道:“是两处店子!” 安春风笑起来,这个严氏胃口不小。 不过严氏没什么错,若是自己站在当家媳妇的立场上,肯定也会利用所有机会,收拢家中各处资产。 况且这些果盘铺子对外说是唐品山的,在严氏眼中,更该交由公中所有。 “那萍姨娘之前垫付的本金是否要返回来?” 账本都已经交到严氏手中,安春风知道自己是白问,还是提这一句。 杨宗看一眼自己的姑姑,摇头,他好像没有听说,只知道店铺里的流水在姑姑那里。 “严氏知道这两处店铺是萍姨娘的私产吗?”安春风再问。 萍姨娘迟疑一下摇头:“他说妾室办私产说出去不好听,严氏应该不知道。” 这个他就是唐品山。 这时候知不知道有什么用,唐品山已经作主了。 安春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这对眼睛红红的姑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杨宗的出现,让唐品山怀疑萍姨娘迟早会离开自己,他要先下手为强,将人财尽收? 这个想法一起,就再也按耐不住,越想越是觉得如此。 仔细想来,这些时日来两处唐家都乱成一锅粥,人人牵涉其中无法自拔,独有一人如同白莲花般存在,片泥不沾身。 若不是唐老夫人去世他需要守孝,就依然是清雅官身。 唐品山是最聪明最自私的那个。 面对这店铺的真正东家萍姨娘,唐品山没有半句解释就拿走账本,甚至连萍姨娘最初三十三两老本都不提。 现在唐玉书如同丧家之犬需要收留,他就收留。 比起大考之前的收留,如今恩情更是大如天。 当家儿媳需要家产,他就将已经绝经的萍姨娘连同店铺献祭出去。 名利双收,皆大欢喜,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唉!谁也没有看透啊! 这才是咬人的狗不会叫! 安春风抿唇,对萍姨娘越发同情起来,甚至还感觉刘氏可怜。 这个唐家里表面刘氏歹毒,其实所有坏家根源就是唐品山。 一个男人顶着当家人的名,无能无用,还要摆着一家之主的谱,遇事只知道将自己摘干净,才是真正的祸害无赖。 把为家庭千般谋算的老婆当仇敌,把千里投奔自己的爱人当工具,最大限度交换有利自己的物质。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萍姨娘是否还惦念着年少时的那些风花雪月。 “萍姨娘,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安春风觉得生意事小,没有自己的客源,唐品山夺去的也只是一个空壳,就是丢下也没有啥。 关键是萍姨娘心里会怎么想,是否已经看透那男人的心思。 萍姨娘抬起空洞无神的眼,微微一笑:“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他,也不会再踏进唐家!” 她就像刚刚从深渊爬出来的人,再也不愿意去过那种没有希望的日子。 唐品山言而无信,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之前说什么铺子生意给自己养老留着私房钱,可有利润了却被一卷而空。 又说什么以后唐大郎一定会给自己养老,她不敢相信。 第165节 自己现在还能动,若是不能动,需要别人施舍一碗粥饭时该怎么办! 这……是真正的死心绝情了! 安春风蹙眉:“萍姨娘,你能离开唐家吗?” 萍姨娘是唐品山的妾室,不能提和离,就连离开也需要唐品山单方面的放妾书。 萍姨娘道:“我是良妾,没有卖身契,只需要唐品山同意放妾,就是良籍。” 这是一个好消息,没有卖身契就是自由人。 难怪刘氏几十年里不给萍姨娘月例银子,还害了她的孩子。 没有卖身契在手,又有唐品山偏爱,还有婆婆在上面压着,的确拿捏不得。 可见,她一个主母当得也憋屈! 现在知道萍姨娘是下了决心要离开唐品山,安春风就有了主意,甚至都不需要找宋琪打官司,自己就可以将店铺和萍姨娘的事摆平。 “萍姨娘,你现在暂时还得先回顺安坊。” “杨宗,那处租的院子你也别去住了,就住到梨花巷来,我在这里还有一处空房,虽然只有三间,也够你一个人住。” 安春风有条有理的安排着。 当初借着秦牧打人,安春风买下邱氏姐弟家的小房子,将那个天天站街角恶心人的邱荣赶走。 现在那几间房子还空着,只堆放一些杂物,只需要收拾一下,就可以让杨宗安身。 既然萍姨娘要走,就走得干净利落,杨宗早早撇清关系,跟唐家就不要有任何来往。 杨宗自然是答应。 即便以后在京城待不住,他要带姑姑回去,也须先将生意里的银子和姑姑的放妾书拿到。 萍姨娘现在知道安大娘子有人脉靠山,也是听从安排。 没有放妾书,自己就是离开,也是逃妾。 只是以唐品山爱面子又言而无信的性格,这放妾书不好拿,也不知道安娘子会用什么手段。 安春风此时脑中计划也还只是一个雏形,她需要跟现在的大掌柜小林子商量后,才有具体规划,对萍姨娘的询问自然也敷衍过去。 萍姨娘姑侄在安宅吃过饭。 在看过比唐家气派宽敞的大院,又去看过闲置空房,在听到安春风说,生意还可以再做时,两人顿时一扫初来时的绝望,信心满满。 再做生意,这也不是安春风在骗他们,不仅能脱身,还要真正的赚钱。 唐品山是个没担当的,想把萍姨娘放弃,他肯定不愿意,肯定会用画大饼甜言蜜语来哄骗。 解铃还需系铃人。 既然是严氏为要到铺子故意让萍姨娘回去。 那就从铺子这里入手,让严氏放萍姨娘自由。 第230章 严氏登门 唐品山拿走两处果盘铺子的账本,就以为能管住生意,那就错了。 小林子手上还有一份。 这也是玉嬷嬷教的。 账本不能只一本,明账暗账两手准备,一是防止别人做假账。 第二也是防止账本丢失,让生意出现波动。 安春风让小林子马上拿出暗账,找时间去将各楼子的银钱结算,再把进货款也结算干净。 本来各处货款来去都有定时,在严氏收款之前,自己先收,留下一个租赁的空店和店里存货,她想要就要去。 这事由小林子去办。 萍姨娘虽然留在唐家,但有杨宗在京城待着,他住在梨花巷,时不时能上门去看望姑姑。 如此一来,萍姨娘也不会出现受委屈无人知道。 于是,安春风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严氏自己找上门来。 又是一个休沐日,秦牧带着小豆子兴冲冲回来了。 他们俩一回来,家里才多俩孩子,安春风却感觉多出两百只鸭子。 感觉没有多几道菜,可厨房格外的忙碌。 小豆子自然是话说个不停,见什么就问什么,十天不见,每一处都要去打个招呼。 秦牧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化着,性子渐渐内敛又沉静,只是偶尔才露出一丝孩子气。 除去人品,不得不说唐玉书念书有天赋,现在秦牧也是一样有天赋,而且还很勤奋。 小豆子给安春风说过,书院的先生都说小郎君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自己从来不会为郎君学业挨打,可有几个天天挨打的小厮嫉妒,要跟自己使坏。 小豆子说起这些话,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他在书院天天跟那几个小厮争斗,虽然对方人多,但自己还没有输过。 因为要是自己输了,牧哥儿就要找那几个人的郎君到夫子面前比背书。 郎君们比不过,那几个小厮又得挨打。 安春风听得哭笑不得。 她无法过问学习上的事。 只能问晚上肚子还饿不饿,钱不够就给娘说。 秦牧一一回答,很是乖巧,就是有一点让安春风不满意。 回到家,秦牧每天还是卷不离手,看得她心疼。 “牧哥儿,你在书院还没有学够?回家就得休息,跟小豆子她们玩去。” 秦牧抿唇笑:“娘,儿子不累,你已经说五遍了。” 安春风抬头仰天叹气:“我已经说五遍了?看来真是老了,说话也啰嗦起来!” 秦牧知道自己娘又在调皮,他伸出两个指头:“娘,儿子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弟弟妹妹,娘还不能老!” 这句话可戳中安春风的软肋。 金湛找人看过婚期,是定在十月,这已经是最近的好日子,以金湛的意思,最好就在六月成亲。 可大梁朝还没有大热天成亲的,否则厚厚的嫁衣穿上,肯定得热死个人。 婚期才定,现在秦牧就开始催生…… 既然要相亲相杀,那就开始吧! 安春风要去看服装作坊的筹建,顺便就将秦牧带上,免得他又在家看书。 其实服装作坊的地址已经找好,里面也开始装修,现在带孩子过去,也是让他参与家中事务,懂一些人情世故。 不能成为像唐玉书那样的蠢货,连自己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数钱。 就这样,秦牧休沐的两天,就整日跟着安春风在外面跑。 看完作坊看铺子,根本没有他拿书卷的时候。 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跟在母亲身边乖巧听话的逛街。 儒衫方巾,容貌俊美,身姿挺拔,他整个人又气质清隽,惹来店铺里不少人注意。 虽然满耳听着被夸赞这个小郎君养得真好,可是秦牧才知道其中的苦。 陪娘逛街看铺子,成为他多年后童年回忆里最深的记忆。 就连前世那段痛苦记忆,也被又甜又苦的逛街覆盖了。 金湛随皇上一走就是半月,眼看着四月已经要结束,梨花巷来了一个稀客。 看着手中唐家严氏拜帖,安春风露出微笑。 这段时间里,没有楼里订单,果盘铺子的生意急转直下。 几乎可以说是一天难开张,严氏这才发觉不对。 账本上每天都有的大单,一个都没有,她赶紧到铺子上去看。 发现老店生意没有影响,每天还是不好不坏的微薄之利。 最挣钱的东城新店,却几乎就是绝收,问起守店的伙计,也说不清楚平时那些单子去哪里了。 账本上面客户没有名字,只有一些看不懂的花花草草,这就是暗印。 再看收入,从自己接到账本后,就没有来店里结账的。 严氏到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用说也知道是萍姨娘做了手脚。 或者说只有跟萍姨娘合伙的那人才知道客户是谁。 对自己公爹随便拿到账本,严氏感觉实在太轻松。 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她回家就去问萍姨娘合伙人是谁,萍姨娘没有隐瞒就说了。 还说安娘子是个大度的,冤有头债有主,不会胡乱怨恨旁人。 这个答案顿时让严氏整整五天没有回过神来,看着颗粒无收的店铺,她急火攻心。 公爹给自己的是一个旺铺,要是自己拿到手就关闭,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为了银子,严氏瞒着唐家男人,独自踏进梨花巷。 坐在安宅东院前厅,看着端茶倒水,衣服整齐,举止规矩的小丫鬟,还有一条连廊影壁后面的院门,严氏心中百般滋味。 这里的房子可比唐家的大多了! 第166节 等看见珊珊而来,比自己年纪小,穿着修身窄袖长裙,虽然不是纱罗飘逸,可更娇艳可人的安氏,严氏更感觉口中苦涩。 可是也只有苦涩而已,她不是刘氏,没有其他感觉。 自己跟安氏原本没有仇恨。 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回京之后才听说。 安氏不是奴籍,婆母和二郎硬说是逃奴,还想抓人家回去。 唐二郎的死虽然跟安氏有关,那也是自找的,唐大郎初一时那巴掌也没有白挨,才懂得及时收手。 她本来以为不跟安氏接触,就不会再生事端。 可现在唐玉书带着孙如意住进自己家。 公爹又收了账本,可算是有仇了,就是这个仇结得不情不愿的。 “安大娘子,我不知道萍姨娘的合伙人是你,无心冒犯还希望见谅!”严氏严肃道。 安春风微微一笑,抬手给严氏斟上茶:“大奶奶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就知道我是个宽容豁达的,愿意跟你一谈。” 她没有说自己这个合伙人会原谅唐家。 杨宗每天都会去唐家看萍姨娘,知道她如今天天要伺候那个疯癫的刘氏,非常辛苦。 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当家的严氏没有故意磋磨,还派了一个婆子帮忙。 这也是能让严氏坐下一谈的原因。 严氏抿唇,她本来想拿到果盘铺子,自己一样可以跟对方合伙,反正跟谁做生意,那钱都是一样的赚。 哪怕是安氏,她也有信心过来,可真正看见安春风,她就没这个底气了。 第231章 协议达成 安春风静静看着严氏。 严氏看起来也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皮肤有些黑,五官倒是端正,一双大圆眼直视对方时带着几分厉气。 这女人身量颇高,看起来性格直爽暴躁,难怪敢跟唐家父子讲条件。 严氏是上门来求人的,安春风坐得住,她可没这个耐心和时间。 “安大娘子,若我说想要果盘铺子,你能不能帮我?” 安春风挑眉:“唐大奶奶在开玩笑呢,生意本来就是合作,你们可以换人,我为什么不能。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严氏取出账本推过来:“这铺子是我家姨娘的,也就是我家的。虽然在我手中,以后一样给你分成就是,对你又没损失!” 安春风没有看账本,只抬手端详荣雪才给自己染的红指甲:“既然这样,那就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跟萍姨娘做生意,为的就是她不受苦,这生意一半是钱,一半是情。” “若是你非跟我做也行,情没有了,钱自然要多一些,我九你一,要做就这样分。” 严氏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这种分成听都没有听过,你跟萍姨娘可是五五分的。你就不考虑一下萍姨娘现在回家,她也需要钱。” 安春风冷下脸:“你的意思是萍姨娘不但需要当奴婢伺候人,还需要自带口粮月银,这难道就是唐家当家主母的传承?” 严氏一噎:唐大郎在外任官时,有两个妾室两个通房。 她虽然没有给唐大郎的妾室月例银子,但也没有让唐大郎把俸禄全部交到公中,要养小妾就他自己掏钱。 现在说萍姨娘要用钱,也是公爹唐品山的话,意思是收回铺子,自己以后就给萍姨娘拿一两月例银子。 安春风站起身:“既然你不是诚心来谈生意的,那就请回吧!我另外找人再合伙就是。” 严氏急了。 她回京后,就想过把自己的私房钱做成买卖,可一直没有找到稳妥合适的。 她在外面当县令夫人辛苦盘存下来的五百多两银子就白放在钱庄里。 现在婆婆刘氏需要药钱,小姑子等着嫁妆,就唐大郎和刘氏嫁妆铺子一月能挣的三十多两银子花销下来,家里也没有多的节余。 等到以后三个孩子要进学堂,肯定要自己掏私房钱。 严氏看过萍姨娘这个账本,两处店铺每月利润有二十五两左右,哪怕两个人分下来也是十几两,已经是不错了。 见安娘子起身不想再谈,严氏忙道:“我这人说话直,还是那句话,要怎样才能把客源给我?” 安春风看着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严氏道:“真话是什么?假话是什么?” 安春风冷笑:“真话就是不想跟你们唐家做生意,假话就是只要你诚意够!” 严氏被她这一句给绕迷糊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春风也不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道:“刚才已经说了,我开那个铺子是跟萍姨娘有交情。 说白了,萍姨娘不在,这笔生意也就不需要做。 你要是想接手铺子,那就把萍姨娘让给我。” 严氏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要萍姨娘?要来做什么?” 一个老姨娘,她不在乎,眼看着就要养老的人,若能送走自然好。 只要有生意,伺候婆母的人也好找,每月二两银子就能雇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跟不值钱的面子比起来,严氏还是想做生意:“好,你怎么换?” 一个时辰后,严氏被小林子送出梨花巷。 站在巷口,严氏看着旁边好像门房一样的兵马司治安所,还有门口站哨的兵士,再看看里面白墙碧瓦的安宅,心里突然想大笑。 就这样的地方,唐二郎还说什么安氏行为不端,要住在梨花巷这样不三不四的地方。 要不是婆母一力怂恿,二郎就不会跑进十里巷被赌坊绑了死在鼠口,弟媳也不会被孙如意那贱婢吓得受惊难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严氏从回京后,没有跟唐家人搅和在一起,她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现在跟安春风平静谈过,更是觉得滑稽可笑。 安娘子跟唐玉书的关系,她是知道的。 看到眉眼灵动的安娘子,再看看尖酸刻薄的孙如意,两个根本无法相比。 现在安娘子无家世背景住进大院,孙如意却从三进的宅子撵出来…… 还有孩子! 严氏是当嫡母的人,现在她名下是三个孩子。 真正是她的孩子只有嫡子杰哥儿。 另外两个,一是通房所生,一为妾室所生,都是庶出。 她虽然怨恨唐大郎后院女人多,连月例银子都不肯多给,但对庶子庶女还是勉强能一视同仁。 这个世道上,女子生育苦,子嗣养大艰难,妾室固然讨厌,但嫡子能多几个兄弟姐妹帮衬总是好事。 后院里,妾室通房是伺候老爷们的玩意,生下孩子自然也是主母们的财产。 可那唐玉书和孙如意不但撵走安氏,竟然将那样大的孩子都不认,真是愚蠢至极。 再想想安娘子的宽厚仁慈…… 严氏哼了一声,真是云泥之别! 她定了定心神,这才坐上小林子帮她找来的揽客驴车离开梨花巷。 安宅里,安春风还坐在前院客厅,慢慢回想严氏说的话。 严氏说,孙如意已经怀孕六个月,现在宅子被查抄,无处落脚。 孙家一众人都被大理寺关押,孙家被封是回不去了。 孙如意大着肚子求到广安伯府,没有见到老夫人,只拿到十两银子就被门房撵出来,不得不回到唐家。 顺安坊谁都知道两个唐家的关系,眼看兄弟落难,若是拒之门外,要被众官谈论。 另外秦氏又哭哭啼啼找上门去,唐大郎和唐品山只能收留。 严氏这话的意思:唐家是被迫收留。 究竟几成真、几成假姑且不提,孙如意被广安伯府冷待倒是真。 安春风好奇的是孙如意没有了价值,以唐玉书的秉性能坚持多久不休妻? 自己刚才给严氏提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孙如意平安生下孩子,还要跟唐玉书“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严氏虽然是不解其中恩怨,还是答应会告诉唐大郎和公爹,不许唐玉书休妻。 自己也会对孙如意严加看管。 这几个月来,唐家事出不断,丧事更是一出接一出,已经是顺安坊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大郎刚刚才进户部,唐玉书也需要谋求差事,再也经不起折腾,严氏也不愿意自己掌家还出乱子。 安春风让严氏办的第二件事,就是要萍姨娘的放妾书。 只要严氏能办到,自己就将现在果盘铺子的生意全部给她,保证每月三十两银子的利润。 严氏答应了! 第232章 生意经 严氏来过梨花巷后,果盘铺子又有了生意。 只不过每天订单是小林子送去的,真正的账本还是在安春风手中。 不是安春风小肚鸡肠,严氏毕竟是唐家的儿媳。 一天没有看见萍姨娘的放妾书,她就一天都不把店铺交给严氏。 唐二郎死在十里巷,安春风因为没有作案证据脱身。 第167节 真正原因彼此心知肚明,说没有仇恨是假的。 好在来的是严氏,若今天来的是刘氏,恐怕在看见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要咬人。 安春风觉得银子真是好东西,既能让人目无法纪、丧失理智,又能让人遵纪守法,头脑清醒。 严氏能撇下唐家小叔子的血海深仇,跟自己坐在一起,还是银钱的功能拓展。 一月三十两银子看起来不多,也就是唐大郎当官的俸禄翻两倍,是京城中普通人家的全年收入。 成本风险又几乎为零。 为了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严氏这个当家主母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要“撮合”唐玉书夫妻关系和睦很容易,第二个条件相比之下更难。 萍姨娘跟着唐品山二十多年,以前都是温柔体贴百依百顺,现在突然要放妾书,肯定不好办。 不过安春风也不急,她等得起,萍姨娘也等得起。 杨宗没有干闲着,反正准备一年半载的耗下去,安春风就替他找了活计。 出身乡土人家,杨宗不识字,倒是跟着大姐夫学过几天木匠手艺,安春风让他去跟自己有合作关系的木器店当学徒。 余家木器店是世代相传的老店,质量好,脑子灵,生意做得不错。 他们从安春风这里得到沙发这个新式家具的图纸,大梁朝多的是能工巧匠,他们利用棉胎舒适度,大量棕绳、竹片木板和杠杆原理增加弹性。 虽然没有金属弹簧的强大弹力,但这种软硬兼顾的感觉,比硬硬的木榻和竹床舒服多了,深得老人喜欢。 而且功能上能坐、能卧,能拼接,样式变化很大。 再用布料刺绣包装就是一件艺术品,顿时给京城家具打开一条新路。 一时间订单蜂拥而至,银钱自然也是不会少,生意兴隆,安娘子要送一个学徒来,余老板毫不迟疑就收下。 杨宗现在有活干又有住所,他就踏踏实实等着姑姑离开唐家。 半个月过去,大理寺审案结束时,皇帝的亲农活动也终于结束,金湛随驾回城。 他第一时间就来了梨花巷。 玉嬷嬷和宁阿婆准备一大桌丰盛饭菜接待。 才半个多月不见,金湛黑瘦了些,而且神情也更冷。 饭后两人独处,安春风忍不住问:“怎么又瘦了,好不容易才养胖点,是不是皇上这几天拉你干活,还扣你饭?” 金湛摸摸自己吃得微突的肚子,瞥她一眼却岔开话题:“今天菜不错,就多吃了些!” 安春风抿唇,这又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自己以后跟金湛说话得注意一点,一不小心就捅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金湛的事不能问,安春风就自顾自说起自己跟玉嬷嬷和秋水要办的服装作坊。 安春风道:“我们准备开一家大型服装城,里面各种衣服都有。 从普通衣料到高档布料。衣服也从粗布麻衣到绫罗绸缎,满足各种层次的要求。” 金湛不懂生意,他只端着消食的山楂水喝着,默默听安春风的鸿图伟业,偶尔才问一句:“粗布麻衣有人买?” 大梁女子都要学女工,做衣做鞋是基本工,只是手艺高低有区别。 原身安氏也会做针线的,属于勉勉强强那一类,更多是在打络子。 要买衣服必定都是银钱不错的人家,没有谁要买粗布麻衣。 安春风笑:“货栈那边,那些南来北往的商队身边可没有带娘子,他们的衣服破了烂了除去自己缝补,还是需要买。若我的服装城里有,他们不也就方便!” 金湛想想也是,可粗布麻衣价格便宜,一件的利润太低,怎么有人会做? 安春风掰着指头给他算:“我的布料买得多,可以直接从产地进货。 雇工用得也多,工钱可以从牙行打折。一件衣服不挣钱,可十件就能挣。 最重要的是,大家会知道,这里的布料便宜,各种价位都有,就会过来。” 这还是玉嬷嬷前些天说出来的事,她认为货栈也是一片客源,不需要只盯着高门大户。 干活的人衣服破得快,又舍不得钱添新衣,都是缝缝补补,补丁叠补丁。 不如投入一些价廉物美又耐磨的布料,不图挣钱多少,可以给服装城赢些好口碑。 她这话才说出来,安春风就积极叫好,连夸玉嬷嬷真是心善又细致,怎么就能想到那些平民百姓,自己是不如的。 听到安娘子的夸赞,玉嬷嬷却是但笑不语。 安春风是真的佩服玉嬷嬷,不提货栈她都差点忘了。 在现代,每一处车站,都围绕有一片繁华商圈。 只不过在大梁朝,每一处货栈就意味着一堆堆一滩滩的牛马屎尿粪水。 而且位置在城门边,又脏又乱又臭,地痞流氓横行,没有人会去那里逛街。 但依安春风看,只要管理好,规划好,也是能利用起来。 开服装城还有些浪费资源,能弄一个购物中心最好。 省下商队在东城每条街巷倒腾货物,还要遇到每晚闭坊的麻烦。 只是这个饼太大,安春风还不敢说,现在还是老老实实折腾集生产销售为一体的服装城。 金湛听得稀罕,不由笑道:“你这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货栈那样的地方,都是赤膊干活的汉子,女人能去那里买衣服?” 安春风一噎:“人都是能适应周围的,若是真的修整好,到处干干净净,也就无人打赤膊进店铺。” 金湛却道:“要人学会自觉很难,多安排些护卫就行了!” 这倒是,安春风又忘了这是大梁朝,面对平民那就不需要人权的,不听话都是当街直接打板子,打死都无妨。 两人又闲话几句,金湛才道:“我的官职已经有安排了!” 安春风道:“是到兵部当将军?” 她心中早有准备,按照穿越惯例,自己嫁不了王爷世子,也应该嫁个将军什么的,最后还要参与夺嫡…… 金湛没有给她遐想的时间,直接道:“还是任兵马司指挥使,官阶是五品升从四品!” 说完,就盯着她的眼睛喝水不吭声。 安春风:“……喔!” 没什么反应! 原职,只是品阶升半阶! 皇帝有点小气啊! 差点丢命才升半级,而且在崇文抑武的朝代,武官从四品还是比不上那些清贵的五品文官。 不过想想,皇上是念旧情的,砍了皇帝亲叔叔,奖励越丰厚越是要小心。 就这样的官职也好,当了将军就要去边外,夫妻分离。 自己虽然不是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但前世是没有结婚的单身狗也就罢了。 这一世定了亲,总得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才不枉重来一次。 要不然明面嫁给一个精壮男人,结果看不到吃不着还守空房,那不就亏死了! 见安春风只微微诧异就露出笑脸,还喜滋滋一副傻样。 金湛垂了眉眼依然喝水,杯沿后,唇角微扬:自己的安安果然淡泊名利! 第233章 升官 等安春风乐够,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是哪城兵马司,还是北城?” 大梁朝京都分东、西、南、北四城,再加上一个皇城。 四城的治安分别由各城兵马司指挥使所负责。 皇城治安则由左镶卫,右镶卫负责。 几城各管各的。 案件则是各县审查,审不了再报京兆府和大理寺。 现在金湛只说一个兵马司,还不知道具体位置。 其实,安春风对金湛具体是几品官也没有概念,在她眼中,身穿官服的金大人都很帅。 金湛端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这个官职安春风可就感觉耳熟了,要是来一个“九门提督”,那就是妥妥的大反派。 兵马司日常工作内容为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相当于公安城管消防交警的合并。 官微事杂,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更没有统兵将军威风。 但对想挣些小钱钱,过过小日子的安娘子来说,就太合适不过了。 安春风笑得眉眼弯弯:“五城都归你管,那不就是,我以后能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横着走了!” 金湛一口水没有含住,“噗嗤”就喷出来。 他大笑:“来,就你这小身量还想横着走,我看怎么个走法,滚着才合适!” 安春风恼了,想捶死这个直男,一通暴雨梨花拳后,再一脚将人踹出门。 离开梨花巷,金湛脸色冷冷,心情却很舒畅,他并没有给安娘子说清楚自己的官职。 只要不是无事生非故意去惹那些皇亲国戚、高门贵族。 在京城的街面上,安安别说想横着走,就是竖着走也行。 兵马司指挥使这个官职最高也就五品到头。 第168节 所以自己的从四品,并不是统领五城升上去的,而是另外一个官职:右镶卫副都卫兼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从四品,月银二十两,还有各季冰敬炭敬,加上每月从户部领取五匹绢帛百斤米粮,算是涨俸禄有钱了。 右镶卫副都卫虽然只是一个头衔,并无实权,但有这个近卫身份,金湛就可以直面皇帝。 通过这场事,荣帝发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底下那些阴私事他根本就听不到,也有人不要他听到。 显然单凭御史台对官员、皇族进行监管还不够,皇帝需要属于自己的耳目。 金湛身为兵马司指挥使,做的本来就是缉凶巡捕,对街面动态全盘掌握,现在五城联动都交由他负责,就再无疏漏。 更重要的是,金湛的升职看似无声无息,可在能站在殿上的高官那里,却是当头棒喝。 皇帝的事,就没有小事,此时的沉默惊天动地。 一个将大宗正送上死路的小武官,没有远遣出京,反而站在了皇帝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皇帝在身边放着一把屠龙刀。 若是让安春风知道金湛现在真正的职务,肯定要说一句:这不就是牛批哄哄的锦衣卫吗? 时间很快就到五月,艳阳高照,每个人都穿上薄薄夏衫。 顺安坊唐家,刘氏疯疯癫癫,又将刚刚送来的药水打翻,还差点烫到过来伺疾的唐月熙。 严氏阴沉着脸,对特意挑选的粗使婆子道:“现在天气渐热,夫人心情烦躁耐不得热,汤药放凉些再送过来。” 那婆子粗声粗气道:“厨房除去给夫人熬药,还要给跨院里那个奶奶煎安胎药。 夫人的药才煎好就让送出来,说怕混了药味。” 孙如意这一胎怀着就遇上事,动气动怒,现在又整日哭哭啼啼,胎相很是不稳,安胎药已经吃了半月还不见起色。 严氏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她本来长得不够秀气,此时再一动怒,很是骇人。 唐月熙旁边正极力安抚刘氏,不敢看自己发怒的大嫂。 也不怪严氏脸色不好,从在梨花巷来谈过之后,果盘铺子就有了生意。 可是,那钱她只能看着,不能到手,只能干着急。 那个叫肖林的小管事说,银钱不会少一厘,都记在帐上,什么时候萍姨娘的放妾书拿到,就什么时候全部移交给自己。 入夏后,开始有了时令鲜果,生意自然更好,每天单子都在打着滚的往上冒。 可是,公爹唐品山根本就不答应萍姨娘离开。 自己只是说姨娘想回家乡养老,就被公爹骂不孝,说什么把好铺子给自己,还想撵走他的心上人。 此时,严氏才明白安春风为何愿意将这样的旺铺白交给自己了。 这事的确不好办。 萍姨娘如今对公爹冷冷淡淡,每天避而不见,可公爹也只当是姨娘在耍小性子。 还说以前是因为婆母要欺姨娘才答应出外开店。 现在姨娘老了,在家有吃有住只管享福就行了,还闹什么要铺子放妾书,丢脸! 哪怕养到死也不会放她走。 自己前几天让萍姨娘住去外面,公爹就砸了家里一套茶具,还说要唐大郎休了自己。 严氏眉头紧锁,那生意就像一块悬在鼻端的肥肉,馋得慌却吃不着。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天,公爹还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她怕安氏要把铺子收走。 看样子自己得另外想法子了。 唐家跨院里,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的秦氏叉腰站在门口,指着孙如意住的厢房喋喋不休:“你也是奴婢贱人,不过是怀着孩子就这样娇气,不能洗衣还不能扫地,总不能等着我这个老太婆来伺候你。 以前安氏一样能生孩子,人家可是啥都没有耽误过!” 厢房门紧闭,孙如意正抱着枕头默默流泪。 唐玉书三人要过来借住,严氏原本不允。 是唐品山拿出铺子账本,又让萍姨娘回家才迫不得已答应。 但精打细算,手指缝都不漏一丝银子的严氏也挑明了话。 唐玉书一家可以住房子,看在同宗的情分上就不要房租,但饭钱,柴禾、水钱每一样都要给钱。 若是想要下人伺候,还需要自己掏钱雇人,自己的奴婢不会到跨院做事。 秦氏之前住来唐家时,受到刘氏殷勤接待,什么钱都不需要给。 现在换成严氏掌家,竟然要付钱,一时间气得暗骂不已,可时过境迁,她再没有那傲气,只能接受。 饭菜水费钱自然是孙如意给。 只是孙家给孙如意的嫁妆银子在被查抄宅子时就充公,现在身上就只有广安伯府给的十两银子和一些匆忙带出来的首饰。 孙如意要吃药,又需要给严氏付饭钱,自然舍不得再花钱雇下人。 她以前虽然是奴婢,但作为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做的都是端茶倒水,捶腿逗趣的活计,哪里会洗衣服。 于是,孙如意每天花几文钱请主院的婆子帮忙给自己和唐玉书洗衣服。 秦氏的衣服就要她自己洗,气得秦氏天天骂人。 孙如意还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心里怨毒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可现在情况不同,不得不委屈承受,只等熬过这些日子,以后再收拾老乞婆。 第234章 大势已去 孙如意心心念念的过些日子,不过是惦记着广安伯府老夫人念着旧日自己主仆之情,能拉她一把。 现在唐玉书考场失利,才考了一个三甲同进士,几乎失去价值,她想和离过回到广安伯府重新嫁人。 只是自己肚里孩子已经六月有余,想要堕胎已经来不及了。 又怕以后再嫁难寻好的,跟着唐玉书又心中不甘,就这样半死不活的熬着。 孙如意在熬着,殊不知广安伯府也在熬着。 虽然孙家被下狱明面对伯府没有影响,但这次皇上出宫亲农之游,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带了两位皇子的母妃,偏偏没有带丽嫔和三皇子。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伯爷像以前一样,被皇帝叫到宫中责罚痛骂一顿,或者丽嫔被降位还有辩解机会。 现在就这样不冷不热晾在旁边,可不是好兆头。 在那些眼热心亮的官员眼中,选边站队的心思就更活了。 唐大郎也是如此想,他心中焦虑得吃不香睡不好。 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大船,怎么看着看着就要沉了! 唐大郎不是刚出炉的愣头青,他办事能力是有的。 再加上从唐二郎死后,唐大郎在户部就收敛性子,小意奉承周围同僚,挟着尾巴做人,旁人说几句还能笑着忍受。 所以哪怕现在广安伯府前途难测,同僚言语试探,他依然心志坚定应对自如。 唐玉书就不同了,从殿试结束知道自己只是三甲,他的精神就崩了,回到唐家后大病一场。 好在有唐大郎宽慰,如今同为难兄难弟,誓要抱团取暖。 四月初在唐家养好病,就开始考虑官职的事。 以前孙家许诺过,只要科举一出就进礼部吏部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现在这些话自然不存在了。 广安伯府更是连孙如意都不许上门,他这个三甲同进士在伯府眼中也是不稀罕的。 唐玉书就请唐大郎帮助谋差事,不要高官厚禄,只图一个清静自在。 其实他多想了,以唐大郎也只是一个户部主事的地位,怎么可能有高官厚禄,但想清静还是有的。 凭借唐玉书的进士功名,很容易就在户部下面衙门找了一个誊抄卷宗的文书差事。 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吏,每月还是能挣三两银子,吃得简单点,勉强够养家糊口,最主要是天天待在卷房安静。 唐大郎劝慰唐玉书,以后路还长,你现在是明珠蒙尘,以后总有人慧眼识珠。 别在女人身上跌倒就起不来,至少孙如意现在还怀着你的孩子,这日子还得过。 唐大郎明白唐玉书跟孙如意成亲是娘办的错事,可现在万事都需要小心谨慎,暂时动不得,只能这样过下去。 于是,唐玉书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天天呆在那个小格子间不回家,只有那里才能让他放松心情。 一为公事繁杂,二为不用见到孙如意,也不会听到婆媳的天天骂架。 皇帝回城,朝政回归正常秩序,每个官员按部就班的上朝。 只是这一次,站在大殿的官员里多一些新面孔,也有了新动向。 陈槐主审成王一案,现任大理寺丞,正六品。 对于需要在京官熬资历,熬到头发花白才到六品。 或者在外任官从八品一步步攀升的官员来说,他这个已经是青云直上。 给陈槐担任助手的探花和榜眼入翰林院七品,虽是清闲之职,却是为相的必经之路。 在逍遥山庄受伤的黄御史和晁御史被任为监察御史,出京巡访北地各处军需物资。 这倒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本来陈槐等人就该悄悄放出京去,能留京已经是另类。 黄御史和晁御史知道的太多,出京去走一走也能避开风头。 让众人最诧异的还是金湛这样的小武官,也站在大殿上。 按大梁规定,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方能上朝。 金湛一个兵马司指挥使却是站在大殿旁边侍卫的位置上,不引人注目却让人如芒在背。 还没等殿上各高官勋爵展开头脑风暴,刚刚才宣布上任的监察御史晁然就有奏上禀。 洋洋洒洒千字的奏折连同账册、书信一道成交了上去, 第169节 在这里面一口气弹劾礼部尚书等几名朝廷命官,说他们官商勾结,逼良为娼,收受贿赂,包庇杀人等数条大罪。 这些都是在审查成王一案时查出来的,皇帝早已经清楚。 礼部尚书也已经锒铛入狱,此时递上弹劾折子,只是杀鸡儆猴走一个过场。 可看着奏折上的名字,荣帝脸色阴沉,奏折上还提到一个商户孙氏,为广安伯府送银万两。 孙家,荣帝记得还牵扯到琅琊台案里。 他拿起朱笔,在广安伯府的名字上重重一点。 前面数次放过还不知收敛,无论无辜与否,这勾连之罪是脱不清了。 只是丽嫔育有皇儿,她的母家也不能处罚太过。 很快,随着散朝,丽嫔迁出丽华殿,住进妩水宫,三皇子交由萧贵人抚养的消息也传回广安伯府。 广安伯夫人哭得晕厥,她是经常进宫的,知道妩水宫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台水榭,住在那里等同是冷宫。 而且,三皇子交给萧贵人,这就是将广安伯府跟皇子分割开。 一个贵人养大的皇子,注定跟皇位无缘了! 女儿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呀! 广安伯老夫人砸了几个茶盅:“皇帝无情!自家老伯爷以前可是为先皇出生入死过,又送女进宫为妃,现在连一个皇儿也保不住。 来人!更衣备轿,老身要去见太后!” 广安伯从下朝就呆坐一旁,自己的外孙是皇子,自己早些做打算有何不对。 没有损坏江山社稷,没有乱朝纲法度,怎么就让女儿进了冷宫。 他心下惶然,但见母亲要见太后也反应过来,除了告罪,其他的话万万不能说。 前一段时间皇帝陪同太后出宫亲农,是为成王和几个郡王之死,就连长公主都没能求情,立意之绝始无仅有。 现在母亲还要入宫再去求太后,恐怕广安伯府才真正是灭顶之灾。 广安伯当机立断,将府中库房打开,倾家荡产凑够纹银五万两,捐献宫中内库,以赎失德之罪。 虽然皇帝没有将广安伯府查抄流放,但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势已去! 第235章 穷酸老男人 夏日炎炎,安春风坐在两院的中庭一边纳凉,一边跟采青采蓝绣花。 她订婚了,也需要准备嫁衣。 原身手巧擅长打络子,这绣花做衣的水平就要差点。 可玉嬷嬷还是要她亲手绣盖头和做里衣,哪怕已经在筹建中的服装作坊有的是针线娘子,也不许别人帮忙。 人一辈子就这一件嫁衣,经过千针万线,才能天长地久。 玉嬷嬷是没有机会给自己做嫁衣,在安娘子这里,就特别上心了,生怕她偷懒坏了寓意。 尤其是给金湛的衣衫鞋袜都需要亲手缝制,才能显示出新嫁娘的心灵手巧,贤惠持家。 如此美好的事,安春风却绣得咬牙切齿,她的手被扎了几次,疼得心烦。 “唉!这个鸳鸯戏水绣好,一定要歇几天!”安春风揉着手指抱怨着。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坐在这古色古香的庭院里绣花。 采青端着刚刚冰镇过的雪梨水过来:“安娘子,这雪梨子都不怎么凉了,不如你喝!” 大梁朝没有冰箱,上京城的井水也不是随便就能挖出来的,想吃冰镇饮料还得每天去冰铺子买冰。 现在炖的一锅雪梨水原本用冰镇着,想等玉嬷嬷和荣雪回来再喝,看样子快搁不住了。 安春风将手上的绣绷一丢:“好,不绣了不绣了!剩下没有炖的梨你让几个小丫鬟分着吃,记得给出门的木莲和玉竹留着。” 入夏后,宁老爷子身体不适,玉嬷嬷就让宁阿婆回家去了,家里琐事是采青采蓝两个大丫鬟管着。 炖汤没有用完的雪梨还剩下,就让几个女孩子分着吃。 采青现在跟她时间长,知道安娘子平时最是随和,嘻嘻哈哈的也爱逗乐子。 可最恨有相互欺凌的,只要丫鬟们之间敢使坏暗害别人,发现就会挨打。 荣雪身边八岁的木莲最得宠,有一次诬陷别人偷零食,自己却多占多拿,就被安娘子打得屁股肿了三天。 宁阿婆和荣雪求情都没用,玉嬷嬷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们以为安娘子真是软脾气就去试吧!” 现在采青听到给几个小丫鬟均分梨儿,自然不敢有私心。 安春风刚端起冰梨水,就见玉嬷嬷带着荣雪和黑豆丫鬟回来了。 “你们回来得正正好,梨水都快化完了!采蓝,给嬷嬷和雪娘打水洗手吃冷饮子!” 今天玉嬷嬷又带荣雪去看诊了,现在玉嬷嬷也不让黑豆在半道拦沈小郎中,而是让黑豆直接带着荣雪进了回春堂。 安春风没有跟着去,但看此时荣雪的反应,好像也不紧张。 前一段时间里,玉嬷嬷跟荣雪为自觉卑贱哭哭啼啼。 听过安娘子的劝解,玉嬷嬷也想通了,女儿如今十二岁,该懂的也需要懂,既然已经接受外室女的身份,也就明白各人处境。 她百般隐瞒,最后还是一样的下场,经过母女一番深谈,荣雪一夜之间就褪去天真幼稚。 虽然瞬间苍白得有些让人心疼,还抱着安春风大哭了一场。 有前面从大年三十开始的循序渐进,如同剥洋葱一样,哭着哭着,荣雪到底还是接受了母亲玉嬷嬷教坊司出身。 也知道崔御史不会将自己认祖归宗的事实,没有精神崩溃。 荣雪说,“季棠”大师说过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小林子和黑豆、小豆子没有父母,没有身份,同样也天天开心,自己以后还是要好好生活。 不管是什么大师说的,荣雪能想通就是好事。 只是没让安春风想到的是,荣雪居然还是想学医。 看样子也不单纯是想跟沈小郎中接近了。 出去走一趟,荣雪微微出了薄汗,她在廊檐边坐下就道:“安姨,我今天取了矫正支架,感觉走路已经没问题。” 天气渐热,薄裙无法遮挡腿部器具,荣雪出门就将戴了大半年的硬套取下,今天去回春堂都没有再酸痛麻木。 安春风笑道:“以后就多出门走走,城里那几个书斋也可以去,说不定有你需要的书。” 荣雪微微点头:“娘说我现在读书太少,若只学医书,很多道理都不懂,还是需要多识字多看杂书,也不耽误学医。” 她虽然现在能识字背医书,也还在死记硬背阶段,僻字涩句都理解不了。 年纪小,缺了对生活的感悟和内涵,其中天道阴阳更是不懂。 玉嬷嬷也不再拘她在家,一有机会就让小丫鬟和小林子几人带她出门。 两人正说着话,黑豆过来道:“安娘子,杨宗来了!” 杨宗虽然住在梨花巷,但白天在余家木器店干活,有空又要去看萍姨娘,倒是很少过来见安春风。 此时听到他过来,定是萍姨娘那边有什么事。 果然,杨宗进来脸色很是不好,他先是对在一旁的玉嬷嬷行过礼,就对安春风道:“姑姑被唐家关起来了!现在连我也见不着人!” 安春风的眉毛顿时竖起:“严氏在骗我,她三天前还说什么就快办成!” 小林子每天去铺子送订单,跟严氏自有接触。 玉嬷嬷已经知晓萍姨娘想要离开唐家的事,想到有严氏这个当家儿媳帮忙,花些时间就能拿到放妾书,就并未插手此事。 可此时听到唐家将人关起来,她也微微蹙眉。 杨宗抹了一把汗:“那个唐大奶奶说姑姑年纪大了,留在家也伺候不好人,就要给唐老爷买一个年轻的婢女。 本来唐品山也有些答应的意思,可被那孙如意说了一句大户人家的姨娘只有病死老死,还没有放出府去让人评说的道理。 唐品山听到这话就不答应,还把姑姑关起来了。” 安春风顿时搓起下巴,孙如意真是该死,可这个唐品山究竟是几个意思? 突然不顾情面将萍姨娘的铺子收走,现在萍姨娘要跟他断绝关系,他又死捏着不放。 玉嬷嬷喝一口茶,淡淡道:“一个穷酸老男人的心态就是这样的,看似颜面大过天,其实为的还是利。 以前萍姨娘的生意越做越好,他有银子用,自然宽宏大量,反正姨娘挣的钱就是唐家的。 可杨宗来了,还说过想接萍姨娘回去,看着就要人财两空,老男人肯定先会抢走银钱,再扣下人。” 说到这玉嬷嬷停下,看了安春风和杨宗一眼,继续道:“孙氏说得也没错,大户人家的姨娘是不能活着出府门的!” 杨宗脸色大变,他慌了:“那,我姑姑就只能一辈子给唐品山当奴婢?” 第236章 萍姨娘的恩怨情仇 顺安坊唐家,萍姨娘静静躺在床上,她已经一天一夜汤水不进。 严氏撇开下人,亲自端了碗银耳羹进屋,片刻后又神情凝重的端出来,站在门口叹气。 转头就让人去隔壁太常寺司乐家,把在听琴消夏的公爹找回来。 唐品山回来了,还带着一包萍姨娘平日最喜欢的黄豆酥饼。 以前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唐老夫人,萍姨娘就住在正房旁边狭窄的耳房中。 现在唐老夫人已经去世,她还是没搬,说住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 唐品山进去时,被里面的闷热熏得微蹙眉头,可到底以前他也时常在这过夜,同样习惯了。 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唐品山眉头蹙得更紧,他走到床边,将糕点放在桌上温声道:“萍娘,我给你买了最喜欢的黄家黄豆酥!” 以前,无论萍娘怎么生气,只要自己在回家路上买些零食,偷偷塞给她再哄哄,萍娘就会开心不再矫情。 可这次萍姨娘听到黄豆酥,只是翻个身,面对着墙不出声。 唐品山坐到床沿,摸上萍姨娘单薄得已经露出骨头的背,心疼道:“你又瘦了,刘氏那里就别去管,我让大儿媳再多找人伺候,你好好养着……” 第170节 他话还没有说完,萍姨娘一把甩开唐品山的手翻身坐起,冷笑道:“唐老爷真是体贴入微,还知道我需要养着。” 唐品山见她面色苍白,苦笑道:“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吃苦受累,我怎么会不心疼你!” 萍姨娘只冷冷看着他,仿佛是在看陌生人:“那你是怎么心疼的?就一包黄豆酥吗?” “这……” 唐品山有些答不上来,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能休妻娶你,不能给你名分。 以前刘氏欺你,我没能替你撑腰,这是我的不对。” 唐品山激动起来:“萍娘……你是知道刘氏性格的,她强势霸道,她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我跟她在一起只有责任,我对她没有感情的。 萍娘,你我是青梅竹马,你也是最温柔善良的人,你该理解我的苦衷! 再说现在刘氏已经疯癫,她不能再欺你,我们以后有好日子可以过了,你怎么还要离开我?”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话,萍姨娘又要感动得哭了。 可此时她垂了眉眼,用青筋暴起的手攥紧手上亵衣,淡淡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休妻,我现在很累,不想再替别人考虑!” 唐品山拍拍萍姨娘的肩,语重心长道: “正因为你累了,我才把生意交给儿媳打理,让你回来好好养!” “我们都是上年纪的人,又不是才十几岁不懂事,还说什么情啊爱的,让孩子们看笑话。 你一向是乖巧懂事的,以前闹腾就不计较了!” 萍姨娘淡淡道:“你如果还记得我们是青梅竹马,就给我放妾书,我也好给父亲守孝,弥补过去的错误。” 唐品山蹙起眉:“你已经让杨宗立了牌位,老师能得杨家香火就足矣,何需你再去守孝。” 萍姨娘不再说话,只重新躺下合上眼:“你一天不给放妾书,我就一天不想看见你!” 唐品山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压低声音道:“都怪我太过宠爱你,让你在外野了性子,以后你不想见我也行,反正我不会给放妾书,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再来给我道歉。” 萍姨娘倏地坐起,一巴掌扇在唐品山的脸上,气得浑身哆嗦:“就是你的宠爱,让我失去肚里的孩子。 那时候他已经七个月了,躺在血水里还能动,他在张嘴却没办法喊娘。 要是活下来,我儿就是二十岁的郎君,能娶妻生子。 结果呢!他连一个公道都没有得到,你还是说要我忍受。 就因为我懂事听话。 也是你的宠爱,让我在这牢笼中过了二十多年。 我一直忍着受着,只以为会越过越好,可到现在,连我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也要抢走。 唐品山,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哈哈哈!” 唐品山捂着脸,满眼震惊的看着萍姨娘。 这还是温婉可人的萍娘吗? 他指着床上疯狂大笑的女人道:“你也疯了,你疯了! 事情过去二十年,也该忘了,你还揪着不放。 自从生下月熙,我就十多年没跟刘氏同房,你还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那孩子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刘氏让你跪,你就该跪下来。 又没多长时间,只要等我回来,我自然可以护着你。 是你要跟刘氏硬顶,你若再乖巧懂事一点,那孩子就能活下来,说到底,是你害死的他。” 听到唐品山这不负责任的话,萍姨娘又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孩子,是我瞎了眼给你当妾。 你给我说,这一切都是你不情愿,是被逼无奈。 是刘氏逼着你成亲,逼着你上床,逼着你生下三个孩子,你好无辜啊!” 唐品山心里那些怯懦被人撕开,顿时脸色铁青。 他站起指着萍姨娘怒道:“你变了,就是跟那安氏学坏的,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在外胡闹。” 唐品山走出两步,回头:“以后不许再跟那贱人来往!” 萍姨娘收起笑,冷冷看着他:“怎么,现在觉得我跟安娘子学坏了,之前就不坏!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那银子是跟着安娘子挣的,你问我要钱喝茶开文会的时候不说胡闹,在外赁院子时你也没提不能来往。 要知道,你儿子灵堂上的香蜡纸钱,还是安娘子的钱买来的,你也没有阻拦。 现在把铺子抢走,知道我没了依靠,你就开始给我立规矩,要我乖巧懂事听话。” 唐品山明明知道安氏跟唐家有仇怨,不敢去找人报仇,却还用着安氏银子,此时被萍姨娘说出来顿时恼羞成怒,颜面尽失,大怒道: “你……疯婆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哪怕没有铺子,我也不会给你放妾书。 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我,就是烧成灰,我还要你埋在我身边,以后你那个侄儿也别想上门来了。” 说完摔门而出。 萍姨娘颓然倒下,片刻后,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看着公爹气冲冲去前院,还大喊着门房不许再放人进来,严氏这才进了耳房。 萍姨娘还抽泣着! 严氏道:“姨娘,你还是吃一口东西吧!你想的是离开,又不是殉情,为这事折腾自己不值当!” 萍姨娘没有吭声,只抬头看过来:“我死了,你也好得到铺子!” 严氏将半碗清粥搁在桌上,平静道:“安娘子看不到放妾书,就不给我铺子。要是你死了,安娘子更不会给我铺子,我能得什么好!” “我要是你,就乖乖吃饭睡觉,该干啥干啥。 有空多想想公爹最喜欢什么,最怕什么,筹划一下,总有脱身的法子!” 第237章 游樾湖 严氏跟萍姨娘没有私人恩怨,以前她嫁进唐家,只知道公爹这个妾室很得公爹喜欢,让婆母刘氏厌恶至极。 现在看来,再得宠的小妾也是会不满意的。 就该让唐大郎知晓,妾室也是人,只要正常点,就会跟主母争抢权力。 男人们梦想的妻妾和睦相处,必定是建立在女人们的腥风血雨、委曲求全上。 杨宗虽然见不到萍姨娘,还是每天都去唐家门口等着。 终于几天后趁着唐品山不在家,严氏让他悄悄跟萍姨娘见了面。 姑侄俩赶紧说几句,杨宗要萍姨娘别急,先顾着自己身子要紧。 萍姨娘也已经缓过那劲儿,知道寻死觅活没用,受折磨的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亲人。 唐家没有一个真正贴心的,若是真的死了,恐怕骨灰也无法回家。 她对杨宗耳语,要他告诉安娘子,自己会好好活着。 不怕时间长短,一定想法子救自己出去。 梨花巷,安春风也在跟玉嬷嬷商量此事。 玉嬷嬷说过,大户人家的姨娘没有活着放出去的,那也是有条件的。 孙如意是从广安伯府出来的丫鬟,像侯府伯府这样的勋爵门第,肯定没有姨娘能活着出来。 唐家有两个六品官,现在还多一个进士小吏,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也不是小门小户。 所以严氏可以在接手掌家权,整顿家务时,将唐大郎未有生育过的姨娘通房卖了,但无法处置萍姨娘。 萍姨娘没有卖身契,严氏和刘氏都不能卖她,只有唐品山的放妾书管用,相当于和离书。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唐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若将一个已经上年纪,没有生育孩子,需要人养老送终的老姨娘放出府。 被人知晓,无论怎样辩解,别人都只会觉得唐品山薄情寡恩,唐大郎丧尽天良,严氏婆媳心胸狭窄,不容妾室。 全家无论男女老小都要被人嘲笑,如此大的代价,显然是唐品山和严氏不愿意承担的。 更何况唐品山还深情款款不放人,死了烧成灰也要埋在一起,就连买一个年轻奴婢都不答应,严氏也就没招了。 不光是她,现在是大家都没招了。 所有的问题都好解决,就是不能解决情爱。 玉嬷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结得他们自己解,外人越拉只会越紧。 严氏说买年轻奴婢也是不错的方法,只是时间长些。” 唐品山现在就像一个要被抢走玩具的坏孩子。萍姨娘越是想走,他就越是稀罕,只能先晾着他一段时间,再给一个新鲜玩具。 安春风算好严氏想要铺子的心情,偏偏低估了唐品山这几十年对萍姨娘的无赖。 现在就连玉嬷嬷也这样说,看来萍姨娘的事还是急不来,只能静待时机。 安春风愤愤道:“将人吃干抹净还要演深情,真是贱!” 玉嬷嬷苦笑,那些薄情郎不都是这样的吗? 好在安春风的郁闷之气只持续到傍晚,金湛来看她了。 “安娘子,今天有些闷热,我接你去樾湖走走!” 三天前是端午节,金湛初掌五城,需要接洽各城兵马司指挥使,公务繁忙,他只匆忙过来送了节礼,再陪着安春风吃了一顿饭就走了,都没有空多坐。 现在终于抽时间邀约游湖。 安春风心里也正憋屈得慌,能游湖散心正好。 既然有金湛在,安全有保障就不用带黑豆,但得带采青。 不为其他,只因玉嬷嬷说,带上丫鬟提篮,也方便带一些梳子镜子绢帕水袋、火折子之类的小东西。 还有衣服,绸巾什么的,夏季衣衫单薄,万一弄脏衣服也有一个遮挡。 想来这些就是大家闺秀出门的准备。 第171节 对于这些繁琐小事,安春风是最听话的,玉嬷嬷出身大族又在教坊司半生,什么事都有见过。 自己也不是无知的清纯小白花,入乡随俗,大梁朝的规矩还是得学着。 况且东西又不需要自己拿,用着还方便! 出了梨花巷,金湛才道,今天游湖不是只有两人,还有叶青和他的张小娘子。 安春风睁大眼睛:“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一些见面礼什么的!再说,我也穿得太随意了些!” 金湛将她上下打量。 为了凉快方便,安春风没有穿绸着纱,只是上身粗麻的湖蓝夏布短衫,下面是浅灰粗麻长裙,都是自家出品。 头上也只简单挽了发髻,插着两根银簪,连耳坠子都没有戴。 大梁女子喜欢纱衣,冬天层层叠叠飘逸如仙,夏季就更是如此。 长长的素纱禅衣薄如蝉翼,轻如烟雾,薄汗轻衣透,里面穿上漂亮裹胸,举手投足间,哪怕不露手臂,也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雪白肌肤。 好看是好看,可不耐脏又牵牵挂挂的麻烦,一不小心还要走光,安春风不喜欢。 只是像她这样穿麻衣夏布的,大多为平民百姓,也就不够上档次了。 金湛笑着道:“这样穿戴正好,张小娘子怕见生人,叶青说过几次想带她见你,都被张小娘子拒绝,这次我们就当成闲逛偶遇,免得她们害羞。” 金湛跟安娘子定亲后,叶青就说能不能让大家聚聚,主要还是想让安娘子跟张小娘子认识。 安春风一直没再去过金府,一则未婚娘子上夫家,总要找些理由。 再说福伯之前对安娘子有不满,怕安春风心里不舒服,就连提亲仪式上,金湛也没有给福伯安排露面的机会。 张小娘子也腼腆,很怕跟安娘子见面,叶青想的聚会只能是现在这样的偶遇了。 安春风看看金湛身上穿的宽松常服,很是随意。 再想起当初在甜品店看见的那个杏花少女,点点头:“好吧!我这样的粗笨之人,可别吓坏她了!” 张小娘子才十五岁,羞涩面浅也正常,而且在甜品店那一面,恐怕张小娘子也有些害怕自己。 樾湖名为湖,其实是一条内河,两边歌台水榭,柳林依依,还有大片供人行走的石坪。 安春风是第一次来,果然江风习习,凉爽宜人。 此时河中泛舟的人不少,尤其是一艘艘花船延江摇迤而行,早早挂起的彩灯投影在水面,把江面都染上颜色。 安春风跟金湛沿江边散步,一边说着几天来发生的事。 之前安春风把果盘铺子的事跟金湛提了几句,说自己能解决问题,不用他插手。 现在就又提了几句,可这种情情爱爱的事就连玉嬷嬷都没有办法,对于直男金湛就更没有办法了。 金湛问:“找个理由查抄唐家?” 把萍姨娘抢出来! 安春风连忙拒绝,如果这样做,唐品山表演深情,说不定要拉着萍姨娘一起死。 第238章 叶青和张婉 金湛这一说也是空话,唐家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寻上门去就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 再说了,安春风也不愿意把金湛搅和到这些破事里面。 她自己看见唐家都膈应得慌,更何况金湛一个男人。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往前走,采青就在后面跟着。 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一片临水木台,好些男男女女在这里放河灯。 岸边有商户正高声叫卖:“放水灯,放水灯,放走百病百灾,求来平安顺遂!” 那些灯都是素白,上面由放灯人写下心愿,一盏灯随水而去,也就将心愿送出。 安春风站住脚:“我们也放灯吧!” 金湛上班时是严肃的官员,只有脱下官服跟安春风在一起才会放松。 此时两人就是普通人,自有普通人的快乐。 见安娘子要放灯,金湛过去找商户买了两盏,又拿起备用的笔蘸墨写下几字。 安春风想看,金湛抬手挡住:“你写自己的心愿吧!” “呵呵,还玩神秘!不看就不看!” 安春风也不推拒,提笔写下丑丑的“平安”二字,又笑嘻嘻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平安。只要你平安顺遂,我就富足安康!” 以后金湛就是自己的保护伞,有他在,想不挣钱都难。 金湛一直低头看着她写字,微笑不语,等安春风说完,这才将手中灯给她看。 金湛手中的灯上也只有“平安”二字。 金湛道:“你平安,我就浑身铁甲,再无后顾之忧!”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 平安!都想要平安,两人早就性命相连,你活我才活。 这话还是安春风在王府对周成锦说的,说自己跟金湛早有私情,一人死不独活。 后来周成锦就对金湛说了,惹得安春风好不尴尬。 她再是脸厚,抢先对着一个男人说生死在一起的话很是丢脸。 金湛自然是感动的,可安春风还是觉得亏了,自己那是没办法乱说的! 好在有金湛学狗叫,彼此彼此,这丢脸的事就被更丢脸的事盖过去了。 殊不知,两人自觉是丢脸,其实彼此内心回想都是甜蜜。 拿着灯到水边,见水面星星点点都是灯烛,安春风催促金湛:“快,把我们的也放进去,一定要跑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去!” “好!”金湛蹲到水边,轻轻将两盏灯放下。 可看着它们刚刚挨着一起却被波浪荡开,顿时急了:“哎!刚才该用绳子绑着!” 谁会绑着放灯,安春风笑得捂脸,真是傻子! 放完灯,夜幕降临,岸上游人也已经越发多了。 这里可没有路灯,也没有光滑的水泥路,好多人都提着灯笼照亮。 采青也从旁边买来一盏灯笼。 叶青跟金湛约好的地方是一台可供人闲坐的水榭,两人佯装偶遇。 安春风对两个男人的安排很是无语,自己跟金湛都不是爱闲逛的人,怎么就能在众多人流里偶遇在一处水榭里。 她到时,还真看见叶青正在张望……好吧!这个偶遇实在是傻子都能看懂。 叶青上前一阵寒暄,就将张婉儿带过来道:“安娘子,这个就是婉儿!早就想让大家认识认识,都没有机会,今天倒是巧了,正好我们也来放灯。” 张婉就是大梁最标准的美人,身如柳枝,腰如绵,亭亭玉立衣袂飘飘,未语先羞,看得安春风都生起惜花心,难怪叶青只是帮忙拒亲,就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张婉儿走过来对着安春风行礼:“安姐姐好,叶大哥之前说让妹妹登门去拜访,只是没时间……一直未能成行!” 安春风笑眯眯道:“婉儿不用在意,我也一直很忙,婉儿妹妹平时在忙些什么?” 张婉低声道:“也没多少事,就是做些针线绣品!” 安春风又笑。 她看得出来,张婉看着温婉柔弱,也是个聪明的,对自己并没有故意隐瞒什么。 想来,张婉能想到跟金湛定亲,来推脱被继母送去成王府当姨娘,头脑清醒这一点是肯定的。 几人客气着,来到叶青早定好的位置。 这处水榭摆着几张桌子,有店家在这里卖茶水,方便人累了歇脚,又可以观看江上花舫。 可此时桌边,还站着两个身穿纱罗,精心装扮过的女子,一人年纪跟张婉儿差不多,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另外一人年纪稍长却是妇人打扮。 怎么还有别人? 安春风看一眼金湛,见他神情不动,只是眉头轻蹙。 叶青憋着脸介绍:“这是婉儿的表姐和表妹,今日出来玩,就一起过来了。” 安春风看向张婉。 张婉有些局促不安:“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人多才热闹嘛!”安春风口中客气。 她看出不对劲,叶青现在也是刚上任的,诸事皆忙,未婚夫妻难得有相处约会的时候,怎么会带两个大灯泡,肯定是硬蹭上来的。 她已经听金湛说了,跟叶青定亲后,张婉的父亲就带着家人出京上任。 张婉是寄住在舅舅家,这两个女子恐怕就是舅舅家的女孩。 今天张婉出来约会,两人也跟来,是什么意思? 安春风让采青到旁边找个位置坐,站着看着怪累的。 有外人,金湛不愿在这里留,跟叶青两人寻个由头就离开了。 安春风走不了,只能跟张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张婉儿的外祖父也是七品闲官,过世后家里再没有作官的。 舅舅只是工部的工头管事,家中日子勉强也过得去。 现在多一个张婉儿住在家里就有些碍眼了。 幸好叶青这个未婚夫现在当上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她的情况就大变样,尤其是此时…… 安春风不看正偷偷摸摸打量自己一身夏布粗麻的“表姐”,只对张婉儿问道:“听叶青说,你不仅读书识字,绣工也是了得。 什么时候教我绣,我这手笨,绣根方巾都扎几次手!” 张婉儿红着脸:“只要安姐姐不嫌弃,我替姐姐绣几根!” 第172节 她跟金湛在甜品店那次被安春风碰上,哪怕现在已经跟叶青订好婚期,她还是很不好意思。 叶青跟金湛关系非同一般,哪怕现在地位不同,以后肯定也是要当兄弟相处,安春风跟张婉自然会走动。 此时两个人在积极互动,旁边的人就被晾在一边。 于是那俩人有些不乐意了! 第239章 消除隐患 绿衣妇人开口道:“我这妹妹绣工是好,可她现在正忙着做嫁妆,哪里有空给别人绣东西。再说,安大娘子也是有奴婢的人,怎么好差使旁人!” 安春风出来是散心的,可不是让人怼着添堵玩的,更何况还是居心不良。 她转头看向出声女子道:“陆家表姐,你夫家的事忙完了,娘家的事也管完了,手腕长,现在该管到我头上来了是吧?” 绿衣妇人脸顿时黑下来:“你,谁管你了,我只是怕我家婉儿妹妹性子好,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 张婉儿急得拉她表姐的手:“云表姐,我是自愿给安姐姐绣帕子的,没人骗!” 绿衣妇人恨铁不成钢的拍开她的手:“婉娘,你就是傻,若不是我今天跟着来,你就被人哄骗了。 你看这位大娘子出门都带着婢女,怎么会请不起几个针线娘子,还不就是欺你面嫩。 你还说什么以后要当姐妹经常相处的,我看啊!你倒是要被人经常拿捏的!” 安春风都气笑了,这人长的是一对钛合金狗眼啊,一见面就知道自己要欺负人。 旁边那个一直做出低眉顺眼的女子也开口了,细声细气道:“婉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大姐怎么会害你,你真是太心软了。” “是啊!你就是心软,以后要做什么还是多跟莹娘商量。”绿衣妇人接口道。 张婉被这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插不上话,急得脸色涨红。 安春风眉头都拧成疙瘩,自己是撞到鬼了,好端端的出来遇上一对乌鸦。 她一把抓住张婉的手臂:“婉娘,我刚才看人放灯很有趣的,你看不?我带你去!” 然后不容张婉分说,拉着她就走去水台边。 后面的姐妹俩还想跟过来,被采青拦住:“我家娘子没有请你们跟过来,你们不许去。” 绿衣妇人急了:“不行,我要跟着去,你们是想干啥!别是要想害婉儿落水!” 她开始推搡起采青来,这个长得憨头憨脑的婢女看着就不聪明。 采青的确不聪明,可她老实听话。 自从进了安宅,采青不是跟着安春风在外跑,就是天天看黑豆在院里练功,几个月下来她也会比划两下。 此时绿衣妇人手才推到采青胸前,就被采青抓住手腕一捋一翻,脚下再一绊,“啪叽”就摔倒了。 “大姐,大姐!”莹娘赶紧上前来帮忙想拽采青,三人顿时扭成一团。 那边的动静安春风就当没有听到,只拉住张婉问:“你说实话,她们跟来是什么意思? 别在我跟前撒谎,你要明白,机会难得,你说假话我可就不管了。” 张婉不是蠢的,安春风更不是蠢的。 以张婉能在一次相亲就快速抓住叶青,又在甜品店说服金湛帮忙脱离继母掌控的行为来说,她实际上就是个小狐狸。 哪怕张婉此时表现出羞羞怯怯的样子,安春风也不会将她当成幼稚的小姑娘看待。 张婉脸上的羞红还没退,此时被抓住也不怕,低声道:“舅舅想让莹娘随我出嫁!” “哈!” 叶青艳福不浅啊!新娘子还没有进门,妾室都准备上了! 安春风正为捞妾头疼,现在又冒出一个妾,她想掐人。 “你怎么想,是答应三人同行玩姐妹花?还是端好自己的碗,不愿意别人分一杯羹?”安春风说话的声音都带上戾气。 张婉听得脸颊绯红,安娘子说的……三人玩姐妹花……是啥意思?还有那分羹? 可自己怎么又好像懂了! 她咬着嘴唇:“叶大哥说了以后一辈子都只娶我一人……嗯!三十之后无子才纳妾!” 这话倒是叶青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十无子想要孩子纳妾也正常,不过安春风想听张婉自己的意思。 “你自己怎么想?别去想只靠男人自觉,他们只要有这份心就够了。 男人都是属狼的,你要是给他们机会,亲手把香喷喷的五花肉送到他们嘴边,他们也会管不住嘴咬一口!” 安春风灭了张婉的幻想。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自己做正妻的没能力扎紧篱笆,就别怪有野狗钻洞。 张婉眼眶有些热:“我当然不愿意!就连今天也是没法拒绝才带她们来。” 她现在寄居舅舅家,每个人说的都是叶青只有一个人,身家单薄,当正妻的要宽容,要多给夫家生子,开枝散叶。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带着莹娘一起嫁,对外为妾,对内不分大小。 她才十五岁,怎么可能受得住这委屈。 可是父亲已经出京,几年都不会回来,继母更是不管。 无人替她作主,要是婚礼时舅舅他们将人塞进来,她肯定抗拒不了。 安春风明白了,这是张婉故意将人带到自己面前来的,就是要让自己识破的。 因为在这件事上,也只有自己这个未来嫂子可以出面帮忙。 也正因为如此,那对姐妹才极力挑拨自己跟张婉的关系,让张婉以自己为敌,只能依靠她们。 安春风冷哼一声,她没有生张婉的气。 只要提前把事情说明白,自己被当枪使也无妨。 她有些气叶青对女人太单纯拎不清,张婉儿无法拒绝时,叶青就该强硬一点,弄得现在要自己帮忙。 气归气,这忙还是一定要帮的。 不为其他,叶青跟金湛的关系在这摆着。 他们俩对公是上下级关系,对私就是好友兄弟,要是叶青后院起火,肯定会牵连到金湛。 以后叶青身边干净,金湛也少麻烦。 想明白这一点,安春风不排斥张婉的小九九。 心机是个好东西,用对方向就聪明,用错方向就是阴毒,最可怕还是那种自觉聪明闷着干的。 俩人说话也就几分钟,那边三人已经打了几个回合,除去茶水老板在劝架,还引来一些路人围观。 话一说明白,张婉立即过去拉住莹娘,安春风也拉起采青将人分开。 安春风怒道:“打狗都要看主人,我才一转头,你们姐妹俩就按着我的奴婢打!你们是想干啥?” 云表姐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又哭又喊:“是你这奴婢先动手,她敢欺主!” 安春风嗤道:“谁先动手我没看见,你们两人打一个是大家都看见的。 还好意思说欺主,你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外人,算哪门子的主。真是狗撩门帘子,凭的是脸大嘴又长!” 云表姐都要气傻了,指着安春风一个劲的喘气,话都说不出来。 她在娘家就是泼辣的,嫁人在婆家也是当家的,没想到在这翻船了。 就这一会,已经走开的金湛和叶青也急匆匆赶过来,看着这场面简直是目瞪口呆。 第240章 你茶我更茶 叶青第一时间就站到张婉身边:“婉儿,你没事吧?” 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金湛也看向安春风:“怎么回事?” 他没有关心安娘子有没有受伤,只是觉得以安娘子的性子,若是动手收拾谁,不会弄得这般难看。 安春风拉过采青,把采青被抓出血道子的脸给金湛看,心疼道:“看看这张脸,采青是替我挡灾呢!” 哎!采青也太老实了,硬被抓出两条血道子都没有还手,回去就把太医给的祛疤膏给她用上,可别留印。 看到采青脸上的血道,再听到是替安娘子挡灾,金湛眸中厉气顿生:“她们还真敢!” 那边,叶青正被云表姐缠住:“叶姑爷,我们可是被这贱婢给打了,还有莹娘,可怜的莹娘啊!” 莹娘捂着脸哭哭唧唧,柔弱而可怜! 安春风拉着采青又到了叶青身边:“叶青,你看,采青多老实的一个婢女,被这俩人按着打,脸都抓花了。 不过是个下人,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也不用这样动手吧!我这个主家还在呢,说几句,我自会训斥调教。 啧啧啧,她们还专挖眼睛,真是狠毒!” 安春风也不管有没有冤枉人,反正走茶的路,让茶无路可走。 叶青脸都绿了,他当然是知道采青是老实人,把一个老实婢女打成这样…… 旁边陆家姐妹俩跳脚嚷:“你胡说,是这贱人硬拉着我们不放的,她是自找的。” 安春风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对叶青道:“采青这脸需要看伤,还不知道陆家怎么走,我这就找到陆家讨药费去。” 叶青哪里敢让安娘子找到陆家去,忙掏出自己的钱袋:“这药费我来赔!” 安春风直接拿过他钱袋,从中倒出一块三两的银锭:“女儿家的脸重要,这点钱勉强够!” 叶青现在有正经官职,每月也不到十两银子,他有些心疼。 金湛压着怒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沉声:“将她们送回去,以后再跟这种恶心东西沾边,你就别来见我!” 叶青:“……!” 第173节 他想说,大人,我是无辜的! 陆家姐妹还在唧唧歪歪:“叶姑爷,真的是那婢女先动手的!我们只是挠了一下!” 叶青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女人之间的纷争,没脸再在樾湖边留着,直接带人走。 等到陆家,他才出声道:“婉儿,我给你租房子雇人吧!别在陆家住了!” 这一次好好的聚会被陆家姐妹搞砸了,走在回梨花巷的路上,听到安春风说出陆家的打算,金湛沉着脸:“叶青还是心太软,以后我会多提醒他。” 安春风道:“那个张婉儿也不是简单的,只要给她时间,还是能管好叶青!” 金湛回头看她一眼:“一个在继母手中讨生活,还能自己选择婚姻的人,会是简单的?我当初也是看这个张小娘子不傻,才答应帮她和叶青。” 安春风笑:“我还以为你是看中她的美貌才答应的。你现在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肯定有人送美婢,还有小娘子送上门来吧!” 看过陆家的骚操作,她现在对金湛也不放心起来。 要讨好上官,下面的人无所不及,送银送礼送美人,还有自愿献身的。 金湛虽然没提,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诱惑。 听到安春风的话,金湛没有出声,只是抓住安春风的手紧了紧。 此时两人正走在一条光线暗沉的街巷中,采青依然提着篮子和灯笼走在前面。 金湛突然抱住安春风一步闪进街边屋角阴影处。 安春风一惊,难道有坏人? 她不敢动,紧紧贴在金湛身上,正想凝神细听就被一只手揽住腰,有温润的唇印在额头上:“我说过,除了你,我不会再去碰其他女人,也不会跟其他女人牵扯不清。 以后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要是食言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安春风勾住金湛脖子,轻轻吻他的唇:“别发誓,你要好好的!” 安春风心中滚烫! 这是有人在开始送妾室通房小婢女了,金湛也在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管金湛以后会不会变,此时此刻自己不愿意再听到金湛发毒誓。 金湛手臂一紧,从开始到现在,安安都没有主动亲过自己,还将自己踹倒过…… 他呼吸急促起来,不满足这浅浅的吻,想要更多更多! 安春风感觉腰背一紧,顿时脑中清醒暗叫不好,金湛又要生啃,一会又是满脸口水。 她赶紧挽回局面,张嘴用舌头顶开金湛的唇齿…… 金湛一呆,仿佛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浑身激情顿时找到发泄的地方,用舌尖探索着、搜寻着、追逐着、辗转缠绵……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俩人才分开,安春风眼冒金星,浑身力气仿佛都被吸空,软绵绵挂在金湛脖子上。 金湛紧紧抱着安春风柔软的身体,好像是要将人塞进自己的骨肉中,喃喃低语:“为什么还有四个月零五天才是婚期!” 安春风苦笑,夏日衣衫单薄,她能感觉到金湛身体的变化,甚至能听出他的声音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发颤。 可是,她不想多说什么,这是金湛的坚持,也是他对自己的尊重,哪怕自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金湛到底是习武之人,心志坚定,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怀里的人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街巷边,采青还惶惶不安的站着四处张望,她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后面的人就走丢了。 回到梨花巷,安春风脸上潮红未退,对采青问自己怎么又走错路,还要金大人找回来无言以对,只道:“打水吧!我今天要好好泡澡!” 说完又想笑,金湛今天回去,肯定要洗冷水澡了! 沐浴更衣,穿上松散的睡裙,安春风坐在镜前慢慢梳理长发。 张婉儿和陆家姐妹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婚姻如战场,一刻都不能松懈。 主动出手的确是冒险,但成功带来的收获还是巨大的。 这一次张婉儿暴露本性,但也保住自己的婚姻,至少以后金湛和自己会多留意叶青。 同样的道理,自己是不是也该对唐品山主动出手? 唐品山是属万年老王八,忍功了得,自己跟他耗时间,萍姨娘恐怕得耗在唐家一辈子。 既然是老乌龟,那就时不时敲一敲那硬壳,给他点刺激? 只不过怎样的刺激法,还需跟玉嬷嬷她们仔细商量过才行。 第241章 服装作坊 金湛依然每天忙公务,除去唐品山,安春风还要操心自己的事。 她跟玉嬷嬷做的服装作坊早已经开工。 在大梁朝没有机器设备,也不需要报备消防…… 更没有什么地痞流氓上门对自己收取保护费。 只需要几个大开间的敞房,一排排的大木台,大木架、大木柜做操作间,服装作坊就建立起来了。 从牙行雇来的针线娘子,还有自己买来的奴婢混杂在一起。 由擅长绘制仕女图的月娥,和擅长刺绣的芯兰监督着开工,另外还有几个昔日教坊司隐退下来的老嬷嬷当了管理。 这些人自有一套高标准的审美和技术要求,都不用请设计师。 安春风这个法人代表兼大东家去查访时,看见的成排忙碌的女工。 若是有缝纫机,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工厂。 月娥教人描红,芯兰则在指点着一些手生的女工做绣花。 看见安春风走过来,一脸死气沉沉的月娥淡淡道:“这样画出来太笨,没有灵气!” 安春风让她画的是衣服吊牌,上面有简单图案和尺码。 在这里不能印刷,只能画,好在用描红,不需要画功,要不然还得绣。 她的要求也太高了,就是一个商标图而已,要什么灵气,不过对这些高级技工,安春风一向和气:“绝尘师父对她们要求也别太高,只是衣服尺码,又不是花图,用不着苛求。” 月娥漠然看她一眼:“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才能做出最好的画!” 安春风咽了一下唾沫:得,这个女人性格扭曲,自己少招惹她。 看过月娥的画,安春风就去芯兰她们这边。 芯兰会绣花,为了大批量做出花样子,安春风给了主意,可能也是月娥口中的没有灵性。 安春风让女工们做成流水线,一人只管一部分工序。 做衣片的只做衣片,做衣襟的也只有衣襟。 绣花的也一样,绣一片叶就只有一片叶子,绣一朵花的就只有一朵花,就连绣线都不用准备多余的颜色,时间长了闭着眼睛也能绣得又快又好。 平时里,普通快手做一件衣服需要三到五天,再加上简单绣花,接近十天,而在这里,一天就能做成。 除去布料成本,人工大大降低,只是这个过程的枯燥乏味,是做惯衣服的针线娘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至于衣服销路,安春风找过赵王府管内院的许公公,看能不能揽些生意。 许公公听说都些粗衣,嫌弃道:“你把给府里娘娘们准备的内衣做好就行,别想乱七八糟的事!” 安春风解释,是一些同样款式的成衣,价格便宜。 许公公更嫌弃了,随便划拉一个内侍:“去,找下院管事来,把府里粗使杂役秋衣订下。” 说完不等安春风感谢又道:“金大人现在的月俸是有些少,你也替他留点面子,别像个破落户似的到处搜刮银子!” 安春风都气笑了,还是憋着气问:“许公公,你能不能教教我,其他夫人们都是怎么挣钱的?” 许公公下巴一扬:“那些夫人都有嫁妆……” 他说一半才想起这个官夫人就是个平民,跟金大人的婚事还是巧合,王爷每次说起来就要捂着肚子笑。 只能重新翘起手指道:“呃!城外买田庄,城里开铺子,什么银楼,酒楼,布庄,当铺,杂货铺……” 安春风瘪嘴:“这些也没高档到哪去,再说我现在还买不起好田庄!” 许公公用蓄着长指甲的小指头点她:“那也比你一个官夫人到处揽生意强,这些事本该下面管事跑腿的。你到处跑,让金大人脸面何存!” 安春风恍然大悟:“多谢公公指点,我出面的确不好,那就让金大人去揽生意!” 许公公哪里见过这样不着调的官夫人,气得摔袖就走! 安春风却是喜滋滋想,金湛管着这样大的事,让几个大酒楼,大商行来自己这里做工作服,应该不难吧! 她想到就说。 现在作坊做的就是王府下人的秋装,还有几批订单也已经下来了。 其中就有金湛拉来的一单,兵马司指挥使内部杂役的制服。 作坊女工有五十个,订单暂时是足够了,再多也做不了。 而且按照玉嬷嬷的意思,这里还要做耐磨价低的粗布麻衣,以及用碎布头做的夹袄,只是活多,利润少。 将作坊转一圈,大家都在忙,就安春风很闲。 安春风的确是在闲,她眼睛看着月娥,心中却在盘算。 怎么敲打刺激唐品山,她跟玉嬷嬷商量了不少方法,比如找人勾引他,也就是严氏买奴婢的升级版。 有秋水她们在,想找一个色艺双绝的妓子很容易。 可是安春风觉得这样太便宜那老王八,而且还不一定能放萍姨娘。 秋水的主意是萍姨娘装病去城外养病,直接回老家去。 这主意又被安春风否定,唐品山跟萍姨娘可是青梅竹马。 两人的老家就在一个镇,唐品山还有旁支在家乡,萍姨娘回去就要被发现。 安春风倒是想找几个人将唐品山套了麻袋打一顿,感觉又是在给金湛添麻烦。 自己可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官员家属,不是仗势欺人的那种。 第174节 而且把唐品山弄得过于凄惨,老家伙卖起苦来,说不定萍姨娘还会产生怜悯之心,这可是起了坏作用! 可今天看见月娥,安春风还是有了一个主意。 上次在十里巷的赌坊,自己改颜换面跟那老庄头赌了一把。 自己输,就给百两银子。 庄头输,就需要抓住唐二郎说一句:问你兄长! 结果自然是庄头输了。 那庄头也是狠人,将唐二郎一行人的几十两银子赢光不算,还让唐二郎欠下五千两银子的赌债。 不过唐二郎死了,老庄头想去唐家收赌债也是不敢的。 这也是安春风故意这样说的。 唐大郎听到这句肯定会以为唐二郎的死跟他赌钱有关,会后悔骗月娥,一辈子存着害死兄弟的不安。 果然唐大郎没有继续追究责任,只将唐二郎的死怪到鼠口意外,还将安氏逃婢的事草草收场。 唐大郎是聪明人,为了自己和唐家的前程,他选择了闭嘴。 安春风想,若是唐大郎为了把月娥和那笔银子的事彻底解决,会不会逼他爹写出放妾书? 唐品山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依靠,唐大郎的话,他不得不听。 只是这一切仅仅是安春风独自想法,若是要实施,还需要跟金湛好好商量。 因为自己要是捅了漏子,可得有人来兜底! 第242章 月娥破局 只是安春风的这想法,在跟金湛商量之前,还必须先告诉月娥。 对于前尘旧恨,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有人想报仇雪恨以发泄情绪,也有人希望的是彻底埋葬就像从来没有发生。 当初安春风从唐大郎钱袋找到小印,玉嬷嬷认出是月娥的信物后,就交还给月娥了。 结果月娥没有任何反应,只将那小印收回。 所以,安春风不能冒冒然去揭月娥的伤疤。 不能为了一个女人的自由,搞道德绑架,去打破另外一个女人的平静。 上次利用赌坊暗示,靠的只是唐大郎聪明脑瓜子的脑补。 现在可是要真正提起,唐大郎又会是什么反应……安春风心中还真没有数! 作坊里,安春风磨磨蹭蹭没有走,一直等到月娥忙完进了供人休息的茶间。 看着给自己倒茶水拿点心的安东家,月娥垂了眉眼淡淡道:“安娘子,你有事找我?” 安春风眨眨眼,她知道修行之人需要心静如水。 就是不知道自己若提起唐大郎,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绝尘师父会不会跳起来? 可这话又不能不提,安春风想了想道:“现在服装作坊已经开工,以后会越来越好,也是全靠绝尘师父帮忙操心。 你又不要月银,我都无从感谢!就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我可以替你出头!” 月娥抬眼:“我现在有吃有住,就连要吃的药都是玉嬷嬷承担,不需要摸那黄白之物。” “哦!”安春风笑笑。 月娥她们十几个年老色衰的官妓退出勾栏院后,全部住在教坊司的旧屋养老。 一应银钱都有人统一安排,该吃该拿也有账目,生小病也有郎中开方抓药。 没有子孙后代可以张罗,过一天算一天,对银钱也就不是很热衷。 尤其是月娥,就连每月二两银子的脂粉钱都不要。 安春风看着漠然的月娥,要扒人伤疤的话终究是开不了口。 她站起身笑着道:“现在暑热,那就让糖水铺子每天给几位姑姑多添几碗冷饮子!” 月娥没有拒绝,这些零食她还是要吃的。 看着安春风要走,月娥终于开口:“安娘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安春风转身,一脸诧异的看着她:“你知道,那你需要吗?” 月娥指指自己对面,让安春风重新坐下,这才淡然道:“我跟唐景瑞的纠葛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不一样! 安春风更加意外了。 玉嬷嬷说过,就是赌鬼骗青楼女子赎身银子,现在还有不同版本? 提起前事,月娥平板枯瘦的脸色突然出现一丝异样神情,眼睛带上光。 “安娘子,你如今跟金大人两情相悦,应该能体会与人相处,如沐清风的感觉!”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象自己要跟唐大郎如沐爱河的感觉,可惜……不能共情。 月娥却道:“每次我跟他同执画笔,浓淡相宜时,我的心情是最美的!” 看着月娥沉醉在回忆中的心驰神往,安春风抿紧唇,深深叹息:除去唐二郎,唐家男人是有毒吗? 害得这些女人一个个跟扑火的飞蛾似的,为了那一瞬间的温暖燎去翅膀。 可是安春风又不得不承认,在甜言蜜语前面,想保持清醒头脑实在太难。 就好像那晚,要是金湛想做点什么,自己……呃!肯定会先做点什么! 月娥显然不是来给安春风展示她短暂爱情的,她继续道:“景瑞带走的银钱,是我让他帮忙赎身的。 可因为主管教坊司的官员故意上调我的赎银。 钱不够,他就进赌坊想翻本,血本无归就不敢来见我。” 安春风咬着后槽牙,揣摩月娥这是被骗了多少感情。 那唐大郎肯定是赌徒。 虽然现在回京暂时没有再赌,可在外任官时同样下场跟人博金。 这话还是严氏说出来的。 严氏想跟自己要铺子客源,自然要诉苦。 看到月娥还沉迷谎言,安春风提醒月娥:“他一走了之,留下你受苦!” 玉嬷嬷说,唐大郎卷款不回后,月娥悲愤自尽,卧床不起,死里逃生才活下来。 身子垮了,整个人都变了相,差点被教坊司卖去最低等的窑子里,还是玉嬷嬷求情留下。 可原本二十年纪的水灵女子,就成了现在这样,完全换了一个人。 而且每年暑日就会疾病复发,寻常郎中药石无治,只能每次都去回春堂找沈圣手求药。 结果去年沈圣手不给药,还是安春风帮忙讨来。 今年月娥入夏后就小心翼翼,生怕旧病复发。 此时安春风再提起这苦痛,不是想揭月娥伤疤,实在怕她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 月娥唇角微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其实当年我就是赎身出来,一样不得善终。 我是官妓,他是清雅学子,我还比他年长两岁,哪怕赎身离开教坊司,唐家肯定也不会容我进门。 我寻死,不单为被他欺骗,也为天下之大,无容我立足之地而难受。 唐景瑞如今已经娶妻生子,登堂为官,我也灭了这份心。只图两不相欠,安安静静过完余生。” 安春风沉默:好吧!这是月娥自己的选择,自己啥也不说了,萍姨娘那里自己另外想办法。 就在安春风正准备放弃月娥时,月娥却道:“听玉嬷嬷说,你想要那个萍姨娘的放妾书! 我可以去找唐景瑞。 当年他欠我一个自由身,就让他还萍姨娘一个自由身,我们也好断了这份情爱。” 这一个转折实在太大了,安春风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她眼中,此时整个茶间佛光普照,熠熠生辉,亮得她都睁不开眼。 月娥哪里还是恋爱脑的可怜人,她就是一个连呼带喘活生生的圣母玛利亚。 安春风发誓,此时的圣母是褒义词。 放下仇怨,成全别人是真正的好人。 而不是那种牺牲别人,满足自己道德绑架的莲花圣母。 “你,真愿意去找唐景瑞?”安春风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再问一次。 说完自己想说的,月娥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样子,起身缓步向茶间外走,淡淡道:“你安排好时间,就来接我!” 安春风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娥的腰间络子上,一对小印正随着步伐轻摇…… 此时,安春风才回想起,唐大郎随身荷包里,就装着其中一枚小印。 也正因为这枚印,玉嬷嬷才认出害得月娥差点丢命的人是谁。 安春风感觉自己有些头晕,这里面的纠葛还真不是她能理顺的。 罢了罢了,唐大郎是偷心骗财的负心汉也好,是学子跟官妓两情相悦、爱而不得也好,现在都已经过去,自己只想让萍姨娘离开唐家。 第243章 安娘子查岗 月娥的选择,不仅震惊到安春风,就连玉嬷嬷都摇头叹息:“贱籍就是如此,月娥也是入情太深!” 她无法评论月娥的对错,妓子的结局就是这样,或嫁给下层人为妻,给有钱人当妾,或沦为玩物外室,最多的还是孤苦到老。 第175节 若没有意外怀上荣雪,玉嬷嬷跟崔御史最后的结局多半也是再无来往。 她会成为心如死灰,在沉默中等待腐烂的人。 安春风在去找唐大郎之前,先去了官帽胡同。 金湛这些天都在忙,没有再来过梨花巷。 因为职位便利,金湛人不能来,每天还是会挑些市面难买的东西,比如鲜品贡果,量少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进安宅。 安春风有些想他了。 这一次,她没有提前送拜帖,要搞个突然袭击,临时查岗。 看金湛家里有没有别人送上门的美婢娇妾。 知道白天金湛都在衙门上,等傍晚时分太阳落下,安春风没有吃晚饭,带上新做的两套汗衫鞋袜,就让黑豆赶车去了金府。 对她的突然到来,福伯是既尴尬又紧张,忙忙让苗嫂子准备茶饭,又给安春风端茶倒水。 金湛把福伯之前对婚事的担心,和现在的担心都给安春风讲过,福伯怕自己一辈子被救命之恩压住。 安春风有些无语,之前福伯认为自己跟金湛不配她可以理解。 只是后面这个担心有些多余,自己才是最怕将恩情掺和进生活的那个。 此时看到福伯的忐忑她就更无语了,看来福伯是真的很担心金湛夫纲不振,地位不保。 现在金湛还没有回家,以平时的规律,应该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回来。 为了化解福伯的尴尬,安春风表示想参观一下金府。 她来过金府几次都只在前院待过,还没有踏入过后院。 趁着金湛不在,自己正好可以抄个底朝天。 主母要看房,福伯没有不应允的,立即让苗嫂子的女儿宁梅陪着进了二门。 自己则叫宁小八给还在兵马司衙门的湛哥儿带信,让他赶紧回来。 官帽胡同属于京城里比较偏僻的街巷,周围住户也不是高官富户,房价稍低。 再加上金湛用前几年拼命得的奖赏买下宅子,面积可比位于梨花巷的房子大多了,难怪金湛要抱怨安春风住的东院人太多。 三进宅子,每一进都比安宅大。 而且里面还有高过屋顶的树木,绿植苍翠,枝条虬节,遮挡了一片空地。 院子打理得很是干净,看得安春风暗暗点头。 以后要是在这些树下纳凉,肯定很是舒服。 靠墙几畦花圃没有花,里面种着小葱盐须,还有一片绿油油的小菜,一看就知道这是宁家人的手笔。 宁梅跟安春风熟悉,此时也不腼腆,兴高采烈指着二进院子给安娘子介绍:“大人之前是住前院,现在住主院也只是睡觉……平日每天都在这里练功……” 安春风看着树下一片被踩踏得泛光的青石地,想起年前宁家出事,自己来金府求援,正好碰上金湛练功的情景。 当时那热气腾腾的样子,极像刚出锅的鸡腿。 她佩服金湛的功夫真是一天不懈怠练出来的,不像自己,每天都要睡懒觉。 二进院是正房三间,两侧厢房,通往后院没有廊道,而是青石铺成的小道。 第三进的后院也很宽敞,此时正晾晒着衣服单子。 后院的花木更多,一簇攀附的蔷薇覆盖了半边后墙,此时开得正盛,哪怕已经傍晚,还有殷勤的蜂儿在花间忙碌。 比起梨花巷精心雕琢的几株花,这里野性自然,更让人舒心。 一旁,宁梅神秘兮兮打开后院的一排厢房道:“这些都是金大人买回来的,还没有摆放。这是秘密哦!” 厢房里,是崭新的屏风、瓶几家具,看样子这些都是金湛用奖金刚刚置办下的。 只是当看见里面有一张铺着凉席的沙发,安春风有些吃惊,抿唇笑。 这是余家木器店出品,还是自己画的图稿。 也不知道金湛是什么时候买到的。 现在木器店生意兴隆,要想买到这些东西,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除非金大人以权谋私。 不得不说,权力真是好东西。 安春风看着正乐滋滋告诉自己秘密的宁梅,笑着道:“把门关上吧!别让你家主子知道。” 宁梅赶紧关上:“还不能让我爹娘知道!” 也不知宁梅是不懂规矩,还是有意为之,金湛藏起来的惊喜就这样被她给暴露了。 对这个毫无防备心的小丫鬟,安春风正好可以打听消息。 宁梅一边兴奋的将每个房间都打开给安娘子看,还碎碎念的说一些家里趣事。 安春风听到里面没有人送婢女来,心下暗松,看来金湛没有骗人。 叶青现在还是住在金府前院,金湛说过,等到自己和安娘子成亲后,叶青再考虑是否需要搬出去住。 他们俩已经相处十几年,金府又够大,或许当初金湛买房时,就考虑过两家共住的意思。 可经过在樾湖一见,知道张小娘子是个聪明人,还有陆家那些姐姐妹妹扯不清。 现在安春风决定,还是让叶青跟张小娘子在外成亲为好。 安春风将院子转了一圈,正当她还站在后院赏花时,只听到青石通道一阵脚步匆匆。 很快,身上还穿着官服的金湛就出现的道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梅跑过去上前行礼! 金湛解下腰上配刀递给她:“放到我正院房里去。” 宁梅接过刀就往前面走。 金湛说这些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安春风。 等宁梅一走,他就向这边走来:“安安,你怎么舍得过来看我!” 那声音竟然带着不满,好像被抛弃很久的孩子。 安春风微微一笑:“我们好像见过面才过三天!” 金湛轻哼一声,最后几步也不想走了,一个纵越飞掠过来。 官服上腰带飘飞,安春风只感觉像看见一只对着自己狂扑而来的金毛大犬。 她闪身想躲,哪里能逃,被金湛一把捞进怀里。 “安安,这些天我可想你得紧!”金湛将脸凑过来。 安春风用手使劲将他推住:“你这一身汗,别来挨我!” 金湛在外跑了一天,身上汗水早湿了里衣。 听到安安说自己有汗,金湛只能悻悻然松手:“你在这等着,我马上去换衣服就过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好!” 安春风赶他走,最后还是被在脸上偷袭一下。 金湛不是简单换衣服,他还冲了凉,等他弄好,苗嫂子说可以开饭了。 他的好东西自然看不成,只能先吃饭。 第244章 约法三章(1) 叶青此时同样刚下衙回来,看见安春风在很是惊喜:“安娘子可难得来!”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从樾湖回来,金湛就把他责备了一番:既然早就看出陆家不对劲,为什么不早早灭了她们那些想法,让人在外面闹出事来丢人现眼。 叶青也才二十一岁,生死线上走一趟得了奇功,突然由随从身份登上副指挥使的位置,转变太快,脑中难免有些飘。 再被陆家人一吹一捧,虽然他自己还没有动纳妾的想法,但也虚荣心作祟,故意的放任不管。 现在被金湛和安春风敲打,再被张婉转着弯的“温柔”提醒,他还是回过神来。 叶青跟了金湛这些年,是知道金湛生父被人下套丧命,才落得家破人亡的。 他现在整天在街面上行走,天天都是三教九流,面对诱惑不能站稳脚跟,此路一开,那就离堕落不远。 金湛对叶青是尽力栽培,饭桌上也要对公务提点几句。 从才几岁时就被金湛管着,叶青早已经习惯被批评,此时被骂也坦然接受。 等吃过饭,金湛就不管叶青了,要带安娘子去后院看他的宝贝! 其实安春风已经知道他的宝贝是什么,还是做出好奇,跟着去了后院。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前院的灯点得亮堂,就连二门也挂上灯笼。 金湛掌灯走在青石道上,怕安安看不清路还一手紧紧牵着。 绕过主院,果不其然走向后面堆放杂物的后厢房。 站在白天曾经被宁梅打开过的房间门口,金湛放下手中灯笼:“安安,你把眼睛闭上,一会儿给你一个惊喜!” 安春风简直要笑出声,假装无知淡定道:“什么呀!现在天都黑了,闭不闭眼都看不见!” “闭上闭上,听话!”金湛一脸严肃。 安春风听话闭上眼,跟着金湛摸黑进了厢房。 灯笼已经放在屋外,此时屋里黑乎乎的。 “你摸,这是什么?” “嗯,有些凉……有点软……啊!还有弹性,硬邦邦的!” “摸着舒服吧!” “嗯,挺舒服的,坐上来动一下更舒服!” 第176节 安春风坐在凉席面的沙发上蹦了两下,不得不说,虽然没有金属弹簧,但余家做的沙发垫子还是弹性十足,尤其是里面撑着的木板簧条,真是软硬适中。 在后院的通道边,腿脚本来就不利索的福伯从地上爬起来,连熄灭的灯笼都不捡,连忙跑回前院去。 叶青坐在二门的廊道里无所事事,正想去找湛哥儿和安娘子,就见福伯慌慌张张从后面出来,奇道:“福伯,你慌什么?” 福伯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哎!我说叶青,你没事就去街上逛逛,看前面酱料铺子关门没有,打些酱油回来!” 叶青:“……什么时候买酱油也是我去了,平时不都是福伯你在买吗?喏,还有小八他们在……” “去吧!去吧!没有就到其他街买!” 嘟嘟囔囔的叶青被推出门去。 后院里,金湛早已经听到福伯过来的声音,可又很快离开。 他也没有多想只继续道:“对,我感觉也不错,就买下来了!” 金湛见自己买下的软椅安安果然喜欢,他也在沙发垫上坐好,背靠上厚实的椅背,完全放松心身。 “这软椅你买成多少钱?” 安春风要确定一下余家给自己的价格。 她跟余家有合作,因为前期余家生产上需要时间和成本,前几个月没有见到盈利收入,她也就没有给金湛提起。 在梨花巷那里,金湛见到的算是第一代布艺沙发。 第一代其实就是凉板床垫厚褥子,再套上布料,跟现在经过精心加工的n代高档货不一样。 他都没有丝毫怀疑过两款沙发有相同之处,只感觉安安应该会喜欢这种软椅。 金湛沉声道:“二两银子,需要预定,我这个是店家给了折价。 安安,钱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 他担心安春风会舍不得用二两银子买一张椅子。 安春风点头,余家给的报单的确是这价。 说实话,她刚看见价还吃了一惊,真是物以稀为贵。 二两银子就是普通人两月收入,在现代相当于一套七八千的沙发,可不算便宜。 安春风没有去想这二两银子还有自己分成,只考虑金湛每月俸禄就二十两,不能这样用。 “你可以让余家木器店送一套软床,何必自掏腰包买呢?”安春风拍拍沙发,故着随意试探道。 金湛现在可是捏着各商户的生杀大权,谁敢不听话就有人天天上门查户口,就是不知他会是哪种人。 听到安春风说要店家“送”一套,金湛起身离开沙发。 他从门外将灯笼拿进来挂到灯架上,又沉默片刻才道:“安安,我还没有给你讲过家事吧!” 金湛觉得,安安就快跟自己成亲,成为官员家眷。 自己若只是清水衙门的闲职也就罢了,能用的就是俸禄。 如今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掌握着京城街面上的治安,说白了也捏着各商家的命脉。 想要从那些商户捞取好处,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每个兵马司指挥使都很少任到三年,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被弹劾离职。 要是安安不懂,为一些蝇头小利引祸上身,那就得不偿失。 现在有必要将灭门家丑跟自己的妻子说明白。 安春风愣住,自己才说一句话,金湛就起身离开,此时灯光中,一张脸也是冷冷冰冰。 除最初见到的金大人冷酷得不近人情,到后来慢慢接触了解,尤其是两人定下婚事,安春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严肃的金湛,她坐直身子。 金湛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紧握她的手,看着安春风的眼睛沉声道:“安安,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安春风不禁心跳加速,这也太严肃了,是要给自己立什么规矩? 金湛捏着她手不松:“安安,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我自己,还有你经历生死才得来。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一点小利就毁了,所以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答应我:你以后不能过问我的公务。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说,除此之外,你一句都不能问。” 安春风心情紧张,见是这个要求,立即毫不迟疑的点头。 她对金湛公务不感兴趣,不该问的更是不会问,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金湛见她点头,接着道:“你不能顶着我的名头在外招摇!” 这话安春风可就不依! 怎么,自己还没拜堂,就成了见不得光的,连自己夫君的名字都不能提。 第245章 约法三章(2) 安春风挑了眉:“以后我不提金大人就是,只要走出院门就装不认识。” 金湛蹙眉:“谁说装不认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这不就是一个意思嘛,有什么好解释的。 安春风淡淡道:“还有什么要求,金大人说完吧!” 金湛严肃道:“反正你不能说,遇上有什么麻烦事就回来告诉我,我自会处理。” 安春风心里有些不舒服,点头:“好了,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不过问你的公务,这我能做到。 不对外报出你金大人的名讳,也不利用你的名头在外招摇,这我也能做到,就当没你这个人就是。 只是有一条我也要提前说明白,那就是我可以自由出家门,不用给谁报备,也别用内宅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来管束我。” 金湛抓住她:“当然,你能这样通情达理就好。” 安春风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放心吧,我很懂事!” 金湛沉声道:“你坐下,我话还没说完。” 安春风甩开他的手:“还没说完?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是嫁人,又不是准备坐牢判刑,还立出三千家规来!” 金湛本来很认真,听到安安说嫁人像坐牢,他突然心中一松,想笑,可这节骨眼上还是冷脸道:“你嫁给我,就要守我的规矩!” 这一下安春风是彻底恼了,她抬脚就往外走,口中说道:“那就别嫁了,你的规矩谁爱守就守去!” 金湛抱住她的腰不让走:“你说什么胡话,你不嫁我,还敢嫁给谁!” 自己跟安娘子的婚事皇上王爷可都是知道的,还说成亲时有礼金,这不比赐婚差多少,安安怎么能说不嫁。 安春风被拦顿时炸毛,挣扎着想脱身:“不嫁给你我就不能嫁了?你是不是太霸道些。” 箍住又气又急的安安,金湛一时间无从下手,他突然想起曾经有一个军士说的话:被惹恼发脾气的女人,比过年时的肥猪还难按! 金湛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反手就将人放倒在沙发上,还麻利的再压上一条腿:“安安,你安静些,听我把话说完。” 被金湛按住,安春风顿时动弹不得,眼泪都气出来了:“你欺负我!你敢欺负我!” “啊!我错了、错了!安安别哭!” 金湛回过神来,这可不是抓捕犯人,他慌忙将人拉起:“我是真的错了,你打我吧!我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一通闹腾,金湛才终于把他难以启齿的事说出来。 安春风看着眉头紧皱,眼睛微红,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金湛,心中的恼怒和扭捏早已经丢得一干二净,只生出怜悯和同情。 在这之前,她只知道金湛父母因为牵连命案被流放边城,当今圣上登基大赦天下才回京,具体的事并不清楚。 现在才从金湛这里知道,金湛原姓夏,而父亲是坊市小吏,为贪图一笔横财被人做局而死,害得家破人亡。 现在金湛不愿意重蹈覆辙,绝不从下面这些商户手中贪银。 “安安,我想跟你平平安安白头到老!”金湛半蹲着,揽住安春风的腰,将头埋在她臂弯处。 他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父亲是被人下的梅花套,中女人的诱饵,那是耻辱。 安春风摸着金湛的头,把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低声道:“好,我以后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有什么事都会提前跟你商量。” 她此时心软成一滩水,金湛提什么规矩都答应。 说到底,金湛是担心自己以后会仗势欺人,为了银钱不择手段,给家庭安危带来隐患。 唉! 自己会是那种人吗? 不就是说了一句去余家木器店要一套沙发。 那里面本来就有自己的份子。 到底对自己有多不了解才会这样认为。 安春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能挣钱的方法很多,想借自己老公的势也很正常。 还不至于像个虫子一样在自己丈夫身上啃窟窿眼。 大树啃死了,自己不也就没依靠了。 更不会将自家人的声誉在地上践踏,官场有官场规矩,道上有道上规矩,败坏路人缘,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好了,现在金湛的约法三章自己已经知道了,还是得提提自己的约法三章。 “金大人,之前我已经说过,成婚后,我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经营生意买卖。” 安春风觉得,两人想长相厮守,整天都黏黏糊糊不行,自己都腻,既要彼此信任,也要有各自空间才是长久之计。 只是自己前世没有体会过家庭温暖,也还不懂怎么才是温柔体贴。 金湛更是直男,需要调教,以后像今天这样的磨合肯定不少,有话还是得提前说清。 金湛点头:“是,你的生意都归你,养家糊口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安春风想到他那二十两俸禄,忍住没笑,继续道:“我出身草民,又有不堪前事,以后若需要去交际其他官眷,可能有难度。” 第177节 原身二嫁是不争的事实,金湛说不在乎,但其他人眼中可不这样宽容。 安春风不愿意去那些官眷圈里看人白眼,她怕自己会打人。 金湛坐到她身边,沉声道:“很多人需要夫人交往来去,但我不需要,你不用为我跟人周旋。若是你的闺中好友,那就是你的私事。” 安春风脸上露出笑容,金湛不强迫自己去交际应酬,这就太好了。 虽然是约法三章,安春风只提了这两点。 对她来说,生活中的困扰都不是无解的,只要有自由就足够了。 以后一辈子的事都说完了,只有今天她来找金湛的正事还没有说。 安春风就把唐景瑞和月娥的恩怨说了。 金湛对月娥的做法嗤之以鼻:“十年都没有想明白,真是死了都活该,她以为唐景瑞留着小印是还念前情?” 安春风不解:“不念前情怎么会还留着小印?” 那小印是跟月娥的私印为一对,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还留着,肯定是还惦记着那段感情。 金湛淡淡道:“对男人来说,还有一种收藏物叫战利品!” 啊! 安春风呆滞不动,脸色大变,在她脑中感动一整天的情情爱爱轰然崩塌了! 她想锤死这个破坏浪漫气氛的直男,可是又不得不相信他的话,男人最了解男人! 金湛才不同情安春风的伤心难过,只冷哼一声道:“他们见面的事让我来做,你不许去见唐景瑞。” 安春风:“……!” 才几句话,这个男人又霸道起来了! 第246章 双管齐下 此时街鼓已经敲响,距离闭坊还有一个时辰,安春风不便在金府多留,就要告辞回去。 金湛抿唇:“我送你!” 两人的灯笼才出现在二门上,前院所有人都齐齐看过来。 苗嫂子守在灶间外,宁老二蹲在她脚边,两口子显然是在说悄悄话。 被撵出去打酱油的叶青正跟黑豆交手切磋,此时一个挥拳欲砸,一个抬腿闪躲就停在空中,就好像画面定格了一样。 最诡异的还是福伯,见金湛跟安娘子出来,立即颠着小碎步过来,低声道:“湛哥儿!要热水不?” 他眼睛扫过两人的衣衫和头发,见虽然衣服有些皱皱巴巴,却未见凌乱,发髻也是簪环完整,顿时一呆。 金湛奇怪的看着福伯道:“福伯,安娘子这就要回梨花巷,我送去就回。” “好!”福伯难掩失望。 回到梨花巷,玉嬷嬷她们已经睡觉,安春风在采青采蓝的伺候下,沐浴洗漱也上床休息。 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月娥跟唐大郎的见面会怎么说,不过有金湛在,月娥不会吃亏。 只是唐大郎再见她会是什么反应? 月娥还是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好,至少有一丝念想。 万一发现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唉!不知道月娥是否还会再死一次。 一会又琢磨金湛的心思,他现在这个位置风险很大,搜刮民脂民膏招人恨。 手脚太干净,也跟同僚难容,一样不是好事。 想到金湛说自己不用担心他,现在皇上对他有重用。 而且每月一次的大朝会金湛要上朝面圣,也不是随便被人拿捏的。 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的确容易成为他的软肋,若是有人想扳倒金湛,只会对自己动手。 安春风暗暗收起心,挣钱的路子捏紧些,至少不给其他人机会。 世人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这些官员风光无限的背后都是暗影重重,一不小心就要着道。 就这样东想西想,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金湛揽下带月娥见唐大郎的事,安春风也没有闲着,她去了一趟东城果盘铺子,要跟严氏面谈。 只要萍姨娘离开唐家,自己就跟唐家再无牵连,双管齐下,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搞定。 严氏这段时间也一直都在铺子上,她要打理生意。 没有安氏的客户名单,她只能看见银子像流水从自己面前划过来,又划过去,就是不能落进自己腰包。 心里这一个急啊! 家里,萍姨娘现在不吵不闹,也不会到正房管婆母刘氏。 这对严氏来说都没什么,反正每天一碗药喝下去,婆母刘氏就要睡半日,烦人的时间也不多。 有雇来的粗使婆子换衣洗漱,不需要萍姨娘搭手。 只是现在萍姨娘对公爹依然冷冷淡淡,连面都不见。 而公爹已经好像没事人一样,还说什么女人家就这样,不能惯着,闹着闹着,只要不搭理就过来了。 严氏可是看出来了,萍姨娘是死了心要走,公爹还没放在心上。 或许说,他很是自信,觉得萍姨娘没娘家没子嗣,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呆在唐家,成全他不离不弃的痴情心。 家里事搁不平,不能真正掌握生意,严氏就只能自寻出路。 她开始跟其他官家女眷来往,拿到几次茶会果盘单子,跟一家酒楼定下合同,又催促唐大郎也跟同僚推销自家生意。 还让铺子里的伙计站到门口揽客,反正是竭尽全力的打开新商路。 她的努力作用不大。 要是安氏将客户抽走,自己忙碌半月拉来的生意,够房租和伙计月俸,虽然不亏老本,那也是空忙一场。 安娘子到时,严氏正看着一桌子鸡零狗碎的货单子发愁。 “安大娘子,萍姨娘的事不是我不帮忙,总不能让我这个作儿媳的硬将公爹小妾拆散。”银子力量大,严氏如今是放软身段,话里还是想讨客户名单。 安春风给她透了点风:“你当家的很快就会跟你商量萍姨娘的事,他是儿子开口,你敲敲边鼓,把家里多嘴多舌的管住,这事就能成!” 严氏一脸不相信:“夫君不会过问公爹的事,他要帮忙,这事早就能成。” “早就能成?为何?” 安春风相信唐大郎在唐家是有地位的,没想到他还能对父亲妾室有发言权,要早知道何必这样麻烦。 严氏敲敲桌上的账本:“他是长子,如今又是家中独子,他的话公爹不得不听!可现在好好的,他又为啥去惹恼公爹?” 这转着弯的还是在提醒想要客户名单。 事关月娥,严氏还不知道自己夫君有前女友,安春风也不提前戳破,只微微一笑:“你只管照做就是。” 严氏没了语言。 对眼前这个被唐家撵出去的弃妇,她之前还有轻视,可为生意被搓扁捏圆几个来回,她也服了气,还有些投脾气。 安大娘子的性子不急不躁,心也宽,换成旁人,自己说不定要结交成朋友。 可隔着刘氏和唐二郎这一死一伤在中间,两人能平平和和坐在一起已经是极限,以后还是不能来往的。 户部衙门,勤恳上班的唐大郎正忙得晕头转向,突然有杂役过来附耳低声道:“唐主事,外面有人找!” “谁呀?没空!” 唐大郎是走广安伯府门路来的户部,现在广安伯府算是中落了,他自然也要跟着倒霉。 虽然没有马上调任,那也没了以前的捧场地位。 官场如战场,屁股一抬、位置重排,不是你上就是我上,被他挤下来的同僚肯定心里不满。 现在广安伯府不中用,人家就要开始磋磨。 说他是新官上任,需要熟悉各项规章,每天的杂事就全部拿过来了。 唐大郎也不敢推脱,只能一人将下面的事全揽下,忙得脚打后脑勺,屁股不粘凳。 这时候听到有人找,自然是当成又有麻烦事,心中火气呼呼的冒。 杂役看一眼周围,见其他人都竖着耳朵在偷听,还是给主事大人面子,小声道:“是兵马司的人,说要见你!” 唐大郎一楞,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孙家被兵马司的人带走后,还找他问过话。 现在再听到兵马司,他的心顿时就提到嗓子眼,不会是收留唐玉书和孙如意,招惹上事了吧? 第247章 收债 户部简易的茶水间里,金湛大马金刀坐着。 一个被陈年旧账盘得灰头土脸的八品检校躬身倒茶:“金大人难得来户部,可是要领禄米?” 京城官员大小上万,都是需要户部发饷发粮,当然不会是每个官员亲自来取,自有各衙门的主事过来领,像金湛就从来没有在户部出现过。 金湛瞥他一眼:“本官是有事找唐主事!” “哦!唐主事正在忙,已经有杂役去叫他过来了!”检校丝毫不被金湛的冷漠冒犯,依然笑容满面。 金湛没有喝茶,只淡淡道:“多谢!” 那检校还想再说几句讨巧的话,见金湛没有半分热情,只能悻悻然离开。 他们这样整日埋头案牍的普通官吏,真是难得遇上高品阶的官员,尤其是金湛这样能上朝的。 唐景瑞迈步进门时,看见居然是金湛,他顿时一惊。 在万年县衙门口,因为“逃婢”一案他跟安春风对簿公堂,败诉后又出言恐吓,还被金湛当场撞上,被杵了个没脸。 第178节 那时候唐景瑞就知道,安氏跟这个兵马司指挥使肯定有私情。 后来唐玉书被兵马司的人抓进牢里关了一夜,虽然没打没骂,但第二日参加殿试时,考得一塌糊涂。 他感觉这些的事跟这个姓金的很难撇清关系,说不定故意刁难了,但又无证据。 此时两人再见,目光交汇,顿时空气都紧张起来。 金湛虽然坐着,眸色冰凉,寒气逼人,威势不输。 唐景瑞站着,黑着脸双目喷火,却有些虚张声势。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样冷冷对视,唐景瑞渐渐撑不住,出声道:“你来干什么?这里是户部,休要撒野。” 金湛冷哼一声,将手中扣着的一对小印丢在桌上,淡淡道:“是出去说,还是在这里说?” 唐景瑞一眼看到小印,顿时脸色一变:“你!” 此时,有户部胥吏来往张望,都对兵马司指挥使来户部找唐主事有些好奇。 唐景瑞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两刻钟下衙,金大人可以在洪福茶楼等我!” “好,不见不散!” 金湛也不逼他,丢下那对小印就出了茶水间,一边跟沿途的户部官员行礼问安,径直出了户部衙门。 茶水间里,唐景瑞抓住那对小印在手中打量,脸色红白交加,听到有人进来才赶紧塞进袖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收拾好桌上卷宗,又将小印拿出来端详片刻,呆坐之后,这才走出户部衙门。 洪福茶楼就在户部衙门不远,唐景瑞缓步进入茶楼,自有得信的伙计过来:“唐大人,雅间兰房客人有请。” 唐景瑞点点头,木然去了茶楼后院。 雅室里,月娥一个人静静坐着,若不是看见人在,都以为这里是空室。 唐景瑞高昂着头推门而入,他以为会看见金湛和安氏,做好唇枪舌战一番,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灰衣妇人。 赶紧退步看看门口的小牌:兰房,没错! “你是谁?金湛和安氏呢?”唐景瑞缓了声音,他刚才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 他话才出口,月娥的身子就是一抖。 九年过去,这声音从少年的清朗变得成熟稳重,可还是她心中的记忆,只是此时两人已经不认识了。 月娥抬起头,对唐景瑞淡淡道:“小景,你不认识我了!” 唐景瑞僵住,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如同一片黄叶般枯瘦的女人:“你是谁,怎么叫我小景?” 月娥也看着唐景瑞。 曾经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可此时唐景瑞头发蓬松、体态发福,两腮发青胡茬,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防备猜忌,还有疲倦的面容。 再也不见那个十七岁,眉眼羞涩腼腆、少年风流的半分影子。 她苦笑一下,轻声吟唱:“素衣轻挽相思豆,一把骨扇半步摇!” 唐景瑞脸色顿时苍白,连退数步,身子一下撞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的房门上:“你,你是月娥姐姐!” 月娥看向他:“小景,你一走就是九年,每天过得可是安心?” 唐景瑞蹲在地上,捂脸哽咽起来:“月娥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对不起你!我、我是畜生!” 他抬手就给自己两个耳光:“我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在那里啪啪扇着自己巴掌,月娥却是垂眸不语。 好半晌,唐景瑞的脸都打肿了,才终于停手。 月娥依然淡淡道:“你进赌坊输了银子,我不怪你!这是我的命! 可你明明是官宦子弟,不该冒充寒门学子来骗我,两年来,跟我甜言蜜语,还让我教你丹青!” 唐景瑞哑口无言。 他当时只感觉好玩,等到月娥要他帮忙赎身,一定要嫁他为妻时,他才感觉玩笑开大了。 迷迷瞪瞪拿着月娥全部身家的三百两银子,他就去了赌坊。 没想到一夜输得精光,就此躲进书院专心读书,考中立即外放任官,几年不曾回来。 几年前教坊司另建,他只以为月娥早已经嫁人,这段事就这样消弭无形,没想到还在。 二郎死在赌坊就让他隐隐不安,现在…… 唐景瑞扑通一声跪在月娥跟前,抓住月娥枯槁如同鸡爪的手:“月娥姐姐,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这手早不是当年那握着狼毫细管的千千素指,月娥也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妙龄佳人。 月娥本以为自己会有愤恨,会有心神荡漾,可是看见此时的唐景瑞,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爱他,简直兴不起半点波澜。 她抽出自己的手,冷然道:“你既然是欠我的,那就还我吧!” 唐景瑞带着哭音道:“好,我赔你三百两银子,只是……现在我才回京半年,这三百两银子、还得欠着,等我有钱一定还上!” 月娥瞥他一眼,目光从唐景瑞满是鼻涕眼泪,又红又肿的脸上掠过,摇头道:“我不需要你还钱,你只需要还我一个人!当年你夺走我的生路,现在就还一条生路!” 一听不需要还钱,唐景瑞抬袖抹一把脸道:“还……还什么生路?” “让你爹写下萍姨娘的放妾书!” 唐景瑞猛的站起来,吃惊道:“你怎么会要放妾书?再说那是我父亲的妾室,为人子,不好……” 月娥死寂的目光看得他一阵心寒。 “好,我试试,只是我父亲对萍姨娘情深似海,不一定会写下放妾书!” 唐景瑞自然知道家里的事,再想到严氏心心念念的果盘铺子,他有些明白金湛为何将月娥带来了。 月娥站起身:“要是你不能拿到放妾书,你就纳我进家门,这事你总能做主!” “啊!这、这……”唐景瑞结巴着说不出答案。 看着已经陌生到像是换了一个人的月娥,他无法想象还能同床共枕。 唐景瑞咬牙道:“我一定让父亲放萍姨娘自由!” 月娥从唐景瑞身边迈步出门,对他再也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要回自己的小印。 唐景瑞也没有回头,两人就这样背对背渐行渐远。 直到月娥登上街边黑豆赶的马车,车帘落下,她合上眼,对屋里那庸俗不堪的男人再无牵挂。 第248章 风水轮流转 唐景瑞也仿佛是逃过一劫,瘫软坐在茶间,端茶狂饮。 现在的月娥再也不是那个清雅脱俗,一手妙笔生花的神仙姐姐,怎么会那样难看! 而且,月娥姐姐以前最爱使小性子,若现在模样再做出娇嗔……啊!不敢想,不敢想! 还有那银子。 当时自己跟月娥都天真的以为三百两已经足够。 三百两是不少,是月娥辛苦几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可是月娥当年正是妙龄,又是难得擅长春宫图的官妓,是教坊司的摇钱树。 教坊司不缺钱,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意思,直接喊出她的赎身银子要三千两。 自己懵懂无知拿着三百两去赎人,不仅被那官员一顿讥讽嘲笑,还差点被送去书院,最后当众撵出教坊司颜面扫地,自己一气之下进了赌坊。 唉!现在回想这些只感觉滑稽可笑! 唐景瑞闭目仰躺在椅子上,心情复杂。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吱呀声惊动正沉浸往事的唐景瑞。 他一惊,倏然睁眼坐起,望向门边:“月娥姐姐,我不能纳你进门!” 话说完才惊觉不对! 门口,金湛负手而立:“唐大人,记住说话算数!” 一看见此人唐景瑞脑子嗡的就炸了,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冲过去,想扑打金湛:“谁要你多管闲事,把一个娼妓带来恶心我!” 还没等他靠近,金湛一脚就将人踹回椅子上:“你这些腌臜事没人想管。” 唐景瑞清醒过来,再不敢动,只抚着胸口颤声道:“你、你还想干什么?” 金湛冷声道:“记住管好自己,管好家人,以后就太平过日子!” 说完,不等唐景瑞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唐景瑞一脸茫然,他想不通,自己从回京到现在,好像没有做过天怒人怨的事,怎么就招惹到这种猖狂不讲道理的人。 明明、明明这些事都是别人做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想不通又能怎样,现在自家正是艰难之中,他只能忍气吞声。 唉!娘跟二郎究竟是干了些什么,让自己来背这债孽。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那就是一切根源都跟唐玉书的婚事有关! 以后找机会还是让那家人搬出去,不能再给自家惹事。 唐景瑞很是干净利落找到处理方法,安氏跟这个金湛有一腿,这就是原因,以后肯定还有麻烦。 另一边,月娥回去后就躺下了,倒是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死气沉沉,而是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成那个丑样子? 安春风也没有想到,月娥寻死觅活,又心如死灰的爱情,最终会灭于唐景瑞那张人近中年的格子间打工人脸上。 从金湛那里听到全过程,她只感觉这俩人真是……唉!真是一言难尽,只能说谁没有青春年少过。 不管怎样,唐景瑞已经答应给出萍姨娘的放妾书,至于他会怎么做,那就是他的事。 还有金湛恐吓唐景瑞的话……不过是换了方向,世道轮回! 当时在万年县衙,唐景瑞对自己出言不逊时,金湛听得一清二楚。 第179节 若是自己没有如今的关系,一样要被唐家逼得战战兢兢,躲藏起来过日子。 西城顺安坊唐家 饱受惊吓的唐景瑞回到家也同样躺下了,小妾端来热水给他擦身洗脚。 唐景瑞正舒服的享受伺候,也顺带放松心情,就听到正房那边响起刘氏一连串高亢尖利的叫骂声。 唐景瑞眉头紧锁:“今天老太太是怎么了,怎么没喝药?” 小妾看一眼门外,丢下帕子坐到凉榻边低声道:“主母今天到现在没有回来,是旁边二太太和孙如意吵架,拉着老太太评理……” 唐景瑞呼的坐起身,黑着脸,一边穿鞋一边道:“之前就给你们说过,别让那婆媳俩过来闹! 你们是吃白食的不成,严氏不在,你们就连门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还评理、还评理,一个疯……” 他把话咽下去,刘氏是自己母亲,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说生母疯子,那就要惹麻烦了。 小妾被骂得脸色涨红,她以为趁着严氏不在,可以讨些好,没想到就撞到唐景瑞的火气上了。 唐景瑞穿好衣服来到上房,撩帘进屋。 里面两个粗使婆子正按住暴躁骂人的刘氏,旁边孙如意跟秦氏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唐景瑞的出现,让三个女人都闭上嘴,孙如意捧着大肚想说话,唐景瑞瞥她一眼,转身对抹泪的秦氏道:“三弟不在家,弟妹有孕在身,二婶要多宽待点。 再这样吵吵嚷嚷,要是肚里孩子有个意外,传出去三弟家宅不宁,他的差事也别想干了。” 秦氏委屈道:“我这儿媳心气高,她还当自己是贵女呢!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只知道躺着享福。” 提到唐玉书的差事,她到底是闭了嘴。 孙如意也委屈,她肚子月份已大,秦氏还要她立规矩,伺候穿衣吃饭,说她以前就是伺候人的婢女。 此时立即阴阳怪气道:“我不是贵女那也比你家贵气,你吃我的穿我的,还当自己是个老封君,那也要你儿子当上尚书给你挣诰命呀!” 唐景瑞没心情给婆媳当判官,他只是道:“三弟妹要是在这里住得不好,就找你娘家的人来,接回去住一段时间。” 孙如意哑然,她的娘家……哪里有娘家,广安伯府已经将她置之不理,孙家更是被抄家灭门。 也幸好自己已经出嫁,要是还留在孙家,肯定同时被罚卖为奴,她瞬间闭嘴,转身出了房门。 有唐景瑞的帮忙,秦氏大获全胜,也趾高气扬的走了。 唐景瑞心里憋闷,等唐玉书回来,定要他好好管教婆媳。 还想出人头地,现在就落下一个治家不严,以后在官场还怎么混。 唐景瑞在斥责婆媳俩,刘氏倒是少有的安静,只是一双眼咕噜噜打转,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秦氏婆媳走了,刘氏突然将屋里两个粗使婆子也赶走,还小心翼翼关上门。 唐景瑞看着她怪异举动。 刘氏走过来,瞪着一双红眼,咬着牙对唐景瑞低声道:“大郎,你去把安氏卖了,卖到暗门里,她就再也不能碍事!” 唐景瑞蹙眉,知道母亲脑子又不好使,只能耐着性子哄着:“娘,你该吃药了,安氏不是我家的人,卖不了!” 刘氏露出诡异笑容,继续压低声音道:“谁说卖不了,灌了哑药,半夜抬出去,谁也不知道。” 第249章 夫妻同心 唐景瑞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是普通人,出任县令时连凶杀案也是审过,此时还是被刘氏阴森森的话吓了一跳。 “娘,你们就这样卖过人?”他也压低声音道。 刘氏嘿嘿笑:“卖过,这样清静!” 看着原本也是慈母的刘氏变得面目狰狞,唐景瑞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儿子不说话,刘氏却来了精神,两眼精光暴涨,拉着唐景瑞小声道:“安氏已经被打死了,那个小崽子也被勒死了!嘻嘻!” 唐景瑞手都开始抖:“娘,你别胡说,安氏他们都好好的。” 刘氏鼻子一皱,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二郎说过,他摸孩子没气才停手,没想到又活过来。 ……安氏后脑好大一个包,哈哈哈哈!可二郎……” 刘氏像是又想到唐二郎的死状,顿时嚎哭起来:“二郎,你死得好惨啊!二郎,你的儿子也跟你去了,你们好惨啊!” 唐景瑞手脚冰凉黑着脸,立即让婆子端来药给不停说话的刘氏灌下:“老太太又犯病了,让她安静。” 刘氏蹦跶着嘶喊:“是安氏,安氏那个贱人害了二郎,告官,抄她满门,卖到青楼去……咕嘟咕嘟!咳咳咳!” 两个婆子用布带将刘氏的手脚绑上,再将嘴封住。 刘氏身体扭着蹦着,渐渐累了,也安静下来。 灌下药,唐景瑞就撵了下人出去,自己一直坐在刘氏旁边。 他也不点灯,就这样看着刘氏折腾够再呼呼大睡。 现在唐景瑞已经明白为什么安氏要找上自己。 二郎死得不无辜,母亲的疯癫也是她心虚。 娘和二郎实在下手太狠! 以后……不是自己怎么报仇,而是看人家能不能放过唐家,放过自己! 唐景瑞心情不好,没有人再敢进屋,直到严氏傍晚时回来。 听到唐大郎一直待在正房,严氏顾不得换衣,先进上房来瞧。 “大郎,你今天是有什么事?” 知夫莫过妻。 严氏跟唐大郎虽然磕磕碰碰有诸多不和,可到底夫妻一体。 见唐大郎早早下衙回来,没有让小妾捶背,通房捏肩,反而守在这酸臭难闻,也没有点灯的上房里,她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唐大郎坐在阴影中,突然一把抓住严氏的手:“芦娘!” 严氏吓一跳,唐大郎可好久没有这样亲昵叫自己了。 “芦娘,我想把母亲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 “为何?外祖母那边怎么说?” 能把一个疯婆子送去庄子上,严氏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她身为儿媳,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说在城外开客栈的刘氏娘家人肯定不会答应。 这段时间来一直汤药不断,刘氏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也多起来。 最严重时没有送走,现在要送庄子上养病,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唐景瑞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沉声道:“舅舅家我去说,现在城里暑热,对母亲的身体不利,热极了就病情反复。” 严氏顺水推舟:“好,母亲出城养病,周围清静药能少喝几碗,郎中也说过那药喝多了伤身!” “嗯,明日就让人出城收拾一个庄子!” 说到庄子,严氏又问:“哪个庄子合适?” 唐品山以前是清水衙门当差,俸禄每月十余两银子,养活一大家勉勉强强。 早些年想到子女婚嫁时没几张地契遮手不好看,也就让城外的岳家帮忙,这些年来断断续续买了几十亩薄地和山林。 银钱不多都是不值钱的山地,还分散在两处山庄,分别由佃户不用交租子种着。 那几家佃户家的孩子再进唐家当差,月钱少一点,也算是补地租。 现在严氏就问送哪个庄子去。 唐景瑞想了想:“离城最远的山里安静,有利养病,就让家里那个瞿老六带老太太回去,月银照样给,再送一个婢女,月银加倍。” 瞿老六就是那里的佃户,带回去也好照顾。 严氏眉头跳了跳,最远山里的庄子条件也最差,回来一趟很不容易。 既然唐大郎这个亲亲儿子都愿意,她自然没有多说。 将刘氏送走这事就这样说定,两人却默契的没有走。 唐景瑞轻咳一声:“那个,父亲给你的果盘铺子生意咋样?” 严氏心中一动,想起今天安氏给的话,她突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叹息一声:“没有客户名单,只有京兆府几个大人的文会下单子,亏空得厉害,只怕这一年连房租都要折进去。” 唐景瑞捏着眉心,他又想起母亲那几句让人惊心的话,只感觉脑中昏沉沉的难受:“萍姨娘那里……” 这话终于是说到正事上了。 月娥要放妾书,唐大郎不知道怎么开口。 严氏精神一振,她也在等着唐大郎主动开口。 现在终于是提起萍姨娘,她就立即道:“大郎,萍姨娘天天跟父亲怄气较真,说果盘铺子生意是她的,要我交把铺子还给她。 这大梁朝还没有妾室越过主母立私产的,你说该怎么办?” “这成何体统!大梁朝就没有妾室有私产,更何况还是跟当家儿媳抢的,乱家之罪,必须清除!” 夫妻俩此时开始认真演起双簧来。 休妻有“七出之罪”,这放妾书也得找个理由,况且唐品山还一副痴情种,不愿意让萍姨娘走。 要给萍姨娘的放妾书立个出处,这妾夺妻产就是最好的方向。 若是唐品山要护着萍姨娘,唐大郎就可以用宠妾灭妻的大帽子压他。 唐景瑞是为了月娥,严氏为了果盘铺子,夫妻俩一唱一和,商量着怎么才能将人给扒出来。 严氏道:“母亲要去庄子上养病,不如给父亲买一个婢女伺候。” 有唐大郎施压,再有一个年轻婢女伺候,唐品山若还不放手,那就真是深情了。 “萍姨娘离开父亲,她要去哪里?” 唐景瑞终于想起这个关键问题,要是自己冒着不孝的名头拿到放妾书,还只是萍姨娘在作妖,那就白费功夫了。 严氏道:“萍姨娘的侄儿来京,前些日子还想在京城留下,现在恐怕是要回乡了!” 第180节 “哦!” 唐大郎明白了。 以前铺子上的钱都会拿回唐家,当然是越多越好,肉烂了都在锅里,父亲才容着萍姨娘在外开店。 可现在萍姨娘的娘家侄儿来了。 这是父亲怕铺子上的钱给她的侄儿花,就下手抢夺,没想到萍姨娘为此死心。 萍姨娘固然伤心,可在唐大郎和严氏眼中,唐品山这个父亲能替亲儿谋算,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若不是安氏卡住客户名单不放,严氏也不愿意将萍姨娘跟公爹分开。 “果盘铺子现在还在安氏手上,她要萍姨娘的放妾书才肯交出来。唉!一月至少都有二十两银子的利润啊!” 严氏叹息。 二十两! 唐景瑞心里也活动起来:“一会我就去找父亲说,咦!父亲这两天人呢?” 这几天唐品山早出晚归,他都没有见到人! 一说唐品山,严氏顿时没好气道:“公爹跟人开赏荷会,昨天支走五两银子,再不将铺子生意转过来,这家就养不起了!” 第250章 放妾书 晚上,在外参加文会的唐品山没有回家,严氏抽空跟萍姨娘说了放妾书的事:“姨娘可是要想好,一旦公爹答应放你出门,以后你俩的恩情断绝,恐怕就再不能见面了!” 这俩人从小就认识,在一起也是几十年,哪里能说断就断! 可是萍姨娘呆滞片刻,捏紧手中蒲扇许久才道:“断了好,今生无缘,来世也不再相见。” 严氏咂咂嘴,倒是在她预料中,女人的心不是一天冷的。 现在的铺子不是铺子,只是磨断井口水桶的最后那一股麻绳。 桶掉井里了,大家也终于听到那声响了,可已经捞不起来了。 她再问:“出了唐家,姨娘是留在京城还是回乡?” 萍姨娘道:“落叶归根,自然跟我侄儿回去!” 当初杨宗刚进城时,她原本是想将侄儿留在自己身边,还跟唐品山说过几次。 说杨宗千里迢迢来看自己,又还没有成家,自己就留在身边也多一个家人。 唐品山口中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收走店铺账本,一厘银钱都不给自己留,这是摆明将自己没当回事。 感情淡了,脑中的水也干了,人才会想实际的东西。 回过头,萍姨娘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唐品山,结果还是算计自己最狠的那个。 现在唐家留不得,她也不想再见唐家的人和事。 还不如回乡养老,结庐守坟也能长伴双亲。 严氏得了准信,就回房跟唐景瑞说了萍姨娘的决定。 唐景瑞躺在凉席上,双手枕头,看着屋顶发呆:“芦娘,你说一个女人不婚不嫁,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究竟为啥?” 严氏坐到旁边给他打扇,听到这话忍不住讥笑道:“唐大人什么时候也体恤起女人来。那些女人不婚不嫁,还不就是遇上负心汉了!你们少花言巧语,少纳几个妾,人家自然好嫁人!” 换成平时,唐景瑞肯定要恼,这次却没有吭声,一把将严氏拉进怀里:“算了,不说那些嫁不嫁,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 严氏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实诚,顿时羞道:“俩孩子还没睡好,你急啥!” 此时四岁的嫡子杰哥儿和小妾生的庶女还在另一张榻上玩。 “让秀娥把孩子抱过去,今天我歇在你这里!” 唐景瑞心中烦乱。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来来回回这么多女人,还是正妻才是能帮衬自己,能白头到老的人。 那些通房小妾,都只是逗趣的玩意,不仅什么事都撑不起,还是随时都能离开的。 就连萍姨娘跟着父亲已经二十年,为一个铺子不满意,依然说走就走,半点情意都没有。 至于月娥,他就没有想过娶进门! 跟唐品山谈放妾,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 在外游湖赏花回来的唐品山听到要自己签放妾书,对着唐大郎就是一巴掌:“父子纲常,你一个当儿子的怎么能管到父亲房里事来!” 唐大郎也知道这样做很不正常,可是在如今的唐家,不正常的事才正常。 他也顾不上脸疼,扑通跪下:“父亲也知道纲常孝道,如今是在丁忧,可整日文会诗社不断,听曲唱戏没停。 可想过要是被御史知道,一本弹劾下来,儿子也要受牵连。” “你……!”唐品山喊出一个字就哑了。 从唐老夫人离世,家里被逼着跟孙家结亲,他就有些破罐子破摔,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在守孝的。 好在唐品山只是一个没有名声,也没有实权的官员,都没有入御史的眼。 见唐品山哑了口,唐大郎继续道:“依大梁律法,妾室霸占正妻的财产当杖毙!萍姨娘在外经营铺子,合约落的是母亲的名字,还是父亲名字,父亲你可知道?” 果盘铺子最初是唐品山跟人合伙,可在租房上用的是萍姨娘的名字,还有跟安春风签合同也是萍姨娘。 只要追查下来,妾室财产不明就是板上钉钉的。 唐大郎是当县令过来的,对大梁律法琢磨得通透,这样的刁钻问题一出,唐品山更是无法言说。 “你……现在已经是儿媳经营,改过来就是!” “父亲也知道,这改过的文书也是证据。 萍姨娘更是活证据,她还在讨要铺子。 父亲现在强行夺过来,以后她会一辈子都跟父亲要的!” 唐大郎这一句直接戳中老男人的心窝。 唐品山的脸色很不好。 现在萍姨娘天天追着骂自己,说自己骗她,还将几十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 就比如那个未出娘胎就死去的庶子,自己已经答应让大郎替她养老,还是揪着不放。 死都死了,说又有什么用,是她自己没办法再生,又能怪得着别人。 年轻时还是解语花,现在已经是一把乱草了,也这样不懂事。 要是再吵吵嚷嚷过下去,还不如不见。 见父亲神情变换不定,唐大郎再说了一句:“萍姨娘离家这些年,伺候父亲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本是重情重义之人,体恤姨娘思乡情切,不如放她离开。” 唐品山彻底沉默了! 有唐大郎这番软硬兼施的话,他是已经同意了大半,可这面子还是要的,痴情人设不能崩。 在萍姨娘那里,唐品山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诉苦:“萍娘!我也不愿意跟你分开,可是大郎说有人弹劾我宠妾灭妻,你就出门去避点风头。 等我丁忧结束,就将你重新接回来。我们青梅竹马,以后还要长相厮守!” 萍姨娘也很伤感,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要再提以前,你上了年纪,我走后你还是少熬夜,也要少喝酒,再纳几房妾室,自有人伺候。” 唐品山喏喏应着,就做在一旁看萍姨娘收拾包裹。 杨宗那边也得到消息,早早雇车停在唐家门口。 萍姨娘只提着几件换洗衣服,大门口,严氏将一纸放妾书交到她手中:“姨娘回去,别忘了提醒安氏,该给我的名册子!” 对严氏,萍姨娘没有什么怨恨的,虽然抢了自己的铺子,也给了自己自由。 “你不用担心,安娘子是说话算数的,只要我把放妾书给她看着,就一切都是你的!” 第251章 萍姨娘的去留 萍姨娘正说着话,杨宗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几页纸,那就是账本。 安娘子交代过,见到放妾书再交账本。 杨宗将自家姑姑扶上车,这才道:“安大娘子说了,只要唐大奶奶守信,这账本就是你的。 只是我姑姑在唐家这些年伺候人,不能身无分文的走,安娘子把店铺里前几个月的银钱都扣下给姑姑做补偿,你们要银子就自己挣。” “都扣下来了?” 严氏心中一惊,萍姨娘要走唐家肯定会给点傍身银,只是有也不多。 可店铺里那些银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两,就这样全部没了。 她正想反对,一下又想起安氏那似笑非笑的脸,忽的就平静下来:不怕不怕,只要客户名单在手中,还能再挣。 等萍姨娘的马车离开,严氏打开账本,顿时呆住,入眼第一个名字就是:百花楼! 再看:玉宸阁! 还有:相思斋,万香馆。 这、这都是些啥地方啊! 严氏嘴里像是被人硬塞进一把糠,吐不出又咽不下,毛毛躁躁熬过一天。 等到唐大郎下衙回来,她赶紧拿出账本给他看:“大郎,你说,这是不是安氏在故意刁难我们,这、这生意还怎么做!” 唐景瑞一看脸都绿了: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脱不了勾栏院。 就在唐景瑞两口子对着账本心思复杂时,萍姨娘已经到梨花巷。 安春风盛情款待了她。 再次看着这里崭新的房子,萍姨娘只感叹安娘子离开唐家算是走对了。 这一天也是秦牧的休沐日。 第181节 看着才几月不见,小书生举手投足彬彬有礼,模样俊秀,萍姨娘笑得开怀:“牧哥儿以后可要好好念书,替你娘撑腰。” 秦牧现在还是会说话:“以后还能庇护姨奶奶周全!” 惹得萍姨娘眼泪都出来了,抱着他一阵“心啊!肝啊!”的疼爱! 当初在唐家,她也是真正的心疼这孩子,还动过若是秦氏不管,她就找唐品山将孩子讨要到自己身边抚养的想法。 只是刘氏和孙家对孩子厌弃,她这想法说出来也不会答应。 现在看着孩子跟着亲娘越过越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 不仅有书念,马上还有一个爹,她自然放心了。 对萍姨娘的去留,安春风也跟杨宗商量过。 这一次萍姨娘是真的要走。 “京城再好,也不是我们能待的地方。宗哥儿是要回家去娶妻生子,我也要替父母守孝!”萍姨娘神情平静。 她之前想过让杨宗留在京城,是因为那时候感觉唐品山还能靠,若是不奢求太多,唐家也能待。 只要自己能帮衬杨宗在京城里站住脚,就可以兴家为人。 可现在自己离开唐家丢下铺子,杨宗也是一个普通学徒,要想在这样的城里置办下家业,还要成家,那可不是小事。 无亲无故的,一点小事还说得过去,不可能事事都依靠安娘子。 这种情况萍姨娘之前给杨宗说过,杨宗也愿意回去。 他乡终不是故乡,初入繁华的那股新鲜劲一过,复杂的人际关系,杂乱的活计,就连从早到晚吵吵嚷嚷的街道,都让习惯小镇生活的杨宗感觉很累。 而且他也想家里父母兄嫂、姐姐姐夫和侄儿侄女们了。 只是这姑侄俩不能现在走。 安春风道:“现在正是盛夏,天气炎热,路上吃食和水都不方便携带,你们还是等到十月再走。 有这段时间杨宗还能在木器店多学些手艺,回去自己开一家店,就能养家糊口。” 这也是安春风的心里话,她跟金湛的婚期就在十月,萍姨娘可以参加完自己的婚礼再走。 对于这个对牧哥儿伸出过援手,对自己也有善意的女人,安春风还是愿意尽力帮她。 哪怕要留在京城也可以,只是萍姨娘执意要走,就只能留到婚礼之后。 而且,杨宗在木器店要学的东西也多,京城里的家居款式只要学上几种,回到乡下小镇,就够他吃喝一辈子。 以后杨宗能挣钱,这对萍姨娘的晚年也会更好。 对安娘子的挽留,萍姨娘没有拒绝,她也知道顶着大太阳赶路不好。 只是她不愿意住进安宅,而是要跟杨宗住在旁边那三间的小房子里。 在哪里住都是小事,反正就在一条巷里。 白天萍姨娘可以一直待在安宅,顺便帮着做些嫁妆针线。 安春风让下人在小房子添置几样家居,萍姨娘就这样安安稳稳的住下来,等着秋凉离京。 萍姨娘出来了,安春风也彻底将唐家搁在脑后,只忙自己的生意和备嫁。 还时不时关注一下月娥的反应。 月娥从见过唐景瑞回来后就不对劲,时不时坐着发呆,还一惊一乍的,倒比之前那种暮气沉沉生动多了。 只是她的身体实在是差,这段时间就让她歇着,不用再去服装作坊。 时间一晃就到六月中旬,骄阳似火,热浪袭人,已经是京城最热的时候,就连学丰书院都放了暑假,让学生回家纳凉避暑。 廊道里,牧哥儿还在跟荣雪下棋,安春风在旁边给两人打扇,穿着透气的薄衫依然是汗流浃背, 玉嬷嬷带着采青采蓝,端着冰饮子过来:“哎呀,你这就是惯着他们,这大热天的都不睡午觉!” 荣雪抬头:“娘,我已经让木莲她们准备沐浴的水,跟弟弟下完这一局就去睡。” 以前玉嬷嬷为了撇清跟教坊司的关系,一直故意表现出很严肃,对琴棋书画更是讳莫如深。 现在女儿已经知道,她也就不隐瞒,索性把琴谱、曲谱、棋盘、画笔都亮出来让孩子们随便学。 撇开那些浮华脂粉,这些技艺也能陶冶情操。 荣雪喜欢棋,牧哥儿也喜欢棋,两人一见面就要下得难解难分。 木莲几个小丫鬟也跟着学点皮毛,安宅里每天咿咿呀呀学琴练曲很是热闹,安娘子也找到乐子解闷。 终于等到俩人一局下完,大家吃了绿豆沙的冷饮子,荣雪这才回西院睡午觉。 廊檐下,就只剩安春风和牧哥儿。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安春风使劲摇了几下扇子,鼓起勇气道:“牧哥儿,你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 秦牧摸着自己的膝盖,瘪嘴道:“娘说是哪天就哪天?” 哎!这孩子……怎么说话这样费劲呢! 从过完年,安春风就试探问过秦牧生日。 在原身记忆中,这孩子就没有过生日的印象,只记得出生时是上半年,天气不冷也不热,要不然也活不下来。 可每次安春风问秦牧,秦牧都说还早,这眼看就一年过半,怎么看也是过期了。 第252章 重生日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安春风摸着自己的脑袋道:“儿子,你知道娘脑子有伤,之前有些事记不起来了。” 秦牧的生辰日她真不清楚,怕说错露馅,只好说受伤。 提到娘头上的伤,秦牧的脸一下紧绷:“娘,记不起就不记,以后儿子的生辰跟娘新换一天。 那一天是娘奔死,儿奔生的日子,就该我们同时过,选六月十八。” 安春风呆住,手中的扇子都差点丢了,她摸摸秦牧的脸:“你说什么?十八!” 秦牧很肯定的点头。 六月十八,这是去年安春风穿越过来的日子。 对于一个穿越人士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出生日。 可是,牧哥儿怎么会选在这一天,他也是这一天重生,还是看破自己穿越身份? 秦牧死死抿唇:这一天自己重生,这就是自己的生日。 安春风没有多问,她想想,这个日子对自己和牧哥儿都很重要,既然说十八就十八。 “好,以后牧哥儿就跟娘过同一天生日,六月十八!” 见娘答应下来,秦牧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娘,还有两天就是十八,我们俩的生日怎么过?给不给那个金爹说?” 安春风当初写婚帖用的是原身户籍上的生辰,是在九月。 要是现在过,金湛还真的不知道。 多出一个生日这种事不好解释,说一个谎言就需要十个谎言去圆。 “不告诉他,我们悄悄过怎么样?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 秦牧眼中浮起激动,这是自己跟娘的秘密:“娘,我们去外面玩吧!” “什么地方?” 天太热,哪怕从入夏后安春风就饮食不佳,人已经清瘦不少,不再是微胖女王也怕热。 就这样恨不得天天泡在浴桶里,简直不想出门。 具体什么地方,秦牧也说不上来。 临近周年,他内心开始莫名不安起来,总有一种想要重游故地的冲动。 想将自己前世的经历让娘体会,也要让娘知道,自己没有娘之后,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只是死地十里巷是万万不能去,他想在往日求活的地方走一走。 “也不是什么地方,只在街上坐车转一圈!” 安春风想了想,以前的小朋友过生日,各种游乐场是要去玩的,各种愿望当家长也要满足,现在秦牧只要求在街上转转,好像也没毛病。 于是,她就爽快答应下来:“好,等后日娘就陪你在外玩一天!” 母子俩这边商量要悄悄过生日,中途金湛还来过梨花巷,送来一篮新鲜荔枝果。 在现代很普遍的水果,在大梁朝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钱贵都不说,一般人也买不到。 有了金湛,安春风的生活质量明显提升一大截。 在安宅吃过饭,跟安春风独处时,金湛悄声道:“你做的那种汗衫真不错,再给我做几套。” “你不觉得露胳膊露腿不雅?” 安春风呵呵笑,那样的背心短裤在大梁朝可是独一无二的,可惜自己没能第一时间看到。 上次去金府,安春风带的里衣不是普通衣服,而是布庄进货找到的一种丝棉混纺的新布料。 产量不多,虽然轻薄透气,可因为不是丝绸又不是棉,价格还不便宜,结果富人不喜欢,穷人买不起。 只有安春风看见喜欢得不行,立即将布料全部留下。 她本来想给自己做衣裙的,可惜因为工艺问题,这个丝棉布料色泽暗淡,还软塌塌的没型,做长裙肯定成一团抹布。 就给金湛做成背心短裤的练功服。 想着夏天穿上,练功时不至于长袖长裤的流汗裹人。 没想到金湛不嫌弃会暴露身体,还很喜欢。 金湛瞥她一眼,绷着脸,耳朵微红道:“我在院里练,又没人旁观。除非……要是你在旁边看,我还可以不穿!” 安春风:“……!” 第182节 谁想看你不穿衣服了,就是看也不是现在…… 随着两人渐渐亲密,她感觉现在的金大人已经无法直视。 有时候是一个外青内黄的玉米棒子,有时候又害羞得像小奶狗…… 好在除了说几句,金湛也没有出格的举动,被送了几个白眼,两人重新说到添置家里用品的事。 金湛的奖赏已经下来了,没有皇帝的大肆嘉奖,只有赵王的一匣金子,也够金湛办好整个婚事。 他就送了半匣金到梨花巷。 之前金府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居,现在要成亲,自然需要将东西买来。 想到以后的日子是两人一起过,添置的东西也需要两人喜欢。 自从金湛惊喜买到自家沙发之后,现在就不再准备惊喜,而是事事都跟安春风商量。 拔步床,罗汉榻,黄花梨木的箱笼,紫檀木的衣柜,这些都是安春风的嫁妆,早已经在余家木器店定做。 帘布颜色、材质,灯架款式这些细活需要在外慢慢看、慢慢买。 安春风这边跟玉嬷嬷商量出章程,再让金湛去满京城的寻。 本来也该安春风自己去办,这对金湛整日在街面行走的人来说,顺带做下也不是难事。 安春风又说起那果盘铺子:“严氏又来找过我,还是商量合伙的事,我答应了!” 萍姨娘用生意换来脱身自由,严氏如愿接了客户名单。 可是,看着全部都是楼里的单子,严氏简直是抓狂。 她想挣银子,可要她去跟老鸨签合约拿钱,总感觉恶心,就好像那银子沾上屎一样。 可是,这脏银子买东西一样的真香。 严氏找唐大郎出主意,怎样才能既吃鱼又能避开腥臭? 唐景瑞能有什么法子。 他本来不想再跟安氏有任何联系,可严氏不知道自家母亲和二郎干过什么,自己断然拒绝反而暴露家丑,就只说了一句:之前是怎样的就怎样吧! 思前想后,严氏就又找到安春风,想继续之前跟萍姨娘签下的合约。 安春风也不是随便被人呼来喝去的,来来回回几次都没有给个准信,大热天里可把严氏磨去一层皮。 现在准备给她答案了。 反正这事一直都是小林子在外张罗,玉嬷嬷她们在内张罗,她只挂一个名,多一笔生意也不麻烦。 只不过现在自己已经是要成亲的人,比不得以前对名声之类的不管不顾,还是需要给金湛知会一声。 不料金湛对此毫不在意,也不意外严氏会找上门来。 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他见多为银子杀人放火的事,这种跟勾栏院做生意又算什么:“你的生意,你自己作主,有我在,不用担心有人说三道四!” 安春风眯眼笑:秋水以前说让自己给儿子找个继父,给自己找个能遮风挡雨的,这大概就是吧! 就好像前些天叶青又说张婉儿想来梨花巷拜访,金湛都没让安春风知道就拒绝:“安娘子这里人多房子窄,很忙,没空应酬!” 他一方面是因为感觉安宅真的不大,二则安安说过不喜欢勾心斗角的宅斗,也就是不想跟张婉多来往。 第253章 秦牧的忆苦思甜 六月十八 暴热几天的上京城终于出现一丝凉风,头顶云层渐厚,预示着会有一场雨。 安春风站在院里看着天空,秦牧走过来也看天:“娘,你看什么?” 安春风道:“没什么,只记得去年下过一场雨,今天也有。” 去年今天,也是上京暴雨…… 只是时间已经流转,没必要再缅怀过去。 安春风收回目光:“趁着这阵子凉快,我们早去早回。” 虽然是娘俩出去过生日,安春风还是带了不多言的工具人黑豆赶车。 采青本来还想提着篮子跟上,被安春风留下:人多,挤在一个车里得热死。 反正有小豆子在,他年纪小也可以在自己旁边伺候。 谁让小豆子要当跟屁虫。 秦牧本来想这种时候人少些为好,就不带小豆子。 可小豆子跟牛皮一样黏着他,嘴巴不停嚷着什么:在书院就是好豆子,该出去玩就说人家是牛宝宝。 一句话把秦牧给堵得没招,只能带上,送给娘当提篮丫鬟。 四个人趁着一早天凉快就出门。 安春风也不知道秦牧要到哪里去,反正黑豆听小郎君的指挥,赶车满城乱转。 先是停在一家街角粥铺外喝粥,低矮的小桌,粗糙的碗筷。 这里看起来生意不错,陆陆续续都是来吃饭的人。 可粥明显是陈糙米,还兑了水,安春风只闻了一下就赶紧将粥碗推开。 她承认,现在没有高科技的狠活麻痹味蕾,自己是养得娇气了些,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可秦牧同样被娇养了大半年,喝这粥好像是人间美味,不仅将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甚至……在安春风惊恐的目光中还舔了碗! 黑豆和小豆子只迟疑了一下,也将粥喝得干净。 安春风眉头微蹙,她此时感觉出异常来。 周围人的衣服都是粗布短褂,对这孩子舔碗的动作也没有多看一眼。 反而对安春风面前没有动过的粥垂涎三尺。 今天出门,安春风几人穿的是最简朴的粗布衣裙,没有戴首饰,秦牧甚至还是半臂麻衣,混在这里依然有些亮眼。 有老妇人走过来对安春风道:“大娘子行行好!能不能把你那碗粥赏给我?” 安春风还没有说话,秦牧已经将老妇人上下打量一圈道:“把你的罐子拿出来!” 那妇人赶紧从手中提篮取出一个黑呼呼的瓦罐。 秦牧操起碗,将粥往里一倒,还熟练的手腕一旋,让最后一滴粥水也流进罐里。 那妇人恭敬的弯腰道谢:“谢大娘子,谢小郎君!” 安春风看了秦牧一眼,淡淡道:“不用谢!” 她没有对秦牧的举动发表意见,只从荷包取出四个铜钱丢在桌上,这是她给四碗粥的钱。 离开粥铺,秦牧像是找到熟悉的感觉。 他先是给没有吃东西的娘买了一个芝麻烧饼,又去排队买肉包,还不让黑豆跟着。 他买饼,安春风三人就坐在旁边的马车上等。 说实话,这烧饼味道不错,只是大夏天的安春风也吃不下干饼,就让自己今天的“提篮丫鬟”和黑豆分着吃了。 小豆子现在九岁,一碗粥哪里够填肚子,而且还是那兑水的,接过安娘子给的饼就喜滋滋道:“牧哥儿今天是怎么了?那粥以前我住大杂院也不吃的。” 安春风道:“吃那粥有什么讲究?” 小豆子歪着嘴啃饼子,含糊不清道:“安娘子,你看那些上粥铺吃饭的,都是很穷很穷的人才吃。” 黑豆补充道:“城里有些人家做善事,会买陈米送来粥铺熬粥,再便宜卖出来。” 施舍粥铺! 安春风前世只是听过,真正看见就是另外一回事。 看来,秦牧曾经到这里喝粥,只是……这孩子不愿意说出来。 安春风微微蹙眉,取出几钱碎银交给黑豆:“一会你送去粥铺!” 她有些明白秦牧要今天出来玩是什么意思,这家伙是要吃忆苦思甜饭。 好吧!自己就装着不知,陪他体验生活吧! 等到秦牧买回肉包,两个豆刚才没吃饱,此时正好填肚子。 安春风也吃了一个包子就腻了。 油腻腻的大肥肉,对这个时代饿肚子的人来说是最好的东西。 大家吃饱,秦牧又让黑豆赶车在城里转起来。 这次,他走的是几条有着衙门的大街。 户部衙门,吏部衙门,大理寺,礼部…… 看着那些身穿各色官服进出的官员,秦牧眼神复杂,前世他就是这样远远看那个礼部尚书唐玉书走在群官之中的。 现在……这一世是不会再有唐尚书出现了。 “娘,我们去城隍庙!” 秦牧丢开那一丝牵绊,再换一个地方。 一听去城隍庙,安春风摇头:“不去不去,热闹的地方都不去!” 以穿越前辈们的经验来看,凡是要招惹是非的寺庙一律不去。 小豆子却道:“热闹的是每月十五的庙会,城隍庙可不热闹,都是破被烂席!” 安春风想起影视剧里那些乞儿,有时候就睡在破庙里,顿时明白秦牧的意思。 这又是跟喝粥是一个意思。 她拉过秦牧低声道:“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一切都要往前看,老是纠缠过去干啥!” 忆苦思甜不忘本是好事,但不能陷在这里面不能自拔。 重活一世不是单纯用来报仇的,还是开始新人生,要是再跟以前纠缠不清,这一世就白重生了。 第183节 也不管秦牧怎么想,安春风对三个孩子道:“走,我们进茶园子听书去!” 旁边,小豆子这个提篮丫鬟今天是安娘子的人,积极配合拍手欢迎:“好,安娘子,我们听书去!” 大梁朝没有游乐园,茶园子听书大概就是普通民众的娱乐场所。 黑豆和秦牧马上反对:“茶园子里不进女娘!” 这个万恶的大梁朝,怎么女人连听书的权力都没有。 小豆子见安娘子不高兴,赶紧道:“我们去酒楼吧!吃饭也可以点曲儿!” 行,生日嘛,吃大餐才是正经事,怎么能老吃那些苦水。 半个时辰后,黑豆几人吃得嘴巴油光可鉴的从酒楼出来。 此时已经过午,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安春风抬头看天。 虽然阴云沉沉,这雨一时半会还下不了。 她努力回忆,游乐园,吃大餐……在前世小孩子过生日还有什么项目? 第254章 书肆偶遇陈中元 生日蛋糕? 自己前世还是在成人后吃过,可惜已经没有孩童吃蛋糕的感觉了。 现在要给牧哥儿做蛋糕也没那手艺。 她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那就是孩子每次过生日得买玩具和书! 安春风看出来秦牧对玩具不感兴趣,对书应该是喜欢的。 一问,果然秦牧想要书,只是几个人都不知道哪里有书肆。 还是黑豆回酒楼找伙计打听才知道,附近不远的街头就有一家。 虽然不是京城最大的,也是在读书人中间很有名的。 于是,几人将马车寄放在酒楼,步行去书肆。 酒楼伙计果然没有骗人,书肆里面的书品种不少。 秦牧去挑选他要的各种诗词歌赋,安春风则流连在传奇话本,神话故事,曲子等市井俗本的书架前。 这里甚至还有各场戏剧的绘本,画功自然比不得月娥,但胜在传神。 真是宝藏地方! 安春风暗悔怎么这样迟才知道,原来还有连环画可以看。 她以为这里的书籍就只有科举文章,诗词歌赋或者是医书之类的。 在没有网络的世界里白白浪费时间发呆。 《侠义传》《英雄传》《大侠飞天传》嗯!不用说也是功夫片。 还有这个《书生记》、《神女传》《野庙奇魂》、《玉瓶记》、《三娘子大战采花贼》肯定是言情的。 《西域风物》《东湖手记》不错不错是游记! 安春风看得两眼放亮,只看一个书名就将书册往小豆子怀里放:“小豆子,你把这些书放到旁边,我一会去结账!” 小豆子很是激动,安娘子选的书他也喜欢啊! 在书院里,其他小厮都藏着掖着看话本子,只有自己不能。 可怜自己一个小厮,上课都不敢偷懒。 牧哥儿说过,他是学院里学生最好的,自己就得当书童学业最好的。 不管了,安娘子买书,自己也可以选:“安娘子,这本《三英战》是现在最热演的武戏……” “拿!” “还有这个……这个……” “都拿!” 这边两人像觅食蚂蚁,围着书架上下翻找。 那边秦牧正在为选《白石注解》还是《松鹤笔记》而为难。 他入学半年,字认了不少,可说词解字上还欠缺,现在手中的书好像都有用,该怎么选? “小学童用那本注解即可!” 就在他为难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秦牧回头,顿时惊讶道:“陈、陈大人!” 他不知不觉走到后面来,在另一端书架后,陈槐正拿着一卷书看着他微笑。 秦牧忙将书册放下,深施一礼:“学生见过陈大人!” 他早已经知道陈槐中状元,此时一见分外激动。 陈槐从刚才秦牧站的地方挑了几本书道:“你刚进书院,根基尚浅,不可贪多图快。这几本看着浅显,其意深远,只要吃透背熟,打好基础,对你以后有好处!” 秦牧如闻神音,赶紧将几本书收好:“多谢陈大人指点!以后学生定要以陈大人为楷模!” 陈槐呵呵一笑:“能有这志向也好,还需要持之以恒!” 他没有在孩子面前谦虚,这种荣耀是自己该得的。 看着单独买书的秦牧,陈槐看看左右不见有家长,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有家长在,难道就你一个孩童在这书肆?” 他今天休沐日,就惯例到各书肆翻阅最近新出的书籍,也好在注解经译时有新的思路。 没想到会遇上这个小故人,也不知道他的家长是否也在,自己好当面感谢那日赠衣之情。 秦牧转头看向正攀上高处翻书的自家娘,不好意思道:“是学生母亲陪同过来的。” 此时,陈槐听到是那日的大娘子过来,顿时精神一振。 他赶紧整理衣帽,回头却看见书肆另外一头堆叠起来的书和正站在木梯上的人。 陈槐诧异道:“那边踩着木梯找书的大娘子就是你母亲?” 书肆的书多,书架也高,为了方便取用,就备有一架木梯。 店里伙计也给安春风俩人送来木梯。 安春风不要伙计帮忙,挑书的事就像选衣服胭脂,不亲自下手就少了一大半乐趣。 此时,木梯上的安春风正喜笑颜开。 她已经一口气找到十几本能看的,想想自己不用枯坐熬夏,心里就激动不已。 秦牧刚才选书为难,此时安春风也在为难。 只见她左手一本山精鬼怪,右手一本男欢女爱,两本都有妖精,可妖法不同。 于是她低头对小豆子道:“小豆子,你再看看那言情的有几本?会不会有些多!” 小豆子伸手一比:“安娘子,你已经选五本言情,四本鬼故事了!” “啊!言情的已经这样多!唉!多一本也不算多是吧!都拿上,这一本看着很有新意!” “咦,安娘子,你这话已经说第三次了!” 两人正兴致勃勃选书,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出声:“这位大娘子安好!” 安春风没有提防有人在自己的木梯旁说话,吓得身子一晃,木梯不稳,眼看就要栽倒。 她也不是普通女子,迅速将手中书一丢,人先攀住旁边高大结实的书架,再一借力就平稳跳下。 木梯虽然倒下,但人还是好好的,没出事。 这边木梯稀里哗啦倒了,书肆里的伙计和秦牧都吓得赶紧奔过来。 伙计扶起木梯,秦牧和小豆子则赶紧问安春风可有磕着碰着! 安春风知道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再说那木梯才一米多高,就是摔下来也不会有伤。只是把俩孩子给吓到。 她笑着道:“没事,你娘又不是泥捏的,这点事摔不坏。”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有些恼火,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家伙站在别人背后说话,不知道这样吓人会出事的吗? 可转身看清来人,顿时愣住:“陈大人!” 来人一身青衫,粗眉瘦脸,目光刚毅,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陈槐。 陈槐现在是大理寺丞,今天不上衙,怎么在这里遇上? 陈槐显然已经被刚才的变故惊到,他呆呆看着从书架蹦下来的女子,有些语无伦次道:“大娘子、可是、那日赠衣赠银之人?” 这话一说,陈槐又才反应过来,刚才大娘子还被自己吓得差点摔倒,赶紧拱手赔礼:“方才是陈某冒昧,惊到大娘子险些出事!” 见是牧哥儿的恩人,安春风心中气顿消,回礼道:“刚才只是意外小事,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第255章 教导主任 在书肆遇到陈槐让安春风很是意外,还好自己身手灵活,没有摔得很难看。 对安春风的真容,陈槐也很意外,他以为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妇人,可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唐小郎的娘亲原来是这样的! 上次送纱袄时安春风戴了面巾,现在天热戴不住,又是在书肆里,人少素质高,她也就没戴。 这时候倒让陈槐看了个真切。 不过也没有让他有多感慨的时间,更不好再提送纱袄和银子的事。 因为刚才安春风从木梯上的一摔,不仅将手中的书丢下,就连旁边她选好的一叠书都拉倒在地上。 现在书架被弄得乱七八糟,需要赶紧收拾起来。 第184节 等伙计将木梯挪走,小豆子和秦牧就蹲身捡书。 旁边陈槐也俯身捡起一本随便翻看,问道:“大娘子也喜欢看书?” 安春风刚才从木梯翻下来虽然无伤,还是有些尴尬,此时瞥清陈槐手中的书,顿时额角沁汗,那是一本《石头记》言情的。 赶紧道:“呃!家里贫寒没进过学堂,识不得几个字,今天带孩子才进书肆看看。” “哦!开卷有益……偶尔看一下还是可以的。” 陈槐看一下手中的书,微微蹙眉道。 又重新捡起另外一本。 他拿起来的第二本叫《三妖》,还是一本狐妖野庙诱惑穷书生滚床单那种。 安春风抬手扶额,汗水淌下来了。 这…… 陈槐粗眉一下就竖起,还是装成不知又放下,从旁边已经堆叠起来的书册里再拿起一本书道:“言传身教,做人长辈可以多看经史子集!” 安春风:“……是!” 这一次还好,陈槐打开的是戏剧的画本子。 可他依然有些绷不住,虎着脸:“这种书还是少看……误人子弟。” 安春风此时就像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学渣,脚趾头都快抠穿地板,还装成吃惊道:“咦,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唉!都怪我不识字拿错了!” 她立即对小豆子使着眼色:“小豆子,还不赶紧把你选的书放回去,让你买书怎么能买这样的。” 小豆子也慌慌张张将书往架上放,一边放还一边忏悔:“安娘子恕罪,小豆子错了!” 看着一本本书放回架上,安春风一阵心塞,自己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好书啊,其中有几本还是特别的精彩。 秦牧在旁边看着自家娘一个劲的抠手,又瞥一眼正严肃选书的陈大人,顿时皱眉:自家娘哪里是想看这些诗文的人,玉嬷嬷和雪姐书房多的是,她都没有去看过一次。 要是陈大人选一堆诗词歌赋,娘肯定要丢给自己背。 他上前对陈槐道:“学生不懂还需要买什么书,望陈大人指点!” 安春风也道:“这孩子启蒙迟,现在学习很是吃力。” 陈槐点点头:“好,我就替你罗列一个单子,以后你若要买书,就可以照着上面选。” 说完,他丢下这边的书架,去书肆给顾客准备的案桌边,取过笔墨书写名单! 见他一走,安春风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书架,对凑过来的小豆子道:“快,把刚才的书全部取下来,我们结账去!” 小豆子说声好,一指书架角落:“刚才选好的书我都放在下面一叠,好拿!” “聪明!回去给你有赏!快,趁这机会搬回马车去!” 俩人一边说,一边将刚才选好的书抱出来,就忙忙去柜台让伙计算价。 “这位大娘子,你一共选了十册抄本,每本一百五十文,还有五册绘本,每本是五百文!这里的书共四两银子。敢问客人是用银还是铜钱?” 小豆子听得直咂嘴:“你是不是说错了,这些抄本要一百五十文还有的说,至少是字多。 就几页纸的绘本也要五百文?这也太贵了吧!” 能卖出这么多书,伙计态度很好,笑呵呵解释:“这位小哥说得有理,绘本的确贵,那些印本就便宜,只需要四百文一本。” 安春风也感觉贵,难怪家景差的连书都念不起。随便一本书就要小半月工资,实在是高价。 【参考:南宋一本《大易粹言》印刷成本折合人民币990元,售价2400元。】 只是当下也不是讲价的时候,再拖延一阵,被陈教导主任看见就买不成了。 安春风利落买下书,立即让小豆子抱走,回酒楼的马厩找黑豆。 自己趁着等秦牧的空档,再跟人闲聊几句。 她觉得这书肆很赚钱。 “这些绘本怎么不刻成模板印,价格便宜点,书店里也能多卖几册。” 安春风问伙计,既然有印本,那就都印。 伙计苦笑:“大娘子应该很少买绘本吧!这些戏本都是最近园子里的红角儿们唱什么,我们这里就卖什么,用手绘就图个快,看着贵,其实不挣钱的。 要是印刷,需要报去司礼监上下打点,印出册子,新戏一过风头,就没人再买的,雕模板、刷彩、装订这些成本可就亏大了。” 大梁朝也有印书,由司礼监和国子监管着,需要一定量才能雕板印刷,再加上其中磨损消耗,成本很高。 原来是这样的啊! 绘本只是在卖明星周边,可惜了一条生财路。 陈槐给秦牧列单子没有花多少时间,等两人再选好书出来,安春风已经将书肆的经营问了一遍。 秦牧选的书都是国子监印刷的经、史、子、集,因为销量大,稍微便宜点,也花去三两银子。 只是在结账时,陈槐让掌柜将钱记在他的账上:“安大娘子不用客气,春闱时能得大娘子出手相助,让陈某顺利应考,陈某毕身难忘。 刚才又让大娘子受到惊吓,实该赔礼。 以后小郎需要买书只管来这家书肆选,有什么好书也可以最早拿到。” 他在国子监念书时,一直在给各书肆做经译注解挣钱,早就是熟人,就连价格上也能打折。 安春风哪里有心情去琢磨这些,她庆幸自己买的书已经结账送走,要是再记到陈槐账上,自己才尴尬死。 此时她只感觉面对陈槐这个状元文曲星,身为九漏鱼的自己是压力山大,打心里发怵心虚。 不仅跟所有差生一样,犯了看见老师就害怕的通病。 还是一个不合格的家长,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被批评带坏孩子 此时陈槐说把书钱在他自己账上,又提赠衣惊吓,安春风再是推脱就过于矫情了。 只能对陈槐谢了又谢。 母子俩要走,陈槐礼貌送行。 秦牧提上书,安春风憋着一口气走出书肆,一眼看见店外黑豆的马车已经过来,顿时如同看见救星:“陈大人宽步不送,我们的车过来了。” “好,大娘子慢行!”陈槐又行礼。 安春风感觉脑门痛,不得不停下回礼,再带着秦牧一步三回头的退着走。 马车上,黑豆脸色紧张,小豆子从车厢里探出脑袋,瞪大眼对她悄悄比划后面。 安春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心不由咯噔一下:马车后正跟过来一队骑马的巡城军士,领头之人自己格外熟悉,包括那冷冷的脸色。 第256章 金湛的大黑锅 昨天金湛到梨花巷问想不想出门玩,自己说的是天热不出门。 现在好了,大白天在街上,还是跟陈槐在同一个地方。 上次自己给陈槐他们做纱袄的事还历历在目,以这个大醋坛子的想法,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画面。 安春风想仰天长啸,六月十八这个日子难道真正是倒霉日子吗? 去年今日被打死,好在死里活过来。 今年恐怕要活着死过去,怎么运气这样背。 自己好不容易选些消遣的书被人训斥,在外溜达又被人当场抓包,一会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 此时无论安春风如何牢骚满腹,事情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金湛翻身下马,对着这边走过来,只是他的目光所及的不是安春风,而是陈槐。 陈槐显然也看见身着官服,一身肃杀的金湛过来,谨然端立,先是一礼:“下官见过金大人!” 金湛却没有让他这一礼做成,抢先一步扶住:“陈大人不用多礼!陈大人能力排众难主审逍遥山庄一案,金某虽比陈大人早入官场,还是对陈大人佩服得紧,只有陈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材才能力挽狂澜。” 那些文官个个心思复杂,见到麻烦就躲,只有这愣头青敢接。 陈槐微微蹙眉,见金湛不受礼也不勉强,他收手站直,气如苍松翠柏,坦坦荡荡:“在下读书明志,替民众除恶鸣冤,鞠躬尽瘁生而无悔。 倒是金大人能舍身取义,为国捐躯,陈某自也当仁不让。” 他官职品阶虽然比金湛低,可在崇文抑武的大梁朝,文官骨子里的清傲让他们不会对武官低服,何况还是状元之资的陈槐。 但金湛冒死去救两个御史,虽然差点全折进去,在一众文官心里,自是另外一层待遇。 面对陈槐的刚直,金湛不软不硬道:“这是金某职责所在,守护自己的职责信念,虽死犹荣!” “陈某亦如此所想!” 陈槐心里疑惑。 自己在交接案情时跟这位金大人见过一面,虽然当时并没有多言,心中还是颇有好感。 甚至还想结交一二,今天怎么故意用官威压人。 他本也不是容易服软的人,不过是短短几句,已经火星四溅。 两个男人在彼此客气“交流”,安春风站在马车边没人搭理。 这场面太诡异,安春风感觉自己脚趾头都能挖三尺地窖了。 不能走,要是走了金湛胡乱猜测,自己有理都说不清。 可没人搭理,自己也不能突兀窜到两人中间去,况且两人谈话内容自己也插不上话。 正着急时,旁边秦牧拉着她的衣袖,大声道:“娘,你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要晕了?” 这一声喊让安春风眼前一亮,也让两个男人回过头来。 安春风立即一手扶着秦牧,一手扶着马车:“头是有些晕,可能是热的,两位大人慢慢聊,我先失礼告退了!” 她说话才转身,金湛已经丢下陈槐大步过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安春风感觉自己瞬间焦糊,被头顶已经藏进乌云的太阳晒成灰。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街之上…… 金湛这是在明晃晃的宣誓主权! 第185节 安春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窘迫,她想瞬间变成一只小蚂蚁,这样就能钻进金湛官服的褶皱里,什么人都看不见自己。 变蚂蚁是不可能的,安春风只能埋下脸当鸵鸟。 金湛黑着脸将人轻轻“丢”进马车:“头晕就回去好好歇着,别在外乱跑!” 安春风一屁股坐在车厢里,“哎呀”一声就不动了。 她在找地缝。 外面,看见金湛这突兀之举,陈槐也是瞠目结舌,他紧追几步想要将人拦住:“金大人,怎能有如此举动,于礼不合……” 金湛回头呲牙:“救人要紧,心无杂念则无碍!” 陈槐浓眉紧锁:“刚才偶遇安娘子在书肆买书,结果不小心被我惊吓从木梯摔落,现在头晕,还是应该去医馆……” “什么?”金湛大惊失色。 他一步跨上马车,将人捞起来就看头上是否有伤,口中问道:“哪伤吗?哪里痛?” 安春风又气又羞,哭笑不得:“没伤,屁股疼!” 金湛停手,疑惑道:“你头晕,怎么反而屁股疼?” 安春风哼声瞪他:“头晕是被你气的,屁股疼是被你摔的。” 金湛冷着脸道:“你从木梯摔下来,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安春风将他推开:“不用,那力度还没有你刚才摔得重。” 金湛彻底无言了。 此时,陈槐已经走过来,一脸严肃道:“安娘子,你已经受到胁迫,可是需要报官?” ………………这画面太美! 安春风简直无语,现场有兵马司负责抓捕犯人的武状元,有大理寺负责审案的文状元,自己还去保官? 报给谁,只能报给任京兆府尹的赵王爷,他在负责京城官员们的纠纷。 只是这事让那个胖王爷知道,肯定先大笑三天! 再让崔御史知道后弹劾两人胡闹,然后就是玉嬷嬷来笑话自己一场。 金湛知道这需要解释,回身对陈槐拱拱手:“陈大人误会,安娘子跟我已有婚约,我们这是……和睦相处的一种方式!” 陈槐顿时目光炯炯,嘴角微颤,立即转向马车道:“安娘子就是去逍遥山庄救人的侠女?” 金湛中毒时,对一女子行为不端因而定婚的事,是案件圈里的人都知道的。 陈槐作为主审,自然也听说,只是传言中那位女娘的姓氏,并没有多少人清楚。 这也是人情世故。 现在还能当故事,以后金湛夫人的名讳被人远传就是事故。 所以,传言说的是一位侠女。 此时听到安娘子就是那侠女,再回想安娘子从书架蹦下来的场面,陈槐就不再怀疑金湛的说法。 上京城里女子身负功夫的虽然不稀罕,也不是随便就能碰上一个能爬高上梯的女娘,金大人没必要跟自己撒谎。 陈槐依然很严肃:“再是有婚约,金大人的举动都带着暴力。 安娘子为人重情重义,侠肝义胆,怎么能被你随便侮辱。 以你现在这种相处方式,等你们成亲,且不得随你打骂?” 金湛再次无言以对,自己怎么舍得打安安,可刚才的举动的确说不清。 陈槐不管他,自顾自走到马车边,看到里面正扯着帕子捂脸的安春风不由心生怜惜。 好好一个女娘,年纪轻轻被唐玉书始乱终弃,现在又因救人名声受损被金湛这个武夫欺负。 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任人摆布,真是可怜! 他不由沉声道:“安娘子于我有恩,若不嫌弃,你我二人结为义兄妹如何?” 第257章 不要义兄妹 陈槐的话显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就连金湛都呆住。 马车里,安春风目瞪口呆,一把扯开擦汗的帕子。 她当然希望有人关心自己啊! 可是有这样一个严厉的教导主任当兄长,自己现在还藏在屁股后面的那些话本子怎么办? 当场抓包! 而且还得永远的说拜拜! 另外自己的言谈举止也需要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会有的。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比一个婆婆还管得紧。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结拜义兄妹,把金湛置于何地? 给金湛找不自在,那就是给自己的婚后生活埋了一个雷。 安春风满脸通红想要张口说话,却因太过惊讶激动打起嗝来:“陈大人,嗝!金大人……他对我很好!嗝!不会打人的!” 陈槐蹙眉:“看你都吓成这样了,不知平时处境何等艰难。” 安春风心虚的看向金湛:自己没有给他戴绿帽子,可先送上一口大黑锅,这可怎么办? 看样子自己越解释越黑,反而是欲盖弥彰。 金湛的脸色此时很是精彩,倒不是一贯的冰冷,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看一眼车厢里可怜兮兮打嗝不止的安春风,对陈槐拱拱手:“陈兄请移步,辰哲有话说!” 陈槐挺直脊背:“金大人这边请!” 他也有话说。 安春风又被撇在一旁,她赶紧把那一捆书塞进角落,又扯了坐席盖上,再对同样不知所措的两个豆和秦牧道:“一会教导主任要说买书,我们一定不承认。” “教导主任?” 小豆子眨着他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道:“安娘子是说夫子?” 学丰书院也有这种教授夫子,学子都怕他。 “嗯,要是被陈大人知道我们看这些书……”安春风伸手在自己眼睛上一抓,那就得瞎了。 小豆子浑身就是一哆嗦,他也怕呀! 在书院有夫子,要是再来一个更严厉的陈大人,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秦牧心中却是不安,他当然想有陈大人成为自己的干舅舅。 可刚才陈大人跟继父明显不和,要是在一起,肯定天天干架,自己跟娘夹在中间并不好过。 一直沉默的黑豆却开口:“金大人不会答应!” 一时间,马车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天空越发阴沉,有雷声隐隐作响,不知什么时候刮起风,卷起地上沙土打旋。 可站在街边说话的两个男人仿佛没有听到,就连在马车后等待的兵马司军士也是不急不躁。 片刻后,金湛跟陈槐过来。 这次,陈槐没有再说结为义兄妹的事,而是道:“以后牧哥儿每月找一个休沐日过来,我可以指点学业。” 以前陈槐也说过这话,但安春风和秦牧都没有当真。 陈大人每天忙于公事,怎么可能还辅导一个刚启蒙的学童。 现在当着金湛的面说过结拜,再说辅导学业,显然就不是礼仪客气,这就是要将秦牧纳入门下。 秦牧喜上眉梢,他立即跪地给陈槐咚咚嗑了三个头,算是拜师礼。 嗑过头,陈槐只简单叮嘱几句就告辞离开,没有再对安春风表示关心。 整个过程安春风都是蒙的,她看向金湛,想知道他俩说了什么。 金湛却恢复冷肃的脸:“你还是想想,一会下衙后该怎样回答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黑豆快赶车,马上要下雨了!” 安春风苦了脸,这事不都揭过去了,怎么还要提? 等她回到梨花巷,大雨就倾盆而下,雨水带走暑热,也带来安春风的好心情。 她把几本戏册子交给荣雪和小豆子等几个孩子共同看,引得孩子们欢天喜地笑声不断。 玉嬷嬷也道这几个画册子好,要是能遇上还可以多买几本闲看。 还说安娘子难得进书肆,怎么就机遇巧合找到这些画册子。 安春风笑而不语,为了这些画册子,她差点没被吓死。 白天一直在安宅帮忙绣花做针线的萍姨娘也说好。 还说京城里能写诗作赋,写话本子的人多,可那几本书来来回回千篇一律,不是富家娘子嫁穷书生,就是狐妖诱人作祟,真正能出戏的话本子少。 她也是识字的,年少时没少看那些情爱缠绵的话本子,才将自己献给爱情。 听到两个在爱情路上风雨多的资深玩家都这样说,安春风一阵心热,她今天找书其实也发现一个问题。 刚开始找的书很是激动,恨不得所有都拿走,可最后多翻找几本就发现不对劲来,同类的书很多。 自己读书少,写不了小说和话本子,可看了那么多电视剧,脑子里只要一回想就是各种各样故事,比如仙侠放在大梁朝也是能行的。 要想从头到尾把每一句台词记住是不可能的,但那些出彩的画面和片段可是记忆深刻,怎么也能拼凑出一本画册吧! 安春风一边回想自己看过的影视剧,一边忐忑不安的等着金湛上门。 陈槐跟自己的误会是没有了,可昨天才说不出门,转眼就在外面浪的事总得解释。 大雨如注,眼看已经天黑,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安春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 这样大的雨,城里事多,金湛没空来的。 第186节 吃过晚饭,她取出精心挑选又匆忙买下的小说,躲起来开始细细阅读。 虽然情节狗血,剧情简单,对已经一年没有看手机的安春风来说,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就连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也不知道,只感觉一只手夺走话本子才惊觉。 原来是金湛来了,他来得有些急,就连衣摆都还是湿的。 “今天你去书肆,还真的是买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上进……咳咳咳!”金湛低头看翻开的那篇书页,话才说一半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候,安春风看的就是那本《三妖》,情节正精彩处,穷书生就快被美女狐给弄上床,还在犹豫纠缠间呢。 此时再次被人抓包,安春风只感觉又羞又恼,脸是再也挂不住,跳起来一把抢回书藏在身后,气恼道:“我是成年人,关起门来看什么书还要人管,你们看的那些避火图还不一样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也是豁出去了,那就再闹一场,反正金湛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还不如搅乱这池水,大家一起湿身。 可金湛没出声,就这样定定看着她,就像看一只张牙舞爪、嗷呜乱叫的猫,等她嚷完,才神情淡淡道:“我说你了吗?你在心虚什么?” 这、这、这…… 安春风瞬间蔫了,气势顿消! 随着婚期渐近,她感觉自己在金湛面前越来越作,简直就是在恃爱行凶,这可不是好习惯。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绪,起身想去招呼采青送些茶水,一边问道:“吃过晚饭吗?衣服淋湿要换吧!” 第258章 管得宽 金湛一把抓住安春风的手腕:“不用去忙,我说几句话就要走!外面下着雨,城里几处低洼地容易积涝,再下雨半夜就需要兵马司救人了!” 下衙跟没下衙一样,兵马司还得防洪抗涝。 安春风一阵无语,感情这是见缝插针来谈个恋爱呀! 为什么其他穿越女的男人啥事不干,就能大把撒银子天天撩妹。 白天男主个个都把名声礼义刻在骨子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半夜就可以随时翻墙进屋找女主吃狗粮。 可在自己这,金湛只能抽空说几句话,还得顶着雨水去挖臭水沟……哪怕不用亲自动手,还是得守着不是。 安春风心里可酸了,金湛还一次都没有在半夜里来找自己。 虽然安宅新修的院墙是有点高,还不至于翻不过来吧! 看来武状元的功夫也不咋地! 算了算了,自己的男人自己疼,安春风见金湛真的不能久留,就拿起布巾替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金湛不在意头发湿,一会他还要出街的,依然要湿。 但此时安安的温柔体贴,他无法拒绝,于是任由安春风给他擦脸,就连说出的话也和缓了几分:“安安,你才给我说过天热不想出门,怎么又跟陈大人在书肆遇上的?” 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还是得问,不问恐怕睡不着。 安春风抿唇低声道:“今天是牧哥儿的生日,他说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就我娘俩过。” 之前安春风说过生日之事是两人秘密,不对金湛说,是不想解释。 可事情是变化的,既然已经被金湛发现,再瞒着憋着可就要出事。 本来不想麻烦,反而惹出大麻烦,还是直接承认吧! 金湛听到是牧哥儿的生辰,还不想麻烦别人,那就是不想麻烦自己了。 他眉头顿时蹙起:“这也怪我疏忽大意了,没有多问孩子的事。 这样吧!上次出城观梨花时给孩子骑的马,我就去买下送他。“ 上次金湛教秦牧骑的小黑马,并没有送给他。 一则孩子小,没人带着也不敢单独骑。 二则秦牧一直在书院很少回来,也没时间骑,养在家里还得天天遛。 现在买来送他,也算是生辰礼物。 安春风也知道秦牧想要马,可在这时代骑马跟开车一样,一个小孩子也不能上路,就没提买马的事。 现在金湛要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好,我替牧哥儿谢谢你!” 两人这时说话平静,可安春风心里像揣了一只猫,正抓挠得厉害。 她还是最关心金湛跟陈槐说了什么。 几句话而已,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干哥哥怎么就飞了呢? 她终于是忍不住说出来:“那个……陈大人怎么想起要跟我结义亲?你跟他说过什么又不提了?” 金湛端起桌上安春风剩的半盅凉茶喝了一口,反问道:“你想要陈大人这个义兄吗?” 安春风条件反射的摇头:“不要,他太严厉,管得又多!” 金湛嘴角抽了抽,终于是忍不住叹息:“要是陈中元听你这样说,他该伤心了!” 安春风诧异看着金湛:看见自己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在一个书肆见面,还能这样替那人说话,都不吃醋…… 呵,男人,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话安春风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她嘴上道:“陈大人应该只是误会,一时冲动说的吧!” 金湛冷哼一声,一把扯过她坐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道:“今天也就是陈中元,还是要给我当大舅哥。换成旁人,看我还会这样轻饶过去!” “怎么,你在吃醋?” 安春风立即来了精神,心底的作精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句话说得好,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安春风希望看见金湛为自己吃醋,又怕他胡乱吃醋。 在理智的情况下吃点小醋还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金湛又哼了一声:“吃醋?捻酸吃醋!那是你们女人做的事,我只护食!” 安春风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护起食来,又不是狗!” 金湛没有笑,只沉声道:“我是狗,我也是豺狼虎豹,谁敢来抢我的女人,那就拼死一场!” “我说你真的想多了,就我这样的谁会喜欢,无名声无身家,也就你不嫌弃!你再说护食,我就成什么东西了!” 安春风赶紧将话换过去,她担心自己以后被护食的金湛管束起来。 金湛笑出声:“好了,不说这些,我还是说实话吧! 陈槐中正耿直,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他得你赠衣赠银,就想护你周全…… 呃!他是担心你嫁我,是被逼无奈,以后会被嫌弃虐待,所以才认你为妹。 记住了,不是看上你,你别自作多情。” 安春风瞪他一眼: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胡乱吃醋的明明是他! 金湛继续道:“但这样做很不好。 陈槐还没有定亲,听说京中已经有好几个二品官员家里都有放出风声想结下这门亲事,只等陈槐家人入京就要谈婚论嫁。 我们若在这时候跟他走得近,势必会影响他的婚事。 你想,谁家高门贵女想突然多出一个名声不显的干妹妹!” 安春风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名声不显,而是名声太显。 金湛不愧是在京中长大,又是最接地气的官员,他比自己和陈槐更能洞察人心。 若是安娘子跟新科状元成义兄妹,在京城这种无风也起浪,有风浪八尺的地方,落在有心人眼中,肯定会生事端。 说不定就连安春风在唐家的事也会翻出来,这样对三人都不好。 但现在陈槐只是给牧哥儿指点学业,那就不一样了,无人关心。 可能,这也是陈槐最后底线,有孩子在,他一样能得知金湛是否有欺负人! 反正金湛这个武夫欺负人的黑锅是丢不掉了。 安春风握住金湛的手感动道:“你真好!” 这倒不是奉承话,金湛外冷内热,既刚又柔,看着直男一个,还是很通人情,是真的好。 本来安春风以为他会暴怒逼问,结果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作精作怪的自己给拿捏住了。 再得一张好人卡的金湛两眼微眯,靠过来低声道:“你那些书还是少看,等以后就会知道我更好!” 一提书安春风就恼火,忍不住呲牙:“不用你管!” 看安娘子又被激怒,金湛哈哈笑着出门。 走到连廊还能听到他对黑豆说:“夜里睡觉警醒些,雷雨天招贼!” 第259章 暴雨内涝 金湛的叮嘱没有白费,这一夜除去荣雪几个孩子,安宅的大人们都没有睡好。 不是有贼,而是一夜雷雨不停,不仅院里积水,就连梨花巷也是水深过膝。 好在安宅是新房,各处都修得严密结实。 兵马司在旗盘街的治安所早上派人来看过,知道只是积水就走了。 从兵马司伍长口中安春风得知,昨天晚上整个京城都内涝,当然皇城无忧,最严重的还是贫民所在的南城和十里巷一带,最深处已经过屋檐。 等到天亮雨过天晴,各处积水未消。 现在各城兵马司的人都在救灾,所谓救灾,也只是将游出深水的人捞起来。 至于水下的……就只能等漂起来。 被浸泡冲毁的窝棚和木屋无数,上京城遭了大灾。 第187节 被毁家的灾民都聚集在街头。 等到中午,梨花巷的水还是有一尺深,玉嬷嬷找到安春风:“安娘子,以前城里遇水,都会在各处设有粥铺,我们也捐些银钱去施粥吧!” 她们上午坐车出门去看过,棋盘街上已经有逃出来的人。 萍姨娘也是抹泪:“可怜见的,就连棋盘街上都有讨饭的。” 这是必然的,棋盘街跟十里巷相隔得不算远,平时走路还需要走街串巷,这雨一来,就全连成片了。 棋盘街这边位置还算高,但有着京城排水沟的十里巷,早已经是臭水洼。 那里本来就是棚户区,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时间里,棋盘街上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 这种善事肯定要做,安春风让玉嬷嬷和萍姨娘暂时就在家里熬粥,再送到街上施粥,这是最快的速度,也是最安全的。 那些人刚从水里逃出来,又饿又冷,有一点稀粥垫垫肚子能情绪稳定,要是饥渴难耐,就会出事。 只需要再过一些时间,肯定还有其他高门大户和富裕人家搭粥铺,能缓解灾荒。 她自己则带着黑豆和小林子赶车去服装作坊。 现在城里情况还算平稳,各户都在救灾。 服装作坊那里有太多布料,不论是淹水还是失火都是损失,而且还有几十个女工,都需要查看。 沿途街上积水漫进店铺,很多商户都在忙着搬运货物。 到服装作坊那条街巷,安春风发现这里位置高,水只漫过作坊门坎,里面已经被女工和几个嬷嬷杂工处理干净,人财无事,算是逃过一劫。 安春风叮嘱所有人都不能乱跑,关好门,守好家,然后立即去了回春堂。 今天的回春堂冷冷清清,除去几个实在重病的,就再无其他人。 几个药童都在扫水清泥,药匣也都堆放在柜台上,虽然凌乱也无大损失。 看见医馆门口停下马车,有药徒跑过来:“这位大娘子对不住,今天医馆进水歇业,暂时不能看诊。” 安春风坐在车上,对药徒道:“你家的沈圣手在不?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那药徒看看安春风,迟疑道:“昨天晚上暴雨,师傅还没来,只有几个郎中在!” 安春风跳下车,踩着积水到医馆:“是哪几位郎中在,我要搭药棚散药!” 回春堂每年都会赈济药材的,今年安春风第一个上门。 听到有人要赈药,里面呼啦啦出来几个撩袖挽裤的郎中,他们也在清理医馆。 安春风一眼就看见沈修瑾:“沈小郎中,麻烦你帮我搭个药棚。” 沈小郎中也看见安春风和黑豆,赶紧过来:“安娘子大义,我们医馆也正要熬药赈灾。 只是这赈药也不是随便能赈的,还需要找到衙门审批条子才行。” “要找衙门?是哪个衙门?” 安春风微微蹙眉,她以为赈药很容易,就跟熬粥铺一样。 “所有的衙门都行,就是需要一个报备,毕竟药跟饭不一样,不能随便吃。” 沈修瑾正想多解释,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在这逞能,除了衙门,还有兵马司得批准。” 安春风看过去,是那个牙尖嘴利的沈仲绅。 此时他脸上糊着泥水,正一手提着扫帚斜睨着自己。 是这家伙在啊! 上次为给玉嬷嬷和月娥乞药,沈仲绅这个坏了良心的没少刁难自己,结果被自己羞得灰头土脸,现在又要蹦跶了。 安春风瞥他一眼,淡淡道:“沈仲绅,你这话多的毛病还是没改!是不是现在不坐诊改成说书的,天天在医馆门口把病人的事拿出来说啊!” “你、你这个妇人来这里干啥,滚……呃呃呃!”沈仲绅还没有嚷完,就被黑豆一声不吭掐进泥水里。 黑豆比不得小林子,别人是说要动手就要动手,他是不说话就要动手。 沈修瑾等几个人赶紧过来想拉架,安春风道:“黑豆不会伤人,就让他吃点嘴巴上的苦。” 黑豆不可能真正伤人,再说自己来回春堂是要做事的,不是来惹事的,只让沈仲绅啃了两口泥就放开了。 沈仲绅“呸呸呸”吐着泥水,满脸通红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安春风再对几个年纪稍长,满脸愤怒却不出声的郎中道:“我要赈药,还请问哪位郎中可以接办?” 终于有人出面:“这位大娘子是哪家?需要捐多少银钱的药?请到这边来商量!” “好!小林子,你去商量,记住要提要求,让沈小郎中负责此事!” 安春风早就跟小林子商量好需要捐款银钱,也要让沈小郎中来接手这笔银子。 她对回春堂的医术很放心,药材也满意,只是经手之人的人品就不怎么放心。 自己的银子要全部用在正途上,不能被人私吞。 小林子挟着账本就走到沈修瑾跟前:“沈小郎中请吧!” 他现在是管着安宅的账本,有玉嬷嬷细心教导,早就不用安春风费心。 沈修瑾看一眼旁边还在吐着泥水的沈仲绅,转身就跟小林子去了内间。 留下小林子跟医馆谈布置安排,安春风就去了官帽胡同的金府。 现在满城混乱,金湛肯定脱不了身回家,她需要上门看看,也跟人商量一下赈药的事。 官帽胡同这里还有薄薄的积水,地上树杆挂着从旁边人家冲出来的衣服家具。 黑豆怕马受惊,直接踩着水拉马前行。 到金府见大门紧闭,叩了好一阵才有宁小八来开门,原来金府也进水,苗嫂子他们全部都在后院清洗晾晒东西。 一问才知道,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金湛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 叶青同样没有回来。 福伯看见安娘子过来,很是欢喜:“安娘子放心,这种事湛哥儿和叶青他们都经历过,只要三五天就过去。” 他现在对安娘子越来越满意。 之前安娘子去逍遥山庄救人,有叶青和几个大内侍卫帮衬,多少有些不用出力的感觉。 现在遇到大事没有躲在屋里哭,还能关心别人,这可是真正的稳重。 要是以前的主母能这样坚强,也不会死在边城,让湛哥儿小小年纪就成孤儿。 第260章 棋盘街赈灾 暴雨后第四天,忙碌的金湛又来到北城棋盘街,这里有十里巷,也是水退得最迟,淹得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以往经验,现在十里巷周围的街巷应该已经有盗贼进屋抢劫。 但现在万年县衙还没有接到报案。 棋盘街上,沿街铺着席子,躺着坐着好些人,更多的还是规规矩矩排队站着。 在他们旁边,是骑马来回巡视的兵马司军士,以及提着水火棍的衙役。 看着威严,其实一条街才五人就镇住场面。 不需要抢粥喝,也没有人敢趁火打劫,灾民也就不乱动。 除几座灾棚沿街搭在路边上,还有好些居民熬的粥桶都放在一起。 粥棚前面惯例是排着长队领取饭食的灾民。 除此之外,在医馆的白色帐篷面前,还有因为暴雨泡水受凉、饮用被污染过的脏水食物而腹泻的患者。 这些人数虽多,衣衫不整,但每个棚外的队伍井然有序,没有其他地方的拥挤混乱。 金湛骑马停在医棚前面,排队的灾民赶紧让开。 医棚里,几口大锅正煎着汤药,浓浓的药味有些呛人。 沈小郎中给每一个患者询问病情,再从不同的大锅里盛出一碗药汤。 三个粗使杂工在烧火,木莲、玉竹、重楼和婵衣四个小丫鬟在添水泡药。 热气腾腾的药锅边,戴着面巾,穿着粗布围裙的荣雪也在用汤勺给那些患者施药,汗水湿了她的衣领。 见到金湛进棚,沈小郎中赶紧站起来道:“金大人!” 金湛拍拍他的肩,赞扬道:“小郎中一个人管着这一条街,感觉怎么样?” 沈修瑾圆脸涨红:“有安娘子她们帮忙,小医还能应付。” 金湛再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太医署的医官已经在各处药棚查看登记,过不久就会过来,你也会榜上有名的。” 沈修瑾顿时张口结舌:“多谢……多谢金大人!” 他只是回春堂学徒,做得再多的功劳都在回春堂的名字上。 师傅不帮忙宣传坐馆行医,他就一直不能出头。 可现在自己名字被记录在太医署档案里,以后出师坐馆就有好名声了。 不怪沈修瑾心情激动。 暴雨第二天安娘子找到回春堂要赈药,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每遇有灾,总有慈善之家捐粮捐药,救助灾民,只不过来得没这样快,至少也得三两天之后才有药棚。 才半天时间,安娘子就要筹药,还点名要自己负责,惹得医馆其他郎中很是不乐意。 但这也是赈药设棚的老规矩,出钱的人家愿意自设药棚,再点名要熟悉的郎中去负责。 反正名誉都是回春堂得,就连沈圣手也不能阻拦。 唉!自己何德何能,有金大人提携,又让安娘子这样看重,自己只能越发尽力而为了。 沈小郎中正暗暗给自己鼓劲,金湛已经走到另外一边。 他将棚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安春风,回头问:“你安姨呢?” 旁边荣雪没空放下药勺,忙蹲身行了一礼:“安姨正跟我娘她们在施粥!” 第188节 金湛眉头微微一蹙,转身出了医棚。 棋盘街搭建了好几个粥棚,最早的第一家是玉嬷嬷和萍姨娘搭建起来的。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再动员动员,北城没有受损的其他人家也熬粥送到街面来。 一家凑一碗,灾后当天从十里巷出来的灾民就都有粥喝。 又有治安所兵马司的军士看管,不听话的一律当场打翻,再绑在街头示众。 杀鸡儆猴立竿见影,灾民没有机会去骚扰周围居民。 安娘子带着兵马司的人拦在街口逐一搜身,提刀带棒的一律没收。 灾民进了街巷,赤手空拳也没有抢劫的底气。 这样杀伐果断的事,自然也只有安娘子才做得出,兵马司的人也只听她的。 金湛找到安春风时,她不在粥铺,而是在治安所里,正跟几个伍长在一起商量事,要把那些灾民里面那些青壮挑出来送到十里巷救灾去,不能白吃白喝养着他们。 对这个决定伍长们拍手叫好,心中对安娘子也越发信服。 他们见多了救灾赈药赈粥的各种情况。 那些善心满满的贵妇贵女们来搭建灾棚,用心是好,可是位高又精贵,不会听从下面人指挥。 要么说自己要体恤下民。 提着篮子带着丫鬟婆子就到灾民堆里送馒头。 用安娘子的话说,那就是送人头。 被灾民抢走钗环首饰都是小事,连人都要搭进去。 要么就是慈母心爆棚,看到苦难就心疼得不行,简直把灾民就当儿女。 口口声声不许打不许骂,他们都是可怜人,需要同情爱护,就是杀人放火也是情有可原,连重话都不许说。 只有安娘子不同,她也不怕被人辱骂恶毒没有善心。 哪怕在十里巷是条龙,到棋盘街也得当泥鳅。 第一天在街头挂上十个不听话的,第二天又挂十个打架斗殴的,不打不罚,就这样在太阳下晒着,才两天棋盘街就非常太平,灾民也是乖巧可爱。 金湛一到,伍长们就立马汇报救援。 “棋盘街没有灾民病死,饿死!” “棋盘街没有发生失火失盗!” “棋盘街新增加一人……” 这是昨天才发生的,有灾民孕妇生产,母子平安! 棋盘街不只是一条街,连着周围街巷也是一个社区,一个大坊,能平静渡过这四天,也意味着接下来再出事的可能性就小了。 金湛已经来过一次,知道北城十里巷这边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多了。 不仅没有发生黑户入室盗窃犯罪,而且这些平时就不务正业的罪犯,此时还老老实实待在各条领粥的队伍里。 南城那边多是平民,已经发生几次趁乱劫掠。 几个伍长一离开,金湛抬手捋了捋安春风耳边的面巾道:“我给棋盘街安排的这二十几个人,是为你们安危拨过来的,让你在家等着就是。 你倒好,这点人当成千军万马用,不光守住棋盘街,还把十里巷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看你是能当大将军的才能。” 刚才伍长们在汇报,安春风也没有离开,此时听到金湛这半是责怪,半是夸奖的话,哼了一声:“我可没有那能力,也就会安排这十几个人。 还得靠王伍长他们配合,要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安春风自知不是当将军的料,前世最多见过十几人打架斗殴的场面,血腥暴力,但最后还是被蜀黍一锅端进局里。 她看得多的还是影视剧,虽然里面都是骗人的把戏,还是有可取之处。 在这方面,经过神剧洗礼的女人,还是比大梁朝普通男子强。 有王伍长他们配合,从第一天开始,安娘子就让所有军士守住坊门。 再加上有里正,坊正和街坊邻里抽出来的人手帮忙。 一边救人,一边快速搜身放行,不许灾民聚集。 二十个军士没办法抓老鼠,但可以在一起打老虎。 那些黑户到了坊门,面对如狼似虎的兵马司军士只能老实听话。 再被里正带人看住,局势就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第261章 大家都赈灾 金湛过来,是要去十里巷。 水已经退了,那里面有些东西需要清理,北城兵马司的人找出尸体,正尽快送出城外焚烧。 自己这一去,肯定好几天都不能再来梨花巷看安安,免得把身上的晦气带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安安,水已经退了,有兵马司的人在,你也别操心这些,还是好好歇着。” 金湛声音柔和,看着安娘子为自己忙忙碌碌,他很是心疼。 “我不累,最多再过几天就好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补偿我!”安春风笑眯眯道。 “好,等这几天忙过,我就带你去樾湖划船如何?” 金湛抿唇露出一个浅笑。 安安一个女人又是赈药又是打匪,很是抢了一些人的风头。 甚至有话传进自己耳朵,认为是自己新官上任一碗水端不平,故意让北城兵马司出风头。 这些事自己做不好,还不许别人做,真是笑话。 不过这些话他不想告诉安娘子,倒是有其他事需要说:“太医署会来调查药棚!” “嗯,这话玉嬷嬷说过。 沈小郎中这几付的汤药效果很好,而且回春堂的沈圣手也查看过药,没有问题。” 安春风信心满满,这次让沈小郎中来搭药棚,自己是相信他的医术和人品,想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 “沈小郎中在里面,怎么雪娘也在?”金湛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只知道荣雪对医学感兴趣,并不知道学医的原因。 安春风也没有将小姑娘的情窦初开说给他知道。 上次在城外赏花遇到老郡主,金湛只以为荣雪是跟着安娘子去的帷帐。 现在看见荣雪跟沈小郎中在一个医帐,他再是愚钝也感觉出不对劲来。 荣雪是崔中丞的外室女,任由她跟一个男子几天里待在一起,会不会生出情愫来? 不得不说,金湛的担心正是玉嬷嬷的目的。 玉嬷嬷出身大家族,又在教坊司过了半生,早就看透人间冷暖。 家族婚姻讲究的是利益共赢。 情爱第二,能情投意合只是附带。 勾栏院更是色利交易,她对于感情可能看得比任何人都实际。 女儿虽然说自己已经想通,真正的又会怎么想呢? 还不如让她多接触,面对以后的生活日常,说不定就放弃医学,也不对沈小郎中有想法了。 同时玉嬷嬷也想要试探沈修瑾。 若沈小郎中喜欢女儿,沈家也愿意接纳雪娘的身份,她也会同意这个婚事。 沈家的家景不好,自己可以出手帮忙,而且如今她已经在做这个准备了。 安春风也不知道玉嬷嬷这办法对不对,反正这几天看来,沈小郎中对荣雪都礼貌有加,没有表现出有丝毫异常。 金湛此时也只是随便一问,他对其他女子没兴趣。 很快两人就走到玉嬷嬷等人的粥棚外。 此时,小豆子正头扎一根红巾,站在高高的木架上,挥舞木棒催促领过粥饭的人离开。 他眼力好,记忆也好,在他火眼金睛监督,那些想冒领第二次的无处遁形。 金湛指着上面那个蹦跳不停的孩子诧异道:“这就是你说的豆牌监视器?” “是!”安春风看一眼高架上的小豆子就想笑。 小豆子是社牛,这种众目睽睽的事他最喜欢。 已经在上面蹦四天都不嫌累,还扎上红头巾,感觉自己才够显眼。 金湛摇摇头,他无法理解安安身边的下人,一个个不像小厮那般唯唯诺诺,倒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小豆子老远就看见安娘子跟金大人过来,立即对着下面的人喊着什么。 很快,粥棚里的人就出来了,将两人迎进去。 没多久,辛苦钻营多年,终于升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林峰骑马过来,也进了粥棚。 这一幕,全部落入远处另外一个粥棚的视野之中。 那也是一顶很大的粥棚,四五个下人小厮正骂骂咧咧的盛粥。 粥棚外,灾民排队有些吵嚷,时不时有人插队,但没有人管。 粥棚后面,一个衣裙华贵的少女使劲摇着扇子,嘟嘴抱怨:“母亲,我们捐些银钱就可以让人来施粥,怎么还亲自来跟这些脏东西在一起!臭死了!” 旁边,身穿淡绿素纱衣裙的贵妇人瞥她一眼,嗔怪道:“你已经这样大了怎么还不懂事,现在皇上对宗亲勋贵很是不满。我们能来抚恤灾民,就可以让皇上开心。” 说起皇上,少女没有再反驳:“能赈粥的地方多的是,南城那边也有受灾。这里靠着十里巷,很是吓人!” 京城前些时日好几家勋贵被削爵,现在家里父亲兄长都不出门,就连最喜欢的斗蛐蛐都不玩了。 第189节 母亲要亲自来施粥,也是想让侯府有点好名声,只是这位置选得不好。 贵妇人微蹙眉头:“就因为这里靠近十里巷,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哼!姝儿不愿意!”少女有些不耐烦。 贵妇叹气一声:“那姝儿又想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呢?” 少女羞恼道:“母亲,你总不会要在这些黑户里面给姝儿挑夫婿吧!” 贵妇人笑起来:“这地方也是有宝的,就看姝儿要不要用心。” “母亲,你什么意思啊?”少女娇嗔,自己十六岁,早该定亲。 只是武安侯府虽然是勋贵,但家里早没了荣宠,她的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 同样的勋爵之家看不上侯府,选个小官员,侯府也不愿意。 “姝儿,你看外面来的是谁?”贵妇人用手中扇子指指外面。 少女回头,透过帘幔缝隙看清外面,顿时惊讶道:“母亲,那人是谁?” 此时外面从灾民中间走过来的两人,一个是她早就认识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林峰,另外一个人自己不认识。 口鼻端方,气宇轩昂,神情肃然,虽然不如自己平时看见的那些郎君唇红齿白的俊雅,也是另外的一种好看。 武安侯夫人笑着看向女儿:“这位就是皇上如今最信任的金大人,你可满意?” 林峰站在粥棚前,对金湛道:“金大人来得也正是巧,今天武安侯夫人也来赈粥,我们需要拜见一下。” 金湛皱眉,怎么没有听安安说起? 他只知道棋盘街有武安侯府和几家官眷也设下粥棚。 这些人家的粥棚自有下人来打理,不会主家亲来,今天怎么武安侯夫人来了? 大概是武安侯夫人突然来,玉嬷嬷和安安并不知道。 心里这样想着,金湛迈步进入棚里。 不愧是侯府搭建的粥棚,前面是粥桶,后面还有一片空间。 后面拉起白帘,隐隐约约能看见有数个人影晃动。 郁香扑鼻,环佩叮当,好似有年轻女子在里面。 第262章 侯府家也有难处 金湛微微蹙眉,他对京城里各个高门家族的情况略有知道。 武安侯是前朝几代传下来的爵位,没有女儿在宫中,也没有牵扯到成王案。 武安侯老侯爷身体欠佳,如今的侯爷能力一般,侯府名声不显,不该来找自己才是。 不过武安侯府有几个适婚女儿…… 金湛心下有了防备,自己跟安娘子的婚事只是低调,并没有刻意隐瞒,所以是一部分人知道,一部分人不知道。 但若有心稍微打听,就会轻易知道内情。 现在武安侯夫人带着女眷来赈灾,还没有让安安她们知道,这显然是不寻常,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多年来养成的防备习惯,让他心中警铃大起,重新回到“职责所在,哪怕一条狗也要救”的时代。 林指挥使先上前行礼:“下官林峰见过武安侯夫人!” 金湛也行了一礼:“下官金湛见过武安侯夫人!” 里面有一温和女声道:“两位大人不用多礼,我只是来施粥救民,两位大人辛苦了!” 林峰恭敬道:“武安侯夫人宅心仁厚,慈心一片,是难得的善事!” 金湛沉声:“夫人冒着暑热来施粥,是灾民之福。只是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告退!” 他还没有走,白帘后面的女声已经响起:“据我所知,十里巷的水已经退了,兵马司也在安排灾民回去。 金大人这样急着走,该不是觉得我武安侯府没落无用,入不得金大人的眼,连应酬都不愿意吧!” 金湛只能站住:“夫人多心了,下官只是急着去十里巷收尸!” “啊!收……收什么?”帘布后一阵低低惊呼。 紧接着,金湛就听到帘后脚步混乱,武安侯夫人的声音有些慌乱道:“林大人,十里巷的事还没有完,不是已经清理干净了吗?” 林指挥使连忙解释:“十里巷的确已经清理过,正在安排灾民返回。金大人是尽忠职守,爱民如子的楷模,一定要当场查验,要不然金大人也不会如此得圣心。” 金湛沉声道:“下官向来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下官需要去监督现场。” 帘布后女声干巴巴轻笑起来:“这倒也是,早就听说金大人性直,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只是那些事自有下面军士在做,又怎么会需要你等品阶官员在场监督!” 金湛又道:“武安侯夫人能亲来赈粥,自是细心周全,生怕下面的人散漫惯了,误了民生。 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水退后,那些溺亡在外的第一遍的确找过。可第二遍就需要下官亲自在场监督。” “现在是第四天,还有被房屋压住的尸体,暑天腐败快,腹胀如斗,蛆虫乱爬,恶臭熏人,一上手就皮肉分离。若是主官不在场,恐怕下面的人会偷懒……”金湛说得认真仔细。 他话还没有说完,帘布后已经响起呕吐声。 接下来的话金湛也无须再说了,只拱拱手:“下官真的需要抓紧时间过去,万一蛆虫乱爬……”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呕……!” “哇……!呕!” 帘布后又是“哇”声一片。 金湛转身就走。 林峰在旁边顿时傻眼: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只知道武安侯夫人要见金大人,怎么才几句话就弄成这样。 不过,金湛是自己顶头上司,武安侯爵位虽高,还是跟上司比不起来。 他连忙喊着:“金大人,十里巷那边下官最熟悉,还是下官带你过去……”就追着金湛屁股后面跑了! 帘布后,武安侯夫人和女儿宋含姝吐得脸色发白! 旁边伺候的嬷嬷丫鬟忙着端来清茶漱口,又用香片含着,再将熏炉端到旁边来。 因为要来这肮脏之地,她们早就备着各种香片和茶水,就是防着看见什么东西不适。 好一阵,母女才缓过劲来。 宋含姝用帕子捂着脸:“母亲,我们快走吧!白白来这被那武夫羞辱一番。” 武安侯夫人还在喘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恶心到了,瘫坐在椅子上不动。 半晌才嘤嘤出声:“若是侯府还有以前的荣光,你父亲兄长能争气一些,谋到实缺有实权,我们也不会抛头露面来讨这屈辱。” 旁边有嬷嬷劝说:“夫人也想开些,侯爷和世子一惯不喜权势也是好事。 你看这次京中有多少勋爵被罢,牵动枝枝叶叶不少。也就我们侯府没有牵绊,世子还提升了一级官阶。” 武安侯夫人苦笑:“你说又有哪个侯府世子会在太仆司,还只是典车,连少卿都做不上!” 嬷嬷再劝:“世子虽然位低,但皇上出行的车马都是世子负责,位低责重,这是皇上的信任。” “李嬷嬷说得好听,什么位低责重,不过就是个马夫。” 宋含姝在旁边愤愤道,“要是皇上真的信任兄长,那就将人拨去兵部,负责边军粮饷军马,而不是皇宫的御马监!” 这话嬷嬷就不敢答了。 武安侯府的爵位是祖上出过大将军,但能传到现在爵位不丢,还是靠每代侯爷都忠心……养马! 武安侯夫人到底是成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由着女儿胡言乱语,她斥责道:“姝儿闭嘴,皇上怎么安排都是恩赐,你不许对兄长不满!” 宋含姝憋屈。 自己的婚事难成,还就怪父亲兄长不争气,谁家侯府伯府愿意娶一个马夫家的女儿。 现在就连一个扒尸体的武夫都可以羞辱自己。 她不想还好,一想就是白花花的尸体,还有白花花的蛆虫…… 呕、她又开始吐了!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再另寻合适人选就是。”武安侯夫人准备走了。 她知道金不二是个手上沾血的,可没想到还是个沾尸的。 自己已经闻够家里父子回来时那满身的生畜屎尿味,要是再来一个尸臭……不敢想象! 见母亲终于要走,宋含姝脸上顿时轻松下来,她是生怕母亲会把自己嫁给那个武夫。 就在此时,有府里小厮过来:“夫人,有户部官员过来登记粥棚!” 武安侯夫人顿时停住脚步,她辛辛苦苦待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微薄名声吗? 现在有户部官员来记录,自己肯定要留在现场才是,而且还要亲手给灾民盛粥。 “好,我们等到户部来了再走!” “夫人,粥不多了!” “加水!” “已经加过一次!” “再加,哪怕成清水,也是从城外拉来的清水,比城里污水好!” 好像是有道理! 小厮立马将粥桶里加水,惹得一阵喧哗。 消息传得很快,户部官员人还没有到,就知道棋盘街有武安侯夫人亲自施粥。 他立即第一家就到了武安侯的粥棚前,果然看见雍容大度的武安侯夫人正站在粥桶边给灾民“舀水”。 第190节 俊美非凡的户部官员恭敬上前,姿态端方,翩翩行礼道:“下官唐玉书见过武安侯夫人!” 第263章 小官唐玉书 “唐大人不用多礼,进棚说话!” 终于等到户部来人,武安侯夫人将手上的勺子赶紧丢给小厮,她站在这粥桶边足足舀了十勺。 唐玉书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进入棚中。 帘布后,宋含姝依然好奇的窥视外面,见到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官员进来,顿时眼前一亮。 这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口若染脂,清隽文雅,眉眼间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忧郁。 再身穿官服,身量单薄瘦削,如同弱柳扶风,落在别人眼中,这简直就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诱惑。 宋含姝不由轻“哈”出声,这声音被唐玉书听到,抬眼看过来 。 帘布后,宋含姝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家小娘子扯开。 唐玉书就只看见帘布晃动,还有飘忽而过的一抹鹅黄裙摆。 他收回目光,认真给武安侯夫人填写名册:“下官已经查验过十处粥棚,只有武安侯府的粥棚是夫人亲自动手。 天灾无情,酷暑之下,还有夫人这般的仁慈之心可以渡过劫难,真是灾民的造化。” 武安侯夫人听到只有自己能亲临粥棚,心中早就乐开花,她努力做出愁苦:“天道无情,黎民百姓难啊!” 两人一唱一和,在唐玉书温暖的言语中,武安侯夫人的虚荣得到极大满足。 这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青年,可惜官位太低,只是八品录事,不过府里旁支还有女子未嫁,也是可以联姻的。 武安侯夫人开口问道:“唐大人家住何处?可有成亲?若不嫌弃,本夫人给你联一婚配!” 唐玉书眼神中忧郁更浓:“让武安侯夫人费心了! 下官已经娶妻,拙荆孕子九月,已近临盆,不敢再误佳人花期。” “哦!那就提前恭喜唐大人能得麟儿!”武安侯夫人也只是兴头上的随口一说,见唐玉书已经娶妻,自然就没了下文。 户部官员已经登记,这里就再没有停留的价值,武安侯夫人立即起身离开。 唐玉书又在旁边恭敬相送,此时他就看见从帘布后走出一个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鹅黄衣裙年轻女子。 腰挂环佩,头戴简单的珠花丝带,没有华丽装饰,而且还戴着面巾看不清楚眉眼,但举手投足间浑身高贵气质,不是孙如意那冒牌货能有的。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宋含姝从唐玉书身边走过,不着痕迹的歪头瞟一眼。 没有帘布,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她才发现这个小官长得比那些跟兄长来往的郎君还好看。 唐玉书早就发现宋含姝的动作,但他不敢抬头,只能目视一双小巧绣鞋在自己面前微微停留,再匆匆登车离开。 武安侯夫人走后,唐玉书这才招呼随自己出来办差的小吏开始每家登录,以后要存档入库的。 从三月底入户部当一个文书小吏,唐玉书沉沦了一段时间。 直到堂兄唐景瑞将伯母送去乡下,又走了萍姨娘,就找他谈过一次 。 如今孙氏即将临盆,母亲秦氏又病病殃殃,由不得他再摆烂摊子。 春闱已过,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现在需要兄弟俩同心协力,重振旗鼓,共度难关。 唐玉书将孙如意的首饰全部拿去银楼折成银子,唐景瑞也从严氏那里拿出一些钱来。 上下打点,总算让他谋到八品录事。 虽然做的每天还是统算表格,官位低微,至少现在从吏到官,就是一个跨越,也算正式入了官场。 【官:朝廷直接任命的“朝廷命官”,有品阶有俸禄,可以治理百姓。 吏员:是隶属于官员的具体办事人员,大多招聘,等级更低,无品阶,只能替官员服务。】 这次暴雨内涝,户部需要统计灾民和赈灾情况。 大热天,唐玉书这样刚刚入职的小录事就得带着吏员出来跑腿。 对北城棋盘街这个地方,唐玉书是很有情绪的。 年初有唐二郎和孙家带人到梨花巷抓人,后果凄惨,声势浩大,他就是再聋再瞎也知道。 如今安氏就在棋盘街,自己现在是户部官员,也能当面见一见。 不过,也只能这样。 堂兄唐景瑞提醒过自己,安氏跟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走得近,两人已经有了首尾。 既然已经跟安氏断了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横生枝节。 唐玉书是聪明人,也知道是这样,金湛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人。 可他每每想起春闱前,在国子监外面看见安氏给陈槐送纱袄的情景。 陈槐考场顺遂,自己却冻得差点不能从考场下来。 不仅丢了状元之名,还最终落得一个同进士,他心里那股怨恨就难以消除。 棋盘街的登记很是顺利,几乎是自己这几天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 棋盘街的里正没有带唐玉书进每一个粥棚,而是直接去兵马司治安所。 在这里,唐玉书看见一份简练而工整的表格。 是棋盘街每一天粥棚的米粮,每天领粥的人数,男有多少,女有多少。 跟唐玉书一起出来的中年吏员咋舌赞叹:“王伍长,薛里正,你们棋盘街是我在户部二十年里,看见救灾做的最好的。” 王伍长嘿嘿笑:“为了这份单子,可把我这个大老粗的头发都磨掉不少,不过也就刚开始难些,后面就只管填数就是。说到底还是安娘子跟玉嬷嬷的办法好。” 唐玉书眉头轻蹙没有出声。 旁边吏员惊奇道:“那个安娘子跟玉嬷嬷是哪个高门出来的?是武安侯府还是……”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王伍长和薛里正齐齐笑起来:“就是梨花巷的安娘子,也是我们兵马司指挥使夫人。 虽然不是哪个高门出来的,那也是满腹墨水,多的是本事。” 唐玉书听到安氏跟那个金湛有婚约,心中更是火起,忍不住轻嗤一声:“还没有成亲算哪门子夫人,一个下堂弃妇而已,说到底也是你们在替她脸上添光。” 安氏跟了自己几年,唯唯诺诺只知道闷头做女工讨好自己。 现在突然这般能干,还不是这些大头兵为自己上司颜面好看说的假话。 唐玉书的话才落,就见王伍长和薛里正都变了脸色。 王伍长举起自己砂钵大的拳头在唐玉书面前晃了晃:“唐大人,你再口无遮拦,别怪我这拳头不认人!我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安娘子哪怕是寡妇二婚,也比你家那正妻体面!” 旁边薛里正使劲点头:安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唐大人要是惹恼兵马司的军士,被打了都无人管。 王伍长其实不知道唐玉书是谁,更不知道他的正妻是谁,但一个才八品的小官员,还不够他看在眼里。 而且安娘子是寡妇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谁敢轻视。 寡妇? 唐玉书都没空去想自己的正妻如何体面,就先被这句话气歪鼻子:自己何时死的? 第264章 保持头脑清醒的方法 都说武力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好好说话! 有王伍长砂钵大的拳头在外,再想想堂兄的提醒,唐玉书恢复神志,甚至变得有些谄媚道:“金大人能娶到如此贤内助,真是让人羡慕!” 王伍长见他终于懂事,也笑呵呵道:“这话不假,谁能娶到安娘子,那都是鸿运当头,说实话,我们这些底下的兄弟谁不羡慕金大人。” 有权有势就是人上人,那时候谁会在意你的夫人出身如何。 要是心中不畅快,大不了多收几个小娇娇就是。 梨花巷劫案和逍遥山庄两桩事,金大人可是靠着安娘子得财又得命,官职直接上到从四品,知道内情的人简直羡慕得眼睛要滴血了。 此时唐玉书的眼睛没有嫉妒得滴血,而是心中快滴血了。 他一边抄录数据,一边听着伍长、里正对安娘子有口没有口的称赞。 还有旁边老吏的啧啧好奇。 就在唐玉书实在忍耐不住时,王伍长已经说到唐二郎到梨花巷来抓“逃婢”的事。 “那群歹徒实在是太猖狂,居然敢到这里来污蔑安娘子。 安娘子是有名有册的良家子,他们就敢强抢,还追着报案的安娘子去到十里巷。” “十里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黑户流民的地盘,孙家人到了那里还嚣张跋扈,闯了人家赌坊,被打了一顿,又被老鼠咬死。” “知道吗?这就是报应!哪怕不被老鼠咬死,落到我们兄弟们手中,一样把屎尿给他捶出来。” “安娘子是无辜的,被金大人救回去,两人就好上了。 那群歹徒临死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撮合上我们的金大人和安娘子!” 王伍长说得兴头上,巴掌在桌上拍得啪啪响:“我们就等着吃安娘子喜酒呢!” 唐玉书听得脸色苍白,他原本还想见一见那弃妇,可现在看来,自己若是遇上那贱人,还能不能站着走出棋盘街都是未知。 还是……不见为好! 在治安所抄录下需要的数据,唐玉书就立即要返回户部交差,一刻也不想耽搁。 老吏临走还听得意犹未尽:“这个安娘子还真是个人物,棋盘街的乱民黑户被她挂了二十个,那些人就不闹腾了。 要是换成旁的小娘子,还不吓得喊娘。” 唐玉书“嗯嗯”应和着出了治安所的大门,坐上户部公派的脱毛老马车。 就在马车穿过规规矩矩排队领粥的灾民和旁边几户粥棚时,高台上扎着红布的小豆子引起赶车老吏的注意。 “唐大人,你看这家粥棚还弄一个人在上面……肯定就是安娘子的粥棚。呵,那孩子也不怕热!” 第191节 听到声音,一直都晕晕乎乎的唐玉书抬头看去,立即就认出上面精神十足的小孩就是小豆子。 这个小厮跟小东西以前一直围着自己讨好,现在跟上那贱人,也是这般跳脱! 自己婚礼上被秦牧逼着认亲,应该就是安氏怂恿的,逼得父子关系当众决裂。 安氏,你好狠毒的心! 此时,老吏没有听到唐玉书回答,就自作决定停车:“唐大人,百闻不如一见,王伍长他们对这个安娘子吹捧得这样厉害,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唐玉书猛然惊醒,神经质的拍着车厢板喊道:“别停!快走,我们回户部!” 可就在这时,高架上的小豆子也早已经看见了这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大家都知道今天有户部过来登记,小豆子见车停下就对着棚里边喊:“安娘子、玉嬷嬷,有户部的官员过来了!” 棚子里面,安春风和玉嬷嬷也看见了外面停的马车。 安春风正拿着记录着各户捐献过来的米粮名单看,听到小豆子喊声,就缓步走出来。 老吏本来就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见状回头对唐玉书道:“唐大人,看人家已经出来了,我们还是见一见吧!” 唐玉书在看见安春风出现在棚口的那一刹,他就知道自己此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他不能服输,只能硬着头皮下车。 看见下车的人是唐玉书,安春风微微有点发愣。 自己从进入这具身体到离开唐家,中间只有几个小时。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她对唐玉书容貌早就淡忘,或许是全部都淡忘。 此时再见,也没有想起什么前情旧事,就连需要感情的恨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换了瓤子,就抹去一切了! 安春风很淡定,唐玉书却是心绪难平,从两人分手,他是第二次见到安氏。 只不过,那一次是在国子监门口,而且安春风戴了面纱,他只看见身形并没有看清容貌。 此时的安春风因为天气炎热没有戴面巾,肌肤莹莹如玉,双颊嫣红,娇美艳丽,身姿轻盈,整个人仿佛一块珠宝,让人挪不开眼。 再想到家里那个满脸孕斑,浮肿庸俗的孙如意…… 唐玉书的心态又崩了! 他眉头紧锁,撇开头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翻腾的情绪。 安春风看清是唐玉书后,只感叹户部太小,说起来也是上百官员,怎么会遇上熟人。 哪怕来人是唐大郎,她都感觉正常。 安春风站在粥棚边没有开口说话,戴着面巾的玉嬷嬷就从棚里迎出来。 玉嬷嬷知道安娘子不惯跟官员打交道,所以这些交际往来的事都是她在承担。 对外,她就是安宅的管家嬷嬷。 “大人是户部来登记的吗?”玉嬷嬷一边把唐玉书往粥棚边一个小小的凉棚引,一边出声询问。 跟随唐玉书出来的老吏接口道:“我跟唐大人已经在治安所看过名单,实在对安娘子佩服得紧,就特意过来看看,以后也能将你们的方法传授给别人!” 玉嬷嬷笑得亲切:“官爷缪赞了,这些都是我家大娘子的主意。 暑热出来办公辛苦,采蓝,给两位大人送些消暑的酸梅汤过来!” 两人说话,唐玉书一言不发站在旁边。 老吏也不管他,自顾自在凉棚坐下等着喝茶。 明面上吏比不上官,但实际上初入部门的小官是管不住这些老吏油子的。 武安侯夫人那里他连棚子都没有进,在治安所,那些兵痞子大老粗又只给他喝了几盅凉水,可没有什么消暑的饮子。 此时见这个嬷嬷说话轻柔体贴,老吏也就多待一会。 唐玉书见安春风站在粥棚那边对自己理也不理。 此时小厮下人都在各司其职,无人关注这边。 他终究忍不住走过去,站到安春风跟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听说……我已经死五年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第265章 谁是你前妻 安春风的视线从手中的名册上缓缓移开,看向唐玉书。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像是听到蚊虫骚扰般微微蹙眉,一脸茫然:“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你装什么!” 唐玉书瞬间暴怒,却没有了气势。 面对安氏的茫然,他憋在心中的积怨如同蓄势已久的一拳,却劈落打空,什么都没有伤到。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还让唐玉书差点岔气。 果然,安春风是装的。 见唐玉书被自己的无视气得涨红脸,她嗤笑一声:“原来是唐大人啊!你说话站远一点,莫挨老子!” “你说什么……老子?”唐玉书真的是被气着了,但暴怒也消了! 安春风黑下脸:“听不懂人话,我就再说一次。滚远些,别出现在我面前。” 唐玉书双拳紧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冷声道:“你既然是我前妻,已经离家,又为何让儿子闹我的婚礼?” 安春风诧异道:“唐大人,说话得讲证据! 谁是你前妻? 唐大人一无婚书,二无凭证,三无媒人就跑来认妻。 是谁给你的勇气,是你家死了八百年的老祖宗吗? 强抢民妇,知法犯法,唐大人前十几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是准备把后半辈子也搭进去? 而且我还是一个寡妇,难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还有你儿子……我记得唐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没有儿子。 要不要我找几个证人来,把唐大人当天如何殴打小乞儿的事再说一次?” 安春风声音不大,不吵不闹,可噼噼啪啪不停嘴。 不仅没有给唐玉书反驳的机会,还连一丝缝隙都不给人留,全方位无死角封死。 唐玉书呆立着,只感觉这些话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就连他心中突突乱跳的怒火都熄灭了,只留下透骨凉意。 用什么证据来认妻? 没有,什么都没有,当初没有给安氏一纸婚约,连酒宴都没有办过,现在自然也拿不出凭据。 用什么证据来证明儿子? 没有,连妻都没有,哪里有儿子。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道理人人都懂,更何况在婚礼现场,自己亲口说牧哥儿是收养的小乞儿,还要抓捕送官。 要人作证? 那证人就太多了,不说已经是大理寺丞的陈槐会不会踏上一只脚,将自己狠狠踩进泥里。 就是以前依附广安伯府的那些官员,也会立即撇开关系,甚至倒打一耙。 唐玉书脸色青白交加,只能急促的喘息着。 他原本一口气憋在心里,只希望将安氏痛骂一顿。 看着她被揭破身份后的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甚至跪下来求自己不要说出秘密,就可以把自己长久以来的怨恨发泄出来。 可是,在自己说出“前妻、儿子”之后,却感觉更憋屈了! 以前总感觉还有一点希望,一丝把柄,现在才知道什么都没有! “你就不怕我告诉金湛,你就是个被我赶出门的弃妇?”唐玉书咬着牙问,他还不死心。 这一次,安春风连看都懒得看他,对手太弱,这些答案还是唐玉书自己准备的,她都没兴趣出招。 现在唐玉书要去金湛面前揭发自己,那就去吧! 自己也好看看护食的金湛拳脚功夫到底如何,能不能把人打到内伤还没有一点破绽。 看安春风这懒洋洋无动于衷的样子,唐玉书脑子一热。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曾经跟自己山盟海誓耳鬓厮磨,现在却像陌生人一样,就连喜怒都没有。 唐玉书上前就想抓她的手,想要安氏承认跟自己有关系。 安春风哪里能让他一个文弱书生抓住,连退数步就躲开。 随着安娘子的一声:“登徒子!”黑豆就像一头猎豹从旁边角落冲出来。 他刚才一直在棚里默不作声,此时见唐玉书意图不轨,就狠狠一脚踹去。 唐玉书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整个人也横飞出来。 还好外面有灾民在排队,只听到“哎呀!妈呀”几声惊呼,唐玉书横着砸翻几个人就跌成一团。 有人垫背,他没有摔伤。 可那些灾民正闲得找虱子,此时见这官员当众调戏善人大娘子被打出来,顿时就来了精神。 官员不能打,叠罗汉总会吧! 粥棚的骚动很快就被兵马司的军士打散。 唐玉书被人从人堆最下面扒出来时,身上官服不整,小腰差点压折,就连俊脸都被臭脚丫子踩黑了。 户部老吏指着这些灾民跳脚大骂:“全部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殴打朝廷官员不是小事,必须严查。 黑豆被暂时控制,那些灾民却一哄而散,扛着自己的简易包裹就跑回十里巷去了。 水退泥干,反正最迟也是这一两天就要回去搭自己的窝棚。 第192节 早回去,还能抢占一个好位置,再搭一个大点面积的房子。 偏偏站在高台上累了一天的豆牌监控器也正好睡着了,啥也没有看清楚。 最后,兵马司王伍长他们过来一番询问调查,得出结论:这是一个误会。 而且还是唐玉书自己先说是误会,黑豆是不小心将他撞进灾民里面去的,不用追究。 老吏在旁边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垢,心里却是暗骂:好端端的做事不好,要手贱去招惹安娘子,被人打了都活该! 他没有看见事情的全部经过,唐大人说是不小心撞进去的,自然不会再往深的问。 可安娘子那一声“登徒子”他可听得清楚。 唐玉书此时也是咬牙装死,他只能说自己是见安娘子要碰到粥桶伸手去扶,没有其他意思。 不管他有没有意思,棋盘街他都不能再来了,而且上了兵马司黑名单。 王伍长呲着牙花将人送上户部的马车:“唐大人,以后再需要什么单子,就直接来找我这个大老粗,免得你乱跑被人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唐玉书无言以对。 他敢悄悄威胁安氏,可不敢对着有砂煲大拳头的兵痞子再说一次。 要是知道原因是在“调戏”安娘子,自己可能真的要抬出去。 旁边,老吏是喜滋滋赶车走了。 因为“误会”害得唐大人受惊,安娘子大方装了一个五两银子的荷包压惊。 丢人现眼的唐玉书不收,老吏却毫不客气收下唐大人的卖身银。 他们这些坐签房的小吏员,难得有沾油水的机会,这可是五两银子。 哪怕自己跟唐大人二三分,也是一个月的二两月银。 这个老吏也是个大嘴巴,拿了银子也不安分,忍不住四处炫耀。 随着两人回到户部,唐玉书被灾民打一顿的事就传开了。 当天就有人告诉了同在户部当值的唐景瑞。 他不仅是上官户部主事,还是唐玉书的兄长,这种事他该管。 知道是在北城棋盘街出的事,唐景瑞回到家里,立即气冲冲找到鼻青脸肿的唐玉书,要问个明白。 第266章 妇人之仁 唐玉书如今还是住在唐家跨院里。 当初秦氏跟孙如意要来主院吵闹,让刘氏狂躁症越发严重,唐景瑞生起过要这家搬出去的想法。 可从刘氏被送去庄子上,唐月熙因为心中怨恨,不跟孙如意见面,也住在城外的外祖母家不回来。 唐二郎夫妻不在了,萍姨娘又一走,再打发走一些下人,唐家瞬间从人满为患,成了冷冷清清。 多唐玉书一家住着,也多些人气。 再加上严氏跟安娘子有约,要让唐玉书“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也就没有再让搬家。 这次唐玉书受伤先回来,等唐景瑞下衙,家里已经请过郎中在煎药了。 看着鼻青脸肿的唐玉书,唐景瑞遣开秦氏和孙氏婆媳俩,沉声道:“三弟,你老实承认,是不是去见过安氏了?” 唐玉书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半边脸肿着,就连嘴都歪到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大哥,你就别问了!今天只是误会!” 他不想把自己在安氏面前丢脸的事说出来。 唐玉书心里难受,他无法说出自己看见安氏后的那种失落感觉。 眼见自己丢弃不要的一棵草,突然开出绝美的花,却属于别人。 而自己这个曾经可以随便嫌弃那棵草的主人,早已经被遗忘漠视。 只是他心里的难受,究竟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嫉妒和占有,有多少是不甘,自己也说不清。 唐景瑞冷哼一声:“三弟,实话告诉你,你本是状元之才,被女人拖累才到今天这地步,要是再跟女人纠缠不清,这一辈子就白费了。” 唐玉书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以前是想借孙家联上广安伯府,现在梦想破裂,就连科举都失败。 虽然不能全怪孙家,但伯母瞒着自己把安氏和母亲从老家带来,就让自己身陷后宅之乱,无法脱身,这笔账还得从刘氏开始算起。 见唐玉书心中还有气,唐景瑞继续道:“我娘以妇人之见左右你的婚事,是她不对。 现在害得二郎丧命,家破人亡也是她自找的,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偏袒。 但这件事里,也是你心存幻想,自愿踏上高门才给我娘机会。 如果你一开始就心有志向,决定自己足踏实地的考学,也不至于落于妇人之手,出现这样的局面。” 唐景瑞在十六七岁时跟月娥缠绵游戏,输光赎身银子,幡然醒悟后躲进书院刻苦学习,是自己凭实力考中进士再外放任官,娶的也只是县丞女儿。 入户部虽然也借了广安伯府的势,但从内心来说,唐景瑞对用婚姻去攀高枝的行为并不赞同。 只是等他回来时,唐玉书已经跟孙如意成亲,就连孩子都赶出家门,木已成舟,再无变改。 听着唐景瑞的分析指责,唐玉书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唐景瑞也没有等他开口说什么后悔,继续道:“孙家垮了,你还不能垮,费尽心机进了户部,以你才貌双全的能力,总有出头之日。 只有展露头角,才能洗去你攀附权贵的污名。” 唐玉书何尝不想洗去同窗的鄙视,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要拖着孙如意这个负担。 “大哥,孙如意……我想休妻!”唐玉书吞吞吐吐道。 “不行!”唐景瑞想都不想就拒绝:“别说孙如意现在即将临盆,就是以后她生下孩子,你都不能休妻。” “为何?我们没有感情,强行在一起不幸福!”唐玉书急了。 唐景瑞死死盯着他:“感情是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能卖几两银子? 幸福又是什么,你需要的是安稳日子,不是天天花前月下。 你以前的感情呢?被你丢弃,已经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孙家是没有了,但孙如意是出自广安伯府。 伯府可以不要你,你不能随便丢下伯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三皇子还在,几十年后一切皆有可能。 若是广安伯府不能翻身,你也只是养着一个女人,而且还不会牵连到你。 一旦广安伯府有出头之日,孙如意就是一块敲门砖。” 唐玉书呆住:“还跟广安伯府有关系?” 唐景瑞点头:“当然是有关系,你也别再说感情幸福之类的蠢话。 你付出的只是一个正妻位置,又不影响纳妾,想找解语花还是温柔乡都随你。 只是,以后还要对弟媳好一些,至少面子上要好。 别人说起,你就说跟弟媳是情投意合,跟金钱地位无关。 哪怕孙家败落,你也不离不弃,那些对你不利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唐景瑞不愧是唐家最有出息的,可以鄙视他的人品,但不能小瞧他的智商。 只需要将孙如意留下,什么都不影响,还能搏一个好名声。 并且能给自己留下一个机会,一个重新攀附上真正权贵的机会。 闻听此言,唐玉书如醍醐灌顶,一脸震惊的看着唐景瑞:“大哥,你……小弟佩服,以后定要听大哥的话!” 唐景瑞满意的拍拍他肩膀:“三弟,你能想通就好,不是当兄长的故意为难你,非要将孙氏留在你身边。 这也是万全之策。 你我既然对外是兄弟,那就是荣辱与共。 论聪明才智,你比我强,若是论为人之道,兄长略胜一筹。 以后你我二人齐心,总有登上高堂之时。 至于安氏,你就忘了吧,以后也别再去招惹她!” 从今天知道唐玉书在棋盘街被打,唐景瑞就怀疑是遇上安氏。 以前的安氏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但他见过现在的安氏。 安氏有容貌懂风情,有头脑还有一手赚钱的本事。 别说金湛,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都很难抗拒这样的女人,也包括自己! 更别提现在正是唐玉书落魄时,见到昔日女人风华绝代,又马上要嫁与他人,肯定不好受。 果然,唐玉书点头,却又长叹一声:“大哥,实不相瞒,小弟心中……唉!一言难尽啊!” 对这一点,唐景瑞没有开解的意思。 知道难受就好,难受才能卧薪尝胆,才能知道奋进。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等到爬上高位,想要多少女人都有,想要什么女人也有,不缺一个安氏。 兄弟俩一番话说完,感情也深厚起来,唐玉书送唐景瑞出门。 就在两人刚离开正房,孙如意就撑着腰,阴笑着从房外屋角处冒出来。 也难为她挺着大肚子听墙角。 第267章 永远的正妻 好呀! 唐玉书居然找到安氏,还想休了自己。 自己哪一点对不起唐玉书。 第193节 他进国子监学几个月,又有宽宅大屋住着,丫鬟婆子伺候着,哪怕后来出事也没有影响到下考场。 是他自己考不好,跟自己这个孙家外嫁女有什么关系。 没有嫁妆铺子和银子,唐玉书求人的银子还是卖自己的首饰得来。 说到底也是欠我的情。 孙如意抚着胸口,心里愤恨难平,突然感觉到肚里孩子在使劲翻腾,她赶紧大口喘气,把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 唐大哥说了,唐玉书不能休妻,现在不能,以后都不能,必须对自己好。 自己永远都是正妻,肚子里的孩子也永远都是嫡子,不管是安氏还是其他女人都越不过自己头上去。 孙如意面露得意之色,自己出自广安伯府,这就是底气。 看秦氏那个死老婆子还敢不敢欺负我,还要不要我洗衣服,还能不能口口声声休了自己。 只是现在自己就快生了,不能跟唐玉书闹起来,更不能惹恼唐大哥,还得忍耐一下。 唐景瑞劝好唐玉书,回到主院就对严氏说了。 唐大郎比他爹唐品山有担当,严氏也比刘氏有头脑。 听到唐玉书居然生起休妻之心,严氏冷笑:“就他一个八品小官,还有这好高骛远的心思。 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我们不管,看他身无分文,头无片瓦,脚无立锥之地,还有什么本事休妻。” 唐景瑞也觉得唐玉书这个人念书念痴了,看来会念书不等于会做人。 罢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总会醒悟过来的。 自己当初年少无知犯下错事,如今也一样在吃苦头。 夫妻俩说话一阵,都觉得唐玉书那边院子以后得看紧些,不能再让他们生事。 就在这时,唐景瑞的通房丫鬟进屋来了:“大郎君太太,老太爷喝醉酒被人送回来了。” 唐景瑞一阵头大,自从萍姨娘离开,又送走母亲,父亲就精神萎靡、宿酒不归。 自己曾经说要不要给萍姨娘道个歉,再将人接回来。 父亲却说不用,这一辈子欠着萍姨娘的,就遂她的愿。 严氏说再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来伺候,也说不要。 这副深情让每个人动容。 其实,唐品山心中清楚,看似温柔的萍姨娘性子也最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当年能义无反顾的抛开老父到京城,现在也一样可以抛开让她伤心难过的自己。 自己若是要再去求回来,也只会被当场唾骂。 可现在吵吵闹闹半辈子的正妻刘氏走了,温香软玉的妾室也走了,唐品山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 棋盘街上发生的事,当天也让金湛知道了,只是等他回来时已经天黑。 下午灾民知道十里巷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后,街上的人就跑了大半。 此时几盏气死风灯照耀下,零星几堆灾民没有走。 各处粥棚已经空空荡荡,第二天各大善人再送粥来。 金湛在安娘子的粥棚前停住,捏了捏拳头。 白天时,下面的人来报说有户部一个姓唐的官员骚扰粥棚,还引得灾民混乱。 听来报信的人说,那个唐大人很年轻,相貌很俊美,金湛就知道是唐玉书。 唐玉书会对安安做什么,说什么? 肯定会侮辱讥否,甚至说些不堪的话语,不然也不会挨打。 安安受了委屈,应该来找自己处理才是。 可一直抓心捞肝等了半天,直到天黑都没有人来。 金湛终于忍不住了,把十里巷的事丢给林峰,自己带人冒着黑就跑回来。 只是……站在棋盘街口,他看看自己身上还带着灰土的外衣,再望一眼梨花巷方向。 想了想还是拨转马头先回家,清洗干净身上的污秽再过来看安安。 此时的梨花巷里,安春风觉得人生的好心情应该就在此时了。 采青采蓝给她打水沐浴,放上少许花瓣,在宽宽大大的浴桶里再放上小凳子,就可以坐着舒服泡澡。 洗完后,采青采蓝还要用玉嬷嬷准备的各种粉膏涂抹全身,不腻不滑。 安春风不喜欢浓郁花香,那些膏只有淡淡的清香。 而且还是秘制的护肤养颜用品。 安春风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在她看来,反正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不用养也该是身体状态最好的年纪。 但采青和采蓝是每天都夸赞:“安娘子现在好白好滑,比以前好多了!” “是啊!安娘子没以前胖,怎么身上肉还是圆滚滚的,摸起来好舒服。”采蓝有些口无遮拦。 “你知道什么,这是丰满!安娘子别掐我,这是玉嬷嬷说的!” 采青二人比以前灵动许多,见安娘子和气,她们有时候也开玩笑。 安春风为了享受着两个丫鬟的捏脚捶肩,全身疏经按摩,不得不接受她们的夸奖,时不时还要表扬几句:“采蓝现在的力道把握得真好。 对,就是这个劲!唉唉唉!好酸爽!” 安春风自己爽歪歪,还是注意俩丫鬟的情绪给着夸奖。 要人心甘情愿的劳动付出,这种心里的满足是要给的。 见主子开心,两个丫鬟就更卖力了,累出一身汗。 最后终于结束,采青取来绸缎的睡衣给安春风穿上,又将她一头长发打散梳顺,方便睡觉。 安春风感叹,刚开始自己还对搓背擦身感到羞臊,现在就连衣服都要人伺候着穿。 真是堕落人生! 自己舒服了,也得顾着丫鬟,她将用剩下的香粉交给采青:“这里还剩下一些,灶间也有水,你们一会自己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都是十五六岁年纪,两个大丫鬟喜滋滋收下。 安春风看看房间里的浴桶:“你们还要去帮那几个小丫鬟打水,就过去吧! 这浴桶就留下,花香还怪好闻的,等明天早上再让黑豆他们来抬。” 采青采蓝知道安娘子是体恤她们刚才按摩累着,以前几次也是这样的,等放到第二天再抬出去。 两个丫鬟走了,泡澡按摩后浑身舒坦的安春风睡意来袭,就准备休息。 为了方便采青她们进来做事,安春风只是掩上外间房门。 她依然在屋角点上一盏灯,再拉上内室纱幔。 虽然现在睡眠情况已经好转,但这点灯的习惯改不了,再怎么也要亮一盏小灯才能入睡。 东院就这样安静下来。 第268章 夜半翻墙 今天秦牧到傍晚时分带着小豆子去了陈槐住处,是准备不回来睡觉的。 安春风知道,这小子是去告状的,也是未雨绸缪。 唐玉书到棋盘街来闹一场,所有事都被小豆子和黑豆原原本本给秦牧说,可把当时在家里的牧哥儿给气坏了。 唐玉书还有脸提“前妻儿子”,他的儿子还在孙如意肚子里,再没儿子了! 呸! 秦牧担心唐玉书还来纠缠,这种事让继父出面不好。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争风吃醋,平白坏了继父和娘的名声。 于是秦牧就带着小豆子,又提上一些水果礼物去陈槐那里住一晚。 他要给陈大人透个风。 要是以后唐玉书想来认亲找儿子,自己就要六亲不认使大招,到时候还得他这个干舅舅出面给兜着点。 金湛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将身上在十里巷沾染上的污秽晦气洗干净。 还让苗嫂子做了一些适合的凉糕带上,这才又出门。 夜晚凉风习习,将白日暑热尽数消散,金湛感觉就是胯下的马都跑得格外轻快。 自从叶青当上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就不再是金湛的长随,现在也不经常回家。 金湛的长随换了两人,也住进金府,回到家里就让长随休息, 此时他一个人直接就到了梨花巷,连巷口的治安所都没有停。 梨花巷里安安静静,已经是寻常人家睡觉的时间。 只有几条狗听到马蹄声从暗处出来,闻到熟悉气味又呜呜叫着跑开。 金湛知道安娘子一向晚睡,此时应该又在看她的话本子。 下马到了安宅门口,里面早已经灯火暗淡,没有一点声音。 金湛正欲敲门的手停住,白天唐玉书才来闹过,自己晚上急吼吼的上门来。 让玉嬷嬷她们怎么看,无论怎样都会觉得自己太小心眼。 就因为那唐玉书跟安娘子曾经有过一段过往,就连夜上门质问。 恐怕自己再解释信任安娘子,只是过来看看,也会被人怀疑动机。 平时雷厉风行的金不二,此时也为自己的行为踌躇起来。 终于,他下了决心,先将马拴在门口,再将带的凉糕挂在腰上,抬头看看安宅丈许高的院墙。 第194节 退后两步,一脚蹬在墙腰,纵身一跃,手臂一展就抓住墙边,下一秒就悄无声息的落在墙顶。 金湛对安宅非常熟悉,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几个来回。 他没有跳进黑豆他们下人住的前院,而是顺着屋顶就来到主院,翻身直接落在安娘子的房间门口。 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有灯光隐隐约约。 安安果然还没有睡,这个夜猫子! 房门没有关紧,金湛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外间摆放的浴桶让他脚步微顿,但里面安静无声…… 金湛取下腰间带的凉糕放在外间桌上,一边轻呼安安,一边伸手撩开纱幔。 就在入眼的瞬间,他愣在原地,呆呆的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帘幔后,安安正侧躺着睡觉。 一身浅粉色绸缎睡衣似水贴附在身体上,将凹凸有致的身形显得峰峦叠嶂,尤其是中间一节细腰,仿佛是要折断般深深陷下去。 短袖短裤的睡衣外面,是露出来的手臂和腿。 朦胧光线里,金湛仿佛能看见白皙如玉的肌肤在隐隐闪着光。 乌黑长发堆在枕边,更显得眉目如画,容颜娇好。 金湛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痒,心浮气躁。 他不禁脚步后退,想打一趟拳…… 就在这时,原本睡意朦胧的安春风突然惊醒,立即翻身坐起,都不去细看来人,伸手抓向床边矮凳上放的竹针。 采青和采蓝知道她的习惯,只要睡着就不会出现在帘幔后,而且此时那高大的人影也不是采青她们。 金湛见安春风醒来,正欲开口,却见她直接去抓竹针,顿时大惊失色。 以他的身手自然是不怕安安的竹针,但这动静一大,这个趁人睡觉偷溜进来的登徒子可就坐实了。 他纵身一跃,就将人扑翻在床上,死死压住,竹针撒落一地。 安春风也是大惊,这个盗贼不仅敢进屋,还要杀人。 就在她想一脚蹬过去时,就听到那“坏人”急急喊道:“安安,别喊!是我!” 此时安春风才听清是金湛的声音,顿时紧绷的身体一软,彻底泄力,声音都带着颤:“金湛,是你吗?是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刚才以为你还没睡就进屋里,吓到你了!”金湛撑起胳膊,想要起身。 可下一秒就被安娘子一把抱住脖子,整个人都完全挂在他身上。 金湛猝不及防又被拉倒在床上,他感觉安安的双臂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双腿绞住他的腰腹,将他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金湛莫名有点慌。 安春风抱住他的脖子低喃:“金湛别走,有人欺负我,我害怕!好害怕!”。 她的声音因为气息不稳而带来的软软暗哑,就像是一把火在撩拨。 金湛压抑着怦怦乱跳的心道:“我不走,不走!” 棋盘街距离十里巷就分别是两个坊,最远也就几里,而且两人还是上午才分开,此时,安安却仿佛是许久没有见到了一般。 一定是唐玉书恐吓了她,金湛眼中杀意顿生,只是眼前的事还没有处理好。 此时安春风脑子里还有些乱,她刚才入睡又做恶梦了:训斥、责骂、棍棒的抽打,有人在喊着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金湛感觉到安安身体在颤抖,那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他心中不由一紧,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安安别怕,我在,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谁也不能。” 安春风感觉到他的动作,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可环着他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突然低头凑近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不轻不重、温热的鼻息……还有轻轻的、酥酥麻麻的感觉让金湛顿时身体紧绷,口干舌燥起来:“安安,别……别这样!” 回答他的却是俯身而上的吻,还有探进他衣襟的手。 因为太过用力,他感觉自己脖子都有些勒住了。 金湛脑中轰轰作响,安安的手在四处点火,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第269章 人生三叠浪 “安安,安安,不能这样!” 金湛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想要将人推开。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这个武状元此时浑身无力,心有万般想法,可愣是被人按压在被褥里翻不了身。 手沉沉的,无法将安娘子推开,哪怕一丝也不能。 只能像暴徒身下的小娘子,徒劳的左右摆头闪躲安安的追踪掠夺。 汗水不知不觉沁出来了! 他能感觉到安安今天晚上的不正常,不能趁人之危。 可是心里对自己女人的向往又在撕扯着他的理智。 一个金湛在叫嚣着: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你是喜欢她,心悦她的。男女之事、天道伦常,食色性也!来吧!拿出你的勇气,放手上吧! 另外一个金湛在规劝:不能这样,没有婚礼就不能逾越规矩,不能伤害她,不能没礼貌。 本能和理智在拉扯着,金湛感觉自己快崩开了。 最关键的是,安安还趴在自己身上放火! 腰带已经被松开,衣襟大敞,他抓住安安不安分的手,不许她再摸自己的胸膛和腹肌。 可安安光洁的双腿还在蹭着,自己的裤子都被蹭掉了。 身体某处强烈的反应无法遮掩,每一下碰触都让他倒吸一口气,心里悸动难忍。 他只能用腿挟住安安不让她蹭。 可安安的嘴又来了,在自己脸上身上一通狂啃……顿时又是一阵手慌脚乱! 金湛以为安安还是迷糊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安春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最初抱住金湛不让他走时还在恍惚之间,后面她就清醒了,也不想再松开。 她知道金湛在顾忌什么。 金湛是很讲原则的人。 可规则从来约束的就是有原则的人,对那些没有道义责任的人来说,再多的约束都是徒劳。 原身的错误是所付非人,没有婚约,只一句空话就付出全部。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自己跟金湛在逍遥山庄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狂吻就已经没有清白可言,现在要做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金湛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提出要求,但他都一次次忍耐住。 金湛的感情是隐忍而炙热,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要态度有态度,要担责有担责,安春风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金湛的人品。 如果就这样都还是错了,那人间就再不需要情爱! 今天晚上,金湛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不再来,她一定要将人拿下。 可是对方不配合,又要有功夫在身,她努力了一阵,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无法让金湛温顺服从。 那就只能另外换一个办法! 见安安停下来,金湛终于松一口气,赶紧道:“安安,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想办法……” “别说话!吻我!”安春风开口。 金湛迟疑,若是平时安安提要求自然是惊喜,此时他不敢。 他怕自己勉强拉回来的理智又要崩溃。 “金湛,我已经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我喜欢你,心甘情愿的!” 安春风低喃着,在金湛的脸上慢慢轻啄,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澡豆味和淡淡汗味。 “安安,你清醒了!”听清安安说的话,金湛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轻吻,努力镇定心神,心却狂跳。 安春风点头:“刚才我做噩梦了,有人要打我,你摸,我的心还跳得厉害!” 她说着,抓住金湛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 哪怕隔着衣服也是入手软若流脂,金湛脑中轰的炸开,他腾身想逃,却被一把抱住又摔回去。 金湛使劲咬着自己的牙关,他完全抵抗不住安安的肆掠,尤其是知道安安现在还是清醒的,她是自愿的。 耳膜生疼,热血在汩汩流淌,身体马上快爆炸了。 就在一只手握住自己要害时,金湛的理智瞬间荡然无存,一切禁忌都没有了! 他反吻住那张惹祸的嘴,霸道而暴力。 他想发泄,想进攻、想要找回自己…… “去把门插上!”安春风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 金湛如同行尸走肉般,听从缠在自己身上的安安指挥,在唇齿纠缠中踉踉跄跄去插上门栓。 本就松散的衣衫一件件散落地上,等回到床边,两人已经赤裸相见。 金湛喘息着,眼睛都红了! 帘幔低垂微晃,朦胧灯光中能看见床榻上纠缠重叠的两人。 暴风骤雨中,金湛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人生三叠浪。 第一浪: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第二浪:恍然大悟渐入佳境 第195节 第三浪:极乐深处鸟倦知还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金湛还意犹未尽的轻吻着怀里人。 安春风靠在他胸口上,嘴唇边浮起满足的微笑。 原身虽然不是完璧,但这一世,自己的一切都是新的,也只是一个人的。 正如金湛说过的那样:从两人认识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金湛凑过来低声道:“明天我就去把牧哥儿的户籍登记了,不用等到我们成亲后。” “为何?” 安春风有些疑惑金湛怎么在这时候说上户籍的事,难道不该是说些山盟海誓,永不背叛之类的话吗? 金湛握住她肉乎乎的手放在嘴边轻啃,低声道:“因为我要抓住你,还要先抓住你儿子。 只要牧哥儿记在我名下,入了户籍文书就是我的儿子。 只有我才能放他走,任何人都不能,别说是唐家,就是你都不可以!” 说到这,金湛露出得意的笑:“你为了儿子,这一辈子都不可以再离开我了,不可以。” 安春风哑然,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为了留住自己,就抓儿子当人质。 不过她又有些感动,母子俩以前是如同丧家之犬被撵出来,现在有人视若珍宝,还生怕被人抢走。 金湛毕竟是翻墙过来的,两人羞羞答答清理干净一切痕迹,他就要走了。 虽然金湛已经破戒,他还是不想让人知道,谈论安安的名声。 临走时抱着亲了又亲:“你好好休息,等天亮我再来看你!” “嗯!”安春风打开房门送他出去。 看着金湛轻松跃上房顶消失在夜色中,安春风才相信之前不是翻不过墙,只是他不这样做。 唐玉书的出现,让金湛生起不安和危机,才愿意夜探香闺,结果损兵折将的走了。 第270章 改名金牧野 (说实话,番茄还是宽松,若还在某点直接锁章。上两章写得我提心吊胆,平时章节审核秒过,这一章审核一小时才过了,现在里面有句子不通顺都不敢改。) 安春风晚上加了夜班,这一觉就睡到太阳高挂才清醒,就连采青采蓝来抬浴桶都不知道。 她高估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 本以为原身都已经生过孩子,没有什么顾忌,就对金湛没命的撩,这一下是撩过头。 没想到原身以前跟唐玉书在一起时两人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不仅过程匆忙,生完孩子后被秦氏死死盯着,唐玉书也在外上学,鲜少再有同房,基本上很是生疏。 也低估了金湛这个暴发户的实力,他哪里是人,就是一头刚被放出牢笼的饿狼,最后自己差点连骨头渣子都嚼着吞了。 休息大半夜,到现在安春风依然感觉自己腰酸腿疼,还有身上脖子上遮掩不住的红痕。 想想玉嬷嬷那有毒的眼力,肯定只要一眼就会看出端倪,她再脸皮厚,也不好意思被人知道。 于是连床都不敢下,只能躺着装心情不好。 玉嬷嬷是知道前一天有唐玉书在棋盘街闹那一场。 此时见安娘子不想出门,只当她心情郁闷不想见人,就让她在家歇着。 反正灾民已经不多,自己叫上萍姨娘去粥棚支应着就是。 另外沈小郎中那边她也要守着,荣雪这几天也不嫌热不嫌累,每天都要去。 让她心疼又欣慰,孩子现在受苦,总比以后受苦好。 金湛再一次出现已经近午时,还是跟秦牧一前一后同时进门。 听到院里丫鬟说安娘子身体不舒服,现在还在卧室时,金湛跟秦牧都急了,赶紧过来“探病”。 安春风不敢见玉嬷嬷,也不会真的躺着,她此时穿着薄衫坐在屋里整理几张画纸。 再见金湛,安春风才感觉自己尴尬得要死,头天晚上的勇气再也没有了。 尤其是看见他脖子上被自己抓出来的一道血痕,就这样明晃晃露在外面,连一点遮挡的意思都没有,安春风就又羞又恼。 再看他那眉开眼笑,满面春光的样子,安春风怀疑那就是故意露出来的,更是恨不得马上将人撵出去。 秦牧晚上都没有在家,又是跟金湛一起进门,完全没有想到其他意思。 此时听到娘生病,他心里又气又急,立即要找沈小郎中过来看看,被安春风劝住,说自己只是不想去粥棚。 秦牧也不再勉强,他知道肯定是唐玉书让娘心情不好的。 于是阴着脸道:“陈大人答应了,如果唐家硬要来认我,他就要找当天那些人作证,不会让心术不正的人为非作歹。” 安春风今天有点做贼心虚。 她感觉秦牧说出“心术不正、为非作歹”这两个词时格外用力,就好像是在说自己。 金湛目光一直没有从安娘子身上移开过,见她听到“为非作歹”就坐立不安,顿时嘴角上扬。 有贼心没贼胆,昨天晚上那样胆大包天,这时候就像被自己抓住的小偷,谁都还没提,一张脸先就红了。 看她眼波流转,难得的含羞带怯,再回想昨天晚上在自己身下娇滴滴喊着:金大人,我输了!求自己放过的情景,金湛心又狂跳起来。 不过现在有孩子在,他也不能表现出异常,只淡淡对母子俩道:“不用麻烦陈大人作什么证。今天要去上户籍,牧哥儿的名字可有想好?” 一句话让母子俩都回过神来。 安春风是取名白痴,她自动看向秦牧:“牧哥儿,你想好自己取什么名字吗?” 她浑然不觉自己一个当母亲的,居然问七岁儿子叫什么名字的行为是否合适。 对秦牧的名字,安春风想过让他自己取,或者让金湛决定。 现在看来,金湛是把这个权力交给孩子了! 秦牧听到要上户籍,脸色一变,紧紧咬着嘴唇,他看向金湛,眼中带上泪花。 上世到死都是无名无姓无根无凭的黑户,现在他也是有父母双亲的孩子了。 而且还是在唐家找上门来的时候,自己再不用担心。 “扑通”一声,秦牧跪在金湛跟前咚咚咚就磕三个头,红着眼睛道:“儿子请父亲赐名!” 他把取名的权力交还给金湛,也是尊重他这个父亲。 金湛将孩子扶起来,沉声道:“好,以后你就是我金某人的儿子,没有人再敢为难你们母子。 你的名字……就叫金牧野如何?你现在心思太重,早早失了孩童的野性,当父亲的希望你能放下心结,好好放松生活!” 此时改名为金牧野的秦牧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自己之前的一个“牧”是唐玉书取的,他问过唐玉书是什么意思。 唐玉书说取意为动物,那也就是畜生。 可现在被继父添一个“野”,情形就改变了。 他这个畜生即将回归山野。 放虎归山,蛟龙入海,孤狼合群,前途无量。 “金牧野谢父亲……赐名!” 安春风在旁边也看得眼睛发热,这样真好,孩子也有了依靠。 新跻身父辈的金湛将金牧野拉起来:“好了,今天就跟我去衙门上户,也跟那些叔伯见一面,以后你有事也方便。” 安春风吃了一惊,带孩子去亮相! 金湛怎么一来就这样高调? 这可比不得上户籍族谱这样简单,这是向外承认孩子的身份,再无悔改的机会。 金牧野脸色涨红,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继父一上来就这样猛,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说,只能又跪下磕头。 就在金湛让他起来时,金牧野结结巴巴道:“儿子还有一事想求父亲答应。” “嗯,你说!” 金湛此时正跟安春风挑眉:看见没有,说话算话,不能跑了。 金牧野道:“儿子想给小豆子赏一个姓!” 主家给奴仆赏姓,这是最好的嘉奖。 小豆子之前是荣雪的小厮,后来被安春风借过来,送去唐家陪牧哥儿。 回到梨花巷,玉嬷嬷就直接将小豆子给了牧哥儿。 现在这个新出炉的金牧野自己连名字都没有捂热乎,就记起给小豆子讨姓。 对这种小事金湛不在意,此时他还在忙着跟某人一来一回的打着眉眼官司,只淡淡道:“你的小厮你作主就是,以后当我儿子,就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要多跟你娘学,她胆子大得很。” 安春风顿时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我是温婉贤淑的人,玉嬷嬷她们都这样夸过。” “是,你温婉贤淑!”金湛无奈承认。 金牧野低头,唇边露出微笑。 看见继父跟母亲言语打趣,他怎么看怎么开心。 第271章 钓鱼 此地不宜久留,金牧野站起来:“儿子去换身衣服,先告退了!” 他迫不及待要去告诉小豆子,以后就跟自己姓,成为金豆子。 对这个跟自己打打闹闹开解心情,陪自己度过最黑暗时光的小厮,他在心里也当成小兄弟一样看待。 只是身份有别,继父不可能收养奴仆当儿子,还得等自己长大,再给金豆一个好生活。 第196节 这一次金湛没有在安宅停多久,就带着孩子去衙门。 到傍晚,等玉嬷嬷和萍姨娘她们回来,知道牧哥儿有了新名字,而且还是跟着金大人一起去登记户本,顿时欢喜。 “安娘子,这下你再不担心什么了,以后牧哥儿就是金大人的儿子,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牧哥儿之前没有户籍,没有随母,这是第一次登记在金湛名下。 换句话说,不知内情的人哪怕去官府查看户本,也只会当是金湛的亲生孩子,不会往继子上想。 安春风对户籍证明没有太多感触,毕竟在前世,只要不是买学区房上学校,户籍对普通人的一日三餐影响不是很大。 但对金湛这样急吼吼要去办下来的原因还是感动的。 以前宁阿婆还没有回白霞庄时就说过,男人对自己亲生孩子都不耐烦带,金湛能对牧哥儿上心,还是因为对自己这个娘上心。 棋盘街的粥棚在第七天就停了,十里巷的黑户又像蚂蚁一样开始垒窝搭棚给自己建家,那一场水带来的伤害,就从生命中平静过去。 安春风问过金湛,朝廷对这样的棚户区有改造计划吗? 棚户区改造? 金湛没有听过这种事,也没有听过这种话,只沉声道:“朝廷不动十里巷,对那些贱户是好事,至少有一片栖身之处。若是朝廷收回,他们就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安春风恍然,大梁朝不是前世,没有社会福利,若是十里巷被拆建,也就意味着这片地皮已经又被哪个权贵占了,那些黑户不可能得到补贴,还会重新居无定所。 至于十里巷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加强管理,多巡视就可以控制。 就好像他们跑到棋盘街来,一样可以变得听话懂事。 其实太阳下面最黑的地方还是在深宅大院里,毕竟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唐景瑞也通过严氏递了消息,表示他会好好管家,不会再有骚扰的事发生。 时间一晃就是七月,暑热渐消,牧哥儿马上要进书院。 金湛承诺要带安春风划船的事,也终于是要兑现了。 说是游湖,也是金湛作为京城第一安保负责人,在为每年小娘子们的七夕放灯节提前勘查地形。 毕竟去年的七夕节过得很不太平,公差私用,就将安春风几人也带上了。 同行几人,除去安春风和荣雪,还有陈槐,叶青张小娘子、牧哥儿,另外就是几个丫鬟小厮奶娘和金湛的随从护卫。 夜幕下包下一艘画舫沿河缓行,既能体验一下泛舟湖上,也能看看岸上布防缺失。 画舫够大,所有人在里面都不拥挤,还有随船的乐姬抚琴吹箫,很是安乐惬意。 舫行水上,金湛跟陈槐、叶青三人坐在舱里聊天喝茶。 安春风和荣雪都是第一次上画舫,新奇有之,喜悦有之,更多的还是玩乐。 荣雪趴在护栏边发呆。 此时满眼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跟她几天里在棋盘街施药时看见的哀伤病痛有天壤之别,再回想在大杂院的日子,她有些心事。 金牧野和金豆子收网捞鱼。 画舫为了给游玩的娘子郎君们逗趣,就在舫尾放了小巧精致的鱼竿操网。 在这流水里能不能钓到鱼是一回事,总会有瞎眼的撞进来,就图一乐。 金豆子卷了裤腿,赤足站在栏杆后,使劲甩着操网:“哎!怎么回事,鱼呢?鱼呢?” 每一下都是空网,让急性子的他额角冒汗,跑来跑去的忙活。 金牧野蹲在地上慢慢理着鱼线,温声细语道:“小豆子,你现在已经是金豆子了,注意一下形象,给你家小爷挣些面子。” 小豆子立即点头哈腰:“是,小郎君说的是!” 他被牧哥儿赏了姓,知道自己以后是比心腹还心腹,自然欢天喜地。 黑豆哥和小林子哥他们可都还没有随主家姓的待遇。 几个孩子在玩水,安春风也不放心,就搭了凳子在旁边嗑瓜子。 没一会,牧哥儿就真的钓上鱼来,不到三指宽的鱼落在甲板上活蹦乱跳,惹得船上的孩子顿时吱哇乱叫。 牧哥儿大喊着:“快,拿桶来,拿盆来!”那阵势好像是钓着了大鲨鱼。 金豆子聪明,手脚也麻利,伸手就将旁边安春风装瓜子皮的小篓子扣上去,再扑上去按鱼。 这一下,瓜子皮满头飞,但灯光不够亮,几把没抓住,鱼蹦回水中。 安春风端着自己的瓜子盘目瞪口呆:这俩货就要关进书院,是在玩命的折腾啊! 这边动静比舫头的琴声还响,终于将舱里的人也引出来。 金湛和陈槐走过来:“牧哥儿这是在干什么?” 金牧野赶紧放下鱼竿:“父亲,儿子刚才钓了一条鱼……跑了!” 金湛随意“哦”了一声:“注意别掉进水里。” 旁边陈槐却诧异道:“你们已经是父子?何时过的明路了?” 安春风心里咯噔一下,她对陈槐是怵得紧,此时不敢接口。 牧哥儿提前上户籍,可是有原因的。 金湛看了陈槐一眼:“反正迟早都是,早几天又何妨,后日牧哥儿进书院,我还要去给他将学籍也办了,免得以后有什么事再来麻烦陈大人。” 陈槐一脸严肃:“金大人是故意的!” 孩子前脚才来找自己帮忙,后脚就已经入了金湛的户籍,怎么看都有些对着干的意思。 金湛也不解释,只淡淡道:“以后陈大人只需要对牧哥儿学业费心就是,其他的不用担心。” 牧哥儿只上学半年,金湛发现他读书天赋惊人,比一般孩子聪明而且更加自律。 大梁朝的科举上曾经出现过一位十四岁的小状元,若好好栽培,再现一个小状元也未可知。 可学业上,金湛显然不能辅导太多。 他当年是凭着蛮劲勉强考上举人,没有技巧和天赋,知道接下来再是苦读也无法更进一步,就立即弃文,从武举入仕。 本来还想等自己成亲后,就给牧哥儿去翰林院求一个真正的师傅,打好扎实基础。 既然有陈槐自愿当老师,他就乐得丢挑子,拣桃子。 陈槐现在对安娘子和牧哥儿已经很了解。 男人最懂男人,此时陈槐看向金湛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金不二也并非传言中那般木头! 第272章 借住 金湛挑起眉眼:“陈大人也别这样在意,听说武安侯府和兵部尚书都有给你下帖子,可想过哪家好?” 他想起前些天在棋盘街粥棚见到的那对母女。 之后自己找人问过武安侯夫人来棋盘街的原因,才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来是想挑女婿。 金湛冷笑:武安侯和世子都是老实忠厚之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很得皇上信任。 身为太仆寺官员,太后皇上等后宫的车马全部由父子打理。 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家里女眷会这样心急,连女婿的底细都没有打听清楚,就上门来问。 好在武安侯夫人被自己一句收尸给恶心到,没有再说出格的话。 可现在又问到陈槐那里去了。 陈槐听出金湛这不是真正的关心自己,是在看自己笑话,于是肃然道:“凤落梧桐,龙游九天!” 然后就没下文! 安春风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她搞不懂这两人见面就不对付,可偏偏金湛敢请,陈槐就敢来。 见面就像身上长刺一样互相伤害,还坐在一起喝茶吃酒,刚才就逼得她都不敢待在舱室里。 现在金湛又提陈槐的亲事,好像陈槐也没有不悦。 她实在搞不懂男人的友谊是怎么回事。 外面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空下来的船舱里也不太平。 张婉儿正拉住叶青的衣襟低头不语,旁边四十岁左右年纪的妇人,也就是张婉儿的奶娘林奶娘压低声音说话:“叶姑爷,婉娘真的在陆家过得不好。 上次你说让婉娘另外租房子,被舅母好一通埋怨,还说有婉娘那钱浪费,还不如给陆家几个郎君添些笔墨。” 叶青蹙着眉,也很心疼:“我花自己的钱,跟他陆家何干,你们到底想好搬不搬出来?” 他前些天说过要给张婉儿租房子搬出陆家,不跟那些表姐表妹有联系,可张婉儿说舅舅家不会同意。 她还想再忍忍,不能搬出来,租房也是白浪费钱。 叶青知道张婉儿不愿意租房子,于是暗暗找寻合适的院子。 他跟着在逍遥山庄走一趟,得了差事,还有一百两银子的奖赏。 现在用这钱买房子肯定不够,但只要找人凑一凑,再从湛哥儿那里借点钱,就能买一个小点的院子,以后就从金府搬出去单独住。 可张婉儿说在陆家过得不好…… 不能搬出去,又要抱怨不好,叶青都被弄糊涂了。 林奶娘见叶青还没有听明白,就直接挑明了道:“金大人跟你情同兄弟,金府三进院子也够大,不如就辟出一个院子给婉娘住。 有金大人出面,陆家舅舅也就无话可说,这样你们能天天见面,又省了房租和雇下人的钱!” “你们是想现在搬到金府里?”叶青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你看金府的房子空着,你之前也说过以后成亲会住在金府,还不如现在就搬过来。”林奶娘耐心解释。 叶青摇头拒绝:“这样不好,我住金府是因为以前为金大人长随,为随时伺候,你们过来不方便。” 虽然他现在也准备了一些结婚的东西在金府,但让张婉儿住进来显然不合适。 张婉儿拽着叶青衣襟:“奶娘,叶大哥既然说不方便,婉儿就不去麻烦金大人,只有几个月很快就能过去。” 叶青挠挠头:“我再加紧找房子买下来,能赶上我们的婚期。” 第197节 张婉儿听到买房,眼睛亮了亮:“能买房子?父亲听说叶大哥现在已经是兵马司副使很是高兴,还说以后前途好。” “嗯!岳父也给我写过信,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成亲时他会让人过来见礼!”叶青笑着道。 张婉儿的父亲已经外放到任地,依然是五品通判,这官职本也不低,只是长年外任,在京中没有人脉。 而且继母对张婉儿的婚事不放在心中,这才便宜了叶青。 以前的金大人也只是五品武官,对张通判助力不大,但现在入了朝会就不一样了。 虽然可惜了自己早看好的金湛,但叶青有了职务,张通判自然也活络起来。 翁婿二人书信不断。 张通判对叶青这个女婿也越看越满意,还说等两人成亲时,嫁妆会从现在的任地出发送到京城。 言下之意,就是要再补嫁妆了! 看着未婚夫妻俩甜甜蜜蜜,林奶娘抿唇不语,婉娘是好性子,叶姑爷说什么都答应,还说要帮着省钱。 陆家舅舅舅母起了心想将表妹塞进来。 结果现在姑爷不再去过陆家,还当着陆家舅舅说不纳妾,让陆表妹心中不满,跟婉娘在一起也是磕磕碰碰。 就怕临近婚期出事麻烦,最好是避开! 可叶姑爷不让住进金府,只说在外租房子,也不提去安娘子那边住几月。 看样子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此时画舫上重新又恢复丝竹之音,还有小孩子们的笑闹。 金湛和陈槐也走进舱室。 林奶娘拉着张婉儿退到一边:“叶姑爷,我陪婉娘去外面看看。” 外面,黑豆他们提水冲洗甲板上的瓜子皮,安春风靠着荣雪坐下,笑眯眯道:“雪娘怎么一晚上都不说话,是出来玩得不开心?” 荣雪一直心事重重的,看得安春风心急。 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天天悲春伤秋的为啥,不该是在看动画片的年纪吗? 可这话她不能说,大梁朝女子十五及笄就能嫁人,更何况原身十五已经生下牧哥儿,就更没有指责别人的资格。 现在荣雪想想心事也正常。 得到安春风关心,荣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安姨,我、我当不了女郎中!” 安春风不觉得意外,要想行医哪里是容易的。 况且荣雪十二岁,思想跳脱,就是每天换一个想法都不奇怪。 在前世,她们说要当公主要上天,家长都会一笑了之。 荣雪继续道:“我想只学一些简单病,再把娘那些护肤霜膏做出来。” “为什么?”安春风好奇。 就因为赈药受苦受累了? “因为沈郎中在问过我跟娘的关系后,除了说病,就没有再跟我说别的话!”荣雪苦笑一下。 安春风动了动嘴巴。 沈小郎中是认识玉嬷嬷的,只要看见就瞒不住。 她没有责备荣雪透露出身份秘密,若是她要跟沈小郎中想有未来,早早说了也好。 而且,沈小郎中也不是大嘴乱说的人。 这样也好,玉嬷嬷最担心的结果,只用五天就暴露出来了。 可荣雪又道:“沈郎中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嫌弃。安姨,你说这是啥意思?” 安春风傻眼,自己跟金湛的事还是你娘帮忙捋明白。 你现在问我,我哪知道。 可玉嬷嬷早就看明白说清楚的话,你又不能接受! 正在她焦头烂额想说词时,却听身后有声音在喊:“安姐姐,原来你在这!” 她回头,就看见张婉儿跟她的奶娘从舱室里出来了。 第273章 林奶娘的心思 对这个有些小聪明的张婉儿,安春风只跟她见过一次,还好心指点过。 后面张婉儿想见自己,就被金湛给直接拒绝了。 所以,对这个女孩子,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但是作为叶青的未来妻子,一定的交往还是有的。 看见张婉儿跟奶娘过来,安春风让旁边伺候的采青端来竹凳放在舱门边,招呼张婉儿坐下,这样隔栏观景也很安全。 奶娘看安春风安排得很妥帖,就躬身笑着道:“安娘子真是个心善的,上次婉娘回来还说了几次,幸好有安娘子在,让陆家表姐妹丢了脸,还教她道理。 老奴这就替死去的夫人给安娘子行礼感谢。 要是以后婉娘能天天跟安娘子在一起,那就是亲姐姐一般。” 安春风微微蹙眉,淡笑:“那也得婉儿妹妹自己聪明才行,船身摇晃,还是坐稳了再说话吧!” 画舫虽然宽,可毕竟是在水面,哪怕没有勾心斗角的内斗,安春风也不想有什么落水救人湿身的戏码出现。 至于亲姐姐这样的话,她不接! 张婉儿依言在舱门边坐下,看向安春风的眼神娇羞怯怯,像极以前的荣雪。 想起荣雪,安春风转头看向她,却见荣雪正好奇的打量着张婉,一点也没有怯生的样子。 张婉儿也是一脸惊奇:“这位妹妹长得真好看!” 荣雪知道自己漂亮,现在家里有木莲她们在,各种夸赞话早已经听得麻木。 此时被张婉儿一说,也只是抿唇笑着点点头,没有谦虚回夸。 旁边,林奶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张婉儿之父是五品通判,虽然不在京城,她也是官家小娘子。 安娘子是金大人的夫人,以后又是大嫂子,说话直白点也无所谓。 眼前这个小娘子无名无姓的,怎么也这样自大。 好在张婉儿已经在帮她解惑。 张婉儿笑着问:“安姐姐,这位小娘子眼生,还不知道是哪一位?” “是我的外甥女!现在跟我住在一起的!”安春风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荣雪虽然跟玉嬷嬷已经相认,可对外玉嬷嬷的身份并不公开。 外面一应事务有小林子和安春风应付,她最多也就是安宅的管事嬷嬷。 张婉儿一脸茫然,她怎么没有听叶大哥说安姐姐还有亲戚,不是只有一个小孩子吗? 旁边林奶娘显然更吃惊,她可是将安娘子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安娘子独居在梨花巷一处宅子里,没有其他人的,怎么出来一个外甥女抢位置。 她张口就来:“安娘子,你不是无父母亲眷,只是寡居吗?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亲戚。” “安姨,这位就是叶副使的未婚妻,怎么官家娘子也会这样纵容奴婢抢话!”荣雪都不用安春风答,直接道。 安春风一见这情形,知道荣雪是为林奶娘说自己寡妇不满,只笑笑不再吭声。 张婉儿脸一红。 她自幼丧母,一直靠着奶娘的庇护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又得奶娘指点绕过金大人跟叶青定婚,从心中没有将奶娘当成下人奴婢,她感觉奶娘问这几句没有问题,可被人直接说出来,还是面上挂不住。 林奶娘更是气,这些年她在继夫人跟前都没有服软当过奴婢,没想到今天啥话还没有提,就先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了。 可想到自己还想跟安娘子相求的事,她又将这气忍下,对着荣雪蹲身行了一礼: “这位小娘子教训得是,是老奴失礼了!” “好了,雪娘年幼无知,婉儿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安春风伺机出来打了圆场。 张婉儿此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但荣雪的眼神没了刚才那样的热情,只为礼貌继续待着。 几人就胡乱说几句准备嫁妆的事。 安春风的嫁妆细软小件是萍姨娘和玉嬷嬷带着采青采蓝她们在做,大件则送去服装作坊让女工做,她反而操心得少。 林奶娘又感叹:婉娘每一件都要自己做,真是累。 荣雪就说:既然这样累,那可以送去喜铺子花钱找人做。 林奶娘又说,自己做的心意才诚! 安春风感觉这主仆二人过得拧巴,这不好那不好,还都是自个在说车轱辘话,也不提怎么解决问题。 她替叶青以后的日子都感觉累! 于是撇开嫁妆就提到七夕节灯会。 张婉儿道:“安姐姐是准备在樾湖什么地方放灯?到时候我们好一起准备巧果!” 安春风对这个不怎么热衷。 去年七夕节可就不太平,现在换成金湛在负责街面安保,京城这样大,也不见得就能方方面面不出岔子。 自己还是老实在家不添乱,别让他操心外面还又惦记家里。 再说祭月乞福的事,自己已经婚事圆满,也不用求了。 张婉儿显然是想参加,她看向荣雪,笑得很是楚楚可怜道:“可惜我自小离京,又早早丧母,还一次也没有参加过樾湖祭拜。” 荣雪……没反应,她从小也没有母亲陪伴,同样没有参加过樾湖祭月。 第198节 只不过有“季棠”大师的教诲,她现在也不自卑哭惨了。 安姨说得对:再惨能惨过小豆子他们?再累能累过大杂院里那些浆洗妇? 非奴非婢,吃穿不愁,无病呻吟,为一点不满意就要死要活,那是欠收拾! 见荣雪没反应,张婉儿只好继续提醒:“雪娘现在也可以参加七夕节了吧!” 荣雪对自己安姨的话是百分百顺从,就连她亲娘都要排第二。 安姨不去,她也不去:“我年纪小,还不需要去。” 张婉儿有些失望,要是叶大哥知道安姐姐不参加,肯定也会劝自己不去。 她想起陆家表姐妹话里话外都说起樾湖水榭祭月是京中贵女的场地,那里才是最好的,心中就是一阵烦躁。 自己现在回京,还是第一次参加祭月,而且嫁了兵马司副使。 要是连到樾湖祭月都不能,回去还不要让陆表姐她们笑话死。 张婉儿想的是去七夕节祭月,林奶娘想的却是让自家婉娘找一个舒心的歇身处。 前几天陆家表妹“不小心”剪坏婉娘绣的嫁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能搬走就好了。 安娘子的梨花巷就最合适,有房屋有奴婢,什么都不缺。 只是要住进别人家里待嫁,而且安娘子也是在待嫁。 金大人又是不讲情面的。 这话自己可不好提,提了太失面子,最好是安娘子能主动邀请。 她原本想着只要说自家婉娘从小没娘,被后娘欺负可怜,现在又被舅家冷待,这个寡妇总会生起怜悯之心。 可刚才说了几次安娘子都没有接茬,更没有说让婉娘搬过去跟她住。 林奶娘抬眼看向岸边,此时画舫已经划过繁华街坊,岸边屋舍稀疏,一片黑暗。 按照惯例,只要到前方河道转弯,再原路返回,这一夜的包船就算结束了。 她心里着急,使劲想着能留人的理由。 借着婉娘亡母早故的可怜劲,只靠卖惨,她跟张通判的继夫人斗了十几年也没有吃亏,只是在婉娘婚事上,差点被继母抢了先。 难道这次卖惨没作用了,还得弄点其他? 就在这时,正开心在船尾捞鱼的孩子引起她注意:那边穿着一身蓝色夏衫的男孩就是安娘子的儿子? 第274章 落水 此时,金牧野跟金豆子还在捞鱼,两人都没有注意这边。 黑豆已经走开,跟金湛的两个护卫在船舷另一边比划着功夫。 他现在是武痴,见谁都想切磋两下,况且现在金大人的护卫跟他还算不上熟悉。 黑豆不习惯说话,那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拉近关系。 林奶娘看看自己跟船尾的位置,起身道:“这船往哪里开呀!黑漆漆的也没个看头。” 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意走动着。 安春风人虽处在船腰,可现在为人母亲,有孩子在身边,无论何时心里始终都提着一根弦。 不仅坐的位置对着船尾,眼睛也一直盯着玩水的俩孩子,见林奶娘往那边去,就喊了一声:“牧哥儿,小豆子,你们把杆放好,别绊着人!” 小豆子玩得正嗨,但听到喊就将自己的网子搂过去,旁边船家的人也去收鱼竿,生怕绊到船上客人。 林奶娘见自己一动,周围人都动,只能讪讪笑着道:“老奴不过去,只是在这边看看。” 张婉儿也道:“奶娘那边有水,小心摔,还是过来吧!” 她自幼丧母,跟继母和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十几年,早就练出一副玲珑心。 此时看出荣雪不热情,安姐姐也没有上次那般体贴,她心中忐忑不安。 当初父亲说要跟金大人相亲时,她已经听说了这个金不二的事,当即就不同意。 这种杀人放火的人,嫁过去恐怕每天都要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最主要的是继母说金湛不错,那就更不行了。 自己跟继母一直不和,继母怎么会让自己嫁个好人。 可不嫁金湛就要送去成王府给人续弦,两相为难时,奶娘就看上了来跟自己拒亲的叶青。 她也感觉不错。 叶青年纪相当,相貌端正,心软家中也简单,只要成亲就没有公婆约束。 回去一说,结果继母很反对。 奶娘说过,继母反对的,那就肯定好,于是答应嫁给叶青。 只要自己跟奶娘不再受欺压,也能全心全意跟叶青好。 可继母输了婚事,就把自己丢下在舅舅家不管,现在表妹心思不纯弄得天天难受。 此时奶娘想干什么她也能猜出七八分。 自己住去金府不成,就得在外租房子,哪里比得上有奴婢使唤舒服。 但船上有叶大哥和金大人在,还有那几个护卫,可比不得以前跟继母在家里的明争暗斗。 张婉儿心情紧张,看着奶娘走回来,她才舒一口气:“奶娘,这外面的风吹着有些凉,回舱室去,金大人他们应该没有谈公事了!” 林奶娘看到已经站起身的安娘子,只能曲膝拂了拂,就跟张婉儿进舱室去。 安春风看看还在栏杆边的荣雪:“雪娘,你冷不?” 现在已经七月,虽然白天依然闷热,但晚上的河面风凉如水,身体不好的时间长了还是会冷。 荣雪看一眼船尾:“安姨,弟弟他们还在玩水,要进舱室就一起去。” 安春风也觉得玩得差不多了。 于是,还是兴趣盎然的两小只就被叫停。 金牧野难得有这畅快淋漓的玩耍,放下鱼竿还念念不忘:“以后偶尔来临江垂钓还是挺好的。” 旁边金豆子兴奋放下网:“牧哥儿,你快瞧瞧我们今天抓了多少鱼?” 在旁边的木桶里,装着两人今晚的收获……可怜巴巴的三条小鱼。 “有三条,拿回去让厨娘熬鱼汤!” 金牧野提起桶,他要亲自给娘看自己钓的鱼。 金豆子紧紧跟着,能有三条鱼他的功劳也不小,就牧哥儿笨手笨脚的样,钓着也要跑光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船尾往安春风这边过来。 荣雪还笑着道:“看牧哥儿笑得那样开心,肯定有大鱼……” 就在说话间,突然从船口快步冲出一个人。 那人低垂着头,像是有什么急事,不闪不避,就这样直直撞向走在前面提桶的金牧野。 安春风腾的站起来大喊一声:“牧哥儿小心!” 这句话金牧野是听到了,可那人是猝然出现在身侧,他猝不及防就被撞了正中。 此时金牧野只来得及把木桶丢向那人,小小身躯就跌落船舷…… 安春风已经奔跑过去,舱室里的众人也已经冲出来,可短短几步路仿佛就隔着千山万水,她眼睁睁看着牧哥儿落入水里。 就在这时,紧跟在牧哥儿身后的小豆子突然跳进水里,一把抓住正往水底沉下去的身子,俩人抱在一起。 小豆子只是九岁孩子,根本不会水,才抱住牧哥儿就开始扑腾,打得水花四溅,几下就离船渐远。 安春风已经到了船边,她想都没想就往水里跳。 结果被人一把抓住:“你别慌!不会出事的!” 说话的是金湛,他没有急着下水,一掌打断旁边栏杆,准确将一段木栏抛在小豆子和金牧野身边。 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立即攀在木栏上稳住身形,暂时没问题了。 有精通水性的船工此时也游到两个孩子身边,将人推着靠过来。 这一切也不过几分钟。 船上,看到牧哥儿安全,安春风僵硬的身体渐渐回神,才感觉自己双腿发软。 她不明白,去年在十里巷时,自己可以冷静的救下荣雪。 为何在此时会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喉咙发紧,就连声音都发不出。 黑豆、采青采蓝等在船边,牧哥儿和豆子才靠近,就被人提上去。 安春风上前去查看,俩孩子只是受了惊吓,湿了衣服。 “娘,我没事!”金牧野说完,却冷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浑身已经湿透,被风一吹就感觉冷。 “采青,带牧哥儿和金豆去换衣服!”安春风沉声道。 现在采青出门都是要带衣服鞋袜的,只不过干衣服只有一套,现在金豆子显然没有换的。 好在船工这里也有干衣服可以应急。 在安春风处理孩子这个空档,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那个罪魁祸首被抓进舱室,正浑身湿淋淋的跪在中间,没有人问话。 张婉儿嘤嘤在哭! 在场的人身份尴尬,只有安娘子最适合来问。 怒火已经烧红安春风的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距离自己不到两丈的地方对牧哥儿下死手。 这还把自己放在眼中吗? 她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人:“林奶娘,你想干什么?” 第199节 第275章 荣雪发飙 林奶娘此时也是懵的,她一脸惊慌道:“安娘子,老奴、老奴是要帮我家娘子找丢的耳坠,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老奴错了,老奴求安娘子饶命。” 在她计划里,自己找耳坠时遇上安娘子的小厮“不小心”落水里,自己将人救起来。 这事虽然破绽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身处船上,不小心落水是常事,即便安娘子会有怀疑,也会顾着金大人跟叶姑爷的情面不深究。 到时候有这人情在,婉娘再说借住,就不是求人,反而还有恩情在。 虽然只是小厮的恩情,至少不用低三下四。 可让林奶娘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安排好,安娘子就将在船尾玩水的孩子喊回来了,看样子是进舱休息。 这些孩子只要跟金大人他们在一起,她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匆忙间,她只能迎在舱门口,也顾不上会不会让人看见,直接对前面提桶的小厮下手。 她不认识牧哥儿,不知道撞下去的不是小厮,而是小郎君。 而且,被牧哥儿木桶一砸,她也失去在第一时间救人的机会。 现在别说她有救人的情义,所有的一切还都被安娘子看见,只能死咬着是不小心撞上去的。 安春风微微眯起眼,自己可是看得真切,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不小心撞人。 在自己喊出“牧哥儿小心”时,没有停顿动作,反而是加快。 这就是蓄意谋杀。 “林奶娘,你还是把故意伤人的原因说出来吧!”安春风耐下性子问。 无缘无故,双方也没有结怨,孩子更没有招惹谁。 她想知道,这个奶娘突然像抽疯一样伤人的目的何在。 有这样一个神经病在身边,很多事叶青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听到逼问原因,张婉儿坐在叶青跟前嘤嘤嘤:“安姐姐,奶娘是为我找耳坠才撞的人,没有故意伤人,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回!” 林奶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老奴耳背没听清,又脚、脚滑、这是误会!安娘子,老奴没有要害人的心!” 这对主仆还在狡辩,安春风不搭理她,只回头看向沉着脸的陈槐:“陈大人,大梁律法奴婢蓄意谋杀主子该怎么判?” 从把两个孩子捞上船,舱里几个男人就没有开口说话。 林奶娘在动手前就想过,金湛会顾着叶青的情面不会追究。 的确如此,现在金湛和陈槐都没有出声。 但是,安春风知道,以金湛和陈槐的性格来说,沉默得越久后果越严重。 叶青的脸色很不好,他也知道后果。 无论怎样,婉儿的奶娘把牧哥儿撞下水差点淹死,这是事实。 只是张婉儿也是他快进门的未婚妻,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定。 安春风此时已经恨死张婉和林奶娘了。 她们这样玩心机,把有十几年友情的金湛和叶青架上斗场。 而且处理不好,自己跟金湛肯定会生起罅隙。 真是两条搅家好棍! 怪不得继夫人要将她送去成王府当继室,看来也是被磋磨够了。 听到安娘子询问律法,身为大理寺丞的陈槐利芒一样的目光落在林奶娘身上:“奴弑主,斩立决!” “啊,婉娘救命!” 林奶娘一声惨叫,她当然知道奴婢伤主,不管是否得逞都是要被砍头的,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对着张婉儿大叫起来。 张婉儿的脸色也是一白:“安姐姐,那俩孩子什么事都没有,你就这样无情无意,非要逼死我奶娘吗?” 安春风冷冷看着她:“要是孩子有事,你们主仆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再是隐瞒不说,就休怪我不客气。” 张婉儿瘪着嘴欲哭无泪:“要是说奴弑主,安姐姐也不算主。你总不能自己硬要冒着一个主家之名,找着理由打杀我的奴婢。” 她这话可就诛心了。 之前安春风为她还说过陆家表姐冒充主子是“狗撩帘子凭着脸大”,现在这话就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不是林奶娘的主子,自然就用不上“奴弑主”这一条。 “好!是我小瞧了婉妹妹,还当你真的年幼可怜,不仅帮你打了陆家表妹,还教你御夫之道。” 安春风也没有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被这个十六岁的女人耍了个团团转。 还有金湛,还帮人顶了婚约。 她看向金湛,果然见他脸如寒冰,想来也是气极。 张婉儿年纪虽小,已经是久经宅斗的老手,知道自己跟安娘子吵架只会被看破。 她顿时眼泪汪汪的跪下抱住叶青的腿:“叶大哥,你就忍心看着别人欺负我吗?可怜我从小丧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带丫鬟给牧哥儿换衣服的荣雪过来了。 她怒气冲冲,因为走得急,脚下就微微有些跛。 只见她小跑着来到叶青跟前,一把扯过张婉儿的头发,当着舱里所有人的面,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扇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后,就是张婉儿凄惨的哭声:“啊!你打了人!” 叶青也被惊住了,他赶紧将张婉儿拉到自己身后:“雪小娘子,你……你别急着打人,先问清楚再说。” 荣雪一脸霸气:“有什么好说的,你旁边这个烂心的坏女人,之前话里话完要安姨七夕节去放灯祭月,就是想背着未婚夫再去浪。 别人是乞求有好夫君,她还想求啥,你心里明白。 安姨没答应,她就不满。” 她又转向张婉儿:“还有那个老乞婆,口口声声说这个对不起你,那个又欺负你,一句母亲死得早就天底下的人都欠你的,现在看来你母亲不死都要被你咒死的,死了在地下都不得安生。 还有脸问安姨一个寡妇哪里来的亲戚,一个人住梨花巷的宅子怕不怕,你那是什么意思,怕了难道要你来陪?” 荣雪小嘴叭叭不停,把张婉儿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抽咽着直倒气,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荣雪腼腆,但并不胆小,而且心思细腻,心眼子比头发还多。 只是因为身有残疾没有接触到其他外人才害羞。 现在她基本上已经恢复社交,有四个叽叽喳喳不停嘴的小丫鬟,两个更懂事的大丫鬟围在身边,嘴巴功夫也练出来了。 又有玉嬷嬷和宁阿婆言传身教,一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她都听过,虽然没有往勾心斗角的邪路上走,那也是莲藕成精的人。 张婉儿和林奶娘说的话她当时不懂,现在就全部反应过来了。 这是安姨没有满足她们的要求,故意拿牧哥儿做划子,要替她张婉儿谋利益呢! 一想到牧哥儿在水里差点淹死,荣雪就恨得咬牙。 自己是一个独女,就拿牧哥儿当弟弟养着,以后才有依靠。 要是牧哥儿出事,别说安姨会有多难过,就自己跟娘,那也是天塌了。 第276章 碎骨蛇 荣雪,一个才十二岁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 不仅让叶青涨红脸,松开护住张婉儿的手,就连陈槐和金湛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金湛,他可是亲手把荣雪从十里巷救出来的。 当时的荣雪不能正常走路,就连话都羞于多说。 安春风此时也被惊住了,看着荣雪说不出话来。 这小妮子终于是长大了! 看来让人成长的最直接方式,就是找一个比她更不懂事的。 此时张婉儿急了,她卖惨习惯,十几年里只要说自己在受欺负,别人都要同情。 虽然在她看来,并不能让父亲多疼爱自己一些,但总能得到外人的关怀,她很享受这种怜悯。 现在一个小丫头都敢打自己,还指着鼻子骂。 这简直是无法承受,于是直接两眼一翻就晕在叶青身上。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示弱的方法。 而此时张婉儿的方法显然是有效的。 已经松开手的叶青不得不重新抱住她软绵绵的身体。 原本跪在地上的林奶娘也凄凄惨惨哭喊着扑过来:“婉娘,可怜你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父母庇护就任人欺负,现在有了夫君也没用,还让一个小丫头都可以动手打人。” 叶青的脸都黑了。 金湛跟陈槐对视一眼,都轻轻摇头。 所有事情证据确凿,现在不是撞人该怎么惩罚的问题,而是张婉儿主仆思想有问题。 这样哭闹做花样,不能满足自己愿望就随便拿人命当儿戏,放在哪家都要败家灭门。 金湛陷入自责,自己明明不喜欢张婉儿的矫揉造作,怎么当时就答应叶青帮忙允下婚事,还撮合俩人呢! 要怪也怪自己当时是急于摆脱“相亲”,只想怎么才能追求到安娘子,有些疏忽大意了。 这边,安春风撩起袖子,这种已经属于后宅的事,金湛跟陈槐不好插手,那自己就要当恶人,为儿子讨回公道。 可她还没有动手,荣雪已经冷哼一声,对外面喊道:“都是这老婆子的错,一命抵一命。 黑豆哥,把这个婆子丢进河里淹死替牧哥儿找个公道。” 第200节 黑豆最老实,咚咚咚走过来,拎起林奶娘就拖出舱室,然后就听到“咕咚”一声水声,紧接着就是林奶娘大声呼救和扑腾声。 仿佛是有奇迹,晕过去的张婉儿迅速清醒,对着叶青拉扯起来:“你快去救人啊!你这个废物东西,奶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一辈子都恨死你!” 此时,张婉儿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双目赤红,扑打完叶青就往外跑。 河中,林奶娘挥舞着手在浮浮沉沉。 张婉儿趴在船边,努力伸手去抓奶娘,想将人救起来。 此时她哭得撕心裂肺,再不是刚才的装模作样。 奶娘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娘淹死。 荣雪跟过来就冷冷看着,脸上没有小姑娘的怯弱,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难怪安姨要学拳脚功夫,这打人的感觉就是畅快。 凭什么谁就该惯着谁,她此时已经能体会自己无理哭闹时,安姨和娘的感受。 她有一种想将人踢下水的冲动。 张婉儿哭得声音都哑了。 看情况差不多,荣雪才让黑豆将已经完全沉入水底,只看见咕噜咕噜冒泡的林奶娘提起来,倒悬在船边控水。 船舱里,叶青被张婉儿推得呆呆坐在地上。 金湛无声拍拍他的肩,对于他们几个没有成家,没有见过后宅妇人争斗的男人来说,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那样梦幻,也算是真正上了一课。 男人的厮杀都是摆在台面上,血淋淋明晃晃。 后宅的厮杀就这样悄无声息,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可以牵扯到性命。 叶青听着外面张婉儿的哭喊,喃喃道:“因为我没有答应她搬进金府,婉儿就淹人,逼我妥协。” 他的想法虽然出了偏差,大概也是这样的。 说起来,若林奶娘没有认错人,只推了金豆子下水,然后再将人救起,说不定还真的让她得逞。 毕竟一个奴仆下人,没有牧哥儿精贵,只要人没死,这事就轻轻揭过无人追查。 是否住进梨花巷不好说,至少安春风要欠一个人情,住进金府是很有可能的。 叶青只感觉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那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年幼丧母,被人欺负,可怜无助的女子,其实一直在用“可怜”这条绳子绞杀别人。 就连陆家想塞妾进来的事,也是奶娘和张婉儿说的,其中有多少是真话,多少是假话都需要重新定夺。 被淹得半死的林奶娘又被拖回舱里,张婉儿跪坐在奶娘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再同情她,在叶青跟金湛眼中,这就是传说中的碎骨蛇。 看似一碰就断,孱弱不堪,却是毒性霸道,伤人无形。 他们可不敢自己枕边躺着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此时画舫靠岸,众人默契的走下船,船上只留下叶青和张婉儿主仆,该怎么收拾残局,是他自己的事。 安春风检查牧哥儿和豆子的情况,两个人换上干衣服,再喝过热茶就都没有问题。 金湛走过来:“安安,我和叶青会给牧哥儿一个交代,你放心,不会让你受委屈。” 安春风只闷闷应一声,牧哥儿没事,她心里的怒火也没有了。 事到如今,叶青的这个亲事算是黄了,他若是还执迷不悟,那跟金湛的兄弟情也就算走到头。 本以为画舫游玩是一件花前月下的开心事,闹到今天这地步,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安春风没有说话,旁边金牧野开口:“父亲,儿子没事,你跟叶叔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叶叔也是被人蒙蔽的。” “嗯,知道!”金湛赞许的摸摸他脑袋,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在回梨花巷的路上,金湛没有骑马,跟安春风坐车同行。 “荣雪打人了!” 安春风沉默一晚上,终于说出这句话,话里都是欣慰。 “嗯!”金湛简单回应,没有反对的意思。 今天这场面,其实每个人都不好处理,只有安春风作为孩子母亲能追责几句。 要是那主仆二人一口咬定是“不小心”,这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又不能真的杀人抵命,更不能将主仆送去京兆府。 但荣雪不同,她年纪小,做什么事都可以,谁都不能怪她不懂事,因为还有一个年纪大更不懂事的。 打了骂了,张婉儿也只能受着,无人同情。 而且作为崔御史的外室女,荣雪看似是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实际上在有心人眼中也会顾忌三分。 崔御史如今有意相位,金湛陈槐等人心中自然有数。 第277章 叶青退亲 车轮滚滚,气氛有些暧昧,安春风挠挠旁边金湛的手背。 金湛条件反射的一把捏住她的手,旋即像是被扎针似的飞快丢开。 安春风瞪他。 金湛绷着脸转头四顾,就是不敢跟安春风对视。 安春风气恼,掰过他的头面对自己:“你是怎么了?” 从那天晚上金湛夜入梨花巷,俩人有肌肤之亲后,哪怕看自己的眼神都已经在拉丝,就是不再跟自己有肢体接触,更不会晚上登门。 外面有护卫在赶车,金湛不敢有大的动作反抗,只捏住安春风的手放在自己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哑着声音道:“别来招惹我,我怕管不住自己。” 安春风抿唇笑起来。 在金湛带牧哥儿去上户籍那天,他吭吭哧哧问了一句话:会不会怀上孩子? 不能喝避子汤,要伤安安身体。 也不能怀着孩子办婚礼,那样安安会太累,对母子都不好。 在知道那天恰恰是安春风月事刚过的第二天,不会有孕。 金湛长舒一口气,自责定力不够,就处处防避着,只苦了他刚刚尝到滋味又得苦熬素着。 安春风知道金湛忍得难受,也不再撩拨他,只低声道:“叶青那里……估计会怎样说?” 虽然金湛说过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安春风还是想知道他此时的想法。 金湛叹息一声,将头靠在车壁道:“虽然多妾乱家,滥情败家,但遇上一个坏女人一样也败家。安安,你就很好!” 安春风想听的是想法,没想到是表白,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对叶青会怎样处理张婉儿,她感觉也不那么重要了。 这件事玉嬷嬷和荣雪也很关注,毕竟是荣雪第一次发怒。 当天晚上玉嬷嬷知道事情原委后,对动手的奶娘没有多言语,只说这种自幼带大主子的老奴最是可恶。 在正经人家里,小主子一大,奶娘都会远远打发出去。 “母亲辛苦养大孩子,要考虑的还是孩子以后能有多少前途。 可这种老奴养大孩子,考虑的是为自己能换来多少利益,能为主子远谋的太少。” “当初张大人跟继母看好的订婚对象是金大人,可突然就换成叶青。 那奶娘还带着张小娘子在糖水铺子缠着金大人说话。 亲事从主子换成随从,私会外男,这些行为搁在哪个主母身上都不会发生。 现在想来,订亲之所以换人。 原因无他,就是金大人心性坚定,奶娘无法控制金大人。 一旦成婚,以金大人的脾气,奶娘露出企图就要被送走,这婚事对她无利。 那叶青一直都是长随,性格随和,没有自己的主见,最容易被拿捏。 只要拢络住叶青,有什么事什么要求,金大人看在兄弟情上只有妥协,这不就跟直接拿捏金大人一样。” 安春风和荣雪听得目瞪口呆。 叶青这些年一直都是金湛长随,曾经金湛也提他在兵马司任职过,结果被他以不喜管束拒了。 这种事也不奇怪,不是人人都有魄力和决断做带头人,当领导。 有人就适合当辅助,听从指挥。 让安春风佩服的是,这个奶娘一个女中豪杰,有眼力会算计,一把手就抓住两家人。 玉嬷嬷看一眼荣雪,笑着道:“她的算计再好,还是好不过我儿,雪娘这几巴掌算是将那些人的美梦给拍醒了,只要叶青不傻,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只是这个过程中,叶青要退亲、张婉儿要寻死是免不了的。” 荣雪见母亲夸自己,小脸红红:“女儿也是气她拿牧哥儿作法,一时冲动都没有想后果,要是弄得张婉儿真的寻死怎么办。” 她毕竟才十二岁,听到自己弄得人退亲寻死还是有些怕。 玉嬷嬷笑得意味深长:“心有所求的人怎么会真死,你不需要管什么后果,那些事都是她自找的。” 对女儿的突然懂事,玉嬷嬷是开心极了。 就连安春风说沈小郎中的态度,玉嬷嬷都只笑叹:“有缘无缘,以后再看。只要雪娘不自卑自怨,一切都好说。” 荣雪年纪还小,心性不定,说什么做什么都当不得真,只要不折腾自己就好。 第二天,百忙之中的金湛来梨花巷坐坐,也带来叶青的反应。 果然是叶青要退亲,张婉儿要寻死! 就连陆家人都找到金湛这里来了,要找一个说法。 对这样纠缠不清的内宅事,谁都没有遇到过,金湛想找玉嬷嬷讨个周全的主意。 因为按他金不二的做法,自然是将奶娘以蓄意杀人罪送进大牢,这样做就干干净净,连陆家都不敢再闹。 第201节 但这样就是结亲不成反结仇,就连张通判那里也会彻底得罪了。 官场中人,除非实在无法化解的仇怨,才会撕破脸面。 只有升斗小民,低品小官才肆无忌惮,越往高处走,就越要在乎自己羽毛。 哪怕已经杀了几个来回,官面上都要过得去,低调处理才是首选。 就连金不二也不能再当愣头青了。 这种反应已经在玉嬷嬷的预料之中,她给出预选方案。 先要知道叶青退亲的决心究竟有多大,张婉儿寻死的决心又有多大。 只要是认真的,这世上就没有斩不断的绳子,也没有断不了的情。 若只是吵吵闹闹做着玩,金湛就别管,任俩人闹去,以后的麻烦事只多不少。 金湛不仅需尽早撇开自己,就连叶青这兄弟情也别要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梁子已经结下,这种沾人命的事还会发生。 若叶青是真的要退亲,要么是赔银子,要么是陪上自己的名声事业。 小娘子被退亲有损失,叶青总要折上一头。 金湛听得眉头紧锁,不过玉嬷嬷的话也给了他思路,这就回去转告叶青。 其实,玉嬷嬷跟福伯说的话都差不多,这是叶青自己识人不清的错,也当买个教训。 跟玉嬷嬷讨了主意,金湛回头就跟安春风发牢骚。 “叶青心中明白结果是什么,只能退亲。” “唉!他就是性子软,要不然也不会跟我这么多年。” 金湛清楚自己以前的脾气又直又臭,尤其是刚开始调查抓捕那些仇家时,年少气盛,压力大更是暴躁。 福伯是老人自是宽容,叶青也是好脾气顺着他。 以前叶青在金府,那可是从里到外,身兼数职的事都要做,这是他优点也是缺点。 安春风静静听金湛难得的啰嗦。 叶青退亲结局已定,金湛才会这样反常,十几年的兄弟感情不可能随便丢下。 张婉儿不是贤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叶青陷入泥坑不管。 只是舍财还是舍名声,从中二选一。 第278章 躲不开的七夕节 听金湛抱怨完,安春风问:“需要我出面处理这事吗?” 她其实最讨厌处理这种扯不清的烦心事,喜欢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但现在叶青的事也是金湛的事,她不能真的置之不理,让几个男人去纠缠后宅那些事。 金湛摇头:“这事本来就让你和牧哥儿受了委屈,就不用再牵扯进来,听那些恶心话。 我已经写信给张大人,把林奶娘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 若是张大人能明事理,他就会主动提出退亲,也算保全张婉儿的名声,我们再补贴些银钱就是。” 他其实已经跟福伯商量出头绪,只是过来问玉嬷嬷,能更周全一些。 现在的处理方法就是写信给张大人,选择损失一点银钱,让大家颜面好看些。 若是张通判闹起来,那就直接去京兆府。 安春风笑了笑:“恐怕那个继母正需要这把柄。” 能有机会做掉煽风点火的奶娘,继母求之不得。 这样一来,张婉儿的婚事就重新拿捏在她手中了。 另外陆家找金湛要说法的事只发生了一次。 在知道是林奶娘将人家小郎君推下河惹得退亲,他们就闭嘴不再出声。 陆家舅舅是在京城谋生的底层工头,有着市井小民的聪明和油滑。 自己现在帮着外甥女闹腾,得罪兵马司,无论张婉儿能不能嫁成叶青,以后都只能等着被收拾,除非搬家离开京城。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现在张婉儿在家要死要活,陆家不由叫苦,后悔收下前妹婿的银子,将这个惹祸精留在家,不得不让家人看住,等着送走清静。 叶青的婚事就这样等张大人回信下决策。 在这个时间里,放完暑假的金牧野被金湛送进书院,也顺利录入学籍。 把之前的担保人崔御史,换成父亲金湛,从这以后,牧哥儿就有了完整的人生履历。 在书童圈,小豆子也有了吹嘘自己的资本。 自己如今是有名有姓的小厮,那可是最受主家喜欢的心腹。 还有这次跳水救牧哥儿,安娘子不仅夸他侠肝义胆,忠心可靠,还赏了十两银子,牧哥儿也赏了三两银子,把他高兴坏了。 加上从过年就攒下的月例银子,他兑换成十五两银票收起来,等着以后娶媳妇用。 七夕节再次来临。 安春风没有再管叶青的事,而是开始打理生意。 在夏季她让服装作坊赶制的一批粗布衣衫已经开始销售。 因为是从货栈那边找布商直接批发的最低价耐磨粗布,又有流水线加工,做出衣服比寻常的布庄价格低二十文。 货栈那边环境不行,暂时没有合适的商铺可以租。 安春风就让小林子用马车直接拉到货栈里销售。 货栈连同附近骡马店,在这里上工的各类人数加起来上千。 而且她也不担心城管会撵人。 谁知道第一天五十件衣服才到货栈,就被之前的布商给返买回去。 因为他的伙计就有几十个,天天搬布包衣服磨损得快,穿得破破烂烂,就连缝补都赶不上趟。 实在丢布行的脸。 现在安氏这布是自己家出,自己家伙计穿,也能将自己最耐磨的布展示给其他客户看。 细细算来,有安氏服装作坊做成衣,比他自己雇人做还便宜。 第一笔批发生意成功,安春风信心倍增,立即让女工继续赶制秋装夹衣和冬袄。 女工里面不乏心灵手巧的,见服装作坊有大量废弃布头,就用来做夹衣里层。 虽然是拼接出来的,做里层也看不见,不仅不浪费,因为是新布,厚实还便宜,自然被货栈的工人看中,成为抢手货。 安春风这边忙生意,七夕节还是一天天临近。 她和荣雪都说不去樾湖过七夕节,玉嬷嬷自然要在院里自己设上香案拜月。 除去巧果,还有全套的金针银针,金线银线,和盛水观月的银碗。 只有红枣大的金剪银剪,样式小巧精致,说是女孩子第一次祭月时,家里长辈给准备的。 看得安春风一阵心痒:“玉嬷嬷,我也是第一次祭拜,能不能给我也准备一套!” 玉嬷嬷嗔怒:“金大人送给你的五色糕也没见你送我一盒,现在还想要我准备祭礼!” 萍姨娘在旁边笑:“安娘子若不嫌弃,我去打一套铜的也行!” 玉嬷嬷嗔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看你天天去服装作坊,就没有告诉你。” 知道每逢佳节人聚堆就容易出纰漏,安春风现在躲在家里自个拜月,不出去添麻烦,结果还是没能避开这场麻烦。 七夕节的前一天,她在家里见到一个难得的贵客。 傲娇的王府内侍总管许公公登门了。 惯例是翘着兰花指,对简易的安宅评头论足一番。 安春风带着笑脸恭恭敬敬听着,在她眼中,满脸嫌弃的许公公就是散财童子般可爱。 这次来肯定是给王府美姬们订购内衣的,只是不知道那些桃儿杏儿的各要几套? 谁知许公公没有拿货单,而是拿出一张请柬:“这是王妃给你的,七夕节上午早些到烟波湖候着。还有你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带上,有人要看你就拿出来。” 许公公在尖着嗓子说“奇奇怪怪的东西”时,那嫌弃之色是满满当当堆了一脸。 安春风却感觉像是听到银钱落地的声音,连忙点头:“多谢公公!” 她让黑豆又捧来银子,却被许公公嫌弃推开:“不要你的钱,你以后别像讨饭的上门来恶心人就成。” 前几次安娘子上门找到他要给服装作坊拉订单,可把他气着了。 说一个官夫人这样抛头露面四处找钱,是给金大人丢脸。 结果安春风说那就让金大人去拉订单…… 等许公公一走,安春风就赶紧找玉嬷嬷。 此时,生意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她听到的是要早些去王府烟波湖候着。 自己一个卖内衣的候着干什么?若是当宾客也不该用候着这个词! 玉嬷嬷从许公公上门就避开没露面,听到不是订内衣,而是送请柬也是眉头紧锁。 “安娘子,说起来你跟金大人订有婚约,以官员夫人的身份去王府参加七夕节也很正常。 只是……以王妃的性格,恐怕你要受些委屈!” “什么意思?是要被磋磨嘲笑吗?”安春风也紧张起来。 她脑子迅速想到的都是自己身份不好,要被人讥否嘲笑的画面。 “赵王妃是清流出身,家教甚严,平时也鲜少听她有办宴聚会的事,京中那些高门贵妇想攀附都没有门路。”玉嬷嬷把自己知道的详细解释。 第202节 第279章 打听消息 赵王周成锦是皇上亲弟,又是太后最喜欢的儿子,在朝中的人设是痴迷玩乐,不喜朝政,王府里美人如云。 有人想要巴结讨好就只能送美女。 可是赵王眼界高,除去皇上和太后赏赐,一般美女他看不上,想送也难。 另一边,赵王妃是个最自律清高之人,不办各种赏花赏月的诗会花会,各个官员夫人连面都见不到。 这次突然办七夕会,还让安春风早早去候着,恐怕不那么简单。 两人就这样胡乱猜测着,也摸不着头绪。 玉嬷嬷毕竟是前教坊司人员,现在已经退出隐居好几年了,不了解京中新动向也是正常。 安春风更是两眼一抹黑,她早就没有跟各个官员家眷搅和在一起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去搜集这方面消息。 没办法,这种情况得赶紧找金湛问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想到明日就是七夕,金湛肯定不会早早下衙,安春风就先请玉嬷嬷指导自己礼仪穿戴。 因为要去赵王府,见的是赵王妃,比不得平时见的那个胖王爷,一些细节处还是要多注意。 玉嬷嬷也很上心,怕安娘子会在王府出错落人口舌,说得细了又细。 从她进门该左脚还是右脚,到行礼蹲身角度和深度,再到保持微笑的时长。 安春风用了一下午的强化培训,完成大梁朝礼仪课。 别人的培训是从入门到精通,越学越灵光。 她感觉自己是“从入门到入土”,整个脑子浑浑浆浆。 会是会了,就是不知道在进入王府后,是否还能记住每一个考点。 一切都只能这样! 准备穿戴就容易多了,玉嬷嬷很简单就给她配好衣衫。 她之前因为是寡妇身份,穿的衣服都是素淡为主,只是现在金湛说喜欢看她穿鲜艳的颜色,才添置明亮。 这次去王府,既然王妃是个端庄肃瑾的性子,她也穿素雅,再用发巾包头,将区分已婚未婚的发饰给掩盖过去。 这样一来,虽然容貌大打折扣,也不引人注意。 安春风很满意玉嬷嬷的安排,她哪里需要漂亮,如果能变成一只土拨鼠最好。 好不容易等到快下衙的时间,安春风就带着采青,让黑豆送自己去金府。 心里有事,只感觉今天的官帽胡同特别远,好不容易进了巷口,赶车的黑豆却将马停住:“安娘子,沈小郎中拦车。” 安春风撩帘一看,就见背着医箱,不知道从哪里看诊回来的小沈站在车前。 “沈小郎中可有事?”安春风笑眯眯道。 虽然荣雪说沈小郎中对她态度不明,正如玉嬷嬷说的那样。 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只要雪娘不自卑自贱,婚事以后再说。 小沈抬头看着安春风,有些腼腆道:“安娘子可是去金大人府上?” 这不就是废话吗,自己不去金湛家,还会是来这官帽胡同捡官帽! 安春风笑容不变:“是的,正是去金府!” 小沈赶忙道:“上次雪小娘子问我的药性注解,我已经找到,想麻烦安娘子带回去!只是手本还在家中,一会我送到金府来!” “好,那就麻烦沈小郎中了。”安春风也没有多提什么。 到了金府,没想到来开门的是叶青。 他正身穿汗衫,提着哨棍,汗流满面,显然是正在练功。 安春风有些诧异:“你今天下衙这样早?” 叶青见到是安娘子还有些尴尬,听到问自己是下衙,他迟疑一下才道:“我今天已经辞退差事。”说完就去了前院他住的屋子。 安春风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门边耽误这一会,福伯已经从二门出来,看见是安春风来了,顿时满脸是笑:“安娘子!湛哥儿马上就要回来了,快进屋坐!” 采青拿着自己带的东西去灶间找苗嫂子。 安春风跟福伯往前厅去,问道:“叶青辞职了!这是怎么说的!” 福伯叹息一声:“当初张通判跟湛哥儿约好的,要叶青有官职,他跟张小娘子才成亲。 现在,叶青辞了差,自然这亲也就成不了。” 安春风拧了眉:“张婉儿还寻死觅活的?” 福伯道:“那是她自己要寻的死,怨不得旁人。 湛哥儿也说了,张小娘子若是一定要成亲也可以。 必须住在金府,不可能再另外买房租房,还有那奶娘也要送官府,以故意谋杀之罪处置。” 谋杀罪就是大罪,福伯说得毫无压力。 既然是家宅不宁的祸根,那就直接铲了。 叶青心软,那就将人放在自己眼前盯着。 安春风挑眉,金湛现在看似已经平和性子,其实内里还是金不二。 这样看来明面上是两家成亲,可实际上张婉儿不是嫁人,而是坐牢。 进了金府住进后院,雇上丫鬟婆子看着,在强权镇压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没有了林奶娘,张婉儿就是一只草鸡。 叶青为此辞职,退亲之意已绝,若张通判见好就收,彼此之间还能留一份颜面。 真要闹起来,陈槐和画舫一众人作证,张婉儿和林奶娘不能逃脱。 这是金湛的决定,也是张婉儿的下场。 福伯才说几句话,叶青拿着一叠手工装订的册子进来:“是巷里沈家郎中送来的,他不肯进来,已经走了。” 这就是小沈给荣雪的药性手稿。 安春风不动声色就向福伯打听起沈家事。 沈小郎中的家庭的确简单。 父母双亲恩爱,兄弟姐妹和善,奶奶慈祥,家景就跟在这些巷子的居民一样,每天为一日三餐忙忙碌碌。 最后福伯说了一句:“小沈这孩子是个心善的,巷里居民有个头疼脑热找他看病都不花钱。” 安春风:…………所以第一次截人时,家里还等他买米下锅。 金湛是准时回家的,见到安春风在,意外又惊喜。 安春风将王府的请柬拿给他看。 金湛听到是王妃给的,还要安春风早些去候着,只微微蹙眉就道:“王妃喜欢清静,王府一向不设酒宴,就连王爷也是偶尔在烟波湖上接待拜访的官员。”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什么,王妃虽然严肃,但很律己,不会故意为难别人。突然叫你去,多半借着七夕过节,有人对你好奇,想见一面!” 安春风惊得站起来,她还以为就只是王妃:“谁会对我好奇?该不是……”她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屋顶。 【大家都来选:雪娘嫁给小沈过平淡日子/回归崔家嫁入高门?】 第280章 王府七夕(1) 不怪安春风敢想,她跟金湛的事,皇上也是吃瓜群众之一。 就怕皇上一时冲动,要看自己这个放话跟金湛同生共死,带着两人就敢闯逍遥山庄的憨憨。 金湛笑着摇头:“你早些回去休息,别胡思乱想,皇上怎么会对你有好奇心,七夕节他在宫中还有事。 恐怕是那些贵妇们要看看你,毕竟敢嫁我的也没几个人。 王妃要你早些去,你就踏实的去,我会抽空来接你。” 安春风眼前一亮:“你保证不是皇上。” “保证不是!” 怕安春风紧张焦虑,金湛撒了谎,他也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出宫。 “那你要早些来接我。”安春风像是第二天要被送幼儿园的孩子。 “嗯,我早些接你,不用等到天黑祭月!” 吃过晚饭,金湛就让安春风早些回梨花巷睡觉。 既然要早早去王府,这一天肯定会很累。 安春风也是早早上床,担心会紧张睡不好,还喝了一碗小沈专门为她失眠配置的药。 效果棒极了,一夜无梦,还是采青早上把她叫醒的,赶紧的沐浴梳头,刚刚坐到餐桌前,安宅外管事小林子就过来报信:“安娘子,门外有一辆王府的马车,说是来接你的。随车还有两个公公!” 这下安春风心都提到嗓子眼:“怎么这样早,这天才刚亮,饭还没有吃呢!” 她赶紧拿起半个鸡蛋就往嘴里塞,自己这一天有硬仗要打,不吃饱怎么行。 旁边玉嬷嬷也紧张,但一眼瞟到安春风在吃鸡蛋,赶紧一把夺下:“你不能吃东西,万一……万一真是皇上,到时候你君前失仪怎么办,那些大臣朝会都是要饿肚子的。 采青,采蓝、给你家主子漱口更衣。” 安宅顿时就忙起来。 玉嬷嬷把给两个公公准备的荷包让小林子送去,又给安娘子也准备了荷包带上。 等安春风带着采青和黑豆上了王府马车,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如果真是皇上来瓜田看瓜,自己就当小丑好了,丢脸的是金湛,谁叫他是祸根! 第203节 而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当背锅侠。 谁叫自己当初在赵王爷面前说“人死不能独活”这句话时,金湛没有立即反对。 这招疼痛转移果然有效,想想金湛皮厚不怕臊,她的心情就安稳多了。 王府马车从侧门进去,走了一阵才在一处小门外停下。 赶车的公公道:“安大娘子在这里稍候,别胡乱走动,内院马上会有人来接你。” 他收了荷包,说话也温和。 安春风谢他提醒,就带着采青和黑豆在小门边等着。 此处是一条夹道,虽然已经在王府,两侧依然是高高的院墙,显然是内外院之间的甬道。 想她上次从外院进的王府,弯弯绕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现在虽然要等一阵,但少了步行。 就在安春风以为会等半个时辰时,小门就打开了,从里面出现一个婢女还有一个小公公。 一看见那小公公,安春风就乐了:“福宝小公公,早啊!” 福宝看着她笑眯眯:“安大娘子,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王妃在见各处管事娘子,不算早。” 小厮是不能进内院的,福宝带着黑豆去外院。 旁边那个看着上了年纪,面色肃然的婢女轻咳一声:“奴婢墨染见过安大娘子!”说着就行礼。 有玉嬷嬷教过,王府上年纪的老人大多都是宫中派过来的,最好不当普通下人看待。 安春风没让王府奴婢行全礼,只微微一动就让采青扶起:“墨染姑姑不用多礼。” 随手,两个银花生。 见着奴婢就打赏,安春风感觉肉疼,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谨慎一点为好。 墨染姑姑将银花生收下,态度也没有立即变得谄媚,只是将安春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安大娘子应该还没有吃饭,就先随奴婢去吃点东西。” 这话安春风爱听,她就担心饿一天肚子,而且看样子,这个墨染姑姑就是自己今天的专属婢女。 几人还没有走,就见甬道又过来一辆车。 这车不是王府的,见道上有人,车夫赶紧将马控住。 马车上是两个青袍官员,看见道边站着王府奴婢,就颔首行礼。 可墨染没有跟人打招呼,直接带着安春风从小门进去。 里面已经是花木茂盛的内院,此时正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采青走到安春风身后低声道:“车上是唐玉书!” 安春风挑挑眉:唐玉书也来参加七夕节,真是奇怪。 没想到走在安春风旁边的墨染耳尖,听到采青在说话,她道:“那两个人是户部和礼部来协助王妃办宴的,你们认识?” 安春风不好意思笑笑:“曾经见过,在棋盘街赈灾时,我搭了粥棚,户部来统计人数。” 墨染道:“你们赈粥施药王妃都已经听说过,今天正想问问那么多灾民怎么听话老实的。” 安春风心中一动,不会就为自己将人挂着晒太阳,引得王妃好奇想听故事吧! 进了内院,墨染神情松缓,一边走继续道:“王妃难得办宴,来的人多,宫中也送些物件过来,户部和礼部就派人来帮忙处理各种琐事。” 安春风听着咋舌,真是皇家事就无小事,王妃办宴也要朝廷派人过来。 看来王妃的确不擅长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太后也对这个儿媳宽厚。 这种皇家事,安春风听着就是,可没有开口评论的资格。 墨染带着她到一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间,很快就有各种糕点茶水送来,不是安春风想像中的早餐。 看来,王府吃东西只为不饿,跟吃饱没关系。 很快,安春风就知道王府为什么要自己早早来这里候着的原因了。 随着时间过去,她所在的院子陆续开始进人。 没有谁近前去攀谈,大家都去自己临时休息的房间,匆忙打理自己的仪容。 安春风早到,不仅吃过饭,而且还有闲暇坐在窗户后看景 墨染站在旁边一一介绍: 齐国公府夫人和嫡女孟小娘子,另外是三个庶女。 将军府大小娘子三个…… 曹侍郎家小娘子…… 安春风听得脑涨,王妃是在给自己灌大粪啊! 想让自己一日成才,认识全京城的高门贵女! 她笑道:“王妃真是关怀体恤,辛苦了墨染姑姑!” 墨染迟疑片刻才道:“奴婢是王爷安排过来的。王爷说,是怕安大娘子在王府不识路,要翻墙!” 安春风顿时想锤墙! 她在逍遥山庄就不识路,黑夜匆忙,走过没走过也不知道。 好在有齐护卫和叶青黑豆他们在,她只需要辨别周围声音避开危险,不耽误事。 可齐护卫知道自己是路痴,肯定会说给喜欢八卦的赵王爷。 今天就专门派一个婢女跟着,怕自己迷路乱跑…… 很好,很贴心啊! 第281章 王府七夕(2) 随着各个贵妇贵女的到来,一些熟悉的人开始在院里花木间游玩谈笑。 此时,有婢女过来:“墨染姑姑,王妃让你带客人过去!” 烟波湖是真正的湖,再不是樾湖那假冒的内河。 景色宜人,已经夏末,湖面上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荷花朵朵绽放。 远近处,蝴蝶绕枝,远处廊庭穿行,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出的清雅。 安春风被墨染带去一处宽敞水榭前,这里四栏雕花,里面设有座席,全部坐完恐怕也有百人。 采青是没有资格去水榭的,她被留在岸边。 安春风微微低垂着头,目光盯着墨染的脚后跟到了亭中,没有抬头乱看。 墨染道:“安氏拜见太后,拜见王妃,顺康郡主!” 安春风心中一紧,是太后,不是皇上。 她心中正想,墨染已经跪下,安春风也跪,行起大礼。 好在她有恶补礼仪,虽然是差生,该记起的也记得。 前面玉嬷嬷有教过,现在又跟着墨染做,她也是中规中矩,丝毫不乱。 等一套跪礼做完,才听到有一个老年女声道:“好了,都起来吧!” 墨染低声道:“快谢太后娘娘!” 安春风依言跟从,这才起身抬眼看去。 水榭里三个贵妇,雍容华贵自是不提,那皇家之气都快铺满烟波湖。 里面有一个熟人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就是城外赏梨花时受到惊吓的老夫人。 顺康郡主笑容和蔼:“看看,果然是老身曾经见过的大娘子。皇嫂嫂,我可没有骗你。” 那个坐在主位当中,富丽堂皇的老太太将安春风上下打量片刻才淡淡道:“是个齐全的。” 说完,看向旁边的赵王妃:“哀家难得出来一次,就让那些女孩子们过来吧!” 另一边,赵王妃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端正,气质高雅,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丽,而是让人见之生敬的端庄贤淑。 此时王妃见太后对安大娘子冷淡,也不多说,只应道:“是,母后!” 墨染立即带着安春风退出水榭。 安春风脑瓜子嗡嗡的:这就结束了? 许公公一句早点到烟波湖候着,让自己担心害怕了一天多。 结果就是给人磕头,然后让一个老太太看一眼,说一句“长得齐全”? 虽然牢骚满腹,她却大大的放松下来, 太后不喜欢自己最好,要是太后对自己感兴趣,那才是灾难。 逍遥山庄引发的宗亲勋贵大案里,听说就有太后的娘家人。 安春风脚下轻快随着墨染往湖岸走,恨不得一步就消失在太后的视野外。 此时,远远等在湖边的贵人们却都在对着她议论纷纷:“听说,那个就是兵马司指挥使金湛的未婚妻?” “谁?金不二!” “我可听说了,金湛的未婚妻是他污人清白被硬赖上的。 要不然,金大人,好好的官身,怎么找一个庶民。” “哼,那个武夫也就只配这种草民。” “你们看,太后好像不喜欢她,才进去就出来了。” 这些等着拜见太后的贵女们说得兴奋,金湛这个当街杀人的武官,一度可是城里贵女的噩梦。 逍遥山庄的事是皇家秘辛,而且里面那些淫秽也没有人说给贵女们知道,她们能听到的就是金湛是登徒子。 人群里,一个贵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羞臊不堪。 武安侯嫡女宋含姝捂着嘴,她又想到那个该死的金湛当着自己面,说什么收尸,还有那些白花花的…… 第204节 这个武夫故意在恶心自己。 她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好在其他贵女已经在议论面见太后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从去年开始,太后娘娘就不怎么见各府女眷,这一次出宫来赵王府,还是今年里的第一次。 机会难得,各府女眷主动来参加王府七夕节,就连樾湖水榭都不去了。 贵女们激动,她们那些长辈们就没有说这些浅薄话,而是忙着询问各家最近的正事。 对她们来说,拜见太后只是借口,能各府聚会,相看彼此儿女婚事才是大事。 在一群高官勋贵的贵妇里,武安侯夫人有点心烦。 她上月自顾去棋盘街的事还是被武安侯知道了。 对她斥责了一通,说女儿宋含姝的婚事他已经有了人选,不许她胡乱插手。 可她通过儿子才知道,武安侯看上一个在太仆寺的六品官员,正在考察那人的家庭情况,若是合适,就要将这事定下。 武安侯夫人心急如焚,一个六品官员怎么入得了侯府的门庭,以后自己再跟这些贵妇夫人出来,恐怕连头都抬不起来。 更别说还是太仆寺,那可就是皇家奴仆。 自己一辈子都要闻那牲口味,难道女儿就得受这委屈。 此时,也不容她多想,太后已经在招见各府女眷。 离开烟波湖水榭,安春风询问墨染,自己是否可以离开王府,反正该看的已经看过,没必要再跟这些贵人掺和。 墨染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愿意跟宗亲高门来往的官家女眷。 别人都是挤破脑袋往跟前凑,这位倒好,来了就想走。 可宴未参加就退,是不行的。 她只能对安春风道:“王妃应该还会再见你一次。” 那就是还要候着! 安春风走不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开始游玩赏景,反正赵王府难进,自己不能白来一趟。 有墨染陪着,她也不担心走到不该去的地方,遇到不该见的人。 避开太后所在的水榭,烟波湖还有不少亲水台,供人喂鱼喂鸟,想来平时就是那些美女们休闲娱乐的地方。 这活动好,安春风也喜欢,墨染帮她找来鱼食,采青从进王府就紧张,此时也放松下来。 就在主仆俩兴高采烈给湖里的斑斓锦鲤喂料时,就从旁边的花径走来一群美女。 安春风感觉自己看见一群翩翩而来的孔雀,花枝招展,姿态万千。 她脑中突然贫瘠的词汇量只能说出一句:每一个美女都是美女! 那些美人也都看见了安春风,还有旁边的墨染。 一个穿着淡紫纱裙的美人上前来问:“墨染,这位是来王府参加七夕的客人?” 墨染不卑不亢回道:“回紫云娘子,这位就是安大娘子,是王妃下帖邀请过来的。” 美人里有人低声:“哎!客人们不到该在金娉台那边吗?马上就要开宴,怎么来这里喂鱼?” 她们再是得王爷喜欢,也是伺候人的奴婢,身份悬殊,从来不去显摆让王妃不悦。 尤其是今天这种情况,就连水台那边都不能去,怎么在这里遇上客人? 有人显然记起来了安大娘子是谁:“是会做小衣的安娘子吗?” 墨染还没有答,安春风已经上前对几个美人团团行礼:“早就知道王爷最宠爱府中美人,每次来我这里订货,都说要挑最好看的。 现在一见才知道,最好的人在王府,的确要最好看的衣服才能相称!” 第282章 王府七夕(3) 安春风一句话似乎没有考虑王府里还有王妃。 换成别处,若是要夸奖,应该夸王妃是最美的。 旁边墨染姑姑也没有对安春风这句话表示意见。 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地位。 赵王喜欢美女,但最敬重的还是王妃。 王妃不用跟谁比美色,她主掌王府中馈,管理王府一切的,也包括这些美人。 这些美人的职责就是以色侍人,说她们长得好看,就好像夸园里的花开得好,那就是王妃的功劳。 知道安娘子就是那些小衣的卖家,有人欢喜上前套近乎:“安娘子,你那小衣可不可以帮我做紧一点,再勒紧腰……” 也有人暗暗嘀咕:“只是做小衣,怎么也来参加宴会?” 但墨染姑姑亲口说王妃下帖子邀请来的,她们又不得不信。 好听的话人人喜欢,一时间气氛很是融洽。 能跟顾客面对面交流产品,知道顾客喜好和体验回馈是非常重要的。 可墨染姑姑却没有给安春风多的时间沟通客户,才说几句话就带她走:“安大娘子,王妃那边应该是要开宴了!” 王妃那边也很重要,安春风不得不跟一群美人告辞,脑中也装了不少信息。 重新回到水榭,果然已经摆上餐具,各府女眷在婢女的带领下鱼贯而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安春风实在不想出现在太后老人家眼皮子底下,此时也得硬着头皮上。 幸运的是,她的位置实在很好,是在距离主位最远的边角上。 靠近太后的都是一众勋贵,而且有之前的沟通,几个贵妇正簇拥着太后,都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不幸的是,在她旁边,就是在勋爵中最不得势的武安侯夫人以及宋含姝。 看着“金不二”的未婚妻坐到自己不远处的餐位,宋含姝脸色又白了,眼中满是厌恶和愤恨: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此时,安春风的脑中也是同样的一句话: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吃是没法吃,但看是真的好看! 在她的面前已经有婢女摆放好餐盘,里面盘碟七八件。 菜品精致,瓷器精美,薄如蝉翼,牙筷架都是雕花鎏金,每一样都如同艺术品只可欣赏不可亵玩焉。 要是有手机,安春风一定解锁一百零八种姿势打卡。 这种宴会一般都是吃的少、看的多,就是一个意思意思。 而且贵女们都是纤尘不染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摆放在盘子里的吃食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就好像那些高档餐厅里一样,盘子大、吃食少,空白之处摆根草! 安春风在仔细研究餐具和菜品,在她临近的餐位也在研究她。 一个不知道是官员家属,还是宗亲家眷的老夫人一脸嘲讽道:“看你这样子,没有吃过秋冷宴?” “秋……冷宴?没有见过。”安春风眨眨眼老实承认。 玉嬷嬷没有提,应该又是城里新兴的风向。 那夫人见安春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顿时唇角飞扬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周围人都发出轻笑,原来她们表面端庄高贵,其实一双耳朵早就竖起来,只等有谁当成笑料。 安春风这个庶民,就是最好人选。 对这种情况,安春风早就有心理准备,混错圈子就要有这觉悟。 无论是从社会地位到身份差异,到穿着打扮,自己就是进入大观园里的刘姥姥,是躲在牡丹丛里的狗尾巴草。 只是刘姥姥在大观园没被白逗乐,带回去的满兜金银给家里度过难关,自己来这一趟也不会白走。 哪怕被人逗趣也没关系。 养狗养猫的人最清楚,小猫小狗撒欢时,谁在拿谁开心都还说不一定呢! 看着旁边那老夫人满是讥笑的眼神,安春风镇定的挟起一根凉拌瓜条道:“这叫什么菜?我长这样大还没有吃过!” 周围一阵轻嗤! 那老夫人微抬下巴:“这叫玲珑塔!你一辈子都难得吃上一场!” “哦!好高大上的名字,难怪吃起来嘎嘣脆!老夫人吃过几次?”安春风一脸震惊道。 老夫人这次有些得意:“本夫人吃过两次!” “啧啧啧!”安春风发出叹息,“老夫人一把年纪才吃两次,我现在就已经吃过一次,比老夫人活得值。” “你……你……!”老夫人顿时气得心梗。 这秋凉宴是最近两年在各府里流行的,讲究的不是吃,而是氛围。 要人数多,器皿贵,很难有合适地方摆设。 自己能吃两次,已经算是社交达人了,可现在被这个贱民一说,怎么听都是白活。 周围的笑声有些没有遮掩住,就好像安春风斜对面的那位,虽然在尽力控制,可呲出来的大门牙包都包不住。 那老夫人没想到安春风一个庶民没有怯意,还敢顶嘴,让自己在周围贵妇里落了笑话。 她有些急了,将手中筷子一放,指着安春风头顶的缎带头巾道:“别以为你将发髻遮住,别人就不知道你是二婚,嫁过人还出来抛头露面参加七夕节、不知羞耻。” 周围顿时哗然,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太后这次七夕节,各家带来未婚小娘子,也有相亲的意思。 现在一个嫁过人的遮遮掩掩混进来,真是恶心人。 安春风黑了脸,说不过就翻脸,还搞人身攻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自己丢脸可以翻墙走,谁怕谁呀! 可若解释未婚已婚,这就是中了她们圈套,周围几十张嘴正等着自己呢! 自己怎么说都只会越说越黑,再说原身的过往又掩饰不了,二嫁就是事实。 第205节 她转身面向那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老夫人的这手指长得真好,还戴着戒指呢。 只是这根手指前天挖过鼻屎,昨天擦过粑粑,今天又拿牙筷,也没见你嫌手指脏一刀砍了!” 手指就是手指,做过什么都是手指,不能因为曾经沾过污秽就必须断指求清白。 笑声更大了,不过有人已经放下筷子,显然听到不雅词有些吃不下。 老夫人怒气上头没听懂,还愤愤道:“你这个贱民也来这里坐着,不觉得自惭形秽。” 安春风这次笑得愈发从容淡定:“老夫人从小就被家族精心培养,婚事上也是精挑细选,门当户对,今天怎么还是跟贱民坐一起。 出现这种事该丢脸的是你才对,我丢什么脸,我应该感觉无上荣光!” 老夫人像是被戳中死穴,顿时僵住,她一个伯府老夫人,本该身份高贵,现在……现在跟一个贱民比肩而坐,谁才更丢脸? 吃是吃不下了,老夫人对不远处立着的王府婢女招手。 婢女过来,老夫人称病:退了! 安春风撇嘴,就这战斗力……真是弱鸡! 唉!一顿饭尽跟人吵架,也无趣! 第283章 王府七夕(4) 安春风这句“跟贱民同席谁才丢脸”的话一出,几个正想开口斥责的人顿时变了脸色,周围气氛一静,没有谁再开口。 墨染姑姑过去替安春风换巾子。 安春风小声道:“刚才那老夫人是谁呀?” 她不想得罪人,奈何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要出现就是原罪。 谁都喜欢踩蚂蚁,就没谁喜欢惹“糖宝”毛辣子。 但得知道自己得罪的人是谁,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墨染低声回:“广安伯府老夫人!” 安春风脸都裂了,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可自己跟她又有什么仇什么怨?犯得上在这种地方跟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难怪本该比太后还高一辈的外戚,混成席末跟自己挨着坐。 哎!怪谁? 要是广安伯府老夫人提前知道要遇到安春风,恐怕打死不来。 现在丽嫔入了冷宫,看在三皇子的面子,性格温和的皇上没有对广安伯府再多惩罚斥责。 但伯爷辞去官职,一些靠着广安伯府上位的官员也纷纷撇清关系。 伯爷和伯府夫人都闭门不出,景况与日俱下。 只有伯府老夫人不死心,趁着太后出宫的机会,来王府想要替孙女求情,再跟其他贵妇们拉拢一下。 没有见到太后,只蹭上坐席,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地位,是跟一个庶民坐在一起。 而且这脸皮还是被这庶民揭破的。 广安伯府老夫人回去就大病一场,这也是后话。 水榭里的秋凉宴没有为一个离去的广安伯府老夫人而停止。 湖岸上丝竹悠扬,被风吹送过来,轻轻柔柔正是婉转动听 。 但刚刚几句话还是传到太后耳中。 有婢女过来席未问:“广安伯府老夫人为何退席?”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武安侯夫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自从她知道跟金湛订婚的女人就是这个二婚头,她就感觉很是恼火。 难怪自己才提一句话,那个金不二就说那些肮脏的东西来恶心自己。 刚才,这个贱妇刚才对广安伯府老夫人也毫无敬意,也说那啥物,恶心到几个贵妇。 这真是,不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该臭到一起去! 此时见太后来问,她立即大声道:“回太后娘娘,刚才是有人问这位安大娘子,怎么跟皇上新近提拔的金大人订上婚的?” 水榭里顿时神情各异,有从自家夫君那里知道内情的就闭口不语。 有一知半解的跃跃欲试,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就问:“是啊!金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朝臣,安大娘子出身庶民,又是……婚投二家,怎么就牵上红线的?” 下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位上,太后和王妃虽然不动声色,可眼神明显的不好。 太后有些不悦的看了王妃一眼:“你就让她来答吧!” 王妃无奈,只好叫人去席未带安氏过来。 今天让安氏过来就是太后的意思。 逍遥山庄一案过去,里面牵扯到的皇室宗亲也有太后娘家人,陈槐等人铁面无私,太后跟皇上就有些心结。 可母子无仇,既然皇上要提拔金湛等人,太后也得表示一下亲近。 在王府办一场秋凉宴,再安排安氏来参加,只需要简单见一面,坐席安排到最后。 能见太后,对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庶民来说是天大荣耀,这件事也就体体面面的过去了。 谁想这时候还闹起来,太后心里有些不满: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受不得抬举,连自己怎么攀附上男人的事也要在高门中来说。 王妃知道太后是不喜人提起逍遥山庄,此时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她担心安氏会当着众多宗亲女眷提起逍遥山庄,再说救命之恩。 逍遥山庄对皇家来说,是不想提及的污点。 王妃一直都知道其中全貌,王爷还将安氏自请救人的那些话都描述给她听。 作为出身以诗书家训的清贵人家,王妃不会对安氏这样出身乡野,大字不识,跳脱性子的人能亲近。 但她也是最讲规矩的,克己复礼为仁,君子有成人之美,无成人之恶。 安氏抛开性命去逍遥山庄救出金湛,金大人再娶之护之。 这在她看来,是君子之道,也是天经地义。 而且,王爷对安氏是多加赞赏,之前就有传授兵马司军士救人术。 前不久暴雨内涝时,安娘子又将十里巷的黑户在街口挂一排,镇住乱民。 她听王爷说了,倒生起几分好奇,到底是何样的女子会这样不输男儿。 今日一见,也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女子,若说特别之处,大概是没有第一次见到皇室的慌乱惶恐。 婢女将安春风引到厅中空处,面对主位上的太后,她再次下跪,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放下筷箸。 太后冷着脸道:“方才何事喧哗?” 安春风脑中急转,自己要是否认是说跟金湛的婚事,就要把跟广安伯府的冲突说出来。 那几句话虽然复述简单,但过于尖刻,恐怕说出来会让太后和在场贵妇不喜,还不如承认是在谈跟金湛的婚事。 想好答案,安春风低头道:“回太后娘娘,是有夫人在问民女跟金大人的婚事!” “嗯,你怎么说?”太后的声音越发冷了,场上的贵妇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安春风扭了一下头,略有些羞臊道:“民女跟金大人在以前就认识,数次救民女于危难,早就互有好感。” “后来金大人遇难成祥,只感人生无常,怕错过姻缘,就请王爷作证,跟民女提了亲事。” 听她没有提逍遥山庄,只说跟金大人两情相悦,还说是王爷作证。 王妃提着的心放下,开口道:“母后,这事王爷给妾身提过,说安娘子跟金大人除去身份两悬,脾气秉性倒是般配,就指了婚事。” 母后也常说,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俩人这样倒有些侠情在!” 听到王妃在帮着说话,太后静下心来,她只是有些恼好端端的宴会被人搅乱,对安氏这样的小人物,还用不上她惩罚。 于是淡淡道:“既然这样,金大人娶一个庶民为妻也太委屈了些,就从宫中选两个宫婢赐给他吧!” 有哀家赐的妾室,够给金湛体面,皇上那里也该满意了! 王妃没有说什么,她后院的美人就是这样赏来的。 安春风大惊,自己跟金湛还没有成亲,就先送两个贵妾当钉子,这婚肯定是没法结的! 只是金湛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婚事就被毁,而且还是他最讨厌的妾室。 安春风将心一横,即便自己不嫁,舍弃那一场婚礼,也不能让两个贵妾到金府。 她“咚”就是一个响头:“请太后娘娘收回懿旨!” 第284章 王府七夕(5) 安春风头低埋着,避免自己眼中的愤怒被人看见,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老婆子手伸得也太长了。 管着自己儿子的房中事,腿还踩进下面臣子的被窝,真是恶心。 这事就是砍头都不能答应,皇宫出来的宫婢,太后娘娘的赏赐,那就是两个祖宗,两尊大神。 这两人进门,即便自己不嫁给金湛,金湛的婚事也毁了,再没有谁愿意往火坑里跳。 安春风跪在地上,怒火在心中燃烧,更多的还是无助。 皇权至上,太后给根骨头也得叼着,还不能拒绝。 自己此时哪怕说出一句自己退婚,也无济于事。 自己嫁不嫁对太后的决定没有丝毫影响。 太后可能还会当场给金湛在贵女中挑一个赐婚,金湛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场上贵妇们看向安春风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第206节 她们都是正妻,深受后院的妾室之痛。 皇家赏人,对男人就是荣誉,是体面,对原配那就是灾难。 若是身份高贵的高门嫡女,再有夫君不偏心帮扶,尚能将那贵妾压一头。 换成安氏这样的庶民,恐怕见着太后身边的宫婢还得跪下说话,这妻妾颠倒,再无宁日。 安氏若是聪明,就退婚让位,也免了以后受那无尽磋磨。 只是这样一来,本就是二嫁的安氏,以后也再难嫁人了。 显然,安春风的拒绝让太后震怒。 “放肆!”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赏两个宫婢,这个贱民没有跪下谢恩,还敢抗旨不尊。 旁边王妃一见,赶紧跪下:“母后息怒,安氏是一个庶民不懂规矩,让儿媳训导几句。” 水榭里的所有贵妇贵女们纷纷跪下:“太后息怒!” 旁边顺康郡主一直静静看着,见安春风始终低头不肯妥协,她笑道:“太后别生气,皇家赏赐可是大事,又是两个大活人,你总得让人家有个准备。 哪怕心里再高兴也会突然受不了,看把孩子给吓得话都说不好,让她们都起来吧!” 此时,水榭里的人都还全部跪着的,太后缓了脸色:“大家都起来吧!” 她没有看安春风,安春风也不敢起来。 王妃也道:“顺康郡主说得是,雷霆雨露皆是恩宠,安氏一时激动说错话。母后不如先歇会,也让安氏自省片刻再说。” 于是,太后站起身:“好,哀家也累了,就去歇歇。” 她没有再提赐人的事,但安春风知道,这只是给自己一个去谢恩的时间。 很快,太后和顺康郡主就在王妃和婢女的簇拥下离开水榭,自去早就备好的院子休息。 安春风跪着,好在水榭上不晒还凉快,正好让她想着怎么处理此事。 安春风听出王妃是有帮自己说话的,只不过那人是太后,她能帮的也少。 而且,夫君纳妾在大梁朝不是什么恶事,王府美人还成群结队的。 但自己的拒绝是必须。 她跟金湛耳鬓厮磨这样久,也知道金湛的心性。 金湛说过不纳妾不跟其他女人有沾染,就一定会做到。 至少在自己还活着,两人还有感情的时候会算数。 现在皇家赐人,自己可以不跟金湛拜堂,没有金夫人这个名头,落一个外室身份。 那两个贵妾强迫送到金府,也只能养在后院孤苦到头,太后总不能去强迫金湛跟人圆房。 逼急了,金湛说不定辞官走人。 太后随口一句话,害苦四个人! 纳妾啊! 看样子光靠自家人自觉也没有用,金湛那边也会有同样的事。 皇上赐、上官赏,美女就是物品可以迎来送往。 水榭里的秋凉宴散了,一众贵妇各自离开,也有人不怕死,故意到还跪在当中的安春风跟前晃悠。 “安大娘子好福气啊!还没有进金府门,就先有两个贵妾妹妹。” “那还是太后贴心,知道安大娘子一个庶民撑不起门面,以后有太后赏赐的人帮忙打理,说出去金大人也有颜面。” 宋含姝跟一个贵女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调侃着。 “一个庶民敢来这种地方,还敢拒绝太后赏赐,真是给脸不要脸。” 安春风抬眼看去,她不认识宋含姝,但知道她母亲就是坐在自己不远处,给太后打小报告的武安侯夫人。 真是母女都坏。 两个贵女说着,见安氏跪着动都不动,顿时气恼,宋含姝挥起巴掌就扇过来:“贱人,我们说话你敢不回应!” 安春风当然要回应,一把接住她挥过来的手腕一拧一抬,宋含姝胳膊反剪扣在背部,然后惨叫一声就跪在安春风身边。 “多谢小娘子体恤,愿意陪民女一起跪!”安春风冷笑。 旁边那个贵女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傻愣愣往跟前凑:“含姝,你怎么……?” 安春风另一只手在她膝弯处一掌劈下,那贵女也跪了下来。 这一下就三人手挽手、排排跪! 水榭里贵妇们还没有走完,宋含姝两人之前的挑衅无人看见,此时“终于”有人看见了。 武安侯夫人尖叫着扑过来:“你这个贱妇……” 安春风两手没空,厉声道:“武安侯夫人也是要陪民女一起跪着求太后吗?” 武安侯夫人吓得退后一步,顿时一激灵:“你胡说!” 另外一个贵女的长辈也赶过来,她黑着脸,抬手就给了那贵女一耳光:“什么热闹你都敢凑,什么人你都敢交,回去就罚去小佛堂抄经,禁足一个月。” 那贵女顿时又惊又痛又委屈:“母亲!”旁边有丫鬟来将人扶起。 那贵妇对安春风道:“安大娘子,你我无怨无仇,是小女无知被人哄骗了来,不能跟你同跪。” 她还真的以为自己女儿在陪安春风跪着求太后…… 旁边武安侯夫人肯定不会这样想,她急得眼睛瞪圆,亲自上前来拽宋含姝,都忘了自己的丫鬟还在水榭边。 安春风此时依然反剪着宋含姝手臂,她一拉宋含姝就是一声疼呼:“母亲,母亲救我!” 其他人也跟着过来又说又拉,水榭上乱哄哄一团。 就在这时,从太后离开就消失的墨染突然出现了,对拉扯中的武安侯夫人和安春风道:“武安侯夫人请松手,太后唤安大娘子过去!” 一听太后要人过去,周围的贵妇一哄而散,安春风也将哭哭啼啼的宋含姝放开。 墨染上前来扶她,低声道:“安娘子,金大人在外院无法进来,他说不纳妾,一切以你为重,实在不行,就把责任全部推给他承担。” 安春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第285章 王府七夕(6) 此时太后休息的院子内外,内侍婢女肃然静立。 太后斜躺在铺着玉片、弹性十足的凉榻上,两个宫婢正跪坐一边给她捶腿。 她今日在水榭的垫上坐半天,早已经疲乏,此时背靠在软榻厚厚的垫子上,才感觉舒懒得不想动弹。 宫中器物虽然华贵,还是这外面的东西用着舒服,回宫时,让儿子给自己也送一套去。 旁边伺候的王妃仿佛没有看到太后抚摸凉榻的手,只将一盏养生茶送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温声道:“母后感觉这软榻可合心意?” 太后微微点头:“比宫中新换的被褥还舒服。” 王妃笑道:“王爷早就选到这新奇物,有坐的沙发,还有能躺的床垫,只是担心太后不喜,就迟迟没敢送进宫。” 知道赵王最喜欢倒腾这些物件孝敬自己,太后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畅多了。 “难得他有正经时候,给顺康郡主也送一套!”太后实在是喜欢,此时也不掩饰。 王妃应下。 就在这时,安春风被墨染和几个婢女带着过来,又跪在廊下。 听到是这个惹得自己不快的庶民来了,刚才还笑意吟吟的太后又恢复高贵神情:“让她在外面跪着回话!只问是否知错,哀家的话是听还是不听?” 有宫婢过去问话。 安春风此时已经知道怎么回答,她低垂着头诚恳道:“回太后,民女已知错,只是内有隐情,太后赏赐不敢接收!” 宫婢进屋,片刻后就是太后怒骂:“让贱人进来,哀家就看她还能怎样伶牙俐齿狡辩。” 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嘴硬,是不是看哀家现在不理事,就敢顶撞。 安春风依言进屋,再跪。 她感觉自己把前世今生该跪的都跪完了,就当着替人棺前守灵。 看着额头红肿的安氏,太后冷声道:“你还有何辩解!” 安春风低垂下头道:“事关金大人声誉,还请太后遣开下人。” 太后又想动怒,王妃已经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部清退:“安大娘子现在可以说了!”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金大人啊金大人,这背锅侠你已经当几次,也当熟了,就别介意多一次。 反正我可是在替你挡灾,你就多担待点,要不然两个祖宗抬进府。 你就得牡丹花下死,做鬼都不风流。 谁叫我们没办法呢,上面坐着更年期的母老虎,惹不起。 王妃见安春风迟迟没有开口,温声道:“安大娘子不用担心,太后心善,体恤下臣才赏赐宫婢,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 安春风再次重重嗑了一个头,颤声道:“当日金大人在逍遥山庄的温室里,身受重伤又时间过长,就中毒太深,获救后行为异常,就连大内侍卫都控制不住,还对民女……” “后来还是太医来解毒才安稳下来,可也是三天浑身软如烂泥,调养大半月才堪堪能骑马进城。” 太后听得又气又恼,成王是她的小叔子,这场人祸就是皇上的仁慈疏忽造成的。 还有她娘家子弟参与其中。 逍遥山庄是皇室之丑,这个贱人现在提起,是想羞辱谁。 还不等她再次暴怒,安春风已经又道:“金大人受伤中毒,虽然痊愈,但还是留下病根……他、他不举!” 五石散的毒性深入骨髓,缠绵难愈,少食不会猝死,但一次过量就是暴毙而亡,谁也不知道最终是什么情况。 屋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王妃脸色涨红,她饱读诗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一个臣子如此隐秘之事。 第207节 太后的脸色有些白。 她本性懦弱,之前就需要成王扶持,这些年当上太后才有些霸气,也可以强行赏赐宫婢,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这个武官是因为皇家事毁去子嗣传承,这可是灭人血脉的大事。 太后心中为自己的随意赏赐后悔不迭,可又不肯就这样承认错误,她冷声道:“你又如何知道这种事,又为何肯嫁给金大人?” 安春风说得泪眼婆娑:“是金大人自己说的,他也只告诉了民女。 想来没有哪个男子愿意用这种事骗人,若太后有怀疑可以找御医诊治。 若非如此,民女一个二嫁庶民,还带着一个儿子,如何能高攀跟金大人成婚。 之前说两情相悦,虽然确有其实,但民女身份低微当不得正妻,也没有太多奢望。 现在金大人因公受伤,就只能娶民女为妻,以后也不再纳妾。 而且,前几天,民女儿子已经记在金大人名下,改为金姓。” 这……这一席话将久居深宫的太后和静雅的王妃给炸蒙了,都无心去怀疑事情真假。 安春风也不担心太后查询,因为能问到的事每一件都是真的。 而且众人只需要仔细推想,会发现这才是金大人一个四品朝臣娶二嫁民女的合理解释。 难怪这个民女会不惧太后威严,也要当场拒绝金大人的两个侍妾进门,这是担心事情败露出来。 王妃转头看向太后,金大人本因公事受伤,若是太后再赏赐贵妾,那就是用刀专扎人家痛处。 若是找太医去诊治……那就更是说不清。 太后自然也想到这里,面露惋惜道:“既然如此,等金大人跟你成亲时,哀家就赏些礼物吧!” 又是一句赏赐。 这次安春风听起来就舒服多了,她赶紧真心诚意的谢恩:“民女替金大人谢太后赏。有金银,金大人也可以遍访良医看诊。” 金银? 太后刚刚有些歉意的心立即又生起嫌弃,小门小户的庶民,就知道那些黄白之物,不懂皇家赏赐之物要的是贵气,少有金银。 但一想到金大人不方便说的隐疾需要医治,斥责的话又说不出来。 罢了,自己也不跟这种低贱之人怄气,太后对王妃道:“你今天就先赏她一百金,送出府去!” 安春风简直就是大喜过望,她才不想要皇室送一些只能看不能用,还需要天天供着的玩意。 那些东西除去虚荣没什么用,皇上该砍头时还是要砍头,还不如真金白银拿着实在。 退出太后休息的院子,安春风就见到自己的婢女采青。 此时,采青眼睛都哭肿了! 安春风在水榭上受罚时,她一直跟其他人的婢女在岸边等待着。 主子受苦,她也被其他婢女嘲笑讥讽,此时看见安娘子额中红肿的出来,顿时眼泪长流。 安春风催着采青就要走。 她可不想在王府停留,尤其是知道金湛就在王府外院。 安春风心里激动又不安,自己不仅顺利推拒两个贵妾,还能得一百两金子的赏赐,真是双喜。 可金大人牺牲有些大。 好在知道的人只有太后和王妃,想来二人也不会是长舌妇四处乱说。 就是不知金湛听到他自己“留下隐疾”会怎样想?回去要不要吃几付药装装样子! 第286章 再遇唐玉书 宴会散了,王府也没有准备晚上的祭拜仪式。 有各府夫人小娘子陆续往回走,安春风也就不再麻烦墨染姑姑专门浪费时间带路,自己跟采青在沿途婢女的指引下离开。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金湛,也知道金湛一定在万分担心自己。 穿过长廊走小道,一路欢欣雀跃,就连跟自己相遇的贵妇们,她也不计前嫌的点头微笑行礼。 只是安春风的善意无人接受。 一见到她过来,别人就像见到瘟神一样,有多远躲多远。 安春风也不介意,深知有自己跟广安伯府老夫人的一番“交流”,这些高傲的勋爵人家已经将自己这个庶民列为永世不往来户。 而且还当众得罪太后,那更是连皇室宗亲都得罪了。 谁跟自己说一句话都要倒霉三年! 无人挑衅的安春风一路畅通无阻,眼看就要走出王府内院,前面通道却站着两人。 两个青袍官员! 唐玉书见到安春风过来,微微一怔。 目光在她红肿的额头上瞟过,顿时露出一丝复杂神情,可拦在路上的脚却没有动,转而对旁边礼部官员道:“文大人,下官有事跟这位大娘子说!” 旁边那个官员看出两人熟悉,拱手道:“那就辛苦唐大人在这等内侍们送册子出来。我先去看乐师准备怎样了。”说完就走。 他是礼部负责宫廷乐队的,太后今天没有召点奏乐,他就将人带回去。 知道棋盘街一别,早晚还会再见的。 有唐大郎的保证,安春风相信唐玉书已经能清醒对话。 毕竟他只是人渣,可不是白痴,在权贵财富之前,比任何人都聪明。 安春风坦坦荡荡走过去:“唐大人别来无恙!” 唐玉书也想这样坦然,可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丝笑容反倒显得有些怪异。 他沉声道:“安儿,金湛要纳贵妾,你嫁过去以后,日子定不好过,你……我愿意娶你为妻,不再纳妾!” 话才出口,安春风像是白日遇到鬼一样瞬间退出老远,还惊恐的拉住采青,指着唐玉书的脚下问:“采青,我刚才跪久了头晕,你看看,那人脚下有没有影子?” 采青两眼正红肿着,瞅了几眼看不清楚,犹豫道:“安娘子,我没有看见有影子。” “妈呀,真是青天白日撞鬼了,快,采青我们绕路走!” 安春风抬头看墙,王府的院墙虽然高,但这里还在内院范围,只要费力,还是能翻。 唐玉书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本来想说几句诉旧情的话再提,可这里随时有人过来,只能赶紧解释:“安娘子,我说的是真话。以前,以前是我错了,我回去就休了孙氏……” “打住,打住!” 安春风觉得此时唐玉书即便是鬼上身,都没有他说出的话可怕。 张嘴就是休妻,孙氏这个月要生了,还能说出“休妻”二字。 真是无情无义到了极点,就是城外乱坟岗上的白骨都比他带人味。 “唐玉书,你好贱啊!” 唐玉书脸色不好,他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违天和,但不死心:“孙氏以前害过你和儿子,我休她是为你报仇,为你出气。难道你不恨她吗?要是你心软,我也可以让她搬出去住!”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彻底没有了跟人渣说话的兴趣。 她目光冰凉,一步步走过去:“在我动手之前,你马上滚!” 唐玉书脚往后挪动:“你在王府这一闹,名声不好,以后……” “没有名声,我以后正好肆无忌惮!” 安春风抬腿重重一脚踹过去。 “噗!” “啊!” 唐玉书没有料到安春风说打就打,都没有反应过来,被一脚踹中下腹,顿时一头栽进旁边花木丛里。 安春风大步走过,还啐了一口:“贱人,再敢胡说八道就阉了你!” 她走了,一阵风似的走了! 唐玉书从花丛中挣扎着出来,手捂小腹只感觉疼痛难忍,更痛的还是他的心。 以前安氏对自己从来都是羞涩轻笑,温柔体贴、听话懂事! 现在、现在这样绝情,终究还是自己错过了她! 若安春风知道唐玉书此时的想法,还得回来再踹一脚:贱人还真是贱,被打了,反倒记起别人的好。 就在这时,通道那边有人说着话过来,唐玉书忍痛赶紧站直身子。 来人是四五个女人,言语中也都是宴会发生的事不满。 宋含姝还在嘟嘴抱怨:“都怪那贱人搅了太后兴致,要不然,太后还会多在水榭多待一阵,我们也可以跟着划船。 我都看见了,旁边就停着一艘画舫,上面还有舞姬!” 她被安春风按在地上没有受伤,只哭一阵就过去,自然也因为是在王府,武安侯夫人不敢闹事让女儿落下恶名。 此时武安侯夫人忧心忡忡,她本来想今日跟其他勋爵贵府的夫人多说几句话,把女儿的亲事重新选一选,别嫁去给六品小官。 可话还没有说几句,宴会就散了。 最关键的是,她看见坐席上,自家侯府的位置排在末尾,比几家官员都低。 另一边,女儿都要嫁人了,依然不懂事,还在跟一个得罪太后的庶民女子纠缠。 此时再听到宋含姝抱怨没有划船,她只感觉脑门都在突突跳,开口就想训斥,却又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唐玉书,她就将话咽了回去。 唐玉书尽量表现得霁月清风,对武安侯夫人恭恭敬敬行礼。 武安侯夫人连六品官都没有放在眼中,唐玉书这样的微末小渣渣更是没分量。 哪怕不久前在棋盘街赈粥还亲亲热热,此时武安侯夫人也只淡淡“嗯”一声就直接走过。 倒是宋含姝对唐玉书又多打量了几眼。 此时的唐玉书身姿清越,笑容浅浅,尤其是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实在是惹人怜惜。 第208节 宋含姝仿佛看见一只受伤的小狗,正用哀伤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怦然心动,没有戴面巾的脸红了! 对于唐玉书来说,小姑娘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他只微微惊讶宋含姝的美貌,就蹙起眉头。 已经经历过几个女人的唐玉书什么都懂,一点都不意外对方的反应。 只是这些贵女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以前孙家只是一个富商都可以随便拿捏自己,要是惹到这些勋爵之家,自己就得罢官免职滚出京城。 想到这,他低垂下头,避开宋含姝的目光,但站得更直,越发显得清瘦挺拔,眉眼清隽、风度翩翩。 此时王府内院的门外,金湛漠然站着等待里面的人,对陆续出来的各府夫人小娘子熟视无睹,也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 那些夫人自然不跟这个就要纳妾进门的官员说话,只等自家马车过来。 第287章 扎人心 因为今天的宴会出了差错,结束时间比预料中早了几个时辰。 今天来的人多,很多家的马车停外面街巷里,不能进来接人。 一时间,在内外院之间宽敞的通道里站满夫人太太和小娘子。 王府外管事也忙碌的调配马车送各夫人回家。 家族得势的还在里面,不得势的只能离开,知道王妃在伺候太后,也无人敢抱怨王府招待不周。 安春风跟采青才在门边出现,早就等待着的金湛立即大步流星过来。 他第一眼就看见安春风额头那一片红肿,顿时眼睛都红了。 只是周围都是高门显贵和王府侍卫,不能表现出对被罚的不满,否则会被告到太后那里。 金湛抬手想替安春风轻抚一下,又怕会弄疼她,只能抿唇强忍:“安安,让你受苦了!” “没事!我很好!” 安春风的额头只是有些红肿,早就不疼,在里面还风风火火的女娘,可此时见到金湛,她鼻子一酸莫名就想哭。 要是周围没有人的话,自己肯定抱着金湛就哭出来了。 强忍着吸吸鼻子,想想一百两金的赏赐,她又不哭想笑。 另一边,金湛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顿感心中如打翻五味瓶,甜酸揉杂,又带着苦涩。 他想将人拥进怀里,可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低声道:“什么都别想,先回去再说!” 叶青已经重新当了长随,从旁边护卫手中牵过马来。 金湛道:“安娘子膝盖不舒服,就不用在这等马车来接,我们先走!” 黑豆早上跟着安娘子来到王府后,又回去驾来自己家的马车,这时候还停在外面的街上,想坐车就得等,或者走出去。 交代好叶青,金湛小心托起安春风侧坐到马背,然后就抓住缰绳走在旁边。 在王府赭红高墙间,在各府主子下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娇小女子坐在马上,高大男子身穿官服牵马前行,清脆马蹄声踏着青石路渐渐远去,留下一堆复杂难言的心。 安春风早已经被众夫人娘子认得脸熟,此时见她跟一个武官离开,无论认识不认识都知道那就是金大人。 上了年纪的夫人们嘴角抽动,低声斥一句:放荡不检,丢人现眼!等那俩宫婢进府,有你哭闹的时候。 可是,又感觉莫名泛酸扎心。 她们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跟夫君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亲近? 或者是夫妻俩上一次同车出行是什么时候? 未婚小娘子们则芳心乱跳,只感觉羡慕嫉妒:以后的夫君要是也能这样陪自己骑马就好了。 坐在微微起伏的马背上,安春风的心情也如波涛起伏连绵不绝,丝丝沁甜。 金湛此时并不知道最终结果,在明知道有太后赐下宫婢,还这样嚣张公开俩人关系亲密,这就是在昭告其他人,谁才是真爱。 身为大梁人,面对深入骨髓的皇权威严,这也是他能做出的最极端反抗方式。 也是金湛对自己的庇护! 有人是将情爱挂在嘴边,有人在默默倾尽全力。 只是……看看一脸严肃的金湛,安春风甜蜜的心底又生起不安,要是金湛知道他身有“隐疾”,会是什么反应? 安春风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 终于金湛忍不住转头也看过来,他感觉自己就快被盯出一个洞:“安安别害怕,你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等明天我就进宫求皇上,不纳妾!” 他说得斩钉截铁。 安春风笑了,拉住金湛的手:“没事,太后已经不给你赏赐美人了,你不会失望才好!” 金湛疑惑停下脚步:“太后已经收回懿旨?” 安春风点头:“是的,太后已经答应不再赏赐宫婢。” 金湛紧绷的脸终于露出笑容:“这样就好,我不会纳妾,谁赏赐都不要。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妻足矣!” 安春风笑着道:“定会满足你愿望!” 金湛的开心一闪而过,他还是有点怀疑。 太后虽然不是君无戏言,那也是说出的话就得执行,不能随便变更的。 安安要想要太后收回赏赐,定要付出代价。 他眉头渐渐蹙起:“安安,太后怎样才答应不赏赐的?”声音里满是担心焦虑。 安春风也不再让他担心:“是我说你身体有病,无法纳妾!” “嗯?什么病?”金湛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这个……也没什么,就是不影响任职的小病。”安春风开始挠着下巴东张西望。 金湛见状,顿生怀疑,声音里满是警告之色:“不影响差事的小病?什么病不影响当值还会让我不纳妾,你不会是说我那方面有问题吧?” 安春风撇过脸不敢看他:“我只说你现在不行,已经在遍访良医。” “你说我不行?”当悬在两人头上的祸水没有了,金湛的思维立即出现偏差。 男人的世界怎么会有“不行”这一个词。 金湛本来就像行走的活火山,此时被这个“不行”给刺激了。 顿时看向安春风的眼睛都闪动着如狼似虎般眼神,马上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此时俩人正走在大街上,安春风知道不能把自己怎样,也感觉被盯得不自在。 她动了动身子,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的眼神?” 金湛挑眉:“你说什么?” 安春风无语:“我说我是鸡腿吗?你一副要吃肉的模样!” 鸡腿? 金湛不知道这是什么话,不过他还是明白自己的确想吃肉,都快想疯了。 此时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更不适合走下去。 于是金湛将安春风送进一直跟随在后面的马车,自己也弃马跟上去。 车帘落下,金湛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头刚凑过去就被推开。 安春风指指马车角落,那里有一个像鹌鹑埋着头,瑟瑟发抖的采青! 金湛眼底深处某种疯狂难抑的欲望瞬间消失…… 人太多了! 他拉起安春风的裤腿:“看看你膝盖怎样了?” 安春风也不知道自己的膝盖怎样了,反正跪到现在,从之前的疼痛到麻木,现在也是疼痛加麻木。 采青过来帮忙。 裙摆撩开,再把细绸的裤腿卷到膝盖处,才刚刚露出一点,白皙的腿上就出现大片青紫。 “啊!” 安春风自己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这具身体已经被玉嬷嬷养得娇嫩。 只跪一跪就这样严重,要是再打上几板还不知道会怎样。 自己最初想的就是硬顶着挨打,恐怕真的要活活打死。 金湛脸色冰凉:“最是无情帝王家!” 安春风道:“不亏,我把你卖了百两金!” 金湛:“……啥意思?” 第288章 一百金的卖“声”钱 “没什么,这就是你的卖声银!” “卖身银?”金湛重复一遍,眼中又有火苗在跳。 安春风连忙解释:“是声誉,不是身体!” 金湛:“……!” 第二日,一百两金就送到梨花巷。 第209节 一百两金就是一千两银子,这可是大大的一笔钱,所以安春风瞬间觉得金大人损失一点声誉是千值万值了。 而金湛在弄清楚安春风的全套说词后,也有些无语:“你就不怕太后派御医来诊治?”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装不了“不行”,至少在安安面前装不了。 安春风安慰他:“你这样想,要是有七八个女人拉着你去房间,要将你四分八块等着下锅,狼多肉少你那时候还行? 小心铁杵磨成绣花针!” 金湛瞬间哭笑不得,安安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或者是太低看自己了! 想想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成亲,自己到时候可不能“不行”:“算了,还是我去找钱太医!” 在太医那里走一趟,咨询一下,把自己疑似“不行”的话头传出去。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他感觉自己被安安带偏了。 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他居然勉强也能接受。 这事金湛就能解决,安春风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自己抛头露面去各药铺找“壮阳”的药。 许公公送百金过来时,又带来了一张进货单。 有安春风跟几个客户沟通,对王府美人有了更深了解,这次单子分量很足。 与许公公一起来的还有墨染姑姑。 看着额头红肿已经消散,但还留着一些暗斑的安娘子,墨染替王妃解释道:“当天要给金大人送宫婢伺候,也是太后娘娘体恤。不过现在太后不会再管了,这事还请金大人别放在心上。” 王妃是个善良的,当时还替自己说过几次好话,安春风对她印象非常好。 虽然刚开始要见自己,最后不了了之,也很理解,当人儿媳的,总要先伺候好婆婆,况且那婆婆还是太后。 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 只是在一千两银子怎么处置上,安春风跟金湛有了分歧。 金湛说那是安娘子受着委屈吃着苦头得来的,应该归安娘子的私房钱。 安春风觉得这是金湛付出名誉牺牲得来,还是金湛所用。 再说,金湛现在要养着叶青这样的长随,还有几个护卫,只靠俸禄肯定是不够。 而且,安春风始终觉得,金湛这样的武官就跟青楼的妓子一样,都是靠身体吃青春饭的。 二十几岁还能被人夸一句武状元功夫好,可后面还有一茬一茬新的武状元出现。 什么时候跑不动跳不高,也就是归期到了,还是早早置办些产业才好。 金湛虽然不服气自己现在就要认老,还是彻底被她的言论给说服。 最后这一千两银子用来做金府财务中馈,不过现在就交给安春风打理。 说是交出去,其实依然在她手中。 安春风觉得也行,自己梨花巷的产业正好留给牧哥儿,再另外盘出来的生意就归金府。 既然是替金府打理营生,叶青这个长随也就拨给主母用。 因为叶青现在每天等着张通判回信退亲,心情很不好。 那个张婉儿前几天偷跑出来过,找到叶青又哭又闹。 说那小孩子又没死,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和奶娘?奶娘也是为了她好,有什么错。 看到张婉儿到现在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也没有问自己弃下职位会不会难过,只是一味抱怨,叶青再好的性子也死了心,决定跟着安娘子做些事。 因为安春风准备将货栈那边的批发生意做起来,很缺人手。 玉嬷嬷现在管了服装作坊和内衣设计精工细作,也实在抽不出手再做其他。 哪怕她曾经有心在货栈这边做点事,也随荣雪的态度变化放弃,现在安春风就来接手。 黑豆和小林子虽然忠心,到底年纪小,又是奴仆,面对那些油滑奸商还是面嫩了些。 叶青当长随在兵马司混了几年,熟人多,懂街面规矩,为人处事比小林子有魄力。 安春风有叶青帮忙,做事就越发便利。 一千两银子能做什么事,只要计划得当,能做很多很多! 上京城四城分布有度,按照习惯大家用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概括。 其中偌大的京城有数十个货栈,南来北往,西货东运,虽然各城都有货栈,最多还是在南城。 从王府送来千两银子的第十天,安春风就带着叶青、黑豆、小林子和采青、采蓝。 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一起出发。 最贫穷的南城,也是最有潜力的地方。 这里有着京城为数众多的匠户,是各种生活物资集散地。 木材,木炭,木器,石料,石雕,瓦工,陶工,铁器…… 跟北城拥挤密集的房屋建筑相比,这边的房子就稀疏不少,每街上不过七八户,但每户的占地面积要大很多。 在叶青的带领下,安春风先是转遍南城。 南城的面积比其他几个城都大,虽然也贫穷,但没有了城里十里巷和大杂院的拥挤。 矮墙草屋,再加上树木和零星分布在房前屋后的菜地,土路颠簸,很有点乡野的感觉。 这些都只是平民区。 正如安春风之前预料的一样,南城最繁华的地方还是在货栈周围。 每一个货栈附近都是各种仓库,然后就是骡马大车店,各种牲口的粪便屎尿,一般人还真有点受不了。 仓库不是住家,全部都是一个一个没有隔断的大敞间,里面就堆放着货物。 贵重点的货物就修建有院子。 而那些工坊也是半敞着,从里面流出的污水将外面的路面染得色彩斑斓。 路上,各种牲口的车辆满载着穿梭往来,将各处货物转运走。 安春风等人的进出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每个人都在忙碌的低头干活,最多就是各仓库的护卫警惕的盯着黑豆几人。 叶青指着一大片连绵的瓦棚屋道:“这里就是你需要看的布商,只是他们不会随便放人进去。” 布料比不得石料砖瓦,肯定不会放人进去,尤其是不认识的人。 安春风就先直接找到上次小林子来卖衣服的布商。 第289章 人生各异 那人姓连,扁平脸上长着一个扁平鼻子,再加上他肥肥胖胖的身体,看上去颇有些喜庆。 他跟小林子认识,听说前来谈生意的就是主家,连老板也很是客气邀人去布料库房参观。 面对堆积如山的各种丝绸绢帛,还有各种棉麻毛织品,另外就是各种颜色纺法的棉布,再加上各种生丝熟丝,安春风看得满眼稀罕。 坐拥如此便利条件,做服装批发生意就更是有了信心! 在得知眼前大娘子要大量长期进货,连老板就认真起来。 这种生意做上一次,以后就是长期合作,必须要慎重选择。 “安大娘子说要价格便宜,我这里的货都可以打上六折,但前提条件是要上千匹布为起。”连老板拨打着算筹,报出自己这边最低价格。 安春风点头:“只要货好,价格都好说,不过做生意讲的就是货比三家,连老板不介意我去别家看看吧!” 连老板虽然脸色有点不对,还是哈哈笑着:“这是自然,安大娘子请便!” 虽然秋水做了几年布庄生意,也是只经营女性的纱裙绸缎,对其他布料并不了解。 安春风自知不是服装业的行家,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规矩还是懂。 就以连老板那里的棉布为例,一匹标准规格布的价格,到各处布商一圈比较下来,就有着不同。 价格已经有了,但安春风没有直接下单订货,她还想再等一等,不急! 从城南回来,安春风就找了金湛说出自己的安排,一是要在城南买地,二是再买几户工匠。 金湛说过不能吃黑钱,不能盘剥商户,但这种利用职务之便的事肯定不在其中。 果然,金湛就让叶青找城南兵马司挑选一片空地,这种小事都不用他亲自去办。 另外就是买工匠。 安春风一面对人口买卖唾弃不已,一面又感觉在没有专利权的大梁朝,人口买卖才是解决技术保密的方法。 她要做服装批发,扩大规模,这生产线就必须改革一下。 玉嬷嬷那边的服装作坊用着人工流水线已经缩短工期,但安春风还不满意,一些不需要用电的简易机械设备还是需要添上。 脚踩的缝纫机就是第一个需要攻克的难关。 安春风不懂机械原理,但使用过缝纫机,也因为缝纫过程中机器跳线还拆开研究过。 在跟余家木器店合作过程中,安春风才知道大梁朝的能工巧匠不缺聪明才智,只是眼界限制了他们的想象。 只要自己将缝纫机的原理演示给他们看,他们一定能很快做出来。 科技就是财富,这就是安春风想要保密的东西。 只要将这些能打造机器的人握在自己手上,钱财就如粪土了。 工匠很重要,他们一般都不会卖身为奴,但也有例外存在。 那就是在犯事的囚犯里,就有各种匠人。 只是这种人才难得遇见。 金湛知道安春风要买能打造精细物件的铁匠,就记住了,开始帮她打听。 不过安春风还说,如果买不到,还可以雇,但必须签下二十年的雇佣合同。 三天后,安春风在连老板那里签下布料合约,同时又跟另外一个蒋老板订下棉布短衣和棉袄,这基本上就是代工。 第210节 服装作坊的生产再次加紧! 另外在城南买地,盖厂房的事就由叶青负责,他顿时忙得无空去多愁善感了。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秋意渐浓,各处巷园桂花飘香。 张通判那边收到信,立即派遣门下清客过来商谈婚事。 他自然不想坏了这门姻亲。 但在得知叶青已经辞去职务,只跟着主母跑腿办事,完全就是一个家仆时,也没了再挽回的心思。 自己这个女儿再是不喜,张通判再是想跟金湛扯上关系,也不可能让堂堂五品通判女儿嫁给金湛的家奴。 退亲很顺利,面对不争气的女儿,张通判也无话可说,更没有闹一场的意思。 大家都是官员,知道空口无凭。 有奶娘和张婉儿的口供和画押,还有大理寺官员,画舫船家的证人证词,奶娘谋害人家孩子的事证据确凿,只是留着情面才没有送京兆府。 金湛代替叶青退回庚帖和信物,张通判也退回聘礼,两家算是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只有张婉儿哭得肝肠寸断,她要随来处理婚事的人回父亲任地。 自己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婚事就这样毁了,回到继母身边,还不知道会是如何的苦日子。 才一个多月,林奶娘就瘦了一大圈,在陆家这些日子,她被当成奴婢使唤,吃睡不好,晚上都要熬夜磨豆子。 叶青到底还是心软,退亲结束问了一句张婉儿以后怎么处置。 张通判来处理此事的清客笑盈盈道:“我家主公自有安排,叶小哥就不用关心了。 主母已经给婉小娘子订下婚事,对方虽然比叶小哥年纪大一点,但跟老爷同衙为官,家景殷实,婉小娘子进门就是当家主母。” 既然张婉儿有一个好归宿,叶青也放下最后牵挂,只专心做事。 红尘滚滚,有悲有喜,西城唐家在家破人亡后,终于添丁进口了。 经过孙氏一天阵痛,唐玉书名正言顺的嫡子呱呱坠地。 这也是一个儿子! 只是孙氏怀孕时所受风波过多,孩子就先天不足,生下来像一个小猫般大小。 体形小、哭声低微,稳婆说呛了羊水,恐怕养不活。 严氏找来郎中处理,哭声才渐大。 可是孙氏的奶水又不足,只能让秦氏用米汤喂着。 又是严氏让灶上天天炖汤下奶,再让郎中给孙氏开药调理,等孙氏身子渐渐恢复,才让小婴儿吃饱肚子。 终于有了嫡子,可唐玉书对这个皱皱巴巴哭声不停的孩子喜欢不起来,只取名唐远,就早出晚归忙着户部的事,鲜少管家里。 孩子洗三,严氏给安春风送了书信。 两人同做生意,其中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唐玉书和孙氏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这也算是严氏来交作业了。 安春风看完信,只露出一丝轻笑,这样挺好! 就是要这两人一辈子绑死,相生相杀,不会再祸害别人。 等到金牧野休沐日,安春风将信给他看,不管怎样,有些事孩子总要有知情权。 她以为孩子会生气,没想到看完信,金牧野面不改色将信放在火焰上烧了,然后看着安春风:“娘,你以后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干死唐远!” “唐远!唐远是谁?”安春风疑惑不解。 “额,就是那个小婴儿!”金牧野有些不自在。 那个小婴儿曾经是他的梦魇,现在再提……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第290章 养蛊 八月在忙碌中过去,眼看九月一完,就是安春风跟金湛的婚期。 玉嬷嬷跟萍姨娘就像嫁女儿一样,每天都在忙忙碌碌清点该准备的绣品,子孙桶,鸳鸯盆,各种箱笼堆满安宅的各处房间。 而百子帐、百子被这些有寓意的物品她们俩都不沾手,是重金请了那些全福人来完成。 荣雪也丢下医书,带着几个丫鬟打络子编帘幔,要给三进金府的每个门廊都挂上珠帘。 这段时间福伯也常常往梨花巷赶,金府里安排这安排那,还问安春风喜欢什么颜色的地砖。 哪怕在安春风看来,那些灰灰的地砖没有什么区别,福伯也要她选一个最顺眼的。 然后就是想要种什么花? 金府能种花的地方很多,等主母发话就去买来种上。 安春风很喜欢紫藤,福伯就去各处花圃找。 金湛也是一天比一天开心,每天下衙都会来梨花巷坐坐,直到要闭坊门才走,就这样掰着指头数日子。 每个人都忙着规整自己未来生活,只有唐家那小跨院里,还是鸡飞狗跳、哇哭娘叫的日子。 孙如意在怀孕时遇上孙家倒台,她没少被秦氏磋磨,现在一朝得子,孙家的事也过去几月,顿觉腰杆硬起来了。 自己生的可是唐玉书的嫡子,哪怕外面那个回来,都没资格站着说话。 于是背着唐家人,对秦氏也故意使唤起来。 洗尿布,晒尿布,还有孙如意换下来沾着恶露的衣裤,天天大盆大盆的洗刷,秦氏累得直不起腰来。 谁叫孙如意说过让雇两个婆子来带孩子,可唐玉书没有应允。 家里没有闲钱雇人,再说孙如意和秦氏两个大活人不用做饭扫地啥事都不做,只带一个孩子用不着雇人。 正院严氏那边也没有给她们雇人的意思。 严氏不是大善人,唐二郎和刘氏是自作自受。 对故意在二郎媳妇面前大哭,害得胎死腹中的孙如意也没有好感。 现在这些都是活该报应。 之前是看着孙如意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一出事就是一尸两命,唐家再不想拉上命债才让粗使婆子帮忙做些事。 现在孩子已经生了,孙如意只要不死就跟她无关。 她自己院里的孩子都需要人看管,没有空余的人手拨出去用。 寄人篱下要自觉,有吃有住已经比那些自己租房子的好多了,没钱雇下人就别拿自己当夫人太太。 本来孙如意就为自己坐月子还要亲自奶孩子不满,现在还要哄孩子,她就越发的折腾。 没人带孩子,那就让秦氏自己带。 还没有满月,秦氏就仿佛老了一大截,那个中年美病妇的风姿没有了,天天晚上都要抱着哭夜的孩子满屋转,熬得走路都飘飘欲仙。 这一日,秦氏刚刚才将洗完的尿布晾好,捶着腰想进屋坐坐。 才进门,孙如意就将又拉上屎的尿布丢过来:“这里还有,快去洗了!” 秦氏躲闪不及,顿时被尿布呼在头上,蛋花一样的黄汤汤顺着脸颊往下流,酸臭味熏得她差点呕出来。 秦氏崩溃了,她也不顾孙如意还抱着孩子,扑过去就厮打。 孙如意此时也被一个奶娃折腾得心烦要死,被秦氏抓住头发一撕扯,顿时惨叫。 她把孩子往床上一丢,反手就扯了秦氏的头发。 两个女人就这样扭在一起! 小小的跨院就像在养蛊,孙如意和秦氏就是关在里面两条蛊虫,疲倦不堪的心情让两个人丧失理智。 一个才生下孩子还未满月的产妇,一个是累得精疲力尽的老太婆,两人抱着在地上打滚,眼中只有咬死对方的狠绝。 抓着,扯着,秦氏脸上的屎糊了孙如意一脸,孙如意也用床边尿桶泼了秦氏一身。 此时床上才出生未满月的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着也无人管。 等到有人听到孩子哭声异常,告知严氏赶过来,屋里早已经臭气熏天乱得不成样了。 严氏让下人将哭得哑声的孩子抱走,这才对坐在屎尿里,披头散发的婆媳俩道:“你们这样闹,可想过会伤到孩子? 孩子先在我那里养着,你们把屋子收拾好再来抱。” 说完,也不管这俩人的狼狈转头就走,末了还淡淡说了一句:“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这是你们自找的。” 严氏没有让人帮忙收拾跨院,反正孩子已经抱走,婆媳俩就是死在里面跟她也没有关系。 打已经打过了,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秦氏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扫把星! 我家原本好好的,就是你这个毒妇害得安氏离家,还撵了我的牧哥儿。 我这就去把我儿媳孙子找回来,让你这个扫把星,灾祸滚出唐家!” 孙如意衣襟大敞,露出涨奶的胸脯,瘫软着身子靠坐在床脚上,面无表情。 她蜡黄着脸,黑着眼圈,不仅没有初为人母的欢喜,更没有一个十七岁年纪该有的青春靓丽。 孙如意心中冰凉。 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衣裙飘飞,跟着其他贵女游湖赏灯,憧憬着当官夫人,梦想着美好的未来。 孙家遭难,她想回广安伯府不成,也想过好好跟唐玉书成为夫妻。 可是,唐玉书虽然没说休妻,但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现在生下孩子也不见欢喜。 她坐在尿泥里,只感觉什么前途都没有,心里是无尽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费心嫁到唐家来。 要是还留在广安伯府,哪怕找一个管事小厮嫁了,也比嫁给无情无义的唐家好。 秦氏还在一口一个“扫把星丧门星”的骂,这样的话在之前她已经听了无数次。 此时再也忍不住,听到秦氏又说安氏,她冷笑道:“那个贱人就在梨花巷,你的牧哥儿也在那里,高门大屋,有的是下人奴婢,她好,你去找她过日子,你去啊!” 秦氏抹一把脸上的秽物:“你以为我不敢去找她,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 第211节 孙如意呲着牙,诡异的瞪大双眼:“你那儿子就去找过,打得跟鬼头一样。 你这个老婆子若敢去,我就在手板心中煎鱼给你吃。” 有唐二郎他们抓“逃婢”,秦氏自然也是知道安氏在梨花巷,还知道牧哥儿也跟他娘在一起。 当时她也喊了几声要去将安氏抓回来,可很快就看见孙家下人死了,还有唐二郎的尸体装进棺材抬回来。 接下来就是刘氏在衙门气得疯癫。 这死的死疯的疯,顿时吓得她再不敢说要去找人的话。 可现在,她实在受不了孙如意的磋磨,不禁也开始往这方面想:能为夫妻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哪能说断就断。 要是安氏愿意带孩子回来,跟玉书重新和好…… 第291章 出嫁 严氏抱走孩子也是无奈。 她身为唐家主母,自然要为唐家作想,再见不得孙如意,可孩子无辜,要是让孙如意这样折腾,孩子早晚要弄没。 安氏说过要唐玉书跟孙如意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严氏同样为人妻为人母,自然懂其中原因,也是她心中所想。 有孙如意在,唐玉书就不能再娶妻,也不能再去纠缠安氏。 有这个小奶娃在,秦氏母子同样没有理由去找安氏要回孩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唐家再也经不起折腾,唐玉书也不能再折腾。 若唐玉书没有牵绊,对安氏肯定是一个大麻烦。 但孙如意这样疯疯癫癫不照顾孩子,她还是得再找唐玉书说道说道。 当晚,唐玉书回来知道婆媳俩打架,也是气得不轻,看母亲秦氏实在累,没办法只能请大嫂严氏帮忙请人。 严氏却说白天孩子送去主院,让唐景瑞的小妾通房照顾,晚上再让孙如意带,反正跨院里是不添外人。 白天不用再洗尿布,婆媳俩终于安分守己,不吵不闹。 严氏管着两家人的事,把孙如意盯得死紧,反而疏忽了默不作声的秦氏。 休息几天,秦氏恢复一些精神,就开始琢磨怎么去找安氏和牧哥儿。 在她看来,之前自己是对安氏说了狠话,对不起安氏,那也是被刘氏欺骗蒙蔽造成的。 自己跟安氏曾经婆媳相处,安氏对自己情同母女。 现在自己已经知错了,愿意搁下老脸给安氏说几句好话,这事应该就可以过去,安氏总不会让自己这个婆婆跪下来求她。 而且牧哥儿还是自己的孙子,当初安氏走时,还哭着不愿意离开唐家,都是被孙如意逼的。 现在只要撵走孙如意,安氏肯定会带着孩子回来,跟玉书夫妻团圆,重归旧好的。 秦氏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只是盘算起去梨花巷找人让她为难。 她来京一年,除去从孙家宅子到唐家跨院的巷口站站,还没有离开过顺安坊。 现在别说找梨花巷在哪条路哪条街,就连北城都不知道在哪方。 严氏和玉书不许她随便出门,更需要背着天天待在一起的孙如意。 这一琢磨就琢磨到十月,秦氏终于跟一个经常来送水的水车套上近乎,那个送水的听说她要悄悄找亲戚,就答应带她去找人。 这一日,送水的人按约来了。 秦氏将自己仔细梳洗打扮一番,她不想在安氏面前输了面子。 换上最体面的衣服,还涂了胭脂香粉,趁着唐家无人注意,她钻进水车离开顺安坊。 这一日,也正是安春风出嫁的日子。 梨花巷红绸飘飞,街坊邻居早早就扫干净路面,挤在安宅门口拦轿。 此时巷口还有第一道关,兵马司的王伍长他们集体返水,全副武装将金湛的迎亲队伍拦住。 “大家都知道金大人文武双全,我们大老粗也不能出对子,就让金大人展示一套刀法,我们才放他去接美娇娘好不好?” “好!”那些平时温顺听话的军士大声嚷着,笑闹成一团。 伴郎叶青跳出来道:“金大人今天是新郎,不适合提刀舞棒,就让我陪兄弟们玩玩!” 他的功夫比不上金湛,但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今天一把刀舞得花枝招展,逗得围观群众哈哈大笑。 过了巷口,在安宅大门金湛遇上难题,崔御史带了几个人过来要对诗。 荣雪是安娘子的外甥女,他也就是娘家亲戚。 好在金湛今天早有准备,陈槐和两个翰林院的同窗被他拐了来。 一边是通才练达,一边是初生牛犊,顿时古书今词、舌绽莲花。 几个小丫鬟根本没办法往东院的安娘子这里报诗,这种考记忆考脚力的事,还得是金豆子上。 只见他脚下如风,在人堆里穿梭自如,一字不差的复述,安春风坐在闺房里也跟看直播一般。 金牧野今天是跟在金湛旁边的。 订婚时,自己是娘的儿子,亲自把娘嫁出去。 现在自己是金大人的儿子,又亲自来迎娘上花轿。 这感觉真是太好! 内心的欢喜让他胸口闷痛,只有眼框里打转的眼泪能释放心情。 闹腾了好一阵崔御史这边才放人。 金湛的花轿进入安宅。 安春风身穿嫁衣,蒙了盖头,由子孙满堂的宁阿婆和被她从逍遥山庄救出的黄御史夫人搀扶出来。 因为无兄弟背,玉嬷嬷她们早就在地上铺上厚厚红毯。 金湛和金牧野一左一右牵着她走出东院上了花轿。 花轿起,嫁妆也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红的箱笼一抬又一抬看不到首尾,迎亲队伍迤逦往官帽胡同而去。 花轿走后,萍姨娘跟玉嬷嬷招呼宾客入席。 可就在这时,巷口的军士带着一个妇人找上门来,说是唐家有要紧事找安娘子。 安娘子已经出嫁,既然是唐家找上门来闹事,先打一顿再说。 萍姨娘没有找小厮,自己就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拿着棍棒去见客。 谁知来人是严氏! 看见萍姨娘在这里,严氏也不意外,只是着急道:“萍姨娘,你可看见二婶来过?” 萍姨娘微微蹙眉:“二婶?秦氏!没有看见她,怎么了?” 严氏抹了一把汗,知道秦氏没有来闹安氏的婚礼,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也忧心忡忡:“二婶今日偷跑出门,说是来梨花巷找安娘子!” 萍姨娘顿时怒道:“秦氏是疯了,今天来梨花巷,她想干啥?想干啥?来了我就打断她的腿!” 严氏也知道这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她心里很急。 从在家发现秦氏不见人,她就赶紧问孙如意。 孙如意不相信秦氏真的敢离家,但找不到人她也不敢隐瞒,就将自己跟秦氏经常吵架的内容说了。 “大嫂,婆母会不会去了梨花巷……” 严氏气得抬手就给孙如意一巴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休书吧!” 秦氏是个不担事的性子,能跑去陌生地方找安氏,离不开孙如意的挑唆。 唐家其他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严氏知道,万一秦氏真的闹了安娘子的婚礼,金湛肯定要拿唐大郎责问。 她一边派人马上去户部衙门给唐家兄弟报信,一边自己赶往梨花巷,想将秦氏拦住。 到了棋盘街,梨花巷里面正在迎亲对诗,她没有请帖,自然就被王伍长他们拦住。 而且还因为情绪激动给关起来,等到花轿离开,宾客入坐,才带着她来找人。 现在知道秦氏没有来闹事,严氏心下稍松,但也担心起来。 秦氏是上午就离开的,现在已经过去这样久,早就该到梨花巷,那……她人到哪里去了? 第292章 拜堂 唐玉书和唐景瑞很快就得到秦氏离家出走的消息。 严氏信里还说,有孙如意挑唆怂恿,可能是到梨花巷找安氏去了。 两兄弟就急匆匆往梨花巷赶。 两个人都知道,金湛已经跟安氏订婚,要是让秦氏去闹出事来,自己会有麻烦。 尤其是唐玉书,他心中有愧,更是胆战心惊。 可两人还没有到棋盘街,就看见一队婚车迎面而来。 半条街都堵住,两人的车无法通行,只能候在路边,等花轿过去再走。 遇到婚嫁是喜事,俩人心情还好。 红绸嫁妆,笑吟吟的喜婆,一切都是最热闹的场面。 唐景瑞此时甚至还想起自己跟严氏成亲时,也是这样隆重。 只有唐玉书神情恍惚,他的婚礼是被逼冲喜,没有鞭炮锣鼓,只是简单抬了花轿。 他有时候都在想,要是按照正常情况等到腊月成亲,到那时,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娶孙家女,也不会在考场失误? 两人各想各的,就在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出现时,两人脸色同时变了。 第212节 在花轿前面是一身喜服,容光焕发的金湛,只见他频频跟周围道贺的人拱手行礼,那欢喜是藏都藏不住。 唐景瑞看向花轿,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只看花轿来的方向也知道是安氏。 他心中暗暗舒一口气,这俩人成亲了,自己也少担风险。 可下一秒他又脸色大变,一把揪住想跳下车的唐玉书:“你想干什么?” 唐玉书脸色铁青:“安氏出嫁我不能管,可是不能让我的儿子……” 唐景瑞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再猛地将人拽进驴车,压着声音道:“你好生看看外面是你能猖狂的地方吗?那是你的儿子吗?那只是你当初不要的累赘和小乞儿!” 此时牧哥儿也是一身喜服,小小人儿骑在马上,带着俩小厮紧随在花轿旁边。 花轿前后左右都是穿戴整齐的魁梧大汉。 要是唐玉书敢跳出去闹事,恐怕连花轿的边也摸不上,就会被人打死。 唐玉书被这一巴掌抽回神志,顿时脸色苍白,眼眶顿时红了。 他是一个男人,哪怕曾经弃之厌之,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再无回头,也觉心中酸楚难言。 唐景瑞才没有时间感伤,看着婚队过去,他对外面车夫道:“快,去棋盘街梨花巷!” 金湛的婚礼能顺利进行,算是万幸,看样子严氏已经将人拦住,自己只需要过来看看。 可是当唐景瑞到梨花巷见到严氏和萍姨娘,知道秦氏并没有来过时,整个人顿时绷不住,也不管唐玉书在旁边,急得跺脚道:“真是祸害,祸害!” 秦氏出门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向不明。 严氏过来时除去孙如意那里,已经在家里仔细询问过,知道来过的外人就只有每两天一次的水车。 京城里不是没有水井,只是这些井水带涩,用作洗刷还行。 只要银钱稍微宽裕一点的,都会买城外山泉烧茶做饭。 唐家自然也是买水,两天一次送来,人车已经固定多年。 “快,去牙行找送水的罗老六!”严氏对这些家里杂事记得清楚。 唐景瑞点头正想走,回头拉一把还在恍惚的唐玉书:“还是你自己去找二婶吧!今天必须找到人,要不然……唐玉书,你自己清楚后果!” 这事有些麻烦,秦氏虽然四十多岁,可常年不着重活,只在屋里养着,皮肤白皙不见皱纹,她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就是被当成三十多岁都有可能。 若只是走迷路还好办,只要报出儿子唐玉书和唐景瑞在户部衙门的名字,就有人将她送过来。 可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没有来梨花巷,也没有人去户部衙门报信,人不可能这样莫名其妙失踪。 老娘被人拐了,唐玉书再有万般无奈,也再没有心情去想那些陈年旧事。 去西城牙行一问,牙行的人说唐家早就没有在行里订水,他们也不知道送水的人。 原来是刘氏早些年为了省钱,私下跟水车有协议,不用在牙行交抽成钱。 严氏回家接手中馈也才几个月,用的还是婆母刘氏签下的契。 根本不知道送水来的水车是私货,现在出事,牙行那边自然就问不出人头。 唐玉书恨得咬牙,当初那两个小厮的户籍查不出真伪,现在连水车都找不到出处,这种牙行有什么用。 过些时日,自己总要来查一查税账才是。 牙行也不知道自己惹到一个大麻烦,还在替自己辩解。 说西城里很多人家为了省钱都是自己去订水,以后要是吃得不干净出了问题,休再来找牙行。 此时的辩解和怨恨都无济于事,找人才是关键。 唐景瑞和唐玉书将家里人都遣出去满城寻找。 还又请牙行帮忙,追查水车下落,毕竟牙行对这些水车来历多少也知道。 唐家忙得焦头烂额时,安春风的花轿已经停在金府门口。 兵马司衙门和其他衙门跟金湛有关系的都来了,乌泱泱一大院子人。 射箭跨鞍,热热闹闹将新娘子迎进大门,然后就是拜堂。 原本金湛和安春风是准备将婚礼低调处理,可王府秋凉宴上,太后娘娘赏赐宫婢,安娘子直接顶撞的事被那些女眷带回去,闹得人尽皆知。 大梁朝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当面拒绝太后的赏赐。 再加上金湛通过太医放出去的疑是“不行”,更是搅了那些前院后宅的八卦窝,人人都盯着两人的婚礼。 现在终于拜堂了,又来了一个大梁朝最大的纨绔头子。 赵王周成锦笑哈哈站在一对新人前面,他要来当主婚人。 有王爷给自己当主婚人该是多么荣耀的事,可金湛却是眉头紧锁,一脸苦笑。 盖头下,安春风更是捏紧红绸,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王爷来当主婚人是不错,可他带着齐护卫他们来干啥。 不仅有齐护卫,还有当日目睹金湛“中毒发疯”的大内侍卫。 来就来吧!要观礼你就好好观礼,嘴巴不停是怎么回事! 上面喊一声:一拜天地! 下面就有人尖着嗓子低低的接:……安娘子!天地为证,我只喜欢你! 在乱哄哄的人声里,也只有旁边的人能听见。 再喊:二拜高堂! :……安娘子,我爹娘肯定中意你,才把你送到我身边! 三喊:夫妻对拜! :……安娘子,我们成为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 作为证婚人的周成锦坐在上面,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看不出来,平时冷脸的金大人还挺会说的。 这些话都是金湛在中毒时抱着安娘子喊的,此时被几个护卫再说出来无比应景。 第293章 意外 仪式终于结束,在司仪喊出送进洞房后,金湛扭头对喊得最欢快的齐护卫道:“齐兄,明天可否讨教讨教!” 这是要比功夫教训自己。 齐护卫笑得猥琐,平时自己还会怕,今天可不怕:“行,只要明天金大人从床上起来,还有体力打一套拳就比,就怕拳无力,脚下飘,别人说我趁人之危!” 金湛顿时脸红到耳根。 说骚话,他哪里是这群青楼常客的对手。 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主院正房,外面天还没有黑,里面已经点了红烛。 等金湛揭去盖头,看着两天未见安春风,差点没有认出来。 今天的安安有些特别,是特别的浓妆,安春风感觉专门请来的妆娘几乎用了一斤粉,不厌其烦的一层层上妆。 可在金湛眼中,安安头上专门的金饰,眉间花钿都是以前没有见过的。 这浓妆的安安又是不同的美丽,尤其是眉眼低垂,羞涩腼腆…… 见金湛有点犯傻,安春风嗔怪的瞪他一眼,从早上到现在,不能吃不能动她已经累得不行,实在想卸妆舒缓。 金湛帮安春风取下头上沉重金冠:“安安先吃点东西,苗嫂子已经做好,我去外面应酬一下就过来。” 跟着送嫁过来的宁阿婆和黄夫人笑着让金湛去外面待客。 新郎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可不能留在新房太久。 新房里只剩下新娘,金府原本的婢女宁梅送来打水洗脸,陪嫁丫鬟采青给她卸去满头的钗饰。 等脱去沉重的嫁衣,安春风这才感觉自己舒服多了。 苗嫂子送上一些她最喜欢的热络吃食,安春风这一天就只吃了几个小点心垫肚子,早就感觉饿得不行。 周围都是熟人,她在新房里面没有感觉别扭,只有随意。 而且,金牧野也过来陪她吃饭。 外面金湛在应付陈槐几人的敬酒,还有齐护卫几个的挑战。 今天这种情况,他再是说不能喝酒都没有人听。 好在早有准备,提前吃了解毒的药,免得一喝酒就要出疹。 还有叶青和一帮兵马司的兄弟帮忙挡酒,他喝得也不多。 再跟人虚晃一圈,他就要回新房过自己的良辰春宵。 就在这时,在门上候客的黑豆突然过来,附在金湛耳边低语。 金湛脸色一沉:“不要惊动其他人,你带他去后院!” “是!”黑豆应声就走。 人群里,陈槐端着酒杯晃晃悠悠过来,脸露微醺:“金湛,你什么都行,还是有不行的时候!” 金湛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拿自己“不行”开涮。 可还没等他开口,陈槐又道:“就喝酒这一点,你就不行!” 金湛知道陈槐没有开自己那方面玩笑的意思,只是有些醉。 可自己这时候有要事,无心跟他缠酒:“中元兄海量!我不如你!” 陈槐呵呵笑着又跟其他人喝酒去。 金湛站立片刻,想了想,从旁边的桌上提起一壶酒独自走向后院。 跟喧闹的前院不同,后院里安安静静只有黑豆手中的一盏灯笼。 灯光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仿佛是怕别人看清他的面容。 金湛缓缓走来,一身喜服就像暗夜里烧红的烙铁,不见火焰,却烫得唐玉书眼睛发疼。 第213节 他没有出声,只冷冷盯着唐玉书。 这些时日来,两人彼此知道对方,但还没有真正见过面。 没想到第一次面对面会在安娘子的洞房花烛夜。 金湛不说话,周身释放的无形威压宛如实质,禁锢得唐玉书喘不过气来。 此时唐玉书感觉自己心如雷鼓,呼吸发紧,后悔冒失找来金湛的府邸。 就为了那一点不甘心,就直接来了,结果只站在这里就感觉万箭穿心。 “金……金大人!”唐玉书躬身行礼,尽量稳住声音,平稳道:“下官需要兵马司寻人!还望大人能出令牌!” 金湛依然冷冷看着他,沉声:“要寻人,可以自己去万年县衙门或者京兆府报案,兵马司不接私人案件。” 他不相信唐玉书在这时候来找自己,只为要报案,无非就是想看看自己跟安安的婚礼。 现在看见满院宾客,高朋满座,应该可以满意了。 金湛不想在自己大喜日子沾上血腥,转身就走:“黑豆,送客!” 唐玉书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金大人,还请救命!” 他这一跪,成功让金湛停下脚步:“救命?” 唐玉书面如死灰,他跪下的不仅是膝盖,还有脊梁。 这一刻,唐玉书所有的自尊碎成粉末,再也无法反抗。 他也不想这样,可没有办法,为了前途,为了母亲,唐玉书必须放弃颜面和尊严。 “金大人,下官母亲上午就失踪,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希望你能不计前嫌,无论生死尽快找到人。” 唐玉书知道兵马司不接私人案子,可母亲秦氏已经快失踪一天,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已经找过。 送水车的罗老六本是一个光棍,一直在南城平民区有歇脚的房子,可半个月前突然换了地方,邻居也不知道他现在住在何处。 要是去万年县衙,或者京兆府,至少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报案,什么时候找到人那就遥遥无期。 唐玉书等不起。 只要不能在今夜找到秦氏,哪怕明天、后天见到人,对他都是灭顶之灾。 人活着,自己可能就有了继父,一个到几个都不等。 人死了,自己就需要丁忧,这对刚刚踏入官场的他,哪一样都无法接受。 而且,无论怎样,那也是自己的亲娘。 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辈子余生难安! 人的底线总能一次次打破的,从踏入金府,唐玉书还有点残余的羞恼耻辱。 可说出这些话,他心中羞耻已经化成哀求,化成无尽后悔。 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唐玉书,金湛再也兴不起杀意,只为安安惋惜,以前怎么就被这个没有廉耻的人误了。 不过既然人家真的是来报案,自己也就帮一把。 “黑豆,你拿我的腰牌去兵马司衙门,让他们配合唐大人寻人,务必在今天晚上将人找到!” 已经有罗老六这个水车线索,那就容易了。 兵马司天天在街面活动,对辖区内的三教九流摸得熟悉,要想找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只有想不想找,没有找不到。 黑豆立即带着唐玉书离开。 在迈出金府大门时,已经心灰意冷的唐玉书忍不住望向沸腾喧闹的酒宴。 在那里,他看见了熟悉的人,陈中元正跟几个昔日国子监同窗把酒言欢,还有几个衙门的品阶官员。 唐玉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迈步出门。 自己跟金湛就是云泥之别,更莫说还有今晚之事。 金湛回到正院,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坛,唇角露出一丝轻笑。 他原本以为能在国子监跟陈槐一较高下的唐玉书,至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还想着既然敢在这时候找上门来,就有资格喝上一杯酒。 可那一跪…… 第294章 顽皮的孩子 看着喜气洋洋、灯火通明的正院,金湛收拾好心情,迈步上了台阶。 一直候在门边的金豆子见他来了,一溜烟跑到正房报信:“主子过来了!” 喜房里,正在吃饭的几人赶紧站起,金湛进来,就看见安春风已经换了常服,笑意盈盈的迎过来。 采青和苗嫂子几人飞快将桌上残菜收走,换上新的饭菜。 等人退下,屋里只剩下金湛,安春风和金牧野三人。 金湛坐下,很是随意的对站着的母子道:“刚才你们都吃得简单,坐下一起再吃点。” 他刚才都在敬酒,没有吃多少东西,而且他想陪安安吃饭。 安春风刚坐好,金牧野突然走到金湛跟前规规矩矩跪下:“父亲,儿子今晚就回梨花巷!” “为什么?你姓金,就是金府的主子,理当住在这里。 除了我跟你娘,谁的话也别听。” 金湛放下筷子,沉下脸,金牧野已经随安安过来,自然是要生活在一起,今天宾客众多,难道是有人对孩子说了不该说的。 安春风也诧异的放下筷子。 她刚才跟宁阿婆说话时,牧哥儿一直没有开口,难道是感觉冷落了他。 金牧野眼中含泪,笑着道:“父亲误会了,没有人对儿子说闲话。 儿子能看见母亲找到疼她怜她的夫君,再也不担心孤苦无依,心里很是欢喜。” “父亲能护母亲周全,儿子以后也要给弟弟妹妹带个好头,像父亲一样弓马骑射,文武双全。” “儿子住去梨花巷,上学在书院,平时有玉嬷嬷和雪姐姐照顾,每逢休沐日再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金牧野每说一句话,金湛脸上的笑容就多一分。 在听到要给弟弟妹妹领好路,还要像自己一样“文武双全”,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来自儿子的崇拜,那就是最高荣耀。 再等牧哥儿说每个休沐日来给自己请安,金湛已经是哈哈大笑,伸手将孩子拉起:“哈哈哈,你小子……不错,不错! 好!你出去让福伯多安排人送你,记住,你是主子!” 金湛将“主子”二字说得很慢。 人不自立,只靠别人是不行的,他要牧哥儿第一天就找准自己的位置。 金牧野点头:“儿子知道!” 他说完就转头看向安春风:“娘,儿子大了,不用娘操心温饱冷暖。 没我在旁边碍事,你可以早睡晚起,赖床也不用说心情不好!” “你……”刚刚已经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安春风顿时羞恼,她想掐住这臭小子的嘴。 牧哥儿住在安宅是她跟玉嬷嬷早就说好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走。 旁边金湛眉眼带笑的看过来,被安春风一瞪,赶紧端茶喝水。 金牧野还没有完:“娘能早些生下弟弟妹妹,也能早些解除父亲不行的谣言,免得外面那些叔伯们的赌约输了!” 金湛的谣言被那个纨绔头子传出去,居然有人开了赌盘,就是究竟“行不行”。 赌具当然就是金府什么时候添丁进口。 这谣言满天飞,就连宫中那个原本有些怀疑的太后都相信了。 现在被金牧野提起,简直就是在金湛面前下战书。 “噗!”金湛一口茶水喷出! “你快走!”原本还是慈母的安春风开始撵人。 “好,我这就走!”逗怒父母的金牧野对着外面喊一声:“金豆子,我们可以走了!” 外面立即响起金豆子爽利的应声,这俩人是早就准备好的。 就在牧哥儿要出门时,呛咳两声的金湛叫住他:“让福伯再给你支五两银子,在学堂该吃就吃,该用就用,别小家子气!” 机灵儿子就该赏! 有钱用金牧野顿时欢喜,回头指了指嫁妆妆台下面的抽屉:“父亲,儿子告诉你那里有东西……” 他话还没有说完,安春风已经脸色大变,羞恼的脱下一只鞋就丢过去,怒道:“小豆子,是不是你说的?” 门外,小豆子没吱声,金牧野已经跑出去,还反手关上门:“没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然后就是孩子清脆而又肆意的笑声远去。 “什么东西?” 金湛对金牧哥的话来了兴致,站起来就去看抽屉。 安春风已经丢了一只绣鞋,拖着脚就去扑救:“没有什么,没有!” 金湛拘住安春风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伸手就拉开抽屉。 入眼就是一本精细封面的画册子。 安春风的脸已经羞红,心中对那两个嘴漏的崽子已经打了无数次屁股。 月娥给自己的添妆礼很是特别,是她精心绘制的“避火图”。 安春风还没有看过,被玉嬷嬷她们遮遮掩掩上花轿前才塞进来。 不用想都知道月娥肯定送的是“炸蛋”! 第214节 她本来想自己偷偷看过再藏起来,不能让金湛看到。 没想到金豆子早就被玉嬷嬷有安排,在洞房花烛夜就直接说出来。 金湛一手翻开画册,顿时呼吸一窒,抱住安春风的手臂也僵住。 安春风不明就里,探头看去,只见画册上是两个衣衫半解,正侧卧在绣着百子千孙喜被上亲吻的男女。 两张脸表情丰富栩栩如生,俨然就是自己跟金湛。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将腾的烧起来的脸侧开:“别看别看!” “好!” 金湛声音暗哑,将抽屉关上。 下一秒就将安春风抱起,一步一步走向那张铺着百子千孙喜被的大床。 安春风心跳加速,她本来以为自己跟金湛已经有过一次,现在应该是老夫老妻的感觉,可此时也感觉羞臊起来。 金湛直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有火焰开始燃烧,短短几步路就撩起大火。 金湛呼吸急促起来,身体的燥热让他将怀里的人越搂越紧,急切里吻住心爱女子的唇。 安春风闭上眼,缺氧的感觉让她产生眩晕,仿佛自己飘飞起来,身体里燃起一道火焰,烧的热烈无比。 俩人经历过那么多,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谁。 不需要再浪费唇齿说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没空。 更不需要掩饰自己本心。 唯一急需的只有肉体的赤裸相见,需要灵与肉的碰撞,需要汗水和泪水的味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化解这份炙热的爱。 可是喜床还在房间的另一头,金湛第一次恨起这屋子太大,明天就改……改成进门就是榻! 第295章 洞房花烛夜 一路磨磨蹭蹭,摸摸索索,终于走到大床边。 金湛抱着人迫不及待的倒向被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爆开了! 可是下一秒,俩人突然惨叫…… 满床都是坚硬的核桃,大枣,花生,硌得已经脱下外衣的俩人赶紧爬起来。 因为安娘子是二嫁还带着孩子,福伯和宁阿婆她们就没有准备“生不生”,怕让新娘子难堪。 更主要的还有金湛的“不行”。 王爷他们都在赌生不生,这时候说生不生,有些过于应景,倒合了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二溜子心思。 所以,这一步骤就被省略了,但这满床的早生贵子是一定要的。 安春风拢住衣襟去捡,金湛已经等不得,提着被角一抖,那些有着寓意的果子就滚进床尾。 就在金湛再次拥抱过来,安春风又拦住他:“再检查一下!”说着指了指窗外。 有这一打搅,她听到窗户外有声响。 金湛眉头微微一皱,自己的新婚之夜,不仅满院兵马司的武官,还有王府护卫、大内高手,有什么贼人敢来? 他走到窗边,重重咳嗽一声。 外面一哄而散,人数居然不下十个,而且走在最后那个人不紧不慢,脚步沉重,没有武功! 安春风又气得捶墙,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新房里,夫妻俩面面相觑,刚才的旖旎风光不在。 安春风披上夹袄坐到桌边:“我们好像还没有吃东西!” 此时桌上饭菜皆凉,再叫人来换已经没有了胃口。 金湛也坐过来,略有些歉意道:“王爷一贯如此,他放荡不羁……” 安春风瞥他一眼:“是那个王爷没有正形,跟你什么关系,坏了我们好事还替他道歉!” 她说着,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气呼呼一口喝下。 金湛想要阻止也来不及,只有些担心道:“安安,这壶酒是从外面拿进来的。” 这壶酒是他去见唐玉书时,顺手从酒桌上拿的,现在又带进来了。 安春风不解:“有区别吗?” 金湛哭笑不得:“新房的酒都是兑过水的,就跟你平时喝的米酒一样。这酒从外面拿进来,都是烈酒。” 安春风脑子已经开始迷糊:“烈酒!多烈?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我不能喝烈酒!” 她想起自己喝酒就要醉。 安春风喜欢酒过舌尖微醺的感觉,可这具身体不给力,平时常喝也练不出来,就连醪糟甜汤也只能喝两碗。 现在一杯烈酒下去,顿时找不着北。 眼前的金湛开始乱晃,她扑过来一把抱住:“你好好坐着就是,怎么还乱动,动得我眼花。” 金湛眸色渐深,刚才烈火焚身的冲动已经没有了。 此时看着眼神迷离,脸颊晕红的安安,他心中起了涟漪。 安春风将脸贴在他身上蹭着,衣服在夜里的凉意让她感觉很舒服:“我的脸好烫,让我冰冰!” 金湛道:“我让你更凉快点!” 他毫不迟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先将已经有些醉的安春风放在床上,又扯下银钩挽住的帐帏。 绣满百子千孙的床帐落下,将宽大的床榻罩了个密密实实,再无人能窥视。 在这个小天地里,金湛替安春风散了发髻,又松开腰带,夹袄撒开,露出里面火红的吊带裙,还有一大片雪白肌肤。 安春风媚眼如丝的看着他:“夫君……!”声音又绵又软仿佛是一把羽毛撩过心尖。 想要抬手去扯金湛的腰带,可是手软无力只扯住他的衣襟。 金湛也不麻烦她动手,利索的扯开自己的腰带,将衣服朝后一脱。 精壮结实的身躯就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安春风的脸更红了,眼神越发迷离,眼前就是金湛的腰身,每一块肌肉都带着诱惑。 这还是第一次看得这样清晰,可是……怎么还是在晃。 她凑过去,抱住金湛的腰,缓缓将手抚上那几块腹肌,狠狠摸了两把,又抬高手臂摸到胸脯上。 线条流畅,结实又有弹性,充满男人的力与美。 安春风一边啧啧赞叹着摸遍全身,一边喃喃道:“以后这些都是我的!可以随便摸!也不担心看不见了。” 金湛眼神晦暗,他压抑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低声道:“还想不想看更多的?” 安春风呵呵傻笑:“要!” “好,那你乖乖听话!” 金湛温声哄着,将还在自己身上乱摸的人放在枕头上,低下头轻吻起来。 虽然身体已经知道云雨,但毕竟上次不是他主导的整场进程。 说实话,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 当时偷偷摸摸过程太快,太过冲动,没有控制,今天晚上他要扳回一局。 而且,有过一次经验,在逍遥山庄温室墙壁上那些妖女诡异姿势,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无师自通的领悟了。 原来是这样的! 金湛抚摸着身下人的脸,声音略带沉闷沙哑道:“我会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安春风睁着迷茫的眼睛,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很快她就知道了。 金湛开始用唇用手点火,明明烈焰炙身,安春风却感觉自己化成了水。 她的气息乱了章法,低吟着哀求:“别……快抱我,抱抱我!” 金湛留意着她的反应,直到安春风带着哭音求着给我,这才覆身而上。 安春风只感觉自己飘飞起来,开始享受一场焰火盛宴。 这烟花真是姿态万千,变化无常…… 有时快速激烈,有时让人等待。 有时扶摇而上,直冲云霄,仿佛是要突破天际。 有时四面突击,一个花团接着一个花团,炸得人应接不暇。 有时如游龙过境,有时又满天繁花,让人控制不住的惊呼着,想要抓住那瞬间美好。 许久,那些烟花才悄然坠落,天地归于平静。 安春风睁开眼,眼尾泪迹斑斑,浮着一层水光潋滟。 汗湿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乱得就像她的心神,她哽咽着抓住金湛:“我……我是不是死过去了!” 金湛吻她,轻笑:“我们才开始……” “啊!我不行了!” 在金湛甜言蜜语的哄骗中,安春风很快又软了身子。 在体力上,她哪里是金湛对手。 整个夜晚,金湛变换各种姿势,一次次将她送进绝美的漩涡中。 第215节 第296章 婚后第一天 (又是审核一小时通过,还是写清水文好,不用提心吊胆!) 一晚的放纵癫狂,到最后,安春风直接累得睁不开眼,还是金湛哄着清理了身体。 也幸好第一次在梨花巷留有浴桶,感觉用着方便。 金湛这次也准备了大浴桶,不用麻烦别人一次次要热水。 春宵苦短,安春风抱着被子差点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又是浑身酸痛。 迷迷瞪瞪睁眼,看着满帐绣着小孩子晃神,自己的荷花帘幔怎么变样了 再看见宽大的床榻和百子千孙被,才惊觉自己已经成婚。 枕边早已经没有人。 她一边埋怨金湛不叫自己起床。 虽然没有长辈需要敬茶,可成亲第二日就睡到这时候实在有些太过。 就在她慌忙找到衣服穿好,又打开妆台给自己梳头时,金湛穿着薄衫进屋来,臂膀上肌肉凸显,显然又是练功回来。 安春风脸一红,昨天晚上自己迷糊间的情景又重新浮上心头。 她赶紧对着铜镜梳头,慌乱间扯了好几下头发。 金湛早将安春风动作看得清楚,走到她身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木梳接过,低头附在耳边轻声道:“昨晚睡得可好?” 两人近在咫尺,耳边温热,安春风又是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睡、睡得很好!你怎么早起也不叫醒我,害我睡到这时候!” 金湛脸上表情平平淡淡,可说的话却是另外一种:“等你睡好了,晚上才有精力陪我。不能才开始,又说自己受不了要死过去。” 安春风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顿时脸都烧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你、你胡说!我、我……” 金湛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昨天晚上的姿势我喜欢!” 安春风脑子“轰”的炸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大梁朝的土著,金湛才是穿来的,懂那么多花样。 自己这个还是观摩过日本小电影的人都自愧不如。 她真是小看了古人,那流传千年的避火图是怎么来的。 还有让人津津乐道的《金瓶梅》,都只是当时的流行小说,文人骚客们会玩的多了。 见安安已经羞臊得脸都红透了,金湛也不再调戏她,用木梳几下帮她梳通长发,问道:“你要采青来给你挽发吗?” 安春风咬着唇道:“我自己能挽一个简单发髻,要是需要见客才簪花。” 她平时在家都是只挽一个简单发髻,插上簪子即可,出门才会让采青帮忙梳出复杂的发髻和簪花。 只是今天是第一天在金府,她不知道该怎么梳。 金湛轻笑:“这就是你的家,今天也不需要见外客,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此时采青端了热水来,正好梳洗,苗嫂子又送来饭菜。 不需要敬茶,但需要她这个主母见府里其他下人。 金府的下人不多,除去半个长辈的福伯,就是宁阿婆的儿子一家四口,大家都是熟人。 然后就是叶青和两个新选的护卫长随,也都认识。 安春风带过来的陪嫁是采青和黑豆,昨天还有一个金豆子,已经跟牧哥儿跑了。 黑豆虽然平时跟着安春风在外行走,但是玉嬷嬷的人。 这次安春风出嫁,玉嬷嬷就将他的身契拿出来当了添妆。 福伯拿出府里开支帐簿,安春风没接,让福伯还是管着府内那些细碎银帐。 她最厌烦管着买水买菜几文几厘这些东西。 在安宅,两院的柴米油盐帐目也是玉嬷嬷在打理。 再说自己还有南城那边的厂子还需要操心,根本就无心家事。 “福伯,你是家里长者,府里事还是需要你多费心!夫君以后的月俸也归公中,就由福伯帮他管着。” 安春风将金府薄薄帐本还给福伯,里面除去修缮房子添置家具,还真没有什么可看的。 而且,自己带着一个儿子,开支大,跟金湛的银钱分开计算也没闲话。 福伯见主母不管中馈,还要自己继续管家,虽然有些意外,但心情很是欢喜。 他将金湛从小护着长大,虽然是奴仆,可自己一生无妻无子,将金湛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现在看着小主子娶妻生子,自己也老朽不中用,之前自己又对安娘子不好,他担心被嫌弃。 现在主母让继续管家,那就是没有隔阂了。 福伯欣喜接回帐本:“好,既然主母不嫌弃,老奴就替湛哥儿再做几年!” 下午时,回了梨花巷的金牧野在金豆子小林子的陪同下,骑马来看母亲。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坐着马车的荣雪。 平时安姨也会经常出门的,这次才分开一天不到,可荣雪就感觉院里突然莫名空了,她心里也空了。 牧哥儿要来看娘,她也跟过来,以后也要经常过来走亲戚。 多了几个孩子,原本冷清的金府,顿时就成了第二个安宅,满院子都是孩子灵动身影和细碎声音。 福伯喜得眼睛都眯成缝,清静了这些年,上了年纪的他最喜欢的还是这种人气。 安春风抓了金牧野进屋说话。 昨天晚上牧哥儿突然要走,虽然之前就说好以后住安宅,她还是担心孩子会多想,会认为不要他。 金湛也这样想,只是昨天情况不方便他过问。 对自家娘的担心,金牧野很是清楚。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不用天天跟娘黏着,让继父说话做事都不方便。 在前世没有家,这一世找到娘,又在梨花巷有关心自己的人。 在他心里,那就是自己的家。 要是娘在金府过得不开心,也让娘有一个可以走动的地方。 只是这种话他不能说出来,现在继父和母亲才刚成亲,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说这些话晦气。 在他心里,继父再好,还是娘才是自己最亲的。 金牧野把昨天的话重新说了一次,解释自己住梨花巷习惯了,再说休沐日就来官帽胡同,不会冷落娘的。 安春风哭笑不得,自己是担心孩子多想,现在成了是自己怕冷落,需要孩子安慰。 母子俩正说着贴己话,休婚假也要去一趟兵马司衙门的金湛回来了。 见到金牧野在,他迟疑一下,把刚才在衙门听到的消息隐去,只问孩子昨天回梨花巷路上可顺利。 第297章 秦氏脱身 梨花巷到官帽胡同虽然同城,却不在同坊,骑马弯弯绕绕的走,还是需要小半个时辰。 金牧野说很顺利,又闲问几句就行礼退出,将空间留给这对刚刚成亲的新婚夫妇。 屋里只有安春风,金湛也就不再隐瞒,他把昨天晚上唐玉书找上门来的事说了,但没有说跪地求人。 一个男人能放下羞耻心,要么从此变成一条虫,烂泥扶不上墙。 要么就是要卧薪尝胆,伺机报复。 以唐玉书自视清高的心态,他的心就是一根墨锭,磨平折断后,还想修复的可能性不大。 自己不怕唐玉书报复,但安安会放在心里。 无论是哪种,安安听到都会不舒服,就不说了。 金湛今天去衙门也是想知道秦氏的结果。 这边,安春风听到事情真相惊呆了,自己的新婚之夜,唐玉书居然来过。 金湛不仅见过他,还没有表现出来,影响自己和牧哥儿的心情。 唐玉书能在那种时候上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金湛。 还有就是秦氏居然会失踪! 那样一个养在宅里足不出户的人也会被送水的人带走? “那……秦氏可是找到了?” 安春风皱着眉头,那婆子实在不讨喜,心里对原身看不起,还想将人留在家里给自己当牛做马挣钱。 对原身不喜,也没见对牧哥儿多付出疼爱,愚蠢至极。 “嗯,找到了,在南城的一条道边,带着伤,没死。”金湛淡淡道。 安春风瞪大眼睛,满心的好奇:“不是跟水车走的吗,怎么是在道边找到,这、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秦氏要梅开二度,以她贪财的性子怎么也该要让儿子侄儿挑一个富家翁才对,难道遇上真爱,跟拉水车的苦力走? 走就走,真爱怎么又将人丢在路边? 大梁朝什么都好,就是能听的八卦太少,难怪王爷都要跑到人家新婚夫妇窗外听墙根。 金湛看她一眼,见安春风除去好奇,没有惋惜,没有同情,没有憎恨,完全没有一丝异样情绪,仿佛跟那家人毫无关系,这才开口道:“秦氏是想到梨花巷来找你的!” 安春风一个“我草”脱口而出,只能赶紧改成:“我草……叉出去!” 金湛点头:“嗯,她就是来,也进不了梨花巷就会被人叉出去!” 稳稳心神,安春风开始推测:“她要来梨花巷,必须背着严氏,于是上了水车,就被人带走了?” 第216节 有刘氏和唐二郎的命案在,严氏跟安春风相互防备着,谈不上有多深交情。 聪明人自有聪明选择,利益就是最好的纽带,让两人诡异的合作起来。 萍姨娘顺利脱身,到现在都没有唐品山来纠缠,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安安只凭一句话猜出真相,金湛赞许道:“安安真聪明,那秦氏不认识路,又不敢出门,在一个月以前就请送水的罗老六帮忙。” 说到这,金湛忍不住揉揉鼻子,他都想不出一个人会这样简单就上当。 在安春风的催促下,他继续说罗老六的口供。 罗老六四十岁左右,家是住南城,早年有一老母已经死了,因为贪酒家贫,容貌丑陋,没有成亲,孤家寡人一个。 就靠一辆水车,给西城几十户人家送水挣钱过活。 听到主家夫人要自己带着偷偷出门寻人,就起了心思。 秦氏虽然上了年纪,但在罗老六这个偶尔去半掩门子消遣泄欲的老光棍眼中,就如天仙一般。 这送上门的女人哪里有往外推的,为了事情不会败露,罗老六也提前准备了一番。 他卖了家里房子,告诉左邻右舍自己要去乡下投奔亲戚,其实是在南城最偏僻处租了一间旧房,把家搬过去。 拐带官员家眷出城肯定会被追查,秦氏也会不愿意,闹起来那就要丢脑袋。 罗老六打算先住下一段时间不露面,等风声过去,把秦氏调教乖顺,这才作下一步打算。 安春风听得心急:“秦氏已经被藏起来,你们又是怎样找到的?” 既然唐家中午就在找,到晚上都没有找到人,肯定罗老六也是清理干净尾巴的,怎么金湛让兵马司的人连夜就找到了? 金湛也不吊她胃口,直接道:“是秦氏自己救了自己!” 原来,秦氏上水车后,一直躲藏在空箱中出坊门。 等她感觉水车已经行出许久都不见罗老六放她出来,就察觉出不对来。 可罗老六说现在街上人多,他是绕路去梨花巷,就又将人安抚住,一直到了南城那处荒僻的小屋里。 到这,秦氏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上当了。 孙如意曾经说过,安氏住的梨花巷在北城,还是高门大院的街上,怎么会是这蒿草满目,只有一条狭窄土路的破败之地。 她想要跑,被罗老六一把就薅回屋里关起来,还想动手动脚行男女之事。 这可把秦氏给吓傻了,她儿子是官身,自己也是老夫人,怎么可以委身给这个丑陋的破落户。 她跑不了,就说自己的儿子是官员,又说梨花巷的安娘子也是自己的儿媳,做着买卖有的是钱,只要找过去就可以拿钱赎人。 要是敢将自己强了,就撞墙自尽。 当着罗老六的面,秦氏还真的撞了,头破血流看着吓人。 罗老六怕出人命不敢逼得太狠,用一把草木灰给她止了血。 而且秦氏说的话也让他动了心。 只要将秦氏拘在屋里关上几天,先好言好语哄着,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去找唐家。 自己虽然穷,可身家清白,给一个官员当继父也未尝不可。 至少梨花巷那个妇人有钱,还可以上门讹些银钱来用。 秦氏还说自己去梨花巷是去抓跟家里吵架搬出去住的儿媳,只要罗老六帮她找到人,就把这个儿媳也配给他,到时候婆媳俩都可以伺候他一个人。 秦氏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几分可信,反正她先脱身再说。 早就想娶媳妇的罗老六听到还有这种好事,顿时放松警惕,只将秦氏扒得一丝不挂关在屋里,没有再捆上手脚。 趁着罗老六生火做饭,秦氏裹了床单摸着天黑跑了。 只是她脑袋带着伤,身娇肉贵,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乱跑,最后累得倒在道边,距离罗老六的房子也才半里远。 至于唐家找不到,兵马司的人能找到的原因很简单。 普通的寻人都是找里正,找邻居打听。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日子,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动静。 就是知道,那也是事发之后。 兵马司是专业的自然不同,他们只找地面上的地痞流氓。 这些人闲得无事,天天守着自己的地盘,谁家多买吃一顿肉都知道。 兵马司到城南找到罗老六的旧房附近,再深夜翻墙进屋抓了周围几个地痞,拳打脚踢一番,很快就问出罗老六的新家。 一路追过去,刚看见倒在路上满脸黑灰,浑身污垢的乞丐,若不是秦氏从单子下露出来的肉白生生的晃眼,险些就错过了。 第298章 秦氏离京 安春风跟金湛正在谈论秦氏时,秦氏已经躺在唐家的跨院哭得死去活来。 罗老六自然被关进县衙大牢,只等审过就送去当苦囚磨完剩余人生,毕竟他拐带官家女眷,必须重罚。 但秦氏的耻辱已经无法洗刷干净。 她虽然从罗老六的屋里跑出来,但被人找到时几乎就是赤身裸体。 这对大梁朝的女人来说,清白没了,就等于人间消亡。 当初唐月熙被掳,虽然唐家上下都瞒住,只说是在城外的外祖家过节,没有多余人知道内情,可也在小姐妹的社交圈里消失。 唐家心疼她,没有让她出家清修,也没有病死。 好的就是有一个外祖家可以躲,现下还跟舅家表哥定下亲事,等唐老夫人的孝期过去,她就成婚。 秦氏一把年纪自然无须担心自己嫁人,可家人一样要受牵连。 唐玉书坐在檐下脸色苍白,听着里面的哭声一言不发。 他实在想不通,之前母亲没少对安氏咒骂,都没有想去找人,现在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想到去梨花巷找安氏。 还是偷偷摸摸背着家人去找,被一个卖水的拐带。 若不是自己跪求到金湛那里,没有在当夜找到人,等到第二日路人发现母亲的存在…… 无论生死,比现在更糟糕! 他闭目咬紧牙关,无法接受自己看见母亲身上裹着一张肮脏单子,被一众兵马司军士扶下马车的情景。 颜面尽失!!!! 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世人面前,出现在……金湛和安氏面前! 唐景瑞站在唐玉书旁边,同样脸色也不好,他责怪严氏管家不利才出这种事,可事情已经发生,当务之急还是怎么处理后患。 “三弟,你要想开些,二婶是误信骗子,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招惹到旁人!” 两个人都知道这话就是废话,应该庆幸遇上的是骗子。 要是罗老六没有拐带,真将秦氏送去梨花巷,搅了金湛和安氏的婚礼,败坏安氏名声,结局就会比现在好? 唐景瑞觉得,那更是无法想象的后果。 他已经听说了,金湛的婚礼是赵王周成锦的证婚人,皇上身边的几个亲信也去赴宴。 现在还只是丢脸受辱,换成婚事有波折,肯定会要自己俩人丢官丢命。 唐玉书自然也会想到这种后果,他红着眼睛看向堂兄:“大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倒霉,一件一件没完没了?” 唐景瑞的脸一下就黑了:“怪谁、还能怪谁?怪贪心!怪虚荣!怪不知好歹! 算了,你还是想好怎么处理吧! 是送二婶回乡下老宅? 还是你离京,带上一家人找一个偏远县署任职?” 他原本想的是兄弟俩都在京中户部,相互有个帮衬。 可现在唐玉书家事不断,他也有了散伙的意思,总不能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他话才落,唐玉书立即道:“远哥儿尚小,不方便远行!” 刚生的孩子才满月不久,的确不适合挪动。 唐玉书这样说,那就他要留京,让秦氏独自离京回老宅过活了。 唐景瑞得到答案,知道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孙如意跟秦氏婆媳俩矛盾不断,最好是能分开。 既然这样,他离开跨院就找严氏,让她准备秦氏离行的包裹行囊。 自己则去货栈找顺路的商队商量是否能同行,或者在镖局雇人送。 反正这种事,越快离开越好,就是要调养身体,也放到路上去。 唐玉书呆滞片刻,也回身进屋,该面对现实了! 屋里,额角伤口包着布的秦氏正坐在床上哭,其实她昨天晚上回来时,已经哭过。 现在休息半日,也要知道处理后果。 看着白着脸的儿子,秦氏扑腾过来哑声道:“儿子,你要给娘鸣冤啊!那人是骗子!” 唐玉书呆呆看着她,声音干干的道:“罗老六已经关进大牢,必死无疑!” “好!好!儿子,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娘出这口气!” 听到害自己的人已经进了大牢,秦氏脸上的悲伤消减了几分,可看着唐玉书冰冷苍白的脸,又提心吊胆起来。 “儿子,以后,以后娘一定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去,好好抚养远哥儿,不再吵闹!”秦氏小心翼翼道。 唐玉书垂眸,冷冷道:“娘,明天一早,你就回老家去。 你来京一年多时间……父亲的坟茔也需要人清扫修整,儿子有公务在身不方便打理,你就多费心。” “不,不行,你是想赶我走,你是嫌我丢脸了!” 秦氏放声大哭,指着唐玉书哭喊:“我这样做是为谁,为了谁。 娘知道你现在还惦记着安氏,上次在棋盘街就是被她打的还替她瞒着。 第217节 娘知道你从小就心高,若不是被逼急也不会撵走安氏,更说不出认错的话。 不要紧,娘替你做,娘去求她回来,娘给她磕头认错去。 为了你,娘什么都愿意干,娘为了你什么都愿意! 可你现在还要赶我走,我哪里做错了,要受这罪!” 她说得凄凄惨惨,好不委屈! 可是听到这些话,唐玉书没有半分心软。 他已经看过罗老六的口供,母亲说过要将安氏许给罗老六的话,甚至还要…… 不管是为何这样说,自己能看见卷宗,金湛一样能看见,他会放过对自己妻子起了恶念的人吗? 母亲可以躲在家里什么都不管,自己却是要面临风险。 “娘,若是你真的还疼爱儿子,就回去吧!”唐玉书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秦氏哭倒在床上,她知道自己儿子心硬,说要送自己回老宅,那就必须走。 自己……怎么就成这样了? 一年半前,自己是被人伺候着进京,现在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走? 知道婆母要被送走,孙如意没有欢喜,她抱着孩子躲在旁边不敢出声。 出这样大的事,要追究起来,她也脱不了责任。 唐玉书单凭跟婆母打架吵闹,不孝不敬这一条就可以休了她! 离开唐家,她再没有能安身的地方。 心中惧怕,孙如意也收起性子,讨好着唐玉书,细心照顾孩子,不敢再生事。 其实,唐玉书也已经没有余力再休妻了! 第299章 各奔东西 唐玉书已经没有精力折腾了。 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从风光无限的状元之选到现在微末小官。 从心高气傲到跪伏在地,一次次摧残已经将他的心气殆尽,现在只想安静的过一段日子。 第二日,秦氏被强行送走,唐玉书对自己亲娘也不算绝情,请商队到老宅后帮忙雇人伺候。 商队在京城有商铺,经常帮人送信带人,这种小事也不麻烦,欣然接受。 而且唐家是户部官员,也是他们商铺要应酬结交的对象,自会尽心尽力。 秦氏要离京了,她并不是情愿的,这一走,再见时恐怕就是垂死之际。 她求唐玉书,让她走前见一见牧哥儿。 这个要求被唐玉书冷漠拒绝:“娘,他改姓秦时,就不再是唐家人。 我是对不起他,你也别怪我无情无义,因为你也没有做到一个当祖母的本份。 那孩子被我撵走时,你没有出来制止。 孩子在离开时,对着院子跪拜,你就在后院,你也没有出来。 孩子离家在外的这些时间里,你没有想过去找孩子。 你现在去见孩子,还能喊出孙子这句话吗?” 唐玉书说出每一句话,就先将自己剜了一刀,又狠狠扎向秦氏。 后悔的何止一人。 秦氏抽咽,无言以对。 她想说自己心中想过找孩子,可一次也没有动过。 秦氏走后,没过几天,萍姨娘也离开京城。 比起趁着天色未亮就偷摸出城的秦氏,萍姨娘就大方多了。 现在安娘子已经成亲,天气不冷不热正好赶路,她也该回归故里。 安春风带着特意从书院请假出来的牧哥儿,和玉嬷嬷荣雪一起,在城外十里摆了酒菜替她送行。 离开唐家几个月,萍姨娘已经长胖了一些,此时泪光隐隐,红润的脸带着不舍:“安娘子,你以后一定要带牧哥儿来看我!” 安春风笑着安慰道:“一定,我以后一定来看你。就是我不来,牧哥儿也会来的。” 旁边杨宗过来跟安春风见礼:“多谢安娘子这些时日的照顾,待我回去,就托人给你们带我们那里最好吃的特产。” 在京城跑一趟,杨宗变化很大,尤其是在余家木器店里很是老实认真,不怕累不怕苦的拼命学手艺。 这种踏实劲,就连店里老工匠都问他是否婚配,要给他说一门亲。 杨宗却执意要走,京城水土虽好,难留无心人。 他要回家跟父母在一起,还要在老家开店,替姑姑养老。 安春风也关照他有什么难处就往京城写信,萍姨娘结的善缘,他也享受到了。 旁边,玉嬷嬷将自己带来的一个箱笼打开,里面都是很难买的精细布料。 “萍娘,这些布料都是你用得上的,可以用来做衣衫,也可以换成银钱。” “这些胭脂水粉也都是上好的。还有这些丸药随身带着……” 箱笼中还有一个小匣,玉嬷嬷一一说给萍姨娘听。 她俩年岁相差不大,在梨花巷待几个月,一起帮着给安春风准备嫁妆办了婚礼,倒生起一些姐妹情。 此时俩人都眼睛红红,只叹相识太晚,分别太快。 牧哥儿也跟萍姨娘道别,就该出发了! 秋风阵阵秋意凉,道边相诉泪眼伤。 好不容易酒宴散,又愁来日信方长! 望着萍姨娘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安春风才感叹一声:“岁月再长,也没有路长,唐家就真的没有人来送一下。” 玉嬷嬷知道她说的唐家,其实说的是唐品山。 萍姨娘离开唐家就住在梨花巷,时间也是三个多月,唐品山一次也没有来寻过。 虽然这样不再起纠纷,可说到底,还是有些伤怀。 安春风把萍姨娘离开时间提前告知了严氏,严氏没有露面但送了一百两银子来。 说这是萍姨娘当初进唐家时带的压箱银,现在物归原主。 这其实就是唐品山的意思,物归原主,两不相欠! 跟过来的丫鬟小厮将剩下的酒菜收拾好,送给早候在旁边的乞儿。 安春风跟玉嬷嬷一边说话,一边往停在旁边的马车走。 旁边道上一辆骡车跟着过来,车夫傻憨憨的喊:“两位大娘子,坐车回城不,一个人……一个人只要二十文!” 跟在安春风身后的金豆子和牧哥儿听到声音熟悉,回头一看,俩人齐声嚷道:“邱荣!” 那车夫一楞,看向金牧野,眨眨眼问:“你们谁呀?” 牧哥儿回到梨花巷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天天守在巷角的邱荣打了一顿。 邱氏找上门来告状,安春风这边正买房修新宅,顺势将她家三间小屋给买下。 卖了房,邱氏就搬家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傻呼呼的邱荣。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邱荣看上去容貌没有变,只是要结实一些,可牧哥儿和金豆子两人的变化就大了。 七八岁的男孩子,从简衣缩食到衣食无忧的日子,从小街混子到进书院念书,一身得体锦衣,不仅容貌大变,眼神气质也完全不同,晃眼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邱荣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郎君,傻愣愣就没有认出来。 听到后面的喊声,安春风跟玉嬷嬷回头,一眼就认出邱荣。 对这个傻子,安春风早已经没有什么厌恶感,此时看见倒有几分新奇:“邱荣,你怎么在赶大车?” 看着摘下面巾的安春风,邱荣先是呆滞着,接下来的举动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只见他丢下鞭子弃车就往道边的几户人家跑,一边跑还一边狂喊:“姐,姐,安娘子来了!” 安春风顿时黑脸,自己只是偶遇,这一嚷,倒像是专门过来的。 想想邱荣那憨劲,没事都会生出事来。 安春风转身就往自家的马车走去。 玉嬷嬷跟在后面轻笑:“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刚刚看着还正常,怎么转眼又痴了!” 安春风无语,自己怎么知道。 就在黑豆驾车起步离开时,就见邱荣从那片人家搀扶出一个孕妇。 邱氏撑着腰急急忙忙走着,一边走还一边问:“你是不是傻病又犯了,想要偷懒。小心你姐夫回来揍你!” 邱荣东张西望的找人:“刚刚还看见安娘子在的,怎么又不在了呢!” 此时,道边除去邱荣的那辆骡车,就只有一辆刚刚起步的双辕大马车。 邱氏呆呆看了片刻,才出声道:“弟弟,安娘子没有来过,是你眼花了,别误了时间,快去挣钱吧!” 她高价卖了梨花巷的房子,就在丈夫廖大所当值的前锋营外安了家。 每过两天廖大就能回家住上一晚,夫妻俩总算不再聚少离多。 又给邱荣置办下这辆骡车,让他每天从营区送人进城,一个月也能挣点银子。 现在她肚子的孩子已经怀了七个月,廖大每每一说城里,都要感谢安大娘子一番。 说要不是安娘子将邱氏姐弟撵出来,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孩子了。 第218节 第300章 买铁匠(1) 成亲后的安娘子仿佛是打了鸡血,一边忙碌着南城新买地皮,还要关心玉嬷嬷管的服装作坊。 可人不见憔悴,反而容光焕发,一天比一天精神。 冬月,新地皮上的建筑清理干净,开始修砖砌墙。 天色微黑,安春风披着斗篷从马车下来。 福伯等在门边,一见她回来,赶紧道:“可算是回来了!再不见人,湛哥儿就要来接你!” 安春风笑道:“我只是出去一个时辰,又有叶青他们在旁边,哪里需要他接!” 话是这样说,可她眼中满是甜蜜。 自己只是临时有事去城南工地看看,有叶青和黑豆采青跟着,金湛还是一有空就要来接。 福伯说完就往灶间走:“湛哥儿在书房里,你先过去,我给你们熬奶茶去!” “好!多谢福伯!”安春风笑得眉眼弯弯。 她嫁过来才知道,金湛喜欢喝奶茶。 这对奶茶爱好者的安春风来说,简直就是惊喜,于是,小夫妻俩每天都喝奶茶,就成了福伯的任务,也是他最开心的事。 安春风刚踏入二门,金湛就从书房出来,走过来接住她的斗篷,有些不悦道:“以后我得跟叶青说说,要你们下衙时间到就不出门。” 安春风拍拍他手臂,笑眯眯道:“这才多大的事,再说还有人跟着。” 金湛抿唇:“我想回家就能看见你,不是空荡荡的房间。”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将话咽下去:牧哥儿都没这样黏人! “好,以后我就在家等你下衙!” 金湛这才有了笑容,揽她坐到自己旁边:“你要的工匠我找到了!” “真的?” 安春风欢喜起来,她之前就说要找合适的铁匠,或者买下身契,或者签下二十年合约。 这种人不好找,还以为要一年半载才能寻到,没想到才三个月就有回音。 金湛从书柜取出一份卷宗:“这人姓毛,现年三十五岁,家有妻女,生下一对孪生姐妹十五岁。 因为有人想出钱买姐妹,毛铁匠不允,被上门骚扰几次,毛铁匠就持锤伤人,现在被关在狱中已经半年。” 安春风赶紧拿过卷宗细看,骂道:“这些人渣真是该死!那现在家里的妻女呢?” 毛铁匠被关入狱,家里只有妻子和一对十五岁的姐妹花,真是危险! 金湛没有出声,不用说也知道,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安春风简单将卷宗看过,金湛只说了一个大概。 因为不愿意卖掉女儿,毛铁匠跟人打斗中一锤敲断别人的腿,被判入狱五年,还要卖家赔钱。 对方不要银钱,只要他答应一对女儿签下卖身契,就放他出来。 现在已经在砖窑服苦役半年,他还没有同意。 安春风指着卷宗上敲断腿的那一行字问:“毛铁匠真的将人腿打断了?” 金湛将那几页纸合上,意味深长道:“毛铁匠性子躁,被人一激就上手,打断腿是真的,只是这里面有没有故意就难说。 反正对方要的是卖身契,现在还在磨着。” 安春风沉默,金湛将这份卷宗给自己看,那定是选好人,只是这强行买人做局的会是谁? 要是自己想将此事揽下,会不会让金湛为难? 金湛看出她的顾虑,道:“你想要,明天就可以去见铁匠。” 他已经将人从砖窑调回大牢,只是想见,随时都可以。 安春风见金湛这样随意,知道对方不是什么皇帝宗亲、高门大户,顿时放下心,摇头道:“还是先见过毛铁匠的妻女再说。” 铁匠被关半年,对方逼的是身契,不在乎多这一两天,倒是母女三人难,能早一天解了危机才好。 金湛道:“就听你的!明天我让人带你去见铁匠家人。” 俩人正说着话,采青端着两碗奶茶进来。 凉凉的季节喝一碗热奶茶,真是享受,安春风喝一口感叹道:“福伯的手艺越发好了!” 采青有些腼腆道:“是奴婢煮的!” 她在安宅当婢女快一年,每天帮着厨娘干活,什么饭菜也没有学会,没想到来金府才一个月就会煮奶茶。 安春风惊讶道:“没想到采青还有这天赋,以后我再教你几道奶茶方子,你试试看能做出来不?” 京城里到处都是糖水店,还没有奶茶店,自己要是琢磨出几个方子,开一家也不错,至少自己喝着方便。 当晚,安春风就被自己在现代知道的几种常喝的奶茶方子写下来,但里面各种原材料的比例多少,还得采青自己琢磨。 她则先将毛铁匠那边的事解决了。 第二日,有兵马司的人带着安春风和叶青几人去南城。 在一条有着各种工匠的街道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远远就能听到。 旁边还有着一条条巷子,里面住着匠人家眷。 安春风下马车,顺着街道的小巷往里走,领路的兵马司军士道:“毛铁匠入狱半年,他的铁匠铺子已经关门,现在家里人还住在这里……” 正说话,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叫骂:“老娘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就休想让我卖女儿。毛凳伤人坐牢,杀人偿命,这是他自受。” 远远望去,几个穿着短袄扎着腰带的男人,正堵在一户人家外面指手画脚。 而那户人家门口则站着一个三十多岁年纪,包着青布发帕的妇人,最让安春风注意的还是妇人手中提着的柴刀。 围堵在外面的男人大声道:“毛婆子,别认为你提刀就可以赖过去。 毛铁匠已经坐牢,他欠下的债可赖不了。 今天你交不出药钱,我们就要抓人顶债,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一群人顿时怪叫着应声。 巷子里,有邻居看门看过来,发现是这群人,又赶紧将门关上,显然是不想插手管事。 那妇人也没要其他人帮忙的意思,只是提刀拦在门口。 安春风看得皱眉,这种事说起来也不稀罕,毛铁匠失手伤人是真,要想脱身就只有拿女儿来填。 不过毛铁匠已经入狱半年没有签卖身契,这个妇人也是拼命护女,夫妻俩应该是特别心疼女儿的。 此时,安春风几人的出现引起那几个男子的注意,有人走过来,对站在前面的叶青和黑豆道:“两位大兄弟请勿管闲事!” 叶青将他拨开:“我家大娘子有事,还请你们勿扰!” 安春风缓步走到被人喊成“毛婆子”的提刀妇人跟前。 第301章 买铁匠(2) 毛铁匠的媳妇长得并不彪悍,反而有些秀气,跟她提刀的形象不符。 只是这半年担惊受怕,整个人都瘦削憔悴。 这大概就是为母则刚,为了女儿在拼命。 看见一个陌生大娘子站在自己面前,毛娘子警惕道:“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安春风笑了笑,温和道:“毛嫂子不要怕,我不是为你女儿来的,只是听说毛铁匠入狱,过来看看你们。” 毛娘子见她笑得和蔼,那几个纨绔想要过来,却被这位大娘子带的人拦住,显然不是一伙。 安春风见她迟疑,就自顾自推门进院:“毛嫂子,先讨一杯水喝吧!” 院子挺大,收拾得很干净,除了一小堆木柴,还堆放着很少的一些石炭。 正屋门半掩着,露出两个少女一模一样惊恐的面容。 这就是那对孪生姐妹! 安春风没有进屋,也没有看那两个女子,只站在院里对跟过来的毛娘子道:“毛嫂子,我只听说你当家的伤人入狱,你能不能说究竟为什么?” 毛娘子此时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但安春风问她为什么,一下就勾起她郁结已久的怒火。 “能为什么?我当家的……是为了护住这个家,才打伤人,他们活该!”毛娘子两眼瞪圆,激动的挥舞着手中柴刀。 黑豆一下挡在安春风面前,采青也拉着她退后几步:“安娘子小心!” 安春风:“……毛嫂子,你那刀都卷口了,砍不动人的!” 毛娘子眼泪突然扑簌簌的往下落:“半年了,毛凳半年没有磨刀打铁,家里柴刀都缺口了!” 她的情绪像是找到发泄口,顿时哭起来…… 而在这时,院外的几个男子骚动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兄弟们,今天不能再让这女人赖账。” 说着有人对着院里冲进来,叶青正站在门口,二话不说,挥拳就将人打出去。 那人一跤跌倒,其余人见叶青动手,立即扑过来想反击。 兵马司的人不方便露面,穿的都是便服,哪里能让叶青吃亏,顿时几人就打成一团。 里面正提刀哭泣的毛嫂子听到外面动静,收了哭声,奔到门边去查看。 院里,安春风安然站着。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几个上门逼债的人狼狈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敢找人帮忙,你们等着瞧!” 这一天又算过去,毛娘子终于相信安春风是来帮自己的。 那群人半年来天天上门骚扰,这事做不了假。 毛娘子也就将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这事还得从毛嫂子父亲老铁匠说起。 老铁匠只生下毛嫂子一个女儿,就将自己收养的养子兼徒弟收为女婿。 第219节 毛凳跟毛嫂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生下两个女儿疼爱得像眼珠子一样。 等到女儿及笄,毛铁匠就想继续招婿入赘,没想到才放出风声,就有人上门说要重金买下双生子。 毛铁匠不答应,被纠缠得烦了就跟人动手。 毛嫂子哭:“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有人腿折了,就说是我当家的砸的,被县衙抓走后,那帮人就天天来要债。” 安春风心里很是平静,没办法,天底下这种事太多了。 百万人口的京城就好像一件华丽斗篷,只要掀开细看,总有抓不完的跳蚤虱子。 “毛嫂子,我们也是为这事来的,只不过我们不是为大双小双,只为毛铁匠。” 安春风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要我当家的干啥?” 毛嫂子心情紧张,被逼迫半年时间下来,她已经如同惊弓之鸟。 “我要毛铁匠替我打铁,但要签二十年的长约。” “二十年?”毛嫂子呆住,这基本上就是一辈子。 安春风继续道:“要是你感觉不行,就当我没说,我们这就走。” 她舍了买奴仆的想法,入牢被逼,毛铁匠夫妻俩半年都没有妥协,这种倔强的人,大概也是不愿受胁成奴。 毛嫂子一时间难下决定。 此时,两个女孩端水过来,毛嫂子有些尴尬道:“家里没有茶,只能让大娘子吃些白水。” 安春风笑笑:“若是毛嫂子不好下决定,可以跟我去见过毛铁匠再说。” 她看向大双小双。 俩女孩虽然不是特别美丽,但小家碧玉,清丽可爱,尤其是长着同一张脸,那就是别样感觉。 听到可以去见父亲,两个女孩惊喜交集,赶紧看向母亲。 毛嫂子早就被这惊喜给砸晕,她颤着声音道:“安大娘子,你说的可是真的?能去见我当家的?” “嗯,你见过再做决定!” 安春风没有过多停留,只出自己的身份,还有同行的兵马司。 她告诉毛嫂子,自己暂时可以让催债的不上门。 但毛铁匠伤人是事实,兵马司的人也不能包庇罪犯。 毛嫂子听明白了! 第二日,安春风就让叶青过来,接母女三人去了衙门的大牢。 等母女离开,毛铁匠就答应签下二十年的合约。 有金湛出手,那些想买俩女孩的人立即就退了。 至此,安春风就收下一个专属铁匠,又雇下一个木匠,自此她就有了自己的技术研发团队。 因为没有打造出缝纫机,南城的服装厂房只能不紧不慢的建着,城北的服装作坊则是忙忙碌碌。 生意一直都不错,尤其是各种内衣,简直就是玉嬷嬷的摇钱树。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节,金府也过上第一个热闹年。 贴对联,挂红灯,苗嫂子和福伯准备了酒菜,热热闹闹吃了团圆饭。 饭间,金牧野和金豆子得了金湛的夸赞,因为年前书院考试,两人都在同阶学子里拔了头筹。 牧哥儿现在已经入学一年,有书院培养和陈槐每个休沐日的指点,学习进度飞速。 岁末季考时,金牧野被学丰书院的山长点名表扬,顿时成了书院中的后起之秀。 至于金豆子,他比其他书童考得好,那个得意劲,每天走路都是昂头挺胸。 安春风对两人也有表扬,答应初一就带两人去参加庙会。 自从王府秋凉宴上露过面,安春风这个兵马司指挥使夫人就是京城贵妇圈里查无此人的存在。 就连婚礼上,也只有金湛几个同僚前来捧场,那些贵妇一个也没有出现,这个年节自然也没有拜年往来。 若是换了他人,肯定羞愧难当,可安春风乐得一个逍遥自在。 金湛说过官场的事不需要她去交际应酬,只管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安春风年前给赵王府、秋水、玉嬷嬷和黄御史夫人几处送过礼,就没有再想到应酬其他人,只等大年初一时陪儿子游玩一天。 第302章 陈槐的亲事(1) 安春风的第一个大年初一招惹上唐大郎,还差点死在舞狮人群踩踏事件里。 为了怕再惹上事,就连热闹的庙会也不去参加。 现在有了靠山,她也就能畅快的游玩一番。 只是安春风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就被官帽胡同的邻居给堵在家里了。 官帽胡同比梨花巷宽敞,人口也多,除去金湛在这里置办家业,还有其他几家富户也有宅子。 他们都知道金湛的官职,只是以前金府人少,又不跟人来往接近,这些邻居想要拉关系都靠不上。 但金府办喜事,机会难得,他们来帮忙牵马引车。 现在大年初一,上门拜年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邻居里,有得知指挥使夫人的服装作坊需要针线娘子后,就有好些闲在家的媳妇去服装作坊打工。 指挥使夫人的声誉信得过。 而且安春风专门雇了一架马车早接晚送,让这些媳妇婆子每天都有班车可用,定时定点上下班,员工福利丰厚。 这种好事在别处可是没有见过的。 现在那些女工的亲戚朋友家也想来谋这一门活计干,于是到门上来了。 其他时间不好开口,初一这一天登门求活的居然排起长队。 安春风还没有什么感觉,负责管家的福伯可给急了,站在门口对着那些提着鸡鸭的街坊邻居大喊:“你们要上工,就去服装作坊找管事,求到我家门上算哪里的事。” 他为自家夫人这样的高人气开心,可金府门口都是鸡鸭粪便就不美好了。 服装作坊在大量收普通女工,而以前买下的奴仆则专门做内衣。 另外,安春风也要为自己在南城的服装厂培训工人,于是一股脑都先去玉嬷嬷那里做流水线实习。 她在家里这一耽搁,初一没能出门,紧接着初二又是宁阿婆带着一家子来拜年,黄御史夫人也来拜年。 牧哥儿开始撒娇:“娘,父亲说过节他忙,现在你又忙,等到初五我又该进学堂了!” 安春风也很无奈,她出不了门,已经让叶青带着几个孩子上街转过,可牧哥儿还是想跟她黏着。 初三,磨磨蹭蹭的终于带着孩子出门,为了怕惹麻烦,安春风也跟其他贵妇一样,带上前呼后拥一群人。 不过说实话,人多虽然是扎眼了些,也碍事,但的确很舒服,不用跟人挤在一起。 京城的庙会是从大年初一到十五,也不是局限在庙门口,而是一条长街,就是大型展销会。 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一路走一路看,很多东西安春风都没有见过,金牧野和金豆子在旁边解说,几人乐乐呵呵溜达着。 直到看见一身常服同样来逛庙会的陈槐,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金牧野赶紧上前给陈槐行礼,又给老妇人问安。 听到金豆子喊着“老祖宗”,安春风这才知道,陈槐中了状元在京任官,他在家务农的父母并没有到京城,来的是已经花甲年纪的祖母。 安春风也赶紧行礼:“陈老夫人安好!” 陈槐的祖母是踩着年节到的,一路舟车劳顿,养到现在才跟着孙子出来逛逛。 虽然常年务农黑瘦了些,可精神矍铄,笑声朗朗:“你就是牧哥儿的娘?我听槐子说过,说你很是聪明能干,怪不得能养出这样聪慧的儿子。” 安春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陈大人开玩笑的。老夫人走得可乏了,要不要去旁边酒楼坐下歇歇?” 金湛知道她今天逛庙会,已经早早在旁边酒楼订下雅间、喊了席面,只等饭点时过来一家团聚。 现在既然遇到陈槐祖孙,自然是一起过去。 陈老夫人也没有推拒,直接点头同意,就连陈槐给她使眼色也当没看见。 安春风觉得这个老太太很有趣。 到酒楼才一坐下,陈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向安春风打听京中各府女眷的事。 “安娘子,老婆子也不瞒你说,槐子已经二十有三,好不容易读出头,现在也该说亲事。 家里原本想在乡下给他相一个品貌不错,又好生养的媳妇,要是考不上回家就提亲。 可现在槐子中了状元,又要在京城任官,千里迢迢送信回来要我们来京中帮他操办婚事。 他父母要管着十几亩地,还有弟弟妹妹,就让我来了。 ……槐子从小是个懂事的,每天放学就要给家里打柴,砍猪草,休沐日还要下地干活。 以他的脾气,要是找一个宝贝贵女,肯定合不来……” 安春风听着老夫人絮叨,心里明白,陈槐虽然家世清贫,但提亲的也不少,可没有接受榜下捉婿。 只说一切事应等家里长辈来了再行定夺。 陈老夫人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只有找自己这样的熟人帮忙打听。 只是……所托非人啊,自己可跟京中官宦女眷们不熟。 安春风笑着道:“老夫人还不知道,我是个憨的,平时不喜跟外人交往,对各府女娘的脾气性格更是不怎么了解。” 陈老夫人却道:“你休要骗我这个乡下老婆子。 槐子说过,你会做生意,还能替自家夫君在太后面前挡灾,是个有胆有识的女娘,肯定也认识这样的朋友。 我家也攀不上那些高门大户,有钱人家,只要小娘子品行端正,能担起家事,不能遇事就软骨头。” 第220节 安春风差点笑喷。 陈老夫人出身农家,自有农家选媳妇的风格,那就是农闲农忙时都能眼中有活,手上有事,不是懒的蠢的。 槐子如今是官,自然不用主母亲自洗衣做饭,但相夫教子更考验人品,不能无事添乱。 既然槐子跟金大人有交情,要选的媳妇应该差不多,那金大人媳妇的朋友就合适。 其实陈槐也不是没有人递话,当初武安侯府和几个官员就送过帖子邀他赴宴。 他都以要长辈做主给推了。 现在陈老夫人问到自己,安春风还真的开始思考。 只是陈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她觉得还是找机会问过金湛再说。 男人最了解男人,说不定会知道。 没过多久,过年也不能离岗的金湛就来跟妻儿汇合,见到陈槐祖母也在,很是意外。 不过他跟陈槐也算是来往不多的知已,又有牧哥儿这个师徒关系在,自然以主人待客。 酒楼里,宾主尽欢。 牧哥儿和金豆子更是将离家的老夫人逗得哈哈直乐,直夸京城的水养人,就连小厮都比乡下的郎君有学问。 此时庙会上,宋含姝带着几个丫鬟下人正在无精打彩的闲逛。 她是被武安侯夫人骂出来的。 年前王府秋凉宴时,武安侯给她看好一个六品官员,可武安侯夫人不乐意,跟武安侯闹了一场。 原本准备在秋凉宴上跟其他夫人好好沟通沟通,挑选一个上得台面的郎君,又被安春风搅了局。 第303章 陈槐的亲事(2) 现在武安侯把宋含姝的婚事强行定下,说太仆寺官员虽然才六品,但为人踏实。 家里不是普通的庶民,而是世代耕读传家的富户。 裴家族中兄弟几个都是经商,城里有深宅,城外有农庄山林,经营着几大粮铺,家资颇丰。 现在官职虽低,以后肯定会有提拔,无论怎样也在武安侯的庇护下。 侯府女儿低嫁,宋含姝成亲后不会受委屈。 武安侯夫人虽然很是不满,可听到女儿以后衣食无忧,还不会受夫家委屈,勉强就应下此事。 过年前,两家就下聘礼,过婚帖,将两人婚事定下。 可是,宋含姝不满意。 她见过那个裴姓六品官,虽然也是进士出身,相貌不丑,但身型微胖,不是她喜欢的翩翩少年郎模样。 尤其是见到她笑意吟吟,脸颊上还露出一个酒窝,让她更是厌恶:大男人长什么酒窝,真是难看。 今天大年初三,裴家邀请武安侯夫人过府一聚,这也是想让宋含姝跟裴家亲戚见一面。 这种明晃晃炫耀的意思,武安侯夫人当然愿意。 可宋含姝心中对裴家那样的土财主一点都不喜欢,她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带着丫鬟下人就来庙会散心。 在街上胡乱买了一些东西,无意中看见安春风陪着一个花白头发,皮肤苍老的老夫人亲亲热热从酒楼里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安春风在王府将她按跪地上,可是让很多人都看见。 这次母亲答应裴家婚事,说的也是自己在众高门夫人面前丢了脸,要想再找勋爵人家的婚事难寻。 明明是父兄无能,还怪自己丢脸。 说来说去,自己被定这门亲事,都是安氏害的。 宋含姝眼睛满是怒火,她看着安春风旁边的老夫人,心里计策顿生。 所有人都说金不二没有父母,可这个老妇人的年纪,很像是金湛的祖母或者是外祖母,而且跟安氏手挽手的亲热样,就是一家人。 自己只要将安氏二嫁,而且还拒绝太后娘娘赏赐的事在大街上说了,无论老妇人是否知道,都会感觉丢脸。 而且这种顶撞皇家的事,更是断了金湛以后的仕途。 只见她三两步就走到陈老夫人面前,将正说话的两人拦住。 安春风微微蹙眉:“宋含姝,你在拦路?” 宋含姝斜着眼睛瞪她:“安氏,你还真是放得开,一成亲就连面巾都不戴!” 大梁朝可没有硬行规定需要女人戴面巾才能出门。 未婚娘子们面浅还会随时戴着,成亲后就随意多了。 安春风不喜欢跟人无聊斗嘴,尤其是旁边还有第一次进京见面的陈老夫人。 她不想生事,可宋含姝找上来也不答就很孬。 只是安春风还没有开口,旁边的陈老夫人已经说话了:“京城的人真怪,又不是丑得无法见人,也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这一天天的遮着掩着烦不烦?” 她是乡下来的,女人要下地干活,不仅露脸,露胳膊露腿的时间都是有的。 心里坦坦荡荡,可没有这见不得人的毛病。 而且,这个陌生娘子拦路,明显是对安娘子无礼。 宋含姝此时就戴着面巾,被陈老夫人的话一说,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她瞬间柳眉倒竖:“你这婆子胡说八道什么,这戴面巾……” 安春风没兴趣吵架,再说宋含姝是武安侯府嫡女。 金湛说过,武安侯父子还是很好的人,只是能力不强,但胜在忠心,皇上还是很信任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闹起来,宋含姝没面子,伤的还是武安侯,自己也不见得脸上有光。 她搀扶老夫人绕过宋含姝往前走:“老夫人不知道,京城里人多,得病的人也多,随时随地遇上些怪人很正常,你以后住的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 宋含姝脸色憋得又红又紫,她也不顾旁边丫鬟的阻拦,对着安春风和陈老夫人就嚷道:“安氏,你一个二嫁的女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善妒恶毒,太后娘娘要赏赐宫婢,也敢抗旨,你这是让金大人辜负皇恩。” 安春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自己没有隐瞒过二嫁,知道的都知道,可被人当街提起,这脸还是很难看。 她松开陈老夫人,转身走到宋含姝面前,一掌将她推翻在丫鬟婆子怀里,冷声道:“我真是替武安侯爷难过。你看看周围多少人在,你武安侯嫡女的脸就丢了多少张。” “你不要脸,你武安侯府还要,蠢货!” 因为此时众目睽睽,她没有打人,宋含姝若是聪明,就别在这大街上吵闹。 可宋含姝被一下推开,虽然有丫鬟婆子们接住没有摔倒,还是吓得惊声尖叫。 身为侯府娘子,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丢脸。 此时正是庙会场上,转眼之间就聚满看热闹的人。 宋含姝又气又急,指着安春风哆嗦得就像风中的树叶:“你敢败坏我侯府名声。” 安春风叹息,自己没有这样想过,是你在败坏侯府名声好不好。 旁边,陈老夫人看得目不转睛,她对宋含姝这样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真是瞧不起:“安娘子,这些小娘子都喜欢在大街上拉着人吵架?” 话可不能这样说,京城这样大,像宋含姝这样的愚人毕竟还是少数。 安春风决定让陈老夫人对京城里的贵女认识得更清晰,她指着已经被丫鬟拉住的宋含姝淡淡道:“陈老夫人,这位贵女是武安侯府的嫡女,年前还下帖给陈状元,想要说这门亲事。” “什么?我那孙儿差点跟这种女子结亲!” 陈老夫人大吃一惊,她只知道自己的槐子有高门大户递过话想结亲,没想到居然高门中是这样的女儿。 那边,宋含姝已经羞红脸。 她以为这个老夫人会是金湛的亲戚,可没想到是别人的。 而且,听这话还是跟自己有关的。 宋含姝也知道父亲曾经提过新科进士陈槐,自己没有答应,对方也没有答应,只说要长辈来定,那帖子也就不了了之。 可现在面前的老夫人,就是陈槐口中的长辈,难道是来提亲的? 说实话,宋含姝觉得新科进士陈槐比那个笑着灿烂的裴郎要好许多,她就喜欢看到男人含着忧郁的眼神。 第304章 主随客便 陈槐一向都是不苟言笑,难见笑容。 而宋含姝所见的陈槐,更是很忧郁。 毕竟当时武安侯府送的帖子,他一个小小大理寺丞拒绝会对不起侯爷,很为难。 当然,这也只是跟裴郎君的两相比较。 因为宋含姝觉得陈状元虽然也瘦削,但眉眼不够精致,表情也太过呆板,跟玉面秋瑟的唐大人相比就差远了。 知道自己的孙子所见就是这种贵女,陈老夫人大呼不妙:“安娘子,槐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可别再过来。” 刚才大家吃过饭,安春风陪着陈老夫人说话,金湛则跟陈槐带着金牧野他们去给老夫人添置东西了。 此时并不在,要不然也不会误会。 陈老夫人是生怕孙子回来撞上,跟这种贵女攀扯不清。 安春风淡笑:“老夫人别急,我们可以先走,等陈状元回来,自会去金府寻人!” 陈老夫人连连点头:“这样好,那我们快走!” 看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像在避瘟神一样的立即要走,宋含姝鬼使神差的上前对陈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见谅,刚才是我失礼,被人蒙骗没有认出老夫人。” 陈老夫人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在我们乡下,无缘无故跟人说乖巧话那就是要讨东西,不是要讨鸡蛋,就是要讨盐。 你现在想要的该不是我大孙子吧?那不行,你是侯府,我们腿短,高攀不起!” 说完就拉着安春风快步走。 她年纪虽大,做惯农活,腿脚却利索,拉得安春风小跑几步。 后面,黑豆和采青抱着牧哥儿买的玩意儿也一溜烟跟着。 第221节 被人这样撂在街上,宋含姝脸皮是红一阵白一阵,差点气晕过去。 她死死瞪着离自己远去的两个人咬牙道:“这两人就是故意来羞辱自己的!” 好在她戴着面巾,倒也没有旁人看清楚她走马灯一样的脸色。 安春风丢下宋含姝,找人给金湛他们带了信,自带着陈老夫人回金府。 福伯见主母带客人回来,赶紧张罗着杀鸡炖鸭。 实在是这几天的鸡鸭吃不过来,养在后院天天“个个哒”的吵人,拉屎也臭得慌。 陈老夫人见这大官家里也是一样的杀鸡鸭待客,顿觉亲近。 在乡下,谁家办事过节都得杀鸡。 这几天跟着孙子过年,虽然吃的饭菜花样也多,总感觉这节差点什么,现在才知道,就是自己没有杀鸡。 她也不客气,挽了袖子亲自动手抹脖子,还说要下厨做一道拿手菜给大家吃。 让客人下厨是非常失礼的,福伯又担心又着急,万一陈状元知道他的祖母正在撸鸡毛,会不会觉得是冒犯。 安春风倒是坦然,老夫人在乡下惯了,背井离乡到陌生地方,让她规规矩矩端着架子也难受。 只是这事别说出来就是,就当哄老夫人一个乐。 陈槐和金湛也没有在外耽搁多久,就带着买的东西回来。 见到自己的奶奶在人家厨房忙碌,陈槐很是尴尬,找到安春风道歉:“安娘子,我祖母在家做惯事,如今进城,我又尚未置办锅灶!” 安春风明白了,陈状元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单身汉生活都是一个样。 更何况这里没有液化气没有微波炉,想做一个人的饭菜也麻烦。 平时就在衙里跟着那些小吏杂役一起吃,现在祖母来了,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置办,现在才让金湛帮忙买家具…… “陈大人不用客气,老夫人能开心就好,托老夫人的福,还能尝到你们家乡最出名的菜!”安春风笑着道。 金湛过来,揽住安春风的腰:“中元不用在意,我家没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 陈槐脸色微变:“……那就打搅辰哲兄了!”说着他就去找自己的弟子金牧野。 安春风回头蹙眉看着金湛:“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这样失礼?” 金湛平时再是热情,也只在卧房里对自己搂搂抱抱,就连福伯跟前都是举止规矩,刚才……可把陈槐给羞臊走了。 金湛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刚才忘了!” 忘了? 安春风觉得就是故意的,这个大醋坛子! 灶间,陈老夫人正指点着苗嫂子几人做菜,她是客人,再是随便也不能让客人动手。 牧哥儿又在练字了,金豆子从书房逃跑出来,溜进灶间找老夫人:“老祖宗,陈大人真的每天练字五篇不歇,就连过年都一样?” 陈老夫人呵呵笑:“我家里哪里有纸给他练,都是写沙盘。写几篇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挂砖头的手腕磨出茧子。” 为了练出腕力,写出力透纸背的气势,还会在手腕上绑重物! 金豆子眼睛都瞪得直了:“哎呀我的亲娘耶!难怪这状元不好考啊!我可是连捏笔久了都嫌累手。” 苗嫂子逗他:“明天豆子也这样练!” 金豆子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我人笨,这样拼命脑子都得爆开!” 陈老夫人看着这人来熟的小厮笑:“怕啥,你以后跟着小郎君多学,水滴石穿,什么都能学会。” 陈槐跟陈老夫人在金府待了大半天才走。 在这时间里,黑豆和叶青过去他租住的房子,帮他将缺少的东西都添置好。 却说宋含姝在庙会上受到陈老夫人和安春风的一番奚落,只气得牙根发痒:“陈家敢上门来,就让门房打出去!” 她心里正这样想着,就见贴身丫鬟慌张道:“姝娘,世子来了!” 宋含姝一惊,她是赌气出来闲逛,怎么兄长会到庙会来? 武安侯世子宋亚泰气势汹汹骑马闯进庙会,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勒马在宋含姝跟前停下,沉着脸道:“含姝,你怎么在这,没有跟母亲去裴家作客?” 宋亚泰中等个子,常年在御兽园训马一身腱子肉,此时木着脸,却有些憨气。 宋含姝开始撒谎:“哥,我、我是想跟母亲出门的,只是看庙会热闹,就想选几样小物件给嫂子。” 宋亚泰心里疑惑,从含姝出门就有下人来报,说她气冲冲走的,现在却说是在给妻子买东西。 不过想到妹妹对婚事有些不满,出门散心也是有可能的。 宋亚泰将责备的话咽下去,只微微一叹:含姝以后总会懂事。 第305章 天降污蔑 武安侯府能躲过削爵清杀也不单为走好运,跟平时“低调”有关系。 武安侯府门第虽高却势弱,父子俩每天养马训马一身臭汗让人瞧不起,被撇在勋贵圈外才侥幸逃脱。 武安侯知道皇上对勋爵高门已经生了削减心思,以后不可能再有封赏,还是官员才稳妥,所以执意给宋含姝定下裴家。 只是这些事宋亚泰自己知后果,说不清楚理由,此时面对一脸委屈的妹妹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决定先将人带回去再说。 “姝娘,让你的丫鬟带你上车,不要一个人在外闲逛!” 宋含姝却不走:“大哥,我刚才被人欺负,你得给我出头!” 她心中憋屈,一句话说出来,眼睛都红了。 “谁欺负你了,出什么头?”宋亚泰皱眉问。 宋含姝跺着脚恨恨道:“就是那个陈状元,他家祖母对我好一通嘲笑,说我是见不得光的病人,还说我配不上她家。” 宋亚泰脸色一黑:“都是父亲给他下帖子长脸了。” 宋含姝忙不迭的点头:“就是,侯府能给他下帖,他就骄傲起来了,还踩着侯府的脸到处说。” 宋亚泰的脸色越发不悦,只是这里是大街,他也发作不得:“姝娘,你还是先回去,这些事,兄长自会为你出头!” 宋含姝大喜,这才答应回去。 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道:“还是大哥最疼姝儿,不过跟陈家老太婆在一起的,还有安氏,就是那庶民出言挑拨,才让陈状元的祖母对我出言不逊的。” 宋亚泰不知道安氏是谁,只当着是女娘之间的吵架,就随意道:“安氏是谁?” “哼!大哥你都忘了? 年前赵王府秋凉宴时,就是这个安氏搅了太后娘娘的宴席,还当面拒绝太后给金湛赏赐的两个贵妾。” 坐上车,宋含姝也不忘撩帘补一句。 宋亚泰刚才的脸色就已经有些黑,此时就更不好了。 他在宫中陪皇上骑马的时间多,从皇上那里听到过几次金不二的名字,还有金湛未婚妻拒绝太后赏赐的宫婢的事。 皇上并没有对金湛抗旨有意见,反而笑着道:“他娶的就是一头母老虎!” 现在跟妹妹绊上的,就是那头母老虎! “姝娘,这事以后就别提了!” 宋亚泰决定将这事告知父亲之前,不能闹起来。 宋含姝一听又不帮自己出头了,顿时坐在马车里也哭闹起来:“我是武安侯府嫡小娘子,她一个庶民都敢推我,怎么就别提了。我找母亲评论去。” 宋亚泰听得皱眉贪叹息:“安氏已经是金大人的妻子,你还一口一个庶民的说,是没有将她放在眼中,也怪不得她要耍威风。” 兄妹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一边争辩着,一边回转位于西城的侯府。 金府里的一众人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成了欺压侯府嫡女的恶人。 夜里,金湛将怀里人搂紧,哑着嗓子道:“等到元宵节后,我跟皇上告假,我们去榉镇一趟!” 安春风摸着他紧致的胸肌,睡意朦胧中下意识道:“干啥?” 金湛长吸一口气,压抑着翻滚的欲望,一边亲吻一边低喃:“我们成亲已经两月,总是这样数日子防怀孕也不成,还是去寻一个神医吧!” 既然在太后跟前说的那句“不举”,推拒了赏赐,就不敢马上怀孕,落下一个明晃晃的欺君之罪。 成亲两月,同床共枕,天天肱股交叠,就是不敢真正的放开肆意过。 偶尔小试一下,还得算着什么“安全期”。 尝着味道又吃不饱,金湛觉得比未婚时还难受。 至于安安说的避子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入药就有三分毒,不能为贪一时之欢伤了身体。 听到要休假去找神医,安春风一下就没了瞌睡,感觉自己还能再聊一会:“榉镇在什么地方?” 在饭桌上,陈槐和陈老夫人都有提过榉镇。 一个刚来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怎么就不知道! “就在京外三十里,那里有座出名的寺庙,寺里有神医施药,听说求子极灵。” 求子极灵?安春风反应过来。 自己说过金湛“不举”,现在只需要对外说是神仙显灵治好疾病,有了孩子,太后娘娘总不能去找菩萨的麻烦。 “才三十里!” 安春风有些失望,远一点还当成旅游结婚,可想想大梁糟糕的交通又歇了这兴趣。 她想起陈老夫人的心愿,随意问道:“你认为陈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老夫人说给他寻一门亲事,小娘子像我这样的就好。” 金湛呼吸一窒,手臂收紧将人箍在自己怀里,密密匝匝的吻瞬间落下去:“现在不许提其他人!” 安春风还没有来得及拒绝,转眼之间就淹没在暴风骤雨…… 找神医,上庙许愿,这些事还得等到元宵节后。 初五各衙开印,金牧野和金豆子又进了书院。 陈老夫人也雇到合适下人,偶尔到金府来找安春风聊天,商量给陈槐当媒的事。 第222节 安春风感觉自己有些头痛了。 她那晚问金湛给陈槐介绍什么样的小娘子合适,结果第二天腰酸腿疼差点没能起床,比新婚之夜还惨。 付出辛苦还是有成果,从金湛那里讨到话:陈槐是出自乡野,要想以后在京城里扎下根基,需要积累人脉,肯定不能找野路子,而是需要书诗清贵人家。 安春风怀疑金湛是在内涵自己。 可问他自己娶妻时怎么没有这样考虑,完全可以同样找一个官家小娘子相互扶持。 金湛高傲道:“我的功勋是凭本事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跟陈槐他们那些舞文弄墨的文官不同。” “历来都是文官几代积累,还有姻亲相助,你见过哪有武官能勾连在一起的。” 金湛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能掌握那些文官的身家性命,但五品官职就已经做到头了。 这也是朝廷对武官的控制,各处相互辖制,不可能由着武官私下结交,生出异心。 金湛说这些的意思,就是陈槐需要挑一个根基深厚的清贵人家作助力。 可这样的人家,安春风连碰都碰不到,又能从何处找寻? 再说,陈老夫人心里的孙媳人选,恐怕不仅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还要能杀鸡炖鸭的。 两边差异太大,安春风更头疼,不过她觉得陈老夫人心胸开阔,最终还是会听陈槐的。 就这样想了几天,眼看着又是一个上元节,她没有想到哪家小娘子合适,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当这媒人。 她知道自己是不堪大用,有金湛这个醋坛子,自己也没办法去跟陈槐讨论谁家女娘如何。 安春风立即给黄御史夫人递了帖子要登门作客。 第306章 黄家叙亲 安春风是带着陈老夫人一起去黄御史家的。 黄御史从逍遥山庄养伤痊愈后就出任巡察御史,并没有回京过年。 如今家里就只有夫人何氏,公婆双亲和一双儿女。 黄御史的父亲曾经也是御史,一身铮铮傲骨,教出黄御史也是赤胆忠君,才敢冒死顶上成王。 黄老御史致仕后,每天在家写写画画,含饴弄孙,不爱在外闲坐。 老御史夫人性子也是和善的,对自己儿子有救命之恩的安娘子心怀感激。 安春风成亲时,她还跟着当全福人的儿媳来坐席。 现在安娘子登门,婆媳俩早早就等在暖阁。 安春风将陈老夫人引荐之后,四人围炉喝茶。 喝茶本是雅事,安春风也是跟着玉嬷嬷学了一些,知道其中有些讲究。 没想到陈老夫人丝毫不怯,喝茶聊天,还乐呵呵帮忙烤花生板栗。 品茶吃果话桑麻,却道好人家! 于是,一边是长在京城,饱读诗书的婆媳,一边是出身农家但懂人情世故的陈老夫人,这俩不搭边的人群就默契和谐起来。 茶过三遍,不知怎么就提到黄御史大儿的学业。 儿子十三岁,已经考上童生,是聪慧过人的孩子。 御史老夫人笑着对陈老夫人道:“还是你那孙子陈状元争气,不仅学贯五车,还是务实上进的,不知道可有婚配?” 陈槐没有婚配,京中好些人家都来提过,现在老御史夫人又提,自有用意。 安春风大喜,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等会说出来来意,会被两个御史夫人婉拒。 没想到老御史夫人先问。 毕竟陈槐虽然个人能力出色,抵不过家境不行,没车没房没存款,工资也不算高,哪个女子愿意嫁过来就先吃几年苦。 陈老夫人皱眉叹道:“之前是怕耽误槐子学习,家里一直没有给他说过亲。 等他考上举人进京求学,家里就更没有提了。 乡下的女娘虽然好,懂茶饭知冷暖,却不能通心,就想让槐子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可现在眼见着年纪大了还没有订婚,家里也着急起来。” 御史老夫人呵呵笑:“为人长辈的,总是想让儿孙十全十美。这什么人配什么人是有定数的。你们也别急,总会娶得称心满意。” 陈老夫人也是老人精,知道安娘子带自己来黄家的意思,她立即打蛇顺棍道:“老夫人可有认识合适的女娘,替我那孙子费些心?” 没想到御史老夫人一口就答应:“景平曾经说过,陈状元也是有侠肝雄心之人,婚姻不能马虎坏了门风,是得细细挑选。” 原来黄御史在家也提过成王一案。 审皇亲最是考验一个人的品行和意志,老御史和黄御史对毛遂自荐的陈状元都是赞叹不已。 所以现在陈老夫人才开口,俩御史夫人就笑着应下。 御史老夫人道:“你家里对亲家有什么要求?若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打听一二。” 陈老夫人笑着道:“你说这话可就羞臊我了,我们哪里敢对城里的金贵娘子们挑三拣四。 只要槐子喜欢,能掌起中馈,家里就满意。 我也不瞒你说,我那孙子是乡下出身,吃惯粗茶淡饭,穿惯粗布麻衣,就连进京求学都只从家里带走五两银子。 吃苦的日子他受得了,就怕别人受不了。” 陈老夫人简直就是毫不犹豫的漏光家底。 陈槐家境贫寒,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御史老夫人见多初入官场的年轻官员,刚开始手中总要拮据些。 见陈老夫人坦荡,御史老夫人抿唇笑道:“京城里的小娘子出嫁,自会带着嫁妆,陈状元这倒不担心。” 安春风只当陈老夫人会说些大气凌然,自家只看人品,不贪钱财的话。 不料陈老夫人点头道:“若是这样也好,孙媳妇有嫁妆就不用跟着受苦。 我那孙子不是能吃软饭的,等他成亲,我也要回乡下,槐子自会用他的俸禄,不会惦记妻子财产。” 御史老夫人已经笑得眉眼舒展:“老姐姐这话就见外了。 成亲后就是一家人,哪里还分个你我,夫妻举案齐眉至鬓白,和和美美才好!” 等到快下衙时,安春风跟陈老夫人才从黄御史家出来。 一上马车,安春风就笑着问:“老夫人,你之前说要当事干活的女娘,怎么刚才不说这些话了,是不是怕吓着御史家的女眷?” 陈老夫人在自己面前说要泼辣能干的,刚才临走时又说让黄御史婆媳俩作主,这标准变得挺快的! 陈老夫人坐久了,有些腰酸,旁边采青有眼力,默不作声就帮她锤。 陈老夫人苦笑:“老婆子我现在还是觉得能干活的女娘好啊!可既合我心又让槐子满意的,这样的人能到哪里找去!” “以前老婆子是没见到真正读书人家的女娘,还以为都是捏着鼻子说话,斜着眼睛看人。 今天御史家的婆媳俩就很好,说话轻轻柔柔,每一句都贴着心窝子。要是槐子娶妻也这样,陈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陈老夫人在县里也见过读几本书的女娘,拿腔拿调,扭扭捏捏比学堂里的郎君还酸。 现在进京,见到安春风识字又利索,黄御史家的婆媳俩读书多,同样温和体贴。 她也就对标准改了又改。 安春风又笑:“刚才御史老夫人说要一个章程,你也没说,只让别人作主。你就不怕选错孙媳妇害了陈状元?” 陈老夫人被采青捏肩锤腿伺候得舒服,脸上褶子都笑得散开,两眼亮晶晶道:“安娘子,我这人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老太太,什么都不懂。 活到老就只学会一点,那就是相信别人,也相信自己。 在乡下,年轻时耕田种地就听我那当家的,因为他是乡里种地最好的。 老了就听儿子儿媳的,因为他们比我走得远,也比我见得多。” “槐子从小就懂事,他交上的好友一定是踏实可靠,我不认识你,总要相信自己孙子。 这不,只看你说话做事就让我喜欢。” “现在你又带我去御史家,她们同样是好的,自会想得周全。 我再多说些不着调的话,反而让人讨厌。” 安春风呆住,这个老太太听起很是“偷懒奸诈”的话,其实宽容豁达,以善念度善心。 而且,这种信任也是鞭策。 安春风责任感顿时高涨:不能辜负老太太,一定要给陈槐挑一个称心如意的。 ……………………………………………………………… 【各位朋友,安娘子和金湛的故事基本就这样了,剩下的就是甜甜腻腻的夫妻生活,安娘子的生意兴隆,时不时再给大家放放烟花! 给金大人生孩子,体会不学习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学习就鸡飞狗跳的母子情。 牧哥儿的学业,荣雪以后的婚事,唐家那个唐远跟金牧野长大后的故事,还有各个配角的结局都会在番外篇慢慢写出来。 (本来是准备卷二,感觉篇幅长度不够就省了。) 从七月一日起,一个星期更两章! 悄悄说一句,不是偷懒,是因为需要准备新书,给大家更精彩的故事。 现在还在古言种田文、远古部落双男主的题材中艰难选择! 另外本书人气最高的金豆子在番外里会有长篇幅。】 第307章 观灯相亲两不误 转眼就到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灯会! 这一次安春风要看灯,因为除去各商家,城里大户又在正阳大街搭建灯台,以供民众赏玩。 只是金湛又要随驾,没办法陪她观灯。 第223节 好在安春风不是随时需要人陪伴的,她也不需要陪伴。 没有了去年的提心吊胆,金牧野和金豆子跑在前面,黑豆和采青跟在后面,安春风随意走着。 正阳大街上灯光璀璨,连绵不断,两侧都是高高竖立的灯棚,比起去年她在棋盘街扎的气派多了。 金牧野跟金豆子兴奋的往各灯棚处一头扎去。 各处灯棚都设有彩头,有猜谜抽签的,有投壶取巧的。 安春风提着牧哥儿给自己赢的一盏兔子灯,也是兴致勃勃想猜谜。 可惜脑中读书少,猜不出来。 若是玩投壶,又有些欺负人。 采青凑过来低声道:“安娘子,黑豆说前面就是徐家彩棚!” 安春风眉毛一扬:“快,我们过去看看!” 徐家,就是黄御史老母亲给陈槐说的那门亲。 御史老夫人也是热心肠,安春风带着陈老夫人才登门,她第二日就去了老姐妹徐家。 正如金湛预测的一样,徐家就是一个清贵人家。 这也是缘分,徐渊任太常,为朝廷掌宗庙礼仪之官,跟死去的成王这个大宗正算是同僚。 只不过没有友情而是怨恨。 成王不仅是亲皇叔,而且是皇族族长,拉上整个宗亲要挟皇上,还扣押朝廷官员。 在徐太常眼中,这就是谋逆罪。 只是他一个五品文官,除了在朝会上跟那些勋爵据理力争,就只能递交一本本弹劾折子。 最后看见金湛等人破了逍遥山庄,陈槐几个新进又宰了那些恶魔,真是让他心中大快。 现在黄御史家的老夫人突然登门要替陈槐牵红线,这让徐家都意外又惊喜。 徐家是京中的官宦世家,跟已经兼右相的崔中丞家一样。 家大人多,族中三房,每房都有在朝的官员,分别在各处任官,虽非高官要职,也是根深叶茂。 要是能纳入新起之秀,那就是喜事。 徐太常是家中大房,有女从小读书识字,现在正值婚龄,就约来陈槐到徐家灯棚一见。 徐家家规较严,当着家人的面相看,也不算私会外男。 而安春风等人就是去看热闹的。 此时,徐家灯棚前已经聚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春风挤进人群往里张望,只见徐家灯棚挂着灯谜: “学子远去,又见归来” 其下几个人正在冥思苦想,陈槐赫然就在其中。 他将谜面看过,微微凝神就拿起徐家早就备好的纸,提笔挥毫写下一个字。 隔得远,灯光耀眼,人影晃动,安春风并没有看清那字写的是什么。 只听到阵阵喝采:“好一个状元公,果然字如其人!” “已经是猜中的五个!” 猜中就有彩头送上。 灯棚里很快出来一个少女,一身湖蓝斗篷清丽素雅。 她给陈槐送上一个荷包,只是交接时,明显羞红脸别过头去。 安春风看得眉开眼笑:这读书人的把戏还真会玩,当着众人的面比文招亲送荷包,风雅又别致。 陈槐显然也有些动心,接过荷包,对那位小娘子行了一礼,然后就跟着走到棚中徐太常面前。 此时正是热闹,金牧野和豆子已经挤到棚前,也跟着猜灯谜。 安春风东张西望没有在棚外看着陈老夫人,还想陈槐相亲,老夫人难道没来…… 就在这时,采青突然道:“安娘子,金大人过来了!” 安春风猛然回头,就看见穿着官服的金湛出现在自己身后不远。 咦!金湛不正在皇城楼上护卫皇帝赏灯吗?怎么下来了? 金湛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旁边有一个老熟人许公公,还有另外一个白脸无须的太监。 三人一出现在灯棚外,这特殊服饰让人群立即就闪开一个豁口,只留下安春风呆在原地。 白脸公公上前,手中拂尘一扬:“安氏,随杂家走一趟!” 安春风蒙了,她赶紧看向金湛:皇家人都是脑子不正常的,可别是自己想的那种事,被太后找机会折磨。 金湛绷着脸点头:“别担心!” 安春风心中一凉,膝盖都开始隐隐作痛。 真是倒霉事,再见太后,自己又得跪来跪去。 现在是正月,地凉如水,跪着可不好受。 “牧哥儿他们还在里面!”安春风不能一走了之。 正说话,看出异样的徐太常和陈槐,还有金牧野和金豆子一起出来了。 徐太常跟那白面太监行礼:“冯公公有何贵干?” 他们俩是熟人! 那个冯公公用拂尘往安春风一指:“皇上宣金大人的夫人上城楼。” 徐太常看向安春风,目露异常,显然又是一个知道一些有关自己和金湛不得不说二三事的人。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皮修建得厚实一点:“徐大人,陈大人,还望能关照小儿一阵,我……去去就回!” 金湛在旁边拱拱手,现在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陈槐过来正好,安安要上城墙,金牧野就托付给他照顾一阵。 皇上宣召可不是随便耽搁的,安春风都来不及叮嘱金牧野,就将采青黑豆留在徐家灯棚,自己跟着金湛往城楼上走。 撇开许公公和冯公公,金湛悄悄握住安春风的手低声道:“不用害怕,皇上只是有些好奇,想见见你而已!” 安春风不怕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就是一个草根。 在现代,连县长那样大的官都没有见过,刚开始对金湛他们一样敬而远之。 现在自己要见的是皇上,一个随便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人,想想腿肚子都有些哆嗦。 听到金湛安慰自己只是见见,她挤出一丝笑,努力表现得轻松一点,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只看看,这话你相信吗?” 金湛也只有安慰她:“是赵王在城楼上看见你观灯。” 啧,这人眼力还怪好的,这样多的人就看见自己了。 皇帝的圣驾在宫墙上,一面可以观灯赏景,与民同乐,一面也可以跟庶民格开距离,以保安全。 安春风沿着窄窄的墙梯往上走。 第308章 皇帝的赔偿 城楼上搭了暖阁,不让贵人们赏灯时还被寒风吹着。 安春风低着头,一步一趋走进去。 里面暖意融融,脂香浓郁,除了皇帝还有低阶嫔妃。 很好,里面没有太后皇后,可能是怕看见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贱民,影响观灯心情。 而那些嫔妃之所以被认为是低阶,是因为安春风没有单独给她们行礼。 此时赵王周成锦也在,笑得跟弥勒佛一样。 安春风一想起他新婚当夜,带头听墙脚就生气。 不过,此时安春风可连头都没有抬。 按照指引,先是像磕头虫一样给几位贵人行完礼,这才站在一边。 皇帝是个三十几岁年纪的中年人,看起来倒是和气。 他先是随意问几句观灯,突然就提到那间服装作坊:“听说你开了一个服装作坊,做衣比寻常成衣铺快,可有此事?” 安春风很是意外,皇上怎么知道这事? 金湛从来不过问自己生意,只有需要帮助时才会插手。 那服装作坊是跟玉嬷嬷合作,他就更是不在意的。 安春风不敢有多余揣测,认真道:“做衣快是用了流水线作业,每个工人只做一样活,熟能生巧,自然就快了。” 皇帝点头:“是这道理,若是你那作坊做万件冬衣,需要多久?” 安春风心里叫苦,服装作坊平时的女工都是玉嬷嬷在管,自己算不出来。 不过因为速度快,玉嬷嬷曾经说过比别人快四成。 “回皇上,臣妇愚钝,一向都是由合作人在经管账目。不过以臣妇预计,只要原料充足,应该能快三成!” 安春风说了一个保守数字,毕竟缝纫机还没有投入使用,面对皇上也不能说得太满。 “三成?” 皇上面上神情不动,只对一直随行旁边记事的冯太监道:“冯公公,让户部将今冬禁军营需要更换的冬衣拨给安氏服装作坊。” “是,皇上!”冯公公恭敬应下。 安春风大惊,自己还以为会因为顶撞太后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没想到是银子劈头盖脸的往下砸,砸得她脑子嗡嗡的。 金湛赶紧拉着自己惊呆的夫人跪下行礼:“多谢皇上恩赏!” 第224节 “不用跪谢,这也算朕对安氏的弥补!”皇帝说得有些委婉。 若是金湛行,他就可以多赏几个美人。 可现在是金湛不行,只能给安氏赔偿了。 安春风又有些不懂了,自己何德何能得皇帝的赔礼? 面对一脸不解的夫妻俩,旁边赵王叹息道:“当初安氏说你们俩一人死不独活,本王就很是感动,难得有这般绝烈女子。” “现在人活下来了,可金湛落下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根,还说是什么心理创伤造成的伤害,只能对安氏弥补一二!” 当时安氏说跟金湛有私情,自己信了几分,毕竟两个身份悬殊。 没想到安氏还真有本事,还真把人捞出来,这人自然也就是她的。 安春风脸红了,她是憋笑憋红的:有银子拿,自己是不是让金湛再痿一段时间。 金湛的脸也红了,这欺君之词是他亲口说的,但此时还得开口承认:“多谢王爷体谅,微臣……微臣惶恐!” 皇帝又道:“辰哲明天就开始休假,出门散散心也好!” 金湛已经告假。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关乎子嗣,皇帝也需要通融。 安春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给整蒙了,就连怎么下城楼,怎么回到金府都还是晕晕乎乎的。 金湛对这反应哭笑不得,只当她见到皇上又接到生意受了惊吓。 想到安安那偶尔失眠恶梦的毛病,不顾还有几个时辰才算过完年,就让同样去街上看灯才回来的苗嫂子熬药。 金牧野拉着恍神的她,一脸担心:“娘,皇上说过什么,你别吓儿子!” 平常人能见皇帝的确兴奋,可这样子也太吓人了。 安春风心里激动,一把抱起牧哥儿就转圈:“儿子,我们要发大财了!” 只要打开一个路子,以后挣钱的地方就又多了。 重回大梁两个新春,金牧野已经是八岁的孩子。 此时突然被娘抱着打转,他又惊慌又欢喜:娘还是第一次抱着自己转圈,有娘真好! 安春风也太激动了,低估了自己精心养出来的好大儿多重,才转两圈就吃不消,赶紧放下。 大家都欢欢喜喜,浑然“没有觉察”此时的热闹少一个人。 叶青今晚没有去看灯,他喝醉了,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去年的上元节,他代替金湛去跟张小娘子退亲,不料一眼就相中,还甜甜蜜蜜谈了好久的恋爱,只等着年前成亲。 可是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子是一个蛇蝎美人,差点害了牧哥儿。 他虽然坚持退亲,可这满城彩灯,又让他记起旧事。 好在第二日金湛就休假在家,抓了叶青练拳,安安说过,应该给他安排相亲了。 安春风则带着要进书院的金牧野回梨花巷。 从出嫁后,每个休沐日牧哥儿都要去金府团聚,她也回来过几次。 看着安娘子回来,梨花巷的小丫鬟们忙不迭的要给玉嬷嬷传话。 安春风笑着阻挡:“不用传话,我去给她们一个惊喜!” 现在她走了,金牧野依然住在东院,整个布局都没有改变。 一进西院,就看见母女在廊檐下整理灯穗子。 今年的上元节,玉嬷嬷还是在棋盘街上搭了灯棚供人赏看。 “玉嬷嬷,雪娘!”安春风一声喊,引来母女张望。 “安姨!”荣雪丢下手中活奔过来。 玉嬷嬷也笑盈盈拉住金牧野问长问短,才几天不见就像隔了许久。 安春风揽着荣雪的肩膀走进屋,看着满桌的书本咂舌:“雪娘,你真用功!” 自从沈小郎中在夏季赈药后,就把他自己的手稿给荣雪。 现在小姑娘学医也渐成习惯,而不是一开始的冲动。 除了医书,还跟着玉嬷嬷学其他文章,不为其他,只为读书识理。 安春风来梨花巷也不是闲逛的。 金湛难得获皇帝批准休假半月,她要出去“寻神医拜庙宇”治病。 走之前,还得先将生意上的事安排下去。 皇上说的那些服装虽然是冬衣,但从户部拨款拨料的进度缓慢,再加上服装作坊的女工没有做过军服,还需要提前练习,这时间并不算充裕。 她现在就需要跟玉嬷嬷说此事,看人手是不是足够。 果然,当玉嬷嬷听到万件冬衣也是吃了一惊。 挣钱的事都小,主要是服装作坊若能顺利完成此单,就意味着以后能接更多的量。 第309章 古悬寺 “安娘子,人手上我们是够的,只是军服还没有做过,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要求!”玉嬷嬷还是有顾虑。 安春风笑道:“这点我问过,会有专门的匠师过来指点。 只是可能要将我们的分片流水线方法学走。” 安氏服装作坊这一年做的都是常服,没有做军服的经验。 现在第一次做,户部会派人过来指导监督。 这样一来,服装作坊的流水线操作方式,肯定也会传出去。 对这一点,安春风不怎么在意,如果能提高大梁整个服装行业的工作效率,也是社会的进步。 可能会让成衣铺子的生意受一些影响,但对更多需要衣服的普罗大众来说,就是福利。 最主要的是,时间过去两个多月,城南的毛铁匠他们,已经将缝纫机的几个关键齿轮打制出来了。 有这个大杀器在,她根本不担心别人抢自己生意。 谈好玉嬷嬷这里的生意,安春风又去东院牧哥儿住的房间装模作样走一圈。 现在孩子留下,有玉嬷嬷和荣雪照顾,比安春风这个便宜娘还上心。 荣雪每两天就要让小林子去书院送衣送鞋,每个休沐日回来也要监督洗澡洗头。 饭菜上更是精心挑选,生怕有一丝怠慢,把金牧野照顾得比皇子还金贵。 好在有陈槐和金湛经常监管着,才不至于成养在妇人之手的纨绔。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工地也要开工。 叶青忙起来,没空再想以前。 需要监工南城服装厂的建设,全力辅助毛铁匠打制缝纫机零件。 所有事情都安排周全,就是安春风跟金湛出去“郊游”的时候了。 难得有独处,两人默契没有带采青黑豆他们。 正月十八,春寒料峭,南城门外的官道上,俩人骑马混在人群里出行。 安春风一身行动方便的男装,头上戴的帽子将脸挡住大半。 金湛身穿大氅紧跟在旁边,两匹马小跑着一路向南。 陈老夫人听到的榉镇距离京城三十里,名为镇,其实只是村子。 原本有供入京的行人商队的驿站,渐渐歇脚的人多起来,才有像模像样的两条街道,大家就叫镇,难怪金湛都没有听说过。 金湛跟安春风一路没停就到了榉镇街上,先是随意到一家路边小店,佯装买东西打听古悬寺的去处。 卖东西的小贩搓着冻红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道:“你们看那边就是去古悬寺的路。” 说着又好奇打量金湛和安春风:“你们也是去找神医的?这真是怪事,我们榉镇的人都不去古悬寺,你们城里的倒是不停去。” “哦?这话是怎么说起来的?不是大家都要去古悬寺找得神医看病吗?”安春风压着嗓子说话。 她身量不算高,站在金湛旁边,裹着冬衣看不出体态,就像没有长成的少年。 小贩听到看病就哈哈笑:“古悬寺在以前就是一个破庙,一年前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几个人住在庙里,说是擅长看妇女不孕。 说起还别不信,还真有人吃药后有孕,时不时就有人送了匾额来!喏,现在来求药的就越来越多了!” 就安春风跟金湛问话这一阵功夫,就又有一驾马车去了那个方向。 这事有点蹊跷了。 一个破庙才翻修一年,当地人嗤之以鼻,京城里却传遍了。 就连入京途中在这里歇脚的陈老夫人,都知道此事,反而是一直算消息灵通的金湛没听说。 看样子“神医”的服务对象,是刚入京的外地人。 安春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跟金湛跑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金湛脸色不变,打听清楚就踏上去古悬寺的路。 “这明明就是几个骗子,弄些托儿就吸引人,你还真要去?”安春风问。 自己都能看出这粗糙骗局,金湛会看不出来? 金湛盯着前面的马车淡淡道:“本官虽然只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榉镇不在辖区内,但这些被骗的都是城里居民。 没有被我发现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发现,那就要查看清楚。” 安春风点头,这倒也是。 金湛又是“职务所在”,一条狗的命都不能白丢的人。 按照小贩说的,那个“古悬寺”就在驿站旁边三里的地方,不算远。 第225节 只是寺庙位于山里,道路又是新开,仅供一车独行,遇上两车交汇时,还得其中一车下道。 金湛跟安春风前面就有一辆车,他们也不急,就这样缓缓跟着。 转过几个山坳,就有一座全身黄灿灿的寺庙出现在道边。 春日不算明亮,那灼灼金光都差点闪花安春风的眼:“什么玩意?好大的手笔!” 金湛沉声道:“应该只是金纸糊的。” 这样大的寺庙,哪怕用金帛都得上千两。 恐怕不光是京城里的盗贼,就是京城外的山贼都要来聚会,将庙里的土刮一层。 此时寺庙外已经停着两辆车,之前走在前面的马车才停车,就有手臂扎着红绸的人靠上去说着什么。 而这边,金湛和安春风才一出现在道边,不知道从旁边何处就冒出人过来搭话。 “郎君们来这有何事?”来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将人和马都溜了一圈。 金湛出声:“听说这里有神医,我们就来看看!” “有神医是不假,我们看的是妇人病,两位郎君请回吧!” 那人见金湛骑的两匹马虽然健壮,但不是特别值钱的名马,收回目光就开始撵人。 安春风已经瞟到旁边那辆黑漆马车有动静,从车里下来一个戴着面巾的妇人,旁边是两个婆子陪着,衣饰华美,看得出来不是小户人家。 三人在神医的人引导下,进了庙里。 而安春风这边还被拦着,显然是不想让男子进去。 安春风看了金湛一眼,这里问题不小啊! 如果只骗钱还好,要是还骗色就麻烦了! 金湛也看向安春风,他眉头紧蹙,这些人用金纸糊庙,摆明就是随时跑路。 自己若不查实,一旦打草惊蛇,这群骗子就要换一个地方扎窝。 可这样又让安安陷入危险。 “安安!”金湛喊了一声,话却说不出来。 安春风听出他的意思,恢复正常的女声对拦路的人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来求药的。” 第310章 假神医 听到安春风的声音,再仔细看她露出来的半张脸,粉嫩嫩,娇艳欲滴。 拦路的汉子眨着三角眼,露出笑来:“大娘子这是换装啊!” “是啊!不能生孩子,被人瞧不起!只能换了衣衫求药!”安春风抬手遮脸,话也说得无奈。 那汉子看看安春风,又看看旁边一脸冷漠无情的金湛,顿时心领神会。 女人不能生孩子,男人就没有好看的脸,眼前这个不也这样,那脸都冷成冰了。 他指了指庙宇:“大娘子别急,我们这里的药很灵的,只要三付,定能让你有孕。” “你应该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说!” “真是这样灵,我一定有重金酬谢!”安春风露出笑容。 原本只是来走一圈沾个名头,现在送来一堆骗子,真是想不立功都难。 有金湛这个武状元在,安春风也是胆气十足,顺带的事,做就做呗! 很快,安春风跟金湛就被领进庙里。 说是庙,其实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没有佛像,神台上是一堆黄纸。 厚厚的金纸铺地,金纸糊墙,踩上去软绵绵的。 大殿里坐着一个身穿土黄布袍,非僧非道,不伦不类的神医,长须高帽,看不出年纪。 而早先一步进庙的三个女人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声音都没有听到。 看见安春风跟金湛进来,神医微微一愣,领路人上前去耳语。 安春风眉头挑了挑。 她听到这人是在给神医说,自己是女人,骑马来的有钱! 神医面不改色,让领路汉子站在旁边,自己则捏着胡须让安春风上前,要替她把脉看诊。 又对金湛道:“老夫是遍游天下,只治有缘人,今天你们能遇上老夫是你们的福报。” 金湛冷着脸:“但愿如此!” 神医不乐意了:“心不诚则不灵!” 安春风赶紧道歉:“神医,我们成亲已经三年还没有子嗣,他的心情不好。” 神医冷哼一声,连脉也不诊了:“你们要想生孩子,就得听老夫安排,要是不听话,就自己离开。” 有脾气,他也不怕安春风两人走了。 因为他知道,来这里的女人都是被子嗣折磨得没有办法的。 有那些婆子走门串户的宣传,自己这个神医就是她们能抓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女扮男装都赶过来了。 自己的态度越是强硬,患者才越是相信。 果然,安春风开始赔礼道歉。 神医斜着眼道:“求子要先给银十两,等上身后再补十两!这是老规矩!” 钱不多,就是这说话的腔调不像郎中,很像狼盗。 安春风在衣袍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钱袋,又在里面掂来掂去,选了十两银子。 这动作看得神医眼睛都眯成缝,态度也好转,几乎是接过银子就道:“既然是真心诚意来求子,那就原谅一次,下不为例。” “来,你们先去休息一阵!” 不是猜测中的要留宿,而是要两人喝一碗药。 然后待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时辰,等药效散开,就可以离开。 夫妻俩在一起,不用留宿。 听起来,毫无破绽没有毛病。 金湛跟安春风被安排在一间厢房里,等着送药来。 这里同样也是四面黄纸糊墙。 房间有些小,里面没有桌椅床榻,只有随便放置的几个蒲团,地上的黄纸被人踩踏过,留下黑褐印记。 金湛压低声音道:“那个神医没有功夫!带路的懂些拳脚……” 他话还说完,自己都有些呆滞。 方才发出的声音干巴巴的,听起来暗哑无力。 金湛眉头一皱,使劲咳嗽一声还是低低的,顿时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安春风没有出声,走到墙边,用手指戳了一下原本窗户的位置,那里的纸恐怕得有一厘米厚。 用粗糙的纸糊墙。 心里顿悟,原来还能用这种土法制出静音房。 她赶紧拉金湛到墙边,伸手就在墙上一巴掌拍去,那纸墙只闷闷的扑一声,就没回声:“这是静音房,只要将门一关,里面大喊大叫都无人知道。” 金湛眼中顿时闪过寒意。 刚才明明进来三人,现在毫无声息,恐怕就是被哄骗进这样的房子里了。 他是兵马司的人,除去高官勋爵,对庶民只要心有怀疑,不用证据确凿就可以动手抓人,此时无需再冒险进行下去。 将人一抓,几板子打下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安安,我们走!” 金湛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危险,立即拉着安春风就往外走。 可刚开门,那个神医和三角眼汉子就已经走过来,手中还端着托盘。 “等他们进屋抓人!”安春风低声道。 要走很容易,现在人已经到了门口,还不如抓了问话,比自己在这片屋舍里瞎找还快。 金湛微一思考就退回屋内。 神医带着人大模大样进来,看着正垂头的金湛道:“这位郎君,要想你家夫人怀孕,就得把这碗药喝下去,再静坐片刻!” 在旁边托盘里,放着两碗黑糊糊的药水,这就是神药。 金湛没动。 “神医,这药是什么作用,苦不苦?怎么臭臭的!” 安春风端过一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浓浓的怪味,也分不出什么药。 “药嘛!总是有怪味,但这药是专门治疗你身子寒凉,以后很快就能有孕。” “哦!” 安春风已经看见金湛过去关好门,她将药碗往托盘上一放:“算了,我怕喝药,还是等一会吧!” 端托盘三角眼男人挑眉勾唇一乐:“大娘子,你可是专门来调补身体的,怎么能不喝药……” 下一秒,金湛已经一掌劈向他的后颈。 这人也是练家子,可此时听不到风声就像是聋子,直接被劈得踉跄向前跌去。 安春风眼疾手快夺过托盘,里面的药水还是泼出大半。 金湛纵身抓住男人,又是一拳,将刚刚想爬起来的三角眼捶在地上。 第226节 这个土法静音房效果不错。 拳拳到肉也只有低沉的噗噗声,就连三角眼的怒骂呼疼,都是干巴巴的哑声。 金湛那边只几下就三角眼打晕,转身瞪向假神医:“还有的人在哪里?” 那个神医老头早被吓得靠在墙上,他之前还偷摸着想跑,被安春风一柄小刀抵在脖子拦住。 此时听到金湛问话,慌得浑身哆嗦,长须都抖掉了,露出光溜溜的下巴:“大郎君,大娘子,我……我不知道!” 第311章 抓捕 再狡猾的嘴都犟不过巴掌。 几个耳光之后,假神医脱俗的脸顿时变成猪头,就连眼神都变得乖顺。 “我……我缩、缩!”落几颗牙,嘴巴有些漏风。 “我们一共有八个人,这里、有五间、五间静室,那些妇人……喝药就会睡觉、然后……就有人进去……” 金湛眸中杀气大盛,他都无法形容这些人的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毫无顾忌的奸淫妇女。 都不等说完,他一脚踹在假神医心口,那人喷出一口血立即萎顿倒地。 再对里面昏迷不醒的三角眼补上一脚,不死也是重伤。 “安安,你跟在我身边,我们去其他静室!” 金湛一边说,一边反手在大氅里一摸,从腰背处抽出尺长短刀。 这种能吃声音的屋子他第一次见,实在太诡异了,安安必须跟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也就无须留手,见到就砍翻。 安春风心中着急却只能点头:“好!” 这里有静音房,各处贴着厚纸,这对她来说很不友好 。 若是真要打斗,自己不能提前听到声音,也就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只是现在金湛需要去对付六人,还得带上自己这个拖累。 几间厢房都在一个院里,金湛先是一脚踹开旁边紧闭的房门,里面四壁都贴上纸,黑漆漆的不见一丝亮光。 可就在房门突然打开时,有男子低低的骂声传来。 就是这点声音,安春风手一扬,金湛特意为她打制的钢针弹射而出。 不用多说,金湛也紧跟着冲进去,里面的惨叫声刚起就戛然而止。 安春风也跟着进屋,站了一瞬眼睛才适应里面的昏暗光线。 里面两个男人已经被金湛撂倒,正抱着胳膊呻吟。 血水浸进地上的黄纸,很快就被吸走,都不用晕染开。 让安春风揪心的是,地上躺着的两个女人衣衫不整,裙裤翻露,正在昏睡。 自己能做的,只有帮她们将衣服拉好。 两个男人骂骂咧咧还想说什么,就被金湛打晕丢在原地。 按外面停放的马车来看,还有两个妇人上当,事不宜迟,尽快处理。 刚才金湛和安春风配合默契,用同样的方式再踹开其他房门。 静音带来的好处此时也显露出来,那些被骗妇人被玷污时的呼救传不出来,此时隔壁的打斗也传不进去。 这里只有五间厢房,都不用人再带路,只管对着那些房门紧闭的一间一间破门而入。 只是在最后一间里,差点出意外。 金湛一脚踹门,里面传出尖叫,门外安春风听出是女声,将差点脱手的钢针扣住,金湛却已经冲进去。 那个比安春风早一步进来的妇人带着俩婆子正坐在蒲团上,旁边放着三个已经空了的药碗,三人被突然踹开的房门和冲进来的人吓得惊呼。 还好还好,救援及时,金湛对里面三个妇人道:“这里是贼窝,你们赶快跟我娘子离开。” 坐在中间的妇人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婆子嚷起来:“什么贼窝,你是什么人,我看你倒像是个贼!” 另外一个起身就向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来人啊!有人非礼!” 安春风都气死了,现在八个贼人敲翻六个,还有两人在外,这一嚷就要打草惊蛇。 金湛此时已经退到门口防备被人偷袭,见这婆子不管不顾往外跑,抬腿就是一踹:“白痴!” 他没有用力,那婆子只是被拦得跌回屋里,滚在厚纸上也不担心受伤,可嘴巴却不停,还在一个劲的叫喊。 安春风让金湛继续搜寻其他假神医,她自己留在屋里对三个惊慌失措的人道:“你们别喊了,这地方就是贼窝,你们赶快收拾好跟我出去。”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那戴面巾的妇人已经回神,看出眼前这个是女扮男装,只是受了惊吓声音越发暗哑。 “现在别管我是谁,你们快点离开这里才要紧!” “好,我这就离开!” 年轻妇人看起来就是二十多岁,平时可能是个掌家的,此时也明白自己被骗,立即想起身想走。 可旁边一个婆子突然道:“三娘子,别听她胡说,求药要的是心诚,这是对你的考验。” 另一个婆子死死抱着她不许起身:“你要是不想我郑家断了香火,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这是什么情况? 安春风此时可没有空跟三个愚妇纠缠,她退出房子立即找寻金湛的去向。 此时庙门外面已经传来叮当打斗声,兼着男人的怒骂呵斥声。 安春风立即赶过去,就看见金湛已经将人打倒,抽出对方腰带,手法娴熟的绑成一对。 “金湛,里面的人怎么办?”安春风问,里面还有几个晕的、伤的。 金湛冷着脸道:“全部装进马车,回城报案!” 这种情况已经是大案,一要报县衙,兵马司也要立即抓捕。 安春风今天遇到的一共是两拨人,加上她是第三个。 在静音房里,还找到偷闲呼呼大睡的车夫。 所有人都被绑了丢进马车,昏睡中的女人也放进另外一架马车,由安春风看管。 那个刚喝药的三娘子看到这场面,知道自己真正是被骗,顿时脸色苍白。 药劲上头,身子如同一滩烂泥瘫坐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怎么能这样骗我?她们怎么能骗我?” 安春风急得跺脚:“这地方不能留,我们要赶快走。” 旁边的婆子还在唧唧歪歪:能是什么骗子,我们大家都在一屋,又无旁人,只要一个时辰就可以走。 金湛可没有这闲功夫扯淡,一手抓住一个婆子就拎进马车。 安春风扶起三娘子,歪歪斜斜的也进了车。 两个车夫此时也知道不妙,立即驾车离开。 在经过榉镇时,安春风瞥一眼外面路边的摊贩们。 人性就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年时间里,他们知道多少,又眼睁睁看着多少人上当,但没有人报官。 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这群歹徒的行为如此恶劣? 毕竟人是当天来,当天走,无留宿、无异响。 安春风觉得,最重要的还有一条:自家人是帮凶。 就比如三娘子身边的婆子,其中一个居然是她的婆母! 第312章 死种子 马车一路回城,车厢里也不安静。 三娘子脸色惨白,被水泼湿醒药的头发贴着面颊,愈发的脆弱可怜。 旁边两个昏睡的妇人已经有清醒的迹象,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睁眼。 安春风没有强行唤醒她们,能昏一阵是一阵,这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倒是三娘子带的两个婆子也被水泼过,湿发贴脸,越发阴沉,表情狰狞,若不是见安春风一身男装手中握着短刀,定要扑过来撕打一番。 穿着青绸袄的婆子咬牙切齿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你也是来求药的,怎么污蔑别人是淫贼,就你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我也说你不是好人。” 另外一个穿着绛红缎袄的老妇人阴沉着脸:“想坏我郑家名声,我郑氏也不答应。” 安春风冷笑:“坏不坏名声都是你自己作的,好好的郎中不看,要来这种地方找事。 也不想想,真有能耐的郎中,还会做那些神神叨叨的事!” 青绸婆子像是被激怒了,瞪着眼跟安春风掰扯:“那些纸都是上供受过香火的,能避邪除秽,躺在上面可以解除妇人的邪祟缠身,坐上子嗣。” 绛红缎袄的郑氏恨恨盯着安春风:“神医说要在神佛笼罩的静谧之地入定,不是你想的那般污秽。” 安春风不再跟这两个入邪的婆子多说,只看向“三娘子”:“回京后,官府过问,你就把自己被骗说过,你是无辜受害者。” 三娘子一直神情呆滞,听到安春风跟自己说话,她看向绛红缎袄妇人哭起来:“为什么要骗我来这种地方? 阿母,这些年你要我喝多少药,我喝到吐血都听你的。 要去身上的寒气,我三伏天站在太阳下从日出晒到日落。 你给夫君纳了五房小妾,还有府里长得齐整的丫鬟夫君想用就用,都没有生出一儿半女,这难道不是夫君有病……” “闭嘴、伯文吃得睡得,身体康健,一晚上能夜御两女,你不说他好,还胡说他有病。 你身为正妻身上阴气重,挡了后面子嗣的路,没有休你,都是看重昔日两家情分。”绛红袄妇人怒骂起来,骂得三娘子嘤嘤哭。 第227节 旁边青绸妇人也搭话道:“三娘子,不是当姨母的不心疼你。 伯文快三十了还没有子嗣傍身,郑家偌大家业已经就要落入旁支,你身为儿媳不能生子,这败坏郑家的罪业你可承受不起。 这里虽然是破败了些,可近在天子脚下,谁敢骗人。 你就是受些委屈,只要怀孕,那就是郑家的功臣!” 三娘子彻底无语,只有泪水长流,面如死灰。 就这几句话,安春风听出一些眉目,那郑伯文女人不少,可生不出孩子,反怪在儿媳身上。 不让男人吃药看病,而是到这种邪门歪道的地方“想办法”,也不知这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这个三娘子也是憨的,明明知道自己没问题,还由着人折腾。 她轻笑出声:“好啊!还真是有趣得紧,小时候我见过有人用蒸过的稻子播种,一年辛苦颗粒无收,别人说他种子是死了,他说粒粒饱满。 大家说他该检查种子,他说只要自己出了力,出不出苗就是土地的事……” “贱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郑家的事指手划脚!” 绛红缎袄老妇人气势汹汹的骂道,她听出安春风是在说她儿子的种子不对。 怎么可能是自己儿子有错。 儿子身强体壮,能跳能跑正值壮年,白天经营家里产业辛苦应酬,晚上还要辛苦操劳,喂饱家里一群没用的女人。 要是有个孙子,儿子也能歇上一歇。 安春风看向三娘子:“这种老天都要他家绝后的人家,你何苦为难自己。不能生又不是你的责任。” 三娘子眼睛陡然亮了:“你也说不是我的错?” “当然!” “既然不是我的错,夫君就该原谅我了!” “呃!你还要他原谅?”安春风惊讶不已,又心中哀伤。 身为女子,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守城兵士接管两辆车。 郑婆子对着安春风大骂不止,说她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该知道子嗣的珍贵,还要害别人。 车厢里那两个蜷缩着“昏睡”的还没有醒,不过脸色苍白,微微颤抖。 在她们俩身上又是什么事,安春风无从得知,也没有心情去想。 此时,她下了马车,呆呆看着两车往京兆府而去,心中五味杂陈,已经说不清自己这是在救人还是害人了。 现代人有追求自我选择丁克不生孩子,在大梁朝可没有这说法。 在这里很多时候子嗣绵延不单单是多一个孩子,还有财富和地位的保全。 萍姨娘选择离开唐家,表面上只为那两个店铺,为唐品山的冷情,实际上,也是为她没有子嗣。 若是有一男半女,为了孩子她也不会心死。 现在这个三娘子,郑家无子,家产旁支继承,又会是什么结局,她不敢想。 安春风就这样站着。 在她旁边,被金湛安排过的军士已经找来马车送她回官帽胡同。 回到金府,福伯看见早上还精神奕奕要出外赏景的夫人,突然单独一人萎靡不振的回来,还什么都不说,直接躺床上睡觉去。 因为没有带丫鬟,福伯就连问都找不着人,急得要死。 万一是小夫妻吵架可怎么办。 好在安春风说金湛在京兆府,福伯马上催着黑豆去问发生什么事情。 又让苗嫂子做些热络饭食,采青熬些可口的奶茶送去主院。 一切安顿好,自己就坐到门房上等消息! 两个时辰后,金湛跟黑豆一起回来了。 福伯急忙拦住他问道:“湛哥儿,你是不是跟夫人闹腾了?夫妻俩有什么事就得说开,可不能这样赌气分开走,分着分着,心就凉了!” 金湛哭笑不得:“没什么事,只是遇上一个案子,恐怕是安安心情不好。” “没事就好,那你快去主院看看夫人!我让灶上把饭菜再热一次,唉!刚才夫人也没吃饭,只喝了一盏奶茶!” “好!” 金湛也没有脱外面的大衣,直接进了主院,看福伯那担心焦虑,他的心也提起来了。 安安毕竟不是衙门的人,见到这些事总会不适应。 卧房里,安春风正趴在枕头上把玩一根簪子,心里始终都想着郑婆子那目赤欲裂的嘶喊,说自己害了她! 金湛进屋的脚步声一下将她惊醒。 “安安!你怎么了?”金湛一边走一边脱下大衣丢在椅子上,走到床边坐下。 安安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第313章 新的出路 安春风坐起身,伸手抱住金湛的脖子。 金湛心里一紧,揽住她的腰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路上伤着你了?在城门口我走得太急,还是该先送你回来的。” 安春风轻笑:“没什么,只是见到那些女子上当,于心不忍。” “哦!那几个骗子已经入监,等几日判过,该罚就罚,自有公道!”金湛抚着她的背安慰。 成亲后,他知道安春风时有梦魇,就连熬夜都是怕黑,现在他已经不再夜巡,尽量早点下衙回家。 安春风不关心骗子会有什么惩罚,人赃俱获,他们想辩驳都没有机会。 安春风关心的是那几个女人,就把自己在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说了。 气愤道:“明明是郑家那男人无子,还赖在儿媳身上,怪她阴气重挡了子嗣路。现在我们是救了三娘子一次,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磋磨!” 金湛没有议论郑家,只是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郑家若无子,他的家业就只能由旁支继承,或者是抱继一个养子,可终归不是亲生的孩子,郑家婆媳都希望有自己的子嗣。” “真正的根源是在男人身上,那也不能让女人受苦。”安春风还是很生气。 她能理解家里无子,对孩子的期盼,可这方法就用错地方。 要是让那姓郑的男人少在外应酬,找郎中看病,有子的希望也比现在大一些。 看着安安气鼓鼓的脸,金湛伸手捏了捏,好笑道:“你何必为这些人气坏自己身体。” 安春风一把打开,白他一眼:“说正事呢,你别动手动脚的。” 金湛知道她在气什么,也不戳破,只道:“郑家不能承认自己儿子不育。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影响太大。 若是让人确信他无子,族中会逼他过继子嗣,或者产业上要移交给其他房。” 这就是要吃绝户饭,这样严重? 安春风傻了,呆呆看着金湛:“那,那我说你……” 金湛微微一笑:“要不然太后怎么会给百两金,皇上也有补偿。正如你说的,我们不亏!” 他还有心调侃,安春风的心却拧紧:她还是现代人的思想,没有将这种假话带来的副作用放在心上。 不行,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了。 自己当着太后说金湛“不举”,还让人开了赌局。 自己只当一个笑话,可金湛在外面肯定要承受一些调侃和歧视。 见安春风沉默,金湛显然不想多提这些话让人难受,他直接说起那伙骗子。 说起来,这事也是最简单的。 都说高端的的食材只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高端的骗局也是最简单的过程。 那伙骗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黄纸糊墙一寸厚就可以吸音的方法,将破败不堪的古悬寺打造成神灵禁言之地。 那种安静得过头的环境,很容易就将一个人的认知打乱,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而且,这些人只在驿站给那些初次入京的外地老年人宣传。 就好像陈老夫人在那里歇脚,就有人给她说这里的神医如何如何。 外地人刚入京,人生地不熟,哪怕发现被骗也没有胆气报案,只当吃了哑巴亏就这样隐瞒下去。 也有像郑家这样明知有问题,也将错就错,只望能生下孩子,自是不会说出去的。 还有人真正相信自己在里面躺着,就可以消除百病。 不用留宿,跟家人同来同走,当地人也看不出破绽。 于是,这样一个用蒙汗药加静音房,大梁版的科技与狠活。 大白天骗色骗财的计谋,就光明正大存在一年之久。 “京兆府已经督促当地里正查询这些骗子的来历!也要调查受骗人数,还需要一些时间。” 安春风点点头,她自觉心硬,此时也无心再问那些被骗女子的下场。 有些事情外人无法干涉。 三娘子也好,还是其他的不幸女子,能救性命的只有她们自己……和家人! 难怪金湛每天回来都是冷冰冰一张脸,很少谈及公事,除非自己问,才简单说一句。 实在是看了太多人间悲剧,他们笑不出来。 安春风环抱着金湛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喃喃道:“我们还是早些要一个孩子吧!” 这个问题在回来后,她躺在床上就想出解决办法。 以后不能再说神医神药,遇上这种事也实在是太丢脸了,旁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金湛。 第228节 自己可以说家里有调养,病情在缓解。 皇帝性格和软,心里对金湛的“病情”有愧,若自己怀孕,皇上也不会有责罚。 至于太后那里…… 宫斗也要分个大小王。 要是自己有能力让皇上看中,皇上就可以庇护。 王爷那里自己也要讨好一下,一旦自己怀孕,太后若要生气自己撒谎,就让他帮忙敲敲边鼓。 如果皇上王爷都护不住自己,那也就是说,自己跟太后八字犯冲,命有一劫,那就更需要给金湛留后了。 听到安春风突然说要生孩子,金湛莫名:“我们还没有找好理由……” 安春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我自有办法,太后不会找上门来的。” 金湛:“……?” 他想说,太后肯定不能找上门来,都是宣旨入宫。 说干就干,出门旅游的事就此放下,安春风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起来。 就连金湛休假在家,也被她抓了当长工。 城南服装厂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现在唯一等待的就是缝纫机。 安春风第二日就去毛铁匠的铁匠铺。 年前,从毛娘子去大牢见过服刑的毛铁匠,他就签下二十年的合约。 在这二十年里,安春风负责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银,一年两季衣服,另外就是米面粮油。 这点钱比起他自己打铁要少一点,但胜在稳定,再加上米面,家里吃喝不愁。 有赏有罚,安春风另外给他提出若是在三个月内打制出图纸上合格的齿轮,就给十两银子的奖励。 在大年之前,叶青就说过已经打出成套齿轮,只是还需要再调试。 年后叶青就天天守在铁匠铺,也只在上元节放假才在家待了一天。 安春风到时,叶青正跟毛铁匠在一个特制木台上摆弄着铁器,弄得两人脸手都是黑灰。 看到金大人和夫人都来了,毛铁匠赶紧过来行礼。 安春风看着旁边竖起的缝纫机支架,还有上面七零八落的齿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年前就已经打出齿轮了吗?怎么还这样零散! 叶青道:“这是第二套,毛师说磨得精致一点,现在套不上了!” 现在齿轮的打磨全凭人工,没有经验,已经废了好多套,好在毛铁匠自己就会打铁,废了就回炉再打,白天晚上没有歇过。 第314章 第一代缝纫机 “还有第一套?那就拿出来!”安春风也想亲眼看看大梁朝的第一台缝纫机。 金湛也来了兴趣,他只知道安春风前些日子每天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架子。 一边画还一边捶头,还直骂自己是傻瓜,怎么就能忘了! 对这个叫什么鸡的奇怪东西,金湛问过是哪里看见的。 安春风说,是小时候跟着当游方郎中的爹到处走看见的,至于是什么地方……年纪小,早忘记了。 既然大梁朝的第一台缝纫机,自然就不好看。 粗糙工艺,笨重的架子,不仅整个台面有半人高,就连铁针都足有牙签粗。 叶青在铁匠铺时间长,对这架机器也最熟悉,他见金湛和安娘子要看,立即开始演示。 “大人,夫人,你们看,现在缝纫机是能带线的,就是要仔细着手。” 叶青站在操作台前转动上方手柄,铁针果然带着长长的线在布料上下移动。 只不过台面下的底线不能自动勾挂,还需要手工拉动弹针喂线,针距也需要人控制…… 操作起来还不方便,需要两手控线,不过就这样已经让安春风惊喜不已。 她清楚自己画的设计图是啥玩意! 毛铁匠能将那些自己都差点绕晕的东西理清楚,还做出一个勉强能用的雏形,已经是成功了。 虽然麻烦了些,但大梁一号缝纫机还是真真切切的跑了一段线。 “还不错啊!我以前就说过,毛师傅做出效果就有奖励,今天就付,以后只要有精进改造同样有奖。” 十两银子说起来不多,但细水长流,只要有改进之处就有钱拿。 重赏之下必出奇迹。 安春风就不信大梁朝的工艺能做出各种精细的镂空花雕,繁复的头面银饰,就无法打制出精细的机械设备。 毛铁匠见自己的心血得到认可,而且以后还有嘉奖,也是激动兴奋:“夫人放心,第一个机器太笨重,不好操作,现在小人做的第二个缝纫机要小一半,只是底线盒还需要重新打制。” 安春风笑着点头:“好!只是你在测试时,要注意布料不同,走线松紧也要不同。” 毛铁匠赶紧记下,他在做第一代机器时就有发觉哪里不对,现在夫人这句话可以让自己少走很多弯路。 金湛在旁边看得大为惊奇。 虽然粗粗的缝衣针几乎把布扎出米粒大的洞,缝上也报废,而且缝几针两手都在忙。 但有一说一,就叶青操作机器的缝针速度,也能跟上手脚最麻利的绣娘。 初见成效,金湛顿时对缝纫机来了兴趣。 这还是安安口中的第一代,再改上几代,像安安说的那样,只需要脚踏翻板,上面针头就不停,到那时还不知道怎么个快法。 对笨笨的第一代缝纫机,安春风也不嫌弃,她感觉这款机器很是有些眼熟。 在现代,曾经每个街头都有一个补鞋匠,手摇高脚缝机,哒哒哒给人扎着各种开口的鞋帮鞋面。 现在这个粗笨也可以试试。 她让毛娘子拿几双家里正在做的鞋子过来。 大梁朝有成衣铺,同样也有鞋店。 虽然绝大多数家庭都是妇人负责给家里人做衣做鞋。 但不是每个人都方便做,也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做,所以就有各种店。 鞋店里除去各种下雨穿的木屐和冬天的皮靴子、草鞋。 最多的还是名叫“踢倒山”的千层底布鞋,这是每天在外行走的男人最喜欢穿的,结实耐用,而且脚很舒服。 只是鞋好穿,不好做,最难的就是鞋底。 需要妇人们提前用面糊将各种旧布碎布粘贴在一起,晒干。 做时叠放数层,里面有时间杂一些笋壳苞米皮增加硬度和防水,再剪成鞋底大小,最后用麻线一针一针纳紧。 这是最辛苦的活计,结实的鞋底根本无法用针扎进去。 只能先用锥子扎出洞,再把针线从孔里穿过收紧。 每扎一针都是体力活,一不小心就要勒伤手。 但凡人多的家庭,妇女们一年不停手,晚上还要熬夜,才能保证大人孩子有衣服鞋袜穿。 毛铁匠对夫人突然要鞋底很不解。 但毛娘子还是老实拿来她跟两个闺女平时的针线簸箩,里面都是鞋底鞋垫。 有编了布条的男式草鞋,有女人的软底绣鞋,还有两双男式千层底布鞋,布料一样就是尺码不一样。 安春风亲自动手,将一只软底鞋放在缝纫机的铁针下,可她不会做鞋:“毛娘子,你过来扶着鞋底,该在哪里下针就将鞋挪过去。” 毛娘子赶紧过去,一脸懵:“夫人,鞋底也能用这机器扎?” 安春风轻笑:“能不能做,试试不就知道了!” 在两人配合下,铁针顺利完成一圈鞋底缝制。 毛娘子翻看着手中的鞋底,眼中满是惊讶和新奇,立即经验老道的点评:“真的好快,也平展,就是比不上一针一针纳的结实!” 这次速度的快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用机器做完一只鞋底,只需要一刻钟。 而在平时,一只女人穿的软鞋底,不用纳得太紧,手快的针线娘子也要一个时辰。 安春风顿时激动起来,这样也行啊! 服装厂可以做鞋,自己的鞋厂还能先开生产线。 旁边三个男人也看出这里面的门道,毛铁匠立即从簸箩里拿出最硬最厚的千层底,叶青给他辅助。 重新换线一番准备,在机械设备的力量下,铁针轻松扎穿鞋底。 随着铁针的上下抬动,硬邦邦的千层底布鞋出现一圈圈整齐的线环,将鞋底锁紧。 情形越来越好,最后,丑陋的铁家伙摆在屋子当中,安春风和金湛坐在旁边看两个男人扎鞋底。 大家都等着看结果。 此时,一个小娘子一会送茶水,一会端果盘,在屋里来来回回,还拿着热巾子替紧张到出汗的毛铁匠和叶青擦脸擦手。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第一只用机器扎的千层鞋底就完成了。 “安娘子,你看这鞋做得怎样?” 叶青激动的将刚下机器的鞋底递过来,安春风接过来看,一切都好。 缺点也正如毛娘子说的那样,线不够紧致,不过这是可以调整解决的。 于是,毛铁匠的第二代缝纫机改进先放下,开始进行扎鞋机的完善。 想不得会有意外之喜,回到金府安春风都还很开心,马上将叶青金湛叫到书房商量鞋厂的事。 不过,在说鞋底之前,她还想问清楚另外一件事。 “叶青,在毛家铁匠铺给你端茶递帕子的小娘子是哪一个?” 第229节 毛家小娘子是孪生姐妹,安春风见了两面也分不出来大小。 不过看那位小娘子跟叶青亲近的举动,就连在旁边的毛铁匠都已经习以为常,肯定是有了默契。 毛家虽然是铁匠,不是什么官员家庭,但也是身家清白的人家,两个女儿都是规矩踏实。 金湛也是上心了。 叶青从退亲后,就不再提相亲的事,可让他发愁。 现在若是有心怡的小娘子,正是求之不得。 听到安娘子问起端茶递帕子,叶青脸有些红,迟疑片刻才道:“端茶的是大双,递帕子的是小双!” 第315章 第一条生产线 啥意思? 安春风跟金湛瞠目结舌。 安春风试探着问:“叶青,你在跟两个小娘子交往?” 叶青涨红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前些时日我帮毛铁匠磨轮子,大双小双给毛铁匠端茶擦汗,顺带、顺带给我也……” 金湛蹙眉:“你要是看上谁,我就去帮你提亲,不能这样黏黏糊糊的理不清。” 叶青苦笑:“湛哥儿,我虽然有时糊涂,可心里还是明白的。 毛家小娘子只是在伺候毛铁匠时顺带给我的,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这,他的情绪也低沉下来:“我这人脑子笨,连娶一个都不能搁平,哪敢娶两个回家,那还不得把我烦死。再说我现在也没想再定亲!” 他的初恋折在张小娘子身上,而且还是差点出人命,前几天的上元节都在醉酒。 金湛知道叶青不会对自己说谎,而且也没有必要撒谎。 再说又在毛家夫妻面前的事,毛铁匠亲眼看着都没出声。 说不定是因为毛铁匠平时因为炭火灰尘弄得脏污,家里女眷就经常给他们递帕子擦干净,对叶青也一样态度。 既然叶青没有这意思,还想到那伤心事,安春风跟金湛也就不再多问。 以后若真是跟姐姐或妹妹有了感情,该提亲就提亲,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三人如今重要的还是扎鞋机。 叶青现在负责南城服装厂,他积极支持先扎鞋底:“南城布商那边多的是麻布,棕丝,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扎鞋底的,马上让人做起,粗布衣的下料就直接做鞋底卖。” 毛娘子很会做女红,她说鞋底用麻布和棕皮是最耐磨,但很难做,用机器就少了这麻烦。 如果用机器扎好鞋底,别人买回去只需要手工做鞋帮,销量肯定不错。 安春风不懂这些,她找来苗嫂子,问她要是有扎好的鞋底,愿不愿意买了回来只做鞋帮。 果然苗嫂子说,要是鞋底便宜,她肯定愿意买,不想自己纳。 这样看来,第一条生产线就定下了,只需要毛铁匠把扎鞋机多多打制出来。 京城中每一样都需要银钱买,最不缺的大概就是人工。 尤其是女人们能做的活计,那就更少了。 都不用在其他地方找人,就毛铁匠夫妻俩的朋友家就能凑够几桌。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青就天天泡在城南铁匠街上,又挑了几个铁匠一起打齿轮,加班加点的赶制。 金湛继续休假,有些事他需要避风头。 古悬寺的骗子不归兵马司管,他也不露面,可金大人出城找神医治病的事,还是传开了。 好在已经变成金大人休假也破案,又得皇上在朝会上夸赞。 金湛没有上朝,这话是陈槐过来说的。 陈槐也是从他的准丈人徐太常那里得知,专门过来取笑金湛。 上元节时陈槐跟徐家小娘子相亲成功,徐家女知书识礼,跟陈槐也能吟诗作对,两家都觉得合适,自然就进入定亲的流程。 现在陈老夫人也没空再来金府找安娘子,她每天都跟黄御史夫人在一起,讨论陈槐婚礼筹备。 京城的规矩跟陈槐老家不同,老夫人也大气,她进京带来家里全部积蓄,哪怕没有多余的钱,也说按京城里来。 可徐太常那边知道陈槐家资不丰,又是初入官场,就只让他用十两银子过府下聘。 徐家不在意银钱,只在意陈槐这个新秀的人品未来。 对婚礼这事,安春风没有发言权。 她的婚事特殊,过程里很多地方是简了又简,又有玉嬷嬷和萍姨娘在帮忙操持,自己都没有费心。 虽然无法帮陈老夫人出力,但安春风让金湛给陈槐送去一百两银子,就当预支牧哥儿给老师的几年束脩。 毕竟状元的一对一辅导班,学费贵点都是应该的。 陈槐对金湛送来的百两银子没有拒绝,只坦然道了一句:“辰哲今日助我自当记在心里,十年后还你一个状元之才便是!” 金湛回来说给安春风听,他对陈槐的大言不惭很是不满:“十年后没一个状元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这两人的相生相杀,安春风只是哭笑不得! 时间一晃就又到了金牧野的休沐日,金府又热闹起来。 荣雪坐车送牧哥儿,顺带也过来作客,把自己做的胭脂香粉送给安姨。 采青又煮奶茶给牧哥儿和雪娘喝,这是安娘子调制的配方,也是金府秘饮。 荣雪在梨花巷有玉嬷嬷管着,每天能喝杏仁羹,玉竹羹,藕粉羹,就是没有这种滑滑腻腻的奶茶,她很是喜欢。 金豆子喝着珍珠奶茶,吃着里面q弹滑腻的薯粉小珍珠,对安春风道:“安娘子,要是这些东西在我们书院外卖,肯定每天都要抢破头!” 安春风对旁边腼腆偷笑的采青道:“听听,你这手艺以后是可以挣钱的,敢不敢去学丰书院外面开店,我给你筹钱?” 采青赶忙摇头:“不能,夫人,奴婢不敢!” 安春风也是逗她,采青是个胆小闷性子,要她去开店应酬,恐怕要躲在柜台下面。 家里的事情够多,也不急于这样挣钱。 旁边金豆子眼珠子转着,看看又在院角练拳的黑豆,笑眯眯道:“采青姐姐都要跟黑豆哥成亲了,还这样不好意思,不如你开店,让我给你招呼生意……” 他话还没有说完,采青已经站起来,满脸通红:“我要伺候夫人,才不卖奶茶。小豆子你在学堂也要专心伺候小郎君。” 说完,她就捂着脸跑出去。 安春风掐着金豆子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你浑说什么,小心黑豆揍你!” 采青和采蓝都是玉嬷嬷买回来的婢女,家里小厮合适就可以婚配。 现在小林子十六岁,黑豆十五,小林子大一岁没有成亲,倒是黑豆先提起定下采青。 这两人已经跟在安春风身边的一年,都是不多话的,做事合拍,就有了感情。 安春风问过采青的意思,就给两人定下,等一年后才成亲。 采青腼腆得几天不好意思抬头,才刚刚好些,现在金豆子不知死活来打趣,被黑豆抓住肯定要挨打。 金豆子也不怕,还在嘻嘻哈哈:“黑豆哥昨天才夸过我,不会打我的。” 他是五岁时被黑豆从街上捡回来的,两人早就像亲兄弟一样。 金牧野一直斯斯文文喝着奶茶,听到金豆子又在夸他自己,笑道:“娘,你还不知道,豆子在书院竞技时,投壶端茶得了第一。” 第316章 进献祥瑞 “端茶?端什么茶?”安春风有些迷糊了。 金牧野笑眯眯道:“就是给自己主子送茶水,金豆子跑得最快,还赢了五两银子。” 旁边,金豆子咧嘴笑得开心:“是啊!夫人,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牧哥儿都已经喝茶吃饭了,那些郎君还得等着。” 安春风听到只是送茶,也没在意,还觉得这些孩子真会玩,于是笑着道:“金豆一向跑得快。哎!豆子的鞋怎么破了?” 金牧野的衣服由秋老板承包,再加上安春风和玉嬷嬷添置,每天都是锦衣。 小豆子虽然是小厮,但跟着去书院也不差,布衣布鞋,件件带新,更不能穿破鞋。 金豆子赶紧将自己的脚藏起来,憨憨笑:“是走路不小心踢破了!” 于是金牧野就说起自己参加竞技的事。 他所在的低级班有围棋,骑马,射箭,金牧野的成绩都不错,金豆子也不错。 对两人说的话,安春风没有怀疑。 每个休沐日金牧野回金府来,除要到陈槐那里补课,金湛还要教他练习拳脚和骑马射箭功夫,自然不比别人差。 金牧野要学,小豆子也要跟着学。 以金湛的说法,不图样样出众,至少文武兼修,以后不能成弱不禁风。 见母亲没有继续问,金牧野跟金豆子对视一眼,就把这个话题扯开,说书院吃吃喝喝的趣事。 对竞技比赛他俩不敢说太多,害怕引起父母不必要的担心。 学丰书院每年都有春季竞技,也就是春季校运会。 学子比试射箭、赛马、围棋、书法,拔河,武术。 书童们也不闲着,有比赛,拿些小彩头。 既然是比小厮们,自然不能是骑马射箭这些东西,而是小厮们的看家本事。 除去带着对赌性质的投壶,还有就是必须有一项技能,快速送饭送茶。 要小厮提着沉重的食盒,再端一盏滚烫的茶,快速跑过书院的廊道花圃,还有错乱放置的座位,将吃食送到自家郎君的面前,否则郎君们这一天就要被罚禁吃的。 这可是一项高难度运动,几十个小厮挤在一起跑,摔倒烫伤都是常态,还有使阴招下跘子,抡拳打架。 特别是郎君们之间有矛盾,这时候就要从小厮身上找回场子。 第230节 金牧野入学一年屡被夸奖,其他同窗心生嫉恨的大有人在,自然会对金豆子下手。 金豆子也是一番折腾才赢下的,衣服裤子都破了。 按照一年年传下来的惯例,这种事都是高班学长们组织。 因为参赛选手都是小厮,只要不出人命,有点争斗书院不会管的,比赛时有伤也不允许家长知道。 金牧野和小豆子也带了伤,好在伤不重,回家当晚就有玉嬷嬷和荣雪处理好,现在都不用娘担心。 时间一晃就到三月,第一批订单也拿下。 叶青找到南城布商,一方面要买麻布和棕丝,一方面也是将各种样品展示给众人看。 鞋底! 鞋店卖的都是成品,现在会有人只卖鞋底? 每个人对这突然出现的品样很感兴趣。 看着各种样品,有胆大的直接下单,数量虽然不多,也是一个好的开端。 此时,有几个新签约的铁匠入伙,扎鞋机已经打造出二十台,安春风说的第一条生产线也悄悄运行了一段时间。 在城南招来的工人忙碌着将麻布粗布先黏合烘干,再裁剪鞋样,剩下的就是上机器扎纳成结实鞋底,再由人做鞋出售。 皇宫中,朝会已经进行一半,草草说完各处灾案大事,每个朝臣都把目光盯向皇帝脚边盖着锦缎的物件。 他们已经听说了,这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金湛送上的祥瑞。 所谓祥瑞年年有,什么奇珍异兽,天材地宝,不过是一些趋炎附势、阿谀逢迎之徒的逗乐而已。 没想到金不二也走到这个地步。 人群后面,金湛面沉如水,对那些文武官员的异样眼神恍若无睹。 只有难得上朝一次的赵王爷兴趣盎然。 见面前诸臣都对今天的“祥瑞”感兴趣,皇帝也不再掉大家胃口,对崔相道:“崔爱卿,你来替大家解惑!” 崔业,也就是崔御史,如今他已经登上相位。 当初左相被牵连进逍遥山庄成王案,不得不致仕告老,崔中丞就借势上位。 只是他才五十岁,虽为相也资历尚浅,在有着左、右相,首辅、太傅这样的内阁大臣中不算出众,还需要时间和政绩。 没想到金湛找上门送来一个祥瑞,简直就是他最需要的。 皇上要展示祥瑞,崔相款步走出朝班,对众人朗声道:“所谓国运,利在天时,重在人和,天赐人杰是为皇上荣恩所感召。” “今天有一异宝出现,就是为解天下黎民衣食温饱而来。” 他这开篇就让龙椅上的皇帝心怀大慰,大梁朝也算是政通人和,只有成王是皇上的心结。 虽然一年时间过去,但皇族宗室里依然充满阴霾,皇帝需要一件祥瑞给自己增加喜庆。 废话少说,崔相直接掀开扎鞋机上的锦缎。 呈现在大殿上的就是一个造型怪异的东西,铁臂嶙峋,三脚鼎立,前突状似鹰嘴,后方还带一个圆盘,很是异样。 崔相对着因为官职低已经站到柱子后面的金湛道:“金指挥使,此物是你进献,还是你来展示给大家看。” 玉娘叫人给自己送信,在梨花巷安宅见到缝纫机时也尝试操作过。 此物看似简单,哪怕崔业饱读诗书,可手眼协调能力不强,还是差点扎穿手指。 此时还是需要金湛亲自动手。 这是什么东西? 每个人都好奇起来,也不顾此时是在朝堂上,全部围成一圈。 金湛如今早已经对扎鞋底有经验,更何况现在这台已经是第三次改进,不用两个人同时上手。 只见他坐在大殿上,手握摇柄,一手将还没有纳过的新鞋底放在前端鹰嘴处。 摇动手柄,鹰嘴里就射出钢针,吐丝带线,将鞋底快速扎穿,密密匝匝整整齐齐的线圈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哎呀!还真是有趣啊!” “这是能做鞋的!” 在场的人里面没有傻子,虽然没有人做过鞋,也是天天穿鞋的人物,此时一见扎鞋机工作,就辨认出作用。 顿时大家议论纷纷,赞誉声一片。 有人说是皇恩浩荡感动上苍,有人说是民间自有人才出,也全靠金大人慧眼识珠。 在场几十官员里,除那些出身仕家宗亲,从小锦衣玉食的之外,大部分官员都或多或少见过家人纳鞋做鞋。 千针万线都是情,说的就是纺纱织布、缝衣做鞋耗时耗力,若真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普天下就没有受冻之人。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祥瑞! 皇帝笑盈盈看向金湛:“辰哲此举能解天下之苦,是天下之福,可需要什么赏赐?” 第317章 请封诰命 大殿上,一片寂静。 皇上金口玉言,当众问要什么赏赐,那就是只要胆子够大,少奋斗二十年。 金湛跪下:“微臣要为妻子安氏请封诰命!” 大梁朝五品以上官员若是政功卓越,是有机会得到妻母的封赠。 一到五品官员的妻母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 夫人从夫品级,所以有“诰命夫人”之说。 现在金湛得奖励,他就要替安春风请封四品诰命夫人的称号。 他话一出口,众人齐齐叹气,这种千载难逢的加官进爵机会白白丢了。 说起来,每个读书人都有心替妻母挣诰命,那也是当初勤学苦读的动力。 但归根结底还是官职最重要。 妇人的封诰有名无实,就只是听着好听,哪里比得上男人实权得到的好处。 以金湛现在从四品的武职,只要不是戍边卫国,或者再出谋逆叛乱的大案,想要在京城这地方再升一级至少二十年。 人一生难得有多少个二十年! 只要能挤入朝班,以后再给妻儿请封多的是机会。 金湛的要求显然也有些出乎皇帝的意料之外。 为妻请封不奇怪,至少……也得让自己官职稳定吧! 金湛能以从四品官职上朝,靠的还是挂名右镶卫副都卫,那只是皇上让他方便进宫特意提拔。 但这是一个闲职,在朝堂上站在墙角,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金湛现在想以进献宝物为由,让自己成为正四品的实官,皇上也是会答应的。 “辰哲,你可是真要请封诰命?”赵王爷也有些诧异,机会可是难得啊! “是,微臣愿意!”金湛再次确定。 皇帝微微一笑:“看来辰哲是伉俪情深,自当封赏!” 既然金湛执意为妻请封,也无不可。 安静的殿上响起低低几声冷笑,那是几个勋爵官员。 成王一案里,他们的姻亲也有被牵连到。 虽然是罪有应得,无人对皇上的处罚不满,但对金湛这个踩着皇族宗亲上来的凶徒没有好感。 更何况金湛就是皇帝对他们进行震慑的一把刀。 此时见金湛要为自己妻子请封,怎么能眼睁睁见他顺利得逞,立即围着一人低语起来。 定远侯苏德正一直在外领兵,刚回京不久,很被皇上看重。 他对金湛了解不多,但从其他地方知道是靠捧皇上混进朝堂,就很不齿。 此时听到这种谋私之事,立即出列朗声道:“皇上,微臣有疑要问金大人!” “苏侯爷有何事生疑?” 皇帝微微蹙眉,今日是喜事,金湛请封诰命也是最简单的要求,可不想再生事,尤其是定远侯刚回京,最易被有心人怂恿。 苏德正看向金湛:“既然祥瑞是金湛从民间找到,不是打造此物之人,若得封赏,就是夺人功绩。” “皇上,金湛对上欺君,对下抢功,这种不忠不义之人,不该站在朝堂之上。” 冒名顶功的罪名妥妥的。 大殿上顿时气氛一紧,众臣立即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出声。 但有几个勋爵官员紧跟着附和,要皇上赏罚分明,不能让人抢功冒功。 抢领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影响也很恶劣。 尤其是军中功绩,最容易被人冒领,定远侯恨之入骨。 现在他认为是金湛在抢功,也是理由充分,这种能称为祥瑞的事,肯定是要记入史册,谁都眼馋。 那几个勋爵官员也纷纷进言:金湛要想洗脱嫌疑,只能先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是最麻烦的事,即便找了匠人来,也可以被说是假的。 对方主打一个强词夺理。 这边,金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献宝请封本来就是一个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可现在要自己说出打造之人。 大家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是冒领。 此时再说出是自己夫人打造,就更解释不清了。 第231节 刚刚还满朝沸腾激动的气氛怪异起来,人人心里开始猜测。 情况显然偏离主题,稍有不慎,好事都变成坏事。 就是等到真相大白,对方也只需要一句“误会”就可以脱身,而金湛则是被添堵,哪怕再得封诰命,都有些不舒服。 崔业不愧是久经考验的,早就在朝堂这种一句话都要扭三扭的地方滚打数十年。 而且这功劳还有他的一份,怎么可能被人平白玷污。 他淡淡开口:“侯爷说金湛抢功,这的确是事实,此物并非金大人的功劳。 不过赵王应该知道此物出自何人。”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旁边赵王爷。 周成锦一脸茫然:谁能告诉我,我不知道哇! 可看金湛和崔业的表情,自己应该知道。 知道?知道个屁,又没人提前告诉我! 就在这时,崔业对着他深施一礼:“赵王可知的安氏服装作坊?此物正是这作坊的东家所造。” 周成锦眼睛一翻,顿时明了。 安氏服装,那不正是金湛娶的安氏。 妻子造宝让夫君来请封,这就是一个被窝的事,说冒领也是丈夫抢妻子的。 有趣!有趣! 既然有人要说金湛抢功,那就再添一点乐子。 想到这,周成锦哈哈笑:“定远侯所言极是,这功劳是谁就是谁的,不能随便让人顶去,哪怕是一个小小作坊的东家也不行。” 定远侯听到王爷都说出自作坊东家之手,知道那宝物果然是被顶替,立即对皇上道:“金大人借着职务之便夺人功劳,其行当诛!” 皇帝此时也已经明白打造此物的是谁了,不由扶额轻叹。 自己一时冲动,在上元节时给安氏万件冬衣的任务,现在还担心那一万件冬衣能不能完成,没想到她早有这种巧夺天工的神物,看来是无忧了。 另一边,崔业还是平平淡淡道:“多谢侯爷刚正懂理,只是我想问,若安氏服装作坊东家是女子,又该怎么赏合适呢?” 女子的封赏跟男子不一样,不能为官,只能赏金银,当然也是有封号的。 定远侯昂首道:“能献出这种巧夺天工的宝物,是对社稷有功。 微臣建议,皇上应该给于封号乡君,昭告天下以示鼓励!” “乡君”二字一出,众人哗然。 其余几个对金湛不满的大臣也纷纷出言:“微臣附议!” 只要作坊东家受封,也就坐实金湛抢功之罪。 大殿上又是一阵喧哗。 金湛脸皮紧绷,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露出一丝笑容。 虽然同为请封,身为官员,金湛只能为妻子请封四品诰命夫人。 皇上主动封赏就不同了。 皇上亲封的封号等级依次是长公主、公主、郡主、郡君、县主、县君、乡君。 乡君虽然是最低级,也比依附夫君的诰命强。 京城里诰命夫人很多很多,但皇帝亲赐封号很少,金湛当然想要安安成为乡君。 周成锦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定远侯果然是个明理之人,这主意好,应该昭告天下!” 赵王爷在朝堂上很少发表意见,此时应合自己,定远侯反而起了疑心:“王爷可是认识那个东家?” 赵王爷嘿嘿笑:“认识,当然认识,定远侯一样认识!” 第318章 霓裳乡君 定远侯冷脸皱眉:“王爷说笑了,我刚回京两月不到,不认识什么女东家。” 之前定远侯在外巡边,的确不在京城。 赵王爷眉开眼笑:“定远侯前天在小妾那里,就没看见一种新花样,没有这样玩过?” 他说着,两手在自己额前一捂,就像戴着一个物件,还将头摇了摇。 肥胖的身体就像是在耍狮子! 这是在干啥? 大殿上有人一脸莫名其妙,有人看出端倪抿唇带笑不语。 定远侯满是胡茬的脸上顿生恼羞:“王爷,这是朝会,不是你最爱玩乐的百花楼!” 自己昨天晚上将小妾像龟壳一样的罩罩顶在头上玩,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还说自己认识作坊东家? 肯定是自己前天陪小妾去东城巷子,买那胸前用的布壳子被王爷看见的…… 朝会上提百花楼,皇上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找了理由撵走自己弟弟,事情才接着往下说。 封赏是一定要封赏的,已经有定远侯提到乡君,皇上也顺势同意,金口一开,乡君的封号就定下。 只是在崔业说出作坊东家是谁时,定远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那东家竟然是金湛的妻子! 搞了半天,自己绕了一圈,还是在替金湛说话。 定远侯心里后悔不已,怒瞪向那几个鼓动自己出头的官员。 但那几个人也是脸色惶然,就知道自己几人都被崔业和王爷耍了。 此时他想要再说这不算数已经迟了,皇上下旨让礼部作绢书封赏。 封赏乡君,除去绢书,乡君还有一套冠服仪制:珠翠冠,大红衫,孔雀褙子、翠文霞帔。 以后安春风每月也可以领俸银二十两、禄米二十斛,跟金湛的工资持平。 等金湛带着吹吹打打送圣旨礼箱的礼部官员回金府时,官帽胡同整巷沸腾。 安春风都惊住了。 福伯更是喜得道都不够他一人走,像螃蟹一样斜着跑。 安春风一番手忙脚乱的穿戴整齐,再摆香案接旨,听到宣旨结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让金湛献出扎鞋机,只为换取谎言戳穿后,皇上的处罚能轻些,怎么给自己弄来一个乡君。 乡君虽然不是皇室宗亲专用的封号,但也是非常特殊的名头。 跟着金湛过来观礼的还有崔相爷。 送走礼部官员和宣旨太监,崔相坐在金府前堂神情和蔼可亲道:“霓裳乡君不用客气。” 崔业浸淫官场几十年,早就将平易近人练得炉火纯青,再加上跟安娘子是熟人,此时一句霓裳乡君喊出来,自然无比。 安春风对他道谢:“今天还是要多谢崔相帮忙。” 霓裳是皇帝给安春风赐的封号,她很喜欢。 霓裳是漂亮的衣服,安春风给民众带来的便利也是衣帽鞋袜。 皇帝所赐贴切,但安春风有些且喜且恼。 因为这名字跟曾经看过的某电视剧人物重名,好在这里是大梁朝,没有人来指责她。 对崔业,安春风还是很尊敬的。 除去以往交情,今天在朝堂上的事金湛已经说了。 当时被定远侯出来横打一茬,若不是崔相灵机一动,将计就计。 自己别说能得乡君封号,恐怕得到四品诰命夫人封赏后,夫妻俩都得再当一次笑话。 崔相很是开心,金湛跟他关系不错,虽然官职低在朝中力微,但能让他得到很多消息。 现在安氏能得乡君封赏,以后也是一大助力。 第一件事就出来了。 皇上要自己这个左相多留意民生,帮乡君完成任务。 “霓裳乡君,安氏服装作坊制作军服冬衣,可是有准备了?”崔相自觉跟安春风商议公事。 安春风笑:“崔大人,服装作坊是玉嬷嬷在管,我只挂了一个名,其中进程还得询问那边管事。” “是玉娘……在管服装作坊?”崔业有些哭笑不得,心情也复杂起来。 既然是玉娘在主管服装作坊,自己以后就可以堂堂正正到梨花巷,不用再走后院夹壁小门。 玉嬷嬷跟他育有一女,十二年过去他才知道,还是因为遇上麻烦才认父。 这一年多来,崔业每次去梨花巷,只在跟金大人同行时能走正门,其他时间都是从后面夹壁进出。 在安宅玉娘都是温柔礼貌,没有刻意挽留,也没有谄媚逢迎之举,更没有提及过崔家事。 除去最开始那三千两银子买地造房,其他时间玉嬷嬷就没有再接受过自己的银钱,在一起只是谈些诗词感悟,一如当年在教坊司的高傲花魁。 他将玉娘当成自己的知己,外室这一词两人也是没有提过。 没想到有一日得皇上指定协助军服生产,自己跟玉娘会共事!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见到缝纫机,自然就上元节时说让安氏作坊加工军服衣料的事询问户部尚书。 所有人中知道金湛和安氏服装作坊关系的不止皇上,还有户部尚书。 从崔相说出这安氏名字时,他就知道自己要被骂了。 此时被皇上询问,户部尚书勉力解释道:“以往军服都是在工部制衣局所做,自有规章,现在要拨给一民办作坊,各方还需要调度调配。” 这就是在明晃晃还没有动,皇帝脸上挂不住,勃然大怒:“朕在上元节说过的话,到现在已经三月还没有调拨完,户部究竟藏着有多少臃蠹之人。” 立即让崔业协助此事,再敢拖延,严惩不贷! 第232节 对皇上的怒火,户部尚书默然承受。 在衙门里,每一样有油水的差事早有定数,突然被人横差一脚,肯定不行。 金湛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武官,安氏服装作坊更是连名气都没有,户部没有放在心上,只需要拖上一拖,误了差事就跟户部无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一架铁器,引来皇上雷霆之怒。 从崔业口中,安春风知道自己是女主光环附体,又在钢丝绳上走了一圈。 之前户部派人来看过,还交代出制间整改,可渐渐没有了动静,就连说好要提前教授制衣的匠师都没有来。 她只知道户部拖沓,能在三月将布料安排到位就满意了,没想到户部的意思是将此事拖黄。 违抗圣旨是要被罚的。 现在被皇帝追查,连老底都翻出来了,立即由户部派送下单据,通知安氏服装作坊凭票去户部库房领布。 安春风受封乡君,金湛是喜忧参半。 他担心以后皇宫中有什么仪式,安安作为有封号的贵妇就要前去。 以太后对安安的不喜,恐怕还会生出事端。 此时已经是晚上,卧室里灯烛明耀,炭火融融。 第319章 叶青入赘 安春风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头发,听到金湛的担忧,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在太后她们那些贵人眼中,我这个乡君就是端上桌的一坨粪,她们看着就恶心。 但凡我在,她们躲都来不及,哪里肯跟我坐在一起吃饭说话。 你若不信就等着瞧吧!明天没有人会来祝贺,只能躲在门后瞪眼大骂!” 安春风受得封号,按理明天会有人递帖子来道贺。 但她也清楚,自己在秋凉宴上跟几个贵妇翻脸,本来是“查无此人”。 可现在受封一事传开,那就是在那些贵人脸上抹灰,在饭里掺沙子,心中的怨恨嫉妒就可想而知,京城里必定又是酸气冲天。 自己跟金湛就是官场和贵妇圈里的异类,除去几个有交情的,其他人就免谈了。 听到安安这样贬低嘲讽自己,这也是事实,金湛凑过来低声道:“也是我没有一个好的官职,不能给你撑腰。” 安春风笑着抬手在他眉间一点:“这种后宅妇人之间的事,你再是武艺高强,也护不了我。放心吧,我自能应付的。” 金湛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妇人,哪里还有曾经的仓皇可怜,忍不住道:“以后我就刀剑不入,只用这一身臭皮囊护你!” 安春风听出一丝不对劲来。 大梁女子以夫为天,自己如今是皇上亲封的乡君,论起来社会地位来比他这个武官还有体面,甚至还更胜一筹。 难道是他有了失落? 安春风转身,两只手攀住金湛的肩膀,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语气坚定说道:“你我是夫妻,我希望以后是绝对信赖你,不是事事依赖你。 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能及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帮助。 不是我像菟丝花一样需要攀附在你身上生存。 而且,在你有危险时,我也有能力帮你,不用悲伤哀怨的束手无策。” 金湛沉默…… 片刻后,他伸手将安春风完全搂入怀里,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处,蹭着她脖颈上细滑的肌肤,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涌动的热流,声音暗哑:“安安,你就是我的命!” 安春风感觉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她想看看金湛的脸,却被他吻住。 唇齿纠缠着,激烈而热情,两人都在急着想证明什么! 滚进松软的被褥里,衣衫一件一件抛出来,直到坦诚相见。 就在热血沸腾时,金湛却是停住,他只一遍遍亲吻着身下的人,爱抚着她的脸颊喃喃细语:“我的!安安,你是我的!” 他语气甜腻至极,眼中带着笑意。 安春风脸颊飞红,闭上眼紧紧抱住男人强壮的身躯…… 如今正是三月,桃花红,杏花白也比不过此时的春色满屋。 第二日安春风浑身倦怠,睡到日出才被采青叫醒:“夫人,外面有人递帖子!” “让她们进来就是!不用麻烦!”安春风抱着枕头眼睛都睁不开。 她猜能来金府的也就是玉嬷嬷和荣雪,没其他人。 给皇上送过礼,没有了生子的顾忌,昨天晚上两人就有些肆无忌惮。 一夜荒淫无度,金湛已经去了衙门,她还困着。 采青急了:“夫人,你还是快起来吧!有五个帖子,都是要登门拜访你的!” “啊!五个……帖子!”安春风终于是醒了,腾的一下坐起,这才反应过来玉嬷嬷她们来是不用帖子的。 被子从她肩上滑落,露出胸前深深浅浅的吻痕。 采青脸一红,自从夫人成亲后,她已经对这些痕迹见怪不怪了。 作为一个婢女,她只为夫人和金大人感情好而高兴。 安春风失算了乡君这个封号在京中贵妇的地位。 各府主母们可以背地里瞧不起她这个二嫁的庶民,但不能瞧不起皇上的圣旨。 于是虽然没有人亲自道喜,但管家们却是流水般登门,笑着送来的礼也都是货真价实的。 福伯以前只是一个小吏家的下人,好在跟着金湛也见过世面。 现在家里主母又是乡君,此时面对二品三品官员的管家们抬头挺胸,把自己的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家里有福和宁老二他们应酬,安春风带着黑豆就去南城。 昨天金湛还说了,在朝堂上,皇上当场让工部大量制造扎鞋机。 进献时,安春风就考虑过工部生产官靴军服所用,但这不影响自己的生意。 因为更精细的缝纫机正在一次次完善中。 铁匠铺里,毛铁匠还不知道夫人受封乡君的事。 在得知自己打制的机器被皇上当成祥瑞收下,还给自己这个工匠一笔赏银,激动得跑到街道上,对着皇城方向就开始磕头。 其他几个一起签约的铁匠知道后,也是喜不自禁。 安春风给他们也有一笔奖赏,虽然比不上毛铁匠的银钱诱人,但也说了,只要用心忠诚,以后银钱不会少。 毛娘子也是乐滋滋的,不过她的神情就复杂多了,不停看看叶青,又看看自己两个女儿。 终于等到安春风给每个铁匠都发了赏银,她将人请到后院正屋。 看着有些紧张的毛娘子,安春风笑着道:“毛娘子,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当初我可是说过,你家遇上麻烦都不用担心的。” 毛娘子咬了咬牙,将屋里的大双小双两姐妹赶出门,转身径直就跪在安春风面前:“夫人,奴有事想求你作主!” 当初毛铁匠跟安春风签下二十年身契,家里毛娘子和一对双生子并没有签,只是干活计工,算不上奴仆。 此时毛娘子不仅跪下,还张口就要自己作主,让安春风眉头跳了跳:这是要给自己出难题了? 安春风让毛娘子起来,依然笑道:“毛娘子,只要是律法之内的事都可以讲!” 毛娘子连连点头:“夫人,奴要说的是……是想让叶小哥入赘我家!” “入赘?” 安春风的眉头微蹙,脸上笑容僵住。 入赘在任何时代都不是小事,自己不能随便替人做主。 叶青虽然没有其他亲人,但他跟金湛情同兄弟。 曾经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如今又是自己这个乡君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 以后随便就可以置办起宅子,成为一家之主,不用入赘女家,丢了自家姓氏香火。 这种事,不说叶青会不会答应,就是金湛那里恐怕就难过关。 第320章 双双要选 毛娘子也是稳重人,知道说这话不妥,此时满脸通红。 安春风稳了稳心神,重新心平气和道:“毛娘子,你这话可跟叶青说过?” 毛娘子捏紧自己的手,使劲摇头:“没有,夫人,奴知道这事不该提,就没有给其他人说过,就连毛师也没有提。 只想先跟夫人商量,想请夫人作主。” 毛娘子聪明,知道先找自己商量。 既然没有在叶青面前乱说,安春风的心情放松下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叶青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要是寻常人家,入赘也不错,只是我家大人一直将叶青视为兄弟,他定不会应允此事。” 毛娘子神情一暗,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结果,叹息道:“我就只生下这一对女儿,原本说过要留一个在家招婿入赘,可现在那两个不争气的……”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捋捋清楚!”安春风像是听到话里有什么:“什么是俩不争气的?” “唉!也不瞒夫人,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她们俩都喜欢上叶哥儿。我、这让我怎么开口!”毛娘子捂脸。 “毛娘子,你刚才说让叶青入赘,就是因为大双小双姐妹俩都喜欢他,还要……一起嫁?”安春风试探着问。 毛娘子点头:“我知道,以叶哥儿的条件入赘是为难他。 我家原本是要留小双招婿,可是不知整的,小双喜欢上叶哥儿,就说跟大双换一下想出嫁。 结果大双也说喜欢叶哥儿,现在是姐妹俩都喜欢叶哥儿,还说一起出嫁……” 说到此处,她眼圈红了。 作为女婿,叶青各方面条件都是好的。 第233节 要是叶青不能入赘,两个女儿嫁出去,她夫妻俩就要膝下无子! 现在毛娘子就想,若叶青同意入赘,哪怕将姐妹都嫁给他,女儿女婿都在身边,她是愿意的。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将心里惊叹压下:叶青还有这桃花运! 大梁朝男人娶妻纳妾是常事,叶青若是娶俩也不会违反大梁律法。 可是入赘加娶俩……信息量有点大,此时安春风还有些消化不良。 而且还只是毛娘子的个人想法,不能随便决定。 安春风考虑再三,给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毛娘子,婚嫁之事还得他们自己愿意,你最好是问清楚大双小双。我呢,也看看叶青和金大人的想法。” 毛娘子顿时喜不自胜,对着安春风连连行礼:“那就多谢夫人了!” 那对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穿一匹布的衣,穿一根线的鞋。 每天洗衣做饭、纳鞋绣花,不抛头露面,不高声喧闹,是规规矩矩的大梁女子。 若是娶为妻子,也是贤妻良母。 可一来就是两个,以安春风这个现代人的思想,有些难以接受。 此时的铁匠铺里,叶青正跟毛铁匠测试着刚打制的新机。 也不知道是大双还是小双,端着茶水进去给两人喝。 叶青接过一饮而尽,弄洒了一些水在衣摆处。 小姑娘赶紧抽出自己的巾子要替他擦干净,吓得叶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一会就干了!” 毛铁匠端着茶呲溜喝一口,淡定道:“大双,叶哥儿的衣服脏了,你去把爹的衣服拿一件过来。” 大双低头称是,连忙去后房拿衣服。 等人走后,毛铁匠才道:“叶小哥,我家这个大双你觉得咋样? 叶青红了脸讪讪道:“大双温婉贤惠!” “嗯嗯,我也这样想的!” 毛铁匠把茶盅放在旁边,正想说话,门外又进来一个小女娘,手中端着热水盆:“爹爹,叶大哥,我做了糕点,你们洗手就可以用一些。” 毛铁匠看看自己这几天月来,一天洗八遍,老茧都快泡没的手,笑呵呵道:“好,洗手!小双,今天又吃绿豆糕吗?” 小双抿唇一乐:“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对自己俩个女儿的心思,毛铁匠是心里清楚,他也很是满意这门婚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叶青只是一个人,怎么分? 难道……他想想又觉得自己说出来就要被媳妇骂,又把那念头丢开。 反正他也看得出来,叶青对两个女儿都一样。 在毛家,安春风用过茶水点心,就跟叶青回金府。 这一天她自躲出去了,福伯在家累并快乐着,登门送礼的络绎不绝,一直忙到傍晚才安静下来。 看到主母回家,他又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喜滋滋迎门。 “福伯,今天辛苦你了!”安春风见到福伯脸都快笑抽了,也感觉有趣。 福伯挤出满脸褶子:“不辛苦,不辛苦!夫人,那些礼盒都已经放进后房,礼单册子在这里,要不要去看一下?” “不用看,福伯只要捡拾好就行,以后也好对着那些单子回礼!” 安春风对这些事看着就头大,以前在梨花巷都是玉嬷嬷在打理,现在她就推给福伯。 “好好,我这把老骨头就再累几年!”福伯感觉自己心情舒畅,身体也越来越好了。 趁着金湛还没有下衙,安春风就将叶青叫到前厅,仔细询问他跟毛家姐妹俩的关系。 其实之前也为此问过,叶青说不敢多想。 现在毛娘子想将他招婿入赘,还要将两个女儿都嫁他,平时里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安春风得帮他捋一捋,究竟是喜欢贤淑的大双,还是活波的小双,或者是喜欢俩个。 坐在桌前,安春风仔细打量着叶青。 想看出这小子哪里来的魅力,一下就迷住两个女孩,还都要非他不嫁。 叶青比金湛小两岁,长得细眉细眼,皮肤是天然的白净。 但他也是当过统领的人,虽然比金湛少了些气宇轩昂,从外型上看也不失是好郎君。 尤其是以他现在跟金湛夫妻的关系,以后前途无量,更是丈母娘眼中的金龟婿。 前些时日一直有人提亲,但都被叶青拒了,难道真的是跟毛姑娘们有关? 叶青在铁匠街就心神不宁,此时见安娘子莫名其妙盯着自己看,他不由有些心慌:“夫人是有事要说?” 安春风笑得高深莫测:“叶青,你的本事不小啊!想好什么时候去跟毛家小娘子提亲了?要不要将俩个都娶进门?” 叶青脸顿时一红:“夫人,别开这种玩笑!” 第321章 嫁娶 眼看金湛就要下衙,安春风也不再跟叶青打趣,直接道:“这些时日为了打制机器,你跟毛铁匠一家相处长久,有什么想法没? 我只去过几次,都看出大双小双对你有意,你就别再说什么没想这些事的话了! 若是真的没想娶媳妇,以后就不能再去毛家,给人家添烦恼。” 既然毛娘子已经提到亲事,叶青这边还没有定心,那就别再去毛家让人误会。 叶青知道夫人从来不管闲事,话已经说到这,那就要说个结果。 从内心想,他对毛家姐妹都是喜欢。 大双温柔体贴,给他做衣做鞋,虽然用的都是毛铁匠的名头,可衣服鞋子都是他的尺码。 小双虽然毛躁了些,但活泼可爱,所以毛家想要留在身边招婿入赘。 情爱一事上,叶青不是木讷的,他脾气温和,很容易就被女子喜欢上。 再加上对张婉儿用过心,有些话不说他都知道。 叶青抿唇沉默片刻,才道:“大双小双都很好,我……我答应湛哥儿只娶一个!湛哥儿也只有你一个妻子。” 安春风看着叶青陷入沉思,心里生起一个猜测。 叶青是少年时跟金湛认识,也是跟金湛从小一起长大,心里对金湛这个兄长有些盲目崇拜。 或者说金湛对他的影响太大,大到能左右他自己的思想。 安春风都怀疑,当初叶青一眼就看中张小娘子,是不是心中潜意识在替金湛收拾烂摊子。 毕竟当时金湛被福伯逼着相亲,他就主动顶了缺,也认真的跟张婉儿谈恋爱。 可到张小娘子犯错,金湛要他退亲,他就断然退亲,连差事也可以不要。 现在金湛只娶了一个妻子,他面对毛家姐妹的爱情就无法选择了。 想通这一点,安春风有些哭笑不得,就连谴责叶青优柔寡断的话都说不出口。 毛娘子也说了,叶青对姐妹们是一视同仁,没有失礼的地方,也没有多礼。 就是这样的女婿,才让毛娘子产生了姐妹同嫁的念头。 安春风决定赶紧问清楚叶青的真实想法,是娶俩还是只娶一个,还有那入赘的事。 要是等到金湛回来,恐怕他一句话就会决定叶青的终身幸福。 面对安春风,叶青还是说了实话,他喜欢毛家的家庭气氛。 毛铁匠每天打铁虽然累,可身边妻女围绕,端茶倒水,关怀备至,那种感觉跟有下人奴仆的不一样。 叶青跟金湛不同,虽然都是从小就没有父母,但叶青是曾经有幸福家庭的。 只是十年前京城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瘟疫,父母务工染病,正好金湛租房子住在叶家,叶青就一同被福伯抚养长大。 现在他憧憬有父母双亲的生活很正常。 至于入赘和娶俩,他又在犹豫。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这里是大梁,法律都是支持的。 安春风只需要知道他对姐妹们都喜欢,毛家父母也同意就行。 而且,叶青脾气好,管理厂子有耐心,他很适合跟毛铁匠做搭档,成为一家人也顺理成章。 等到金湛下衙回来,吃过饭,心虚的叶青就借口累了躲进自己房间。 在衙门接受同僚下属一天轮番恭贺,只想跟自己夫人好好温存的金湛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等到大家都回屋休息,安春风才将叶青娶妻的话说出来。 刚开始还好好的,金湛说毛家女儿嫁给叶青还行,虽然只是工匠的女儿,但都是平民良籍。 他跟叶青都曾经是普通人,大家从底层草根爬起来的。 金湛还是罪犯之子,自然没有门第之见。 但在听到安安说要入赘,金湛就蹙起眉头:“那不行,叶青家里就他一根独苗,父母坟前还需要他上香祭拜,若是入赘他家,以后九泉之下还怎么见父母。” 安春风张张嘴,她想说只要生活幸福,这些都不用太过计较,何况金湛自己还是跟母姓。 但她不能说,金湛改母姓是为了隐藏身份蒙蔽仇家,替自己一家找回公道。 若是能回到最初的童年改变命运,金湛肯定愿意延续父亲的香火。 想想毛娘子说她家想留有后人,叶青也喜欢毛家气氛,安春风没有再提入赘,只笑着道:“你应该问问叶青的想法,万一他喜欢毛家呢?而且毛娘子夫妻也很喜欢叶青。” 金湛没有再反对,只斜靠在枕头上,手中把玩着安春风的那把如意金耙子,沉默片刻道:“叶青的父母临死时,拜托过我要好好照顾叶青。” “叶青应该是喜欢毛家的。” 金湛了解叶青,他从知道毛家夫妻俩的恩爱和护犊情深,再见到毛家女儿给叶青端茶递帕子,就知道这样的家庭对叶青有很大的吸引力。 第234节 想到这,他翻身下床,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安安,你早些睡觉不用等我,我去叶青那里,跟他聊聊!” 与此同时,毛家也关门在商量这事,毛铁匠自然是同意女儿嫁给叶青。 大双小双姐妹俩也愿意同嫁,她们经历过差点被人抢走的事,姐妹俩都不想再跟陌生人接触。 叶大哥很好,又能一直跟爹娘在一起,不怕别人欺负。 很快,叶青的婚事就这样说定,不是入赘,而是娶妻,将姐妹俩都娶进门。 说是娶媳妇,其实是金湛要在铁匠街给叶青买地皮修房子,让毛家夫妻俩都搬过去住在一起。 还约好等到成亲后,小双生下的孩子姓毛,大双的孩子姓叶。 毛娘子和毛铁匠没想到金大人会这样通情达理,高兴自己能同时有孙子和外孙,还能跟女儿们一起生活。 以后叶青管理服装厂,毛铁匠替厂里打制机器,母女三人则负责家务活,一家人其乐融融。 面对成了乡君的母亲,休沐日回家才知道的金牧野呆了。 他看着那一套属于乡君的华贵制服,呵呵傻笑:“娘,你掐我一下!” 安春风在他脸上轻轻一拍:“傻儿子,你看,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她的鸡汤又开始了,这富贵来得突然,自己都晕乎了,牧哥儿这样的孩子很容易就忘乎所以。 金牧野呆愣愣的点头:“娘,这一下我以后不考上状元,都不敢回家!” 他心中压力突然大了。 家里的娘和继父、老师都不是一般人,自己若是不上进,他自己都感觉丢脸。 安春风笑:“怎么这样说话?你才八岁,可别让自己累着。” 安春风虽然知道金牧野是重生,可在她眼中依然是个攀在墙头对自己招手的孩子。 金牧野呵呵傻笑:“娘,我一直都八岁!” 他实在是太喜欢娘和继父了。 第322章 接受现实 陈老夫人,黄御史夫人是在安春风受封后第五天登门的。 在京城这些时日,陈老夫人穿着打扮已经合了潮流,就是一开口,依然是浓浓的方言和爽朗笑声:“指挥使夫人真是好样的,我老婆子可是听槐子说了,夫人弄的那机器可以做衣服鞋袜,比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快,而且也不差。 哎哟,怎么不早些遇到夫人,早些有这种鸡,女人们也能晚上多睡一阵觉了。” “想以前年轻时,我凑在火堆边熬夜做鞋做衣,打瞌睡差点栽进火里。” 旁边黄御史夫人也笑:“时不误人,现在也不迟。” “我们今日才来拜贺,还望指挥使夫人见谅,是想到前两天你要待其他女眷,就不过来添麻烦。” 指挥使夫人要忙着待客,她们也不想跟其他人缠在一起。 安春风抿唇一笑:“黄夫人,知道你们不会来,我也早躲出去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是一路人就走不到一起,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安春风顺便问起陈槐婚事。 陈老夫人微笑道:“槐子在找牙行重新看房子。 徐亲家他们体谅槐子刚入官场,现在买不起房,成亲后就凑合着在官属院里住。 我说至少要赁一处干净清爽的小院子,小夫妻走动起来也方便。” 京官们不可能人人都能买房,自有衙门准备的宿舍过渡一下,虽然比那些平民住的宽敞,破旧总是难免,也就谈不上多好。 现在陈槐想买地皮买房,还想成亲,手中的钱肯定是不够的,只能先租赁院子成亲,以后再置办家业。 旁边,黄御史夫人只淡笑不语,她知道徐家陪嫁里有房契,店契,陈槐跟徐小娘子成亲就有现成的房子住。 但徐家家风清正,徐太常说:“士可杀不可辱,文人骨气当得诠。 再说,上无公婆孝敬,下无小姑妯娌磨心,只跟着夫君受些苦,夫妻同心协力渡过贫寒也是应该的。” 其实老清流和黄御史夫人心里都清楚:陈槐这样的年轻人最是心高气傲,当妻子能先吃苦再享福,以后免得跟夫君隔心,说起来也是清贫夫妻起家。 而另一边,安春风听到陈老夫人说赁房子,就顺带问一句可有中意的。 陈老夫人这次拉着安春风的手捏了捏,开心道:“牙行已经看中几处,正让槐子自己挑选。” 有金大人送去的百两银子,槐子租房摆家具不缺钱,她心里对安娘子夫妻感激得紧。 时间很快又到炎炎夏热,书院放了暑假,金牧野一早就带着金豆子去老师陈槐家。 他要在这待一天,再跟老师告假一日,因为马上又是六月十八,他的生辰跟娘一起过。 安春风也出门,她先去了梨花巷。 玉嬷嬷正跟几个管事安排事务,见她来忙道:“霓裳乡君来得正好,今天户部要我们去库房接料。” 在三月时安春风得了封赏,户部尚书也挨了骂,被拖欠的军服差事这才正式开工。 好在女工们做惯缝衣的活计,再加上这几个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练习缝纫机的使用。 虽然那几台机器根本无法跟现代的相比,使用时还需要两人帮忙展布,但在大梁人看来,速度简直就是奇快。 有前面的练习,哪怕现在时间耗费这样久,也有信心在年底入冬前完成任务。 听到玉嬷嬷叫自己封号,安春风瞥了一眼旁边那几个管事,里面除去小林子,都是陌生面孔。 知道这些都是刚提拔起来的新人,其中还有崔相插进来的。 玉嬷嬷出身教坊司,跟官府打交道还需要安春风的身份露面,于是她淡淡道:“好,玉嬷嬷,那就出发吧!” 户部几大库房外,除了库兵,还有户部官员。 唐景瑞坐在黑布伞下,监督着库卒往外搬运布料。 如今正是盛夏,哪怕他捧着凉茶酸汤,汗水依然湿了官服,可他脸上不见烦恼,只是一遍遍张望着库房外面的巷道。 终于,看见一架宽棚马车过来,他赶紧起身。 安春风跟玉嬷嬷出了车厢,唐景瑞笑得真实迎过去:“霓裳乡君、玉嬷嬷,料已经清点完全,你们可以验收了!” 对唐景瑞这个人,玉嬷嬷评价为唐家第一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是个当官的料。 此时见到跟唐家有仇的安氏,几乎就没有一点怨恨。 甚至在月娥那里,他也送去礼物赔礼道歉,因为严氏的果盘铺子生意还得靠玉嬷嬷。 严氏从萍姨娘那里接手果盘铺子后生意也变了。 她有钱有底气,上面也没有公婆管束,自然比身为妾室的萍姨娘胆大。 现在唐家什么都缺,她也是豁出去了,反正都沾上勾栏院的名头,一两银子的生意是做,十两银子的生意也是做。 严氏不满足百花楼每天分过来的果盘生意,居然让唐景瑞去找月娥求原谅。 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甚至还说愿意纳月娥进门。 月娥早就厌烦唐景瑞的庸俗,现在她每天过得充实,对男人避之不及,自然不会给人当妾。 这只是开端,最终结果还是求到玉嬷嬷出面,把京城几个红楼的单子全部拿下。 不光是每天的果盘,还有每天姑娘们头上屋里的插花。 唐景瑞和唐玉书在户部几个月也不是吃白饭的,弄到一些京郊的田亩册子。 绕过中人,严氏砸钱弄来一个马帮,直接去京城外的花农、果农手中买。 这一把就省下大笔成本,跟玉嬷嬷和安春风三人分账,每个人都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看在两口子不懈努力帮忙挣钱的份上,安春风和玉嬷嬷就决定放过唐家。 服装作坊的事又有崔相特意点拨过的,身为户部主事的唐景瑞自然是万般恭敬。 此时验货有小林子和带来的管事去办,玉嬷嬷和安春风走到黑伞下躲阴凉。 杂役给两人送上椅子和冷饮,身边丫鬟们持扇,倒是悠闲自在。 库房里,唐玉书正汗流浃背点着账目表。 在唐景瑞教导下,他也渐渐习惯做这些疲累又琐碎的事情。 或者说,从送走亲娘秦氏,唐玉书就已经心死了。 孙如意每天在家带孩子伺候男人,尽妻子的责任。 唐玉书也每天上衙当值,晚上再尽当丈夫的责任,过得深渊古井一样。 没有了心气,也就没有了胆子,哪怕他知道已经是乡君的安氏就在外面,唐玉书也没有去看一眼的勇气,他怕自己会悔恨得吐血。 等到安氏服装作坊的布料全部搬完,马车已经离开,外面库兵清理场地。 心神俱疲、几乎虚脱的唐玉书才从库房里出来。 唐景瑞什么都没有说,只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三弟今天做得很好!” 以后户部跟霓裳乡君接触的机会还多,唐玉书也要学会接受现实,别再生出幺蛾子。 第323章 两处新生别样红 离开户库,唐玉书没有再回户部交职,而是顺着街巷漫无目的走着。 他有太多的事需要反思,有满腹的苦水需要化解。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汗水流干了,泪水也流干了,只余下一个空落落的躯壳不知疲劳。 突然,一架马车从他旁边驶过,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咦,旋即就是喝斥:“停车!” 拉车的马训练有素迅速停下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跟骏马的动作一致的还有车厢里的宋含姝,她推开旁边侍女,跳下车就跑到路边唐玉书跟前。 “唐大人,你是唐大人?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第235节 这一天里唐玉书又气又热还累,走到现在已经中暑,此时两眼恍惚,听到有人喊自己,停足看了片刻才勉强认出眼前女子是谁来。 他抬手行了一礼:“下官唐玉书见过宋……”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软软的靠在巷墙上。 宋含姝刚刚还准备害羞回应,看眼前人突然倒下,她没有上前扶住,反而吓得连退数步。 等宋含姝反应过来,唐玉书已经躺在地上,她忙尖叫道:“快,快来人扶他上马车!” 车夫和伺候在旁边的婆子婢女也赶过来了,七手八脚将昏沉沉的唐玉书扶到一边阴凉处坐下。 车夫很有经验,见唐大人脸色青红交加,知是中暑,就解开他的衣领扇风透气,婆子也掐人中。 这几个下人虽然忙着救人,可没有一人说送进马车,宋含姝大怒:“你们没听到我说话,还不赶紧送进马车,再把我的酸梅汁给他喝一些。”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奶嬷嬷只让人去取来水壶,低声道:“姝娘,男女有别,唐大人是有中暑,但他一个外男不方便跟你同乘一车。我们最好还是想办法通知唐大人的家人。” 唐玉书此时双眼紧闭,神志不清,就连婢女给他灌水都洒落一半。 可依然面颊俊秀,双唇殷红,下巴上还有细碎的胡茬,破碎感十足。 宋含姝只看得肝肠寸断,差点掉出泪来,她想亲手给他喂水拭汗,可自己已经订婚,不宜跟外男接近,尤其是已婚男人。 再加上有嬷嬷婢女守着,宋含姝不敢有逾越之举。 此处已经是官员聚居的西城,时不时就有马车经过。 武安侯府的马车停在路中,也就引来其他人的围观,于是有人认出唐玉书来。 很快,唐玉书就被送回唐家。 听到唐玉书在半道中暑晕倒,严氏忙一面让人去找郎中上门诊治,一面请宋含姝进府。 对这个半道救回唐玉书的侯府小娘子,严氏是感激不尽。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唐玉书不是像往常一样坐车回来,而是出现在另外一条街上,还直接把自己热晕过去。 另一边,孙如意也是感激涕零,她是唐玉书的妻子,对宋含姝感谢是应该的。 尤其知道来的是武安侯府的嫡女,她就越发殷勤。 当宋含姝知道眼前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的女人就是唐大人妻子时,她简直是惊住了。 在宋含姝眼中,孙如意姿色平平,就连普通婢女都不如,活脱脱一个粗使婆子,怎么配得起风姿卓越的唐玉书。 孙如意不愧是伯府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深知这些贵女们最喜欢听的话语,她姿态放低,极显一个婢女的卑微下贱。 一番阿谀奉承之后,内心高傲的宋含姝对她释然,也愈发替唐大人不值。 不过唐大人……不,是孙如意这里她倒是可以经常来走走。 官帽胡同金府,安春风沐浴更衣,苗嫂子和采青就将她请去厨房。 在她面前是一个勉强成型,上面没有拉花的蛋糕坯子,虽然看着不完美,但香味浓郁。 安春风大喜,抱着苗嫂子哈哈笑:“苗嫂子,没想到你还真的弄出来了!” 临近六月,安春风也开始琢磨跟牧哥儿的生辰。 去年是时间紧迫,没有机会准备蛋糕,今年她就提前考虑。 身处物质丰富的京城,做蛋糕的材料不用费心就能找全。 毛铁匠打制了一套烘焙工具,黑豆当成人肉打蛋器,打出奶油和蛋沫,福伯又让人新做的土灶烤箱。 只是大家都没有经验,折腾半个月,苗嫂子和采青天天都快被甜香腻住时,还真的做出来了。 安春风亲自动手,用油纸筒装上奶油裱花。 等到金湛下衙,去上辅导班的金牧野回家,荣雪带着几个中药丫鬟被黑豆接过来,金府关上门开生日趴。 天气炎热,席桌就摆放在庭院的树下,白天有树荫遮蔽的青石地板,此时带凉意。 廊檐屋角到处都挂着彩色灯笼,这些都是订制的,拳头大小,里面再放着小小蜡烛。 前院当中是一个大大的走马灯,明亮灯光透过旋转的雕花漏空投射出来,到处都是抛撒的花朵灯影。 孩子们追着去踏灯影,满府都是笑声! 每个人都没有吃过蛋糕,金牧野动手切下第一块带着红枣的蛋糕,先规规矩矩敬给上首的金湛。 第二块则给了自己娘。 第三块给了情同姐姐的荣雪,这大半年里都是荣雪在照顾他。 旁边,培训一年的木莲玉竹她们开始吹拉弹唱,用笛箫筝弦奏起安春风唱过一次的生日歌。 这中不中、西不西,不古不今的生日宴,简直让安春风笑得肚子疼,又感觉无比亲切。 孩子们可喜欢这生日宴了! 不说金牧野和金豆子是如何的开心玩闹,就是荣雪都跟着拍手大笑。 安春风教寿星吹蜡烛许愿,但现代胡乱抹蛋糕的陋习没有说。 于是,金牧野不仅吃蛋糕,还要吃一碗长寿面。 平时最是严肃的金湛也很是给面子,他把金牧野切的蛋糕吃完了,还把安春风手中的蛋糕也吃了一半。 安春风吃了蛋糕,只感觉口中腻得慌,于是她端起一边放着的冷饮,可放到鼻端还没有喝,胃里就一阵翻腾。 这是消暑最好的菖蒲饮,她平时也很喜欢,现在闻着就想吐。 安春风赶紧起身离座去旁边,可才走到树下忍不住吐了出来。 满院的欢腾顿时安静,金湛扶住她的胳膊,替她拍背,着急道:“今天到哪里去了?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怎么好端端就吐了?是不是中暑了?福伯,快去请沈小郎中过来!” 安春风吐过就没事了,坐回席上,喝几口金湛递过来的白水,压住心里翻涌,笑着道:“今天去户库收了布料,又没受热,怎么会中暑。没事的,只是感觉那菖蒲饮子气味不对。” 第324章 有孕 听到主母说菖蒲饮的气味不对,苗嫂子和采青都紧张起来,大夏天饮子一不小心就变味也是有可能的。 可这是刚做的饮子,还特意用冰镇着,怎么会馊了? 她们俩赶紧端给饮子来闻,又问负责看守吃食的宁梅有没有贪玩疏忽大意,被苍蝇蚊子去扑过。 宁梅急得连连摆手,说自己一直拿着扇子没敢离身,肯定没有苍蝇。 安春风笑道:“不就是吐了点酸水,没什么大不了的,福伯也别去找郎中,一点小事让人笑话。” 她赶紧让准备出门找郎中的黑豆回来,还埋怨金湛胡乱说自己中暑,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安春风漱口后已经没有恶心感觉,吃喝正常。 金湛见她神情无异,只当是菖蒲饮不对,就让苗嫂子将桌上的饮子撤下,换成白水端来。 大家又欢欢喜喜说笑,金豆子还把自己拿手的翻筋斗展示了一下。 金牧野将他自己面前的一盘酸甜凉拌鸡丝端过来:“娘,今天这鸡丝嫩,味道不错!” 荣雪也道:“是呢!这是雪绒鸡丝的做法,跟平时的味道不一样。” 安春风笑着挟起一筷放进口中:“那就尝尝……”下一秒她的脸色大变,都来不及起身,转头就吐了,而且这一次吐得有些厉害。 这一下,满院的人都慌了。 黑豆转身就往院外跑,沈小郎中的家就在同一条胡同里。 金湛不顾安春风身上溅到污秽,一把起到廊下的凉榻沙发趴着,替她拍背顺着气。 金牧野急了,他刚想上前就被金豆子拉住:“牧哥儿,你上前去没用,还是让苗嫂子她们把桌子撤下去。” 今天是牧哥儿的寿宴。 饭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主母生病,肯定没办法再吃,金大人在照顾主母,牧哥儿得管起事来,宴席是否结束还得他说了算。 金牧野忍住烦躁对苗嫂子和福伯道:“全部收下去吧!再烧些热水备着。” 荣雪已经跑过去,蹲在旁边静心把脉。 她学医一年,虽然只当自己的爱好,也没放松过,时不时就去服装作坊给那些生病的女工把脉,再对着医书查验病症。 此时,她第一时间就摸上安春风的脉象。 那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安春风喝了几口水又缓过来,看着荣雪还一脸紧张的给自己诊脉,她笑着道:“雪娘别这样紧张,我可能是中暑了,歇歇就好!” 荣雪诊完左手诊右手,听到安春风的安慰也不见松快,反而越来紧张,喃喃道:“怎么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金湛皱眉。 荣雪呢喃着:“滑脉往来前却,流利辗转,替然如珠之应指。 这是说滑脉的脉象可以见到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在病症中多为痰湿,食积,实热。也是女子身怀有孕的症状……” “啊!”金湛愣住,转瞬就是狂喜:“安安,你是有孕了!” 安春风也是既惊又喜,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真正要体验当妈,可她对荣雪的话多少有些不敢相信:“雪娘也是第一次摸到孕脉吧!会不会出错了?” 入夏后她胃口不好,又要忙生意,就连月事推迟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还有些不敢确认。 荣雪却道:“作坊里的庆娘子和路娘子都是孕妇,我摸过。” 服装作坊里面近百的女工,有那种怀孕也来做工挣钱的,荣雪专门去摸过几次。 此时她摸到安姨的脉像,马上就知道是孕脉,只是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她又摸不出来。 此时福伯知道是喜脉,不管雪小娘子说得对不对,他都是欢喜得不行。 一溜小跑到府门口张望黑豆请郎中过来,又忙不迭招呼苗嫂子和小丫鬟们小心搬桌子凳子,别摔碎碗碟招来晦气。 金湛紧紧抱着安春风不放,还是采青提醒他该给夫人换衣。 “哦!对,对,该换衣服。等一会沈小郎中就要过来了,再让他仔细看看!” 金湛有些语无伦次,成亲大半年,最初两月是害怕怀孕,现在他是天天都盼着有孩子。 可又担心荣雪一个小女娘,只看过一年多医书,诊得不准白欢喜一场。 金湛此时只感觉心浮气躁,再不能冷静思考。 沈小郎中几乎是被黑豆扛过来的。 他此时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胡乱套着一件半臂麻衣,长衫抱在手中还没来得及穿上,又气又急又臊得慌,口中喊着:“黑豆,你家夫人再是急,总得让我把衣服穿好,这成什么样了。” 第236节 他刚才在家正冲凉,没提防黑豆翻墙进来,扛着他就要走。 幸好裤子已经套上,要不然还得光腚。 福伯正等在门口,见黑豆用这种方法“请”到沈小郎中过来,忙赔礼道歉,又道:“沈小郎中先坐一坐,听我把事跟你说清楚。 雪娘已经诊过脉,说是夫人有喜,还请小郎中来确诊一下。” 黑豆一听是喜脉,顿时嘿嘿笑:“沈小郎中再诊诊!” 沈修瑾赶紧将衣衫穿好,顺道问着:“雪娘也在?” “是今天府里有宴,雪小娘子也过来聚会,没想到我家夫人吃着吃着就吐了。” 很快,宁梅从内院出来,请沈小郎中诊脉。 沈小郎中比荣雪瑾慎多了,同样是诊脉,他要安春风躺在凉榻上平静下来,双手左右一诊脉,就确定是滑脉有孕。 沈修瑾虽然年纪轻轻,可他的医术还是得到安春风和金湛的信任。 有他确认有孕,顿时金府上下都乐开了! 福伯脸都笑开了花,马上给沈小郎中封了一个大红包,还对一院的男孩女孩大声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赏!” 金府冷清这几年,还是夫人来了才热闹起来,以后就更热闹了。 金牧野紧紧抓住娘亲的手,他知道自己就要有弟弟妹妹,顿时眼泪差点哭出来。 就要有跟自己从一个娘肚子出来的手足骨肉,自己不再孤独。 前世悲惨的经历一点点在打破撕碎,离他越来越远,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金牧野迫不及待开始想给弟弟妹妹取什么小名了。 金湛狂喜之后,立即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安安怀孕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么在去年秋凉宴上,安安为推脱太后赏赐说的谎话就会暴露。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快一年,太后或许已经忘记,就怕有心人在太后面前故意提起。 金湛转头看向自己的书房,双唇紧抿。 之前不知道安安在哪里学来的街遛子话,说当小弟要日子想过得好,就要学会讨老大喜欢,有什么好东西只管往上送。 所以提前献出扎鞋机给皇上,还得了乡君封号。 现在又说若是太后要故意为难她,那就准备一出好戏。 第325章 推拒宫宴 等欢天喜地的牧哥儿离开,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安春风拉住金湛,微微一笑道:“就要当爹了,开心吗?” 刚才她自己推算应该是怀孕一个半月,预产期在明年的春暖花开之时。 自己有宝宝,家里会有变化了。 安春风心里清楚,金湛对金牧野很好,牧哥儿也积极回报。 可或许是因为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牧哥儿礼貌,金湛客气,始终有一丝生分。 现在自己有孕,一家人应该能更加亲近。 金湛反握住安春风的手没有出声,他只嘴角轻扬,将脸贴放在安春风完全没有变化的小腹上,行为已经表露出心意。 比起有孩子,太后那些烦心事已经不重要了,大不了自己带着妻儿老小外任,都不许谁搅乱现在幸福生活。 夫妻俩温情脉脉,院外的廊道里,荣雪跟沈小郎中站在一起说话。 有玉嬷嬷这两年时间教导,四个小丫鬟很是懂规矩,没有乱跑,就立在不远不近处虎视眈眈的盯着。 沈修瑾正问荣雪今天指挥使夫人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荣雪规矩答道:“安姨只吃了几口甜食,其他就是寻常食物,就是喝菖蒲饮子时吐过一次。师傅,有孕菖蒲饮能喝吗?” “咳咳咳!” 听到荣雪又叫自己师傅,沈小郎中心里一慌,顿感气紧,咳嗽着将话打断:“菖蒲饮子……石菖蒲具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化湿开胃的功效,可以消暑热胸闷,孕妇最好是不用。” “幸好夫人没有喝下饮子,也是孩子在保护自己。” “还有……我只能教你一些基础知识,你、你不用叫我师傅!” 荣雪记住孕妇不能喝菖蒲饮子,这事需要告诉苗嫂子以后不能再用菖蒲。 可听到沈小郎中不让自己叫师傅,她立即抿唇一笑脆声道:“沈郎中给我治脚,还教我医术,叫一声师傅也是应该的。” 从去年十里巷内涝共同施药之后,荣雪拿了沈修瑾的书籍和手稿学医,开始认真学习。 因为荣雪要来金府,两人时不时会见面,荣雪就自作主张认他为师,说话也是师傅长师傅短。 她已经十三岁,有玉嬷嬷两年精心调养,如今容貌长开,日渐美艳绝伦,此时抿唇微笑,灯影中灿灿若花。 沈小郎中赶紧将头低垂下,不敢看眼前女子的脸。 可低垂的脸还是涨红了,结结巴巴道:“还是大家相互学习吧!就好像你刚才说安……夫人的脉有什么不同,我就没有诊出来。” 因为荣雪是女子,服装作坊里又全部都是女人。 只要荣雪听到谁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去问症诊脉,那些女人也都会完全配合。 如此下来,荣雪虽然不开药,普通病症却看了不少,就连喜脉都诊过七八个。 她一年摸的女人脉,可能比普通郎中几年里诊治的女人都多。 对荣雪想专攻妇人病的想法,大家都是支持,除去沈小郎中的手稿,玉嬷嬷也找了不少医书。 崔相还在各地门人清客中,找到不少妇科名医书稿送去梨花巷。 荣雪虽然才接触医学,可术业有专攻,对妇科一面她博览甚广,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有沈小郎中不知道的地方。 比如刚才荣雪摸出安春风的喜脉有些异常,而沈小郎中没有发现。 两人默契的交流起心得来。 荣雪第二日回梨花巷,玉嬷嬷就知道了安娘子有孕的消息。 她没有亲自登门,只让小林子送来燕窝和人参,还自责让安娘子跟着自己大热天去了户库,差点惹出事来。 以后生意上的事安娘子就不用管,只需要在家好好养胎休息,等到秋凉之后再说。 牧哥儿过生日叶青没有在京,他跟着布商出去谈生意。 等他回来已经是十天后,得知夫人有喜,也是开心金府有了后人。 跟那些有老人的家庭不同,金湛没有长辈,安春风更是孤家寡人。 平时自在,现在安春风有孕就有些着急了,没有一个可靠的在身边,金湛喜忧得上衙都不安宁。 好在苗嫂子生过两个孩子,知道怎么安排饮食。 而玉嬷嬷担心安娘子这边缺了老人看顾,还是悄悄让人去宁家请来宁阿婆。 有对生育孩子,照顾孕妇经验丰富的宁阿婆住进金府,顿时人人都轻松下来。 虽然宁阿婆只能住半月指点苗嫂子,也让金湛感激。 宁阿婆却道,当初若不是金大人去固国公别院抓走尹世子,宁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清静日子。 安春风自然跟宁阿婆是亲亲热热,每天学着做孩子小衣小袜,听从宁阿婆安排,又雇来几个忠实下人。 转眼又到七夕节,安春风在府里接到太后懿旨。 这也是她受封乡君后,第一次接到宫中对命妇们的聚会。 金湛听着太监带来的口谕,脸色阴沉:“安安,我明天去宫里禀明皇上,请求免除你的问安!” 说起来,安春风受封乡君之后就应该进宫去给皇上太后谢恩的。 正如她所说,太后不喜看见她,受封也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大家都不提谢恩。 可这一次七夕节,太后没有去赵王府摆什么秋凉宴,而是要在宫中招见各位命妇。 安春风作为贵妇圈里突兀出现的一朵奇葩,出现在王府已经污了众贵人的眼睛。 若是再进宫,那就是众矢之的,明摆着就是鸿门宴,一定是不能去的。 不说她不想再跪来跪去被人嘲讽,就现在肚里有孩子,也不能被人折腾。 听到金湛要去皇上面前请假,那必然是要将自己怀孕的事说出来。 以有孕在身,胎未稳不宜出门为由推脱宫宴没毛病。 太后再是对安春风不悦,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弄出残害臣工子嗣的名声。 只是这事一旦传开,以赵王爷为首的那几个赌徒就要嚷出来,弄得满城风雨的,毕竟金湛“行不行”的赌约还没有结束。 虽然可以当清风拂面一笑了之,但这种事总归要伤金湛在民间的声誉。 对这种后果,安春风在成亲时就准备好补救措施。 现代人玩娱乐八卦,从来都不是硬封,那样只会弄出一些更难听的话。 最好的方法是一件事上热搜,就爆另外一件事来压住。 在娱乐匮乏的大梁朝,这种事就更容易了。 安春风摸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面露微笑问道:“你安排的戏班那边怎么样了?若是排练到位,可以在七夕节那天开唱。” 说起戏班,金湛露出一丝轻松:“红雀班主说随时可以出戏,那就在七夕节放出曲目。 安安,你认为这样民间不再谈论我们的事,而且太后也不会再赐婢女?” 第326章 消息传开 上次太后赏赐宫婢,安春风用一句“不行”的谎言拦住,还讹了太后一千两银子。 现在有孕暴露,若太后心生怨恨,借着安安有孕不能伺寝为由,再提赐婢之事,就没办法再推了。 身为太后若真是小肚鸡肠到这种程度也就少见的。 第237节 安春风只是未雨绸缪,她不想再弄得慌慌张张。 去年牧哥儿生辰,安春风带着孩子们在书店买话本子戏册子,差点被教导主任陈槐抓包,就动起印刷戏本子的念头。 这一年里她慢慢将《新白娘子传奇》整理出来,还让月娥按照赵姐姐的剧情设定画了图,又找人用剧情做成各种绢人和绣品。 金湛对京城中各行熟悉,年节时献了“祥瑞”后,就找到一家没有名气的小戏班,签下三年契约就开始排练。 现在金湛说已经可以上台,安春风立即信心十足。 “太后皇上肯定不会赏赐,而且我们还能赚上一笔钱!” 大梁朝的戏剧都是固定曲目,不光是剧情唱词需要编排,就连戏服头饰道具都需要设计。 耗时耗力耗钱,也只有大戏班才能做成,一年也难得出一折新戏。 安春风的话本子让小戏班大开眼界。 这种戏不成戏,唱词如小曲的新鲜本子都不需要添置戏服,直接几个人穿着寻常服装就可以。 甚至都不需要戏台,屋里、院里站着走着就可以唱,可以说。 安春风相信,这部电视台年年播放,几乎家喻户晓的电视剧,可以将大梁朝京城炸个底朝天。 而且,到那时人人口中对着坏人婚姻的“法海”喊打喊杀,谁都不想冒出来讨骂。 太后皇上若是聪明,应该不会在这当口插手臣子后宅了! 金湛在七夕之前的一次朝会后,单独跟皇上禀明霓裳乡君有孕,无法入宫赴宴,请求谅解的事。 听到安氏有孕,皇帝呆滞片刻哈哈大笑:“辰哲,不愧你这些时日去寻神医讨方子,终于是有子嗣了!朕一定要恭喜你!” 金湛在正月跟安春风去城外找神医被骗,虽然破案有功,也让京兆府一众人很是取笑了一番,越发坐实他“不行”的事实。 这让皇上感叹内疚不已:虽然金大人又破一案,但堂堂男子没有子嗣,总归是人生一大憾事,就让太医给金湛开方子排毒调理身体。 现在突然得知乡君有孕,自然是惊讶,还以为金湛身上的毒性终于排除干净。 金湛不能说实情,对皇上的恭喜也面带焦虑道:“幸得皇恩浩荡,微臣命不该绝嗣。 只是乡君有孕后身体疲乏不堪,整日孕吐不止,进宫恐扰了各位贵人的雅兴。” 这就是小事。 金湛的子嗣来得艰难,又有“祥瑞”在前,皇上对安春风的印象也是极好的。 知道霓裳乡君孕吐厉害,胎相不稳,自然免了七夕节进宫问安的宴会。 皇宫就是一个大筛子,什么消息都能从不同渠道传出去,更何况金湛身上还挂着赌约。 他人都还没有走出皇宫,就被几个内廷侍卫在宫门拦住。 “金大人好有本事,毒已清除都没给兄弟几个透个信,害我又去加了五两银子!”输了钱的侍卫苦着脸,也不怕当面说出来让金湛不悦。 他们也是无聊,赌的是金湛什么时候生出孩子。 每过一个月就要兑一次赌金。 这人压的是两年之后才有子嗣,没想到现在有孕,让他亏了五两银子。 其他侍卫却是眉开眼笑:“恭喜金大人,贺喜金大人,兄弟们也庆贺安娘子喜得麟儿。金大人,什么时候寻个时间出去喝一杯!” 这几个人跟着安春风在逍遥山庄里放过火,救过人,那就是过命的交情,就连婚礼上都要来凑热闹。 现在丝毫不影响他们拿两人什么时候有孕下赌注。 金湛知道这些家伙是要讹自己一顿酒宴,他也大方,直接道:“几位兄弟知道金某不胜酒力,不能陪同畅饮。兄弟们只管找下值时间去心仪的地方吃酒,银钱记在我账上就是。” 领头侍卫一拍他肩膀哈哈笑道:“金大人豪气,那兄弟几个就盛情难却了。” 说着却是看向其他几个侍卫道:“听说百花楼里新来了美娇娘,哥儿个就抽时间去瞧瞧?” 众人哄然应合,眼睛却盯着金湛等他答复。 在百花楼里吃一次酒菜至少需要十两银子,相当于五品官明面上的半个月工资,哪怕皇宫内侍也不敢随便花销。 金湛却是面不改色:“兄弟们玩得开心就好!” 这是答应在百花楼给几个侍卫包场子了。 那些侍卫顿时眉开眼笑,把金湛勾肩搭背的送出宫门。 娶了一个会生金蛋的媳妇进门,银钱上金湛已经不再拘谨。 一年多时间里,余家木器店的“沙发”凉榻卖得火热。 所谓的梦乡床垫更是重金难求,安春风当初只要半成红利,现在每月进账也是丰厚。 而在梨花巷那边跟秋水玉嬷嬷的服装作坊生意,再加上严氏的果盘铺子生意,这些都是安春风的嫁妆生意,也是她的私产。 金府的收入就是城南的服装厂,有毛铁匠他们打制出机器,各种衣帽鞋袜的生意虽然薄利,架不住多销,如今都开始盈利。 不用再担心开支的金大人,交际应酬也就频繁起来。 很快,七夕节前,陈槐和赵王周成锦他们也知道霓裳乡君有孕。 周成锦跟那几个护卫一样将金湛敲诈勒索了一番,只有陈老夫人是乐呵呵登门道喜来的。 她从孙子那里知道安娘子有喜,马上找到黄御史夫人,打点起礼品送来。 同时随着两位夫人来的还有一个嬷嬷,五十多岁年纪,态度恭敬有加,上来就对安春风行礼。 黄御史夫人拉着安春风的手温声道:“这位嬷嬷是最擅长调理妇人生育的,祖传手艺,在徐家待了大半辈子,伺候了几房媳妇。要是你信得过,就让她随时过来瞧瞧!” 旁边陈老夫人也道:“安娘子放开心,老婆子也懂些调养,槐子还是我亲自动手剪的脐带。” 在这几个上年纪的妇人眼中,金大人跟安娘子都没有正经长辈,对这些事肯定不够细致。 安春风笑着感谢,心中感动莫名。 来到大梁朝,自己跟金湛的婚事虽然有太后添堵,这几位夫人还是真正关心自己的。 这个吴嬷嬷是徐家奴婢,送人过来也是徐家的一番心意。 毕竟现在安春风是乡君,女婿陈槐跟金府关系不错,徐家自然就想到送一个可靠的稳婆过来联络感情。 只是现在府里有宁阿婆在,吃穿用度上都有指点,苗嫂子和采青也是尽心尽力,自己行动方便,不用人围在旁边伺候着,于是就让吴嬷嬷过两月再来。 第327章 白娘子传奇 七夕节的前几天,红雀戏班悄无声息在寻常演大戏的庙会戏台开演。 因为这里是免费的戏台,自然也收不了茶水钱,想看的站在台下就随便看。 第一折 是“双蛇出世”,台上摆放用竹枝树杆搭成的仿真假山道具,一青一白两位女伶人戴着面巾妖娆现身。 随之就是戏腔歌曲《青城山下白素贞》: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勤学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台上通俗易懂的唱词,平易近人的服装,还有就是女伶人不再浓妆艳抹的装扮。 看腻了武戏文戏,突然看到是一出妖物化形报恩的新戏。 不同以往的喧天锣鼓,只有丝竹琵琶的清丽之声顿时将街上的人都吸引住。 第二折 就是经典的“借伞”。 虽然同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的戏,可憨憨的许郎君,温婉贤淑的白娘子,还有俊俏可人的巧丫鬟。 没有循规蹈矩的戏台动作,而只是简单揉和在一起,让人耳目一新。 “樾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欢乐悦耳,入景入情的曲调更是引人入胜。 第一天就唱这两折戏,时间不长,于是上午下午加晚上共反复演十场。 台下人越聚越多,上午看过的人下午又来,到下午散场时,每个人都哼唱着“千年等一回”离开。 后台边,红雀班主就被人堵住,那些茶楼纷纷来邀请去自己的戏台唱全剧。 这一出新剧才第一天就如此火爆,接下来定是大赚特赚。 红雀班主早就被金湛签下三年合约,以后的事根本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那些酒楼的掌柜东家只能失望离开。 其中不乏有人想砸银子买下剧本,也有想要动强把戏班子全部带走。 可有兵马司的人守在旁边,让他们看红了眼,也凉了心思。 第二日的戏同样是两折。 随着剧情一折一折的展开,来看戏的人就更多了。 “三生石上结盟约,双茶巷里结了亲!”许郎君跟白娘子在双茶巷的破屋里拜堂成亲。 台上唱腔婉转,台下人头攒动。 在戏台旁边一处长长的摊位上,摆放着许郎君、白娘子的喜服装人偶,还有各种绣品。 上面在唱戏,下面就能得见跟戏台上栩栩如生的喜娃娃,顿时听戏的人喜欢上了。 尤其是那些慕名而来的小娘子们,纷纷让奴仆下手抢购。 喜娃娃和绣品的价格都不便宜,从最低一两银子的绣帕到二十两银子的绢人,每个价格都卡在人的心巴子上,得咬牙才能买下来。 每张绣品的人物和动作剧情都不一样,每天卖出来的产品都跟戏台进度同步。 这些东西是月娥提前参考戏班女伶设定,绣娘们连着赶工一个月的成果,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谁也不知道明天的绣品和人偶是谁,要想买全套……呵呵,那就是大坑。 京城够大,有钱的憨女孩也多,安春风让秋水布庄的秋掌柜提前准备的绣品再限量销售,价格一路飙升。 演过的剧目还有戏册子出售,上面有戏词,价格同样不菲。 这让其他戏班看见商机,都跟着抢戏册子想排练戏剧。 第238节 于是,每天戏台上演什么,戏台下就有人在守着摊位出货。 几天下来,每个茶楼酒楼的小戏台都在唱着“千年等一回”,白娘子的爱情传说闹得满城风雨。 安春风的计划实现了,她没有收一分茶水钱,只是免费看戏把故事传扬出去,而卖周边才狠赚了一把。 七夕节,皇宫里设了宴席,那些京城贵妇们又云集一处。 这次除了是惯例的大型相亲交易会,还有人在等着看霓裳乡君怎么出丑。 对这个身份低贱硬生生闯进上层圈子的女人,她们是一万个不喜欢。 去年太后赐婢女,安氏当众回驳,让太后大怒,还说些金大人身体不好的借口。 现在听说霓裳乡君有孕,这可是明晃晃的欺君之罪,于是都等着在宫中看一场好戏。 只不过,她们的戏已经提前开演,也已经结束了。 又是一年过去,依然盛装大扮的太后明显老了一大截。 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夫人坐在太后下首,态度恭卑道:“太后难得热闹一场,霓裳乡君都不来露面,真是目无法尊的低贱之人。” 太后沉着脸没有出声。 若是往日,肯定要对她的话表示赞许,可此时却是心乱如麻。 这话还得从一天前起。 临近七夕节,皇上来了太后寝宫问安时,说起霓裳乡君有孕不能前参宴。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换成其他高门勋爵,太后也就淡忘了。 可是对敢顶撞自己的安氏,她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这次七夕节,也是专门为安氏准备的。 听到皇上说乡君有孕不来拜见自己,太后怒火冲天:“皇上对那些庶民越发宽厚了。 金湛已经升官进阶,这是朝堂之事我等妇人不能干涉。 可你连哀家问都不问,就给一个庶民赐下封号。 身为命妇,现在连进宫问安都敢拒绝,是不是还想踩着皇家颜面往上爬?” 对逍遥山庄一案杀了几家皇亲,其中还有自己娘家子侄,太后始终是过不去这道坎。 对那些女子的愧疚感变淡,难以压制的隐怒就直冲金湛几人而去。 皇帝听得眉头微蹙,他知道肃清成王一案后,金湛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城里设下数十个兵马司治安所,以点带面街上太平。 再没有纨绔子弟敢公然为非作歹,城中上下气象一新。 如此人才,正需委以重任。 不过后宫不得干政,太后的话皇上不会放在耳中。 只在册封乡君一事,荣帝还是要解释几句:“母后,给安氏封乡君是因为她进献了一种能做衣做鞋的机器……” 皇帝不提缝纫机还好,一提那怪物,太后就是厌恶:“皇上,女工女红是女人的天职本份。 用一坨铁器做出来的衣物,怎么有对家人的温暖情意。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只有亲手给家人做衣,才是爱家人的表现。” “你还是别让工部打制了,这是对女人的侮辱!” 听到太后这些无知言论,皇帝也只是淡然微笑。 太后出身贵族之家,长大就入宫为贵人,都是生下皇嗣才提升为妃,只会琴棋,哪知做衣做鞋的辛苦。 皇帝笑着道:“当日在朝堂上,众臣见过机器后纷纷夸此物之绝妙。 一些出身贫寒人家的还睹物思情,当场落泪,说若是早有机器,家里老母也不会冬夜为家人纳鞋受寒,落下寒咳病根。 这是让黎民百姓不再受苦受冻的好事! 母后,朕自该大赏安氏,再说乡君封号还是定远侯提出的,其他臣子都同意。” 太后呆了呆:“定远侯提出的?” “是!朕也是顺应众意!如今霓裳乡君有孕,不便进宫,朕就允了。” 太后沉默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如今金大人身体已经康健,夫人对社稷有功理当奖励。 既然有孕不便伺候夫君,那就选两个新进宫的秀女赏赐吧!” 第328章 什么戏 不得不说,太后娘娘的主意非常好,时机也把握的刚刚适当。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有孕,用小妾通房什么的伺候夫君是很正常的事。 稍微宽裕的人家就会如此,更别说金湛还是一个朝官。 并且是皇帝赏赐的秀女,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安氏再是有理由也无法拒绝! 可荣帝听得这话,没有应声。 他有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对臣子也时有赏赐美女的行为。 若换成其他人,太后说要赐婢皇帝也很支持。 因为这次有些不一样。 一则金湛本人不喜女色是早就出名的,娶庶民安氏本是无奈之举。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金湛是以身回报,连人带崽的都娶进门。 二则安氏对朝堂有功,比不得寻常妻子,这边刚有孕,皇室马上就要夫君纳妾也有些不妥。 以安氏敢为金湛夜闯逍遥山庄的脾气,硬送人闹出事来。 哪怕最后秀女入门,丢的还是皇家颜面。 把安氏和金湛逼急了,说不定还会惹出一些皇室不想暴露的秘密。 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也是不能随便赏人的…… 荣帝叹息一声,幽幽道:“太后在宫中时久,还不知外面的事情,如今坊间有一折戏很是动人心。 若是太后闷得慌,也可去赵王府听唱上几折子,赵王这几天进宫都在哼哼唧唧!” 看出皇上不愿意赏赐秀女,还提什么让自己看戏,这话里有话呀! 太后心里再不悦,也不能惹得皇帝儿子不悦,只能将这话再次搁下。 安氏和金湛左右不过是命妇外臣,自己以后随时可以处置,还是先打听什么戏剧再说。 这心思存了一天,此时接见这些外命妇都心不在焉。 昌平伯夫人说过霓裳乡君,又开始说各府的八卦。 这些事本来是太后喜欢听的,可今天她忍不住问道:“昌平伯夫人,外面可有什么新戏?” 说到新戏,几个陪坐的夫人顿时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太后还不知道,如今坊市里到处都在唱一出白蛇传说的新戏。” “对,里面的唱词新奇,就好像小曲,呵呵,听着还很是有趣的!” “都是些淫秽之词,我府里那些丫鬟都会唱了,还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哎!听得我耳朵疼!” 这是一个喜欢清静的老夫人,每天不是誊抄经文,就是打坐养神,对外界新事物一律不接受。 最近几天府里那些下人时不时就哼唱几句,让她很是不高兴,还罚了几个丫鬟婆子的月银。 这个老夫人的话让几个正兴奋的夫人顿时哑了口,不再提坊市上的戏班。 可太后却被勾起兴趣来,她是爱听戏的,宫中梨园还养着戏班,只排宫中嫔妃们喜欢的唱。 可这些年下来,这一出出戏唱得再是精妙绝伦,也是腻味了。 夫人们在太后跟前还要拘谨着,而那些随母亲被带进宫的小女娘就自由多了。 凉亭游廊里,姑娘们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的也是白蛇传说的新戏。 现在的戏已经演到许郎君被囚,白娘子水漫金山寺。 “那法海真是让人讨厌,人家夫妻恩爱,他在里面搅和个什么劲! 要是被我看见,定要让京兆府抓他一个邪僧之罪。”一个长得粉嫩的小娘子气愤道。 “他就是嫉妒别人!我已经让下人买到三张法海的绣品,先是打了板子,现在已经让小厮泡在后厨水沟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另外一个小娘子兴高采烈道。 别人都讨厌法海,她却花了十五两银子的高价,把法海的绣品和人偶买来好好折腾才消气。 她的行为引得其他贵女纷纷称赞:“苏娘子不愧是定远侯府出来的女娘,将门出身,就是敢爱敢恨!” 那小女娘高昂着头,一脸骄傲:“我娘说过,世人难得有情人,白娘子是蛇又如何。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还济民救人,哪怕是妖也是好妖。” 定远侯府嫡女的话顿时又引来一片赞誉,大家纷纷对白娘子许郎君的遭遇表示同情。 在这群小女娘的中间,宋含姝始终沉默不语,神思恍惚。 她一直都想寻两情相悦,一见倾心的如意郎君,现在找到! 可是……时不待人,那人已经娶妻生子! 宋含姝心里纠结万分,从上次在道边见到中暑的唐玉书,她的心就收不回来了。 那样水晶般的人,怎么就已经成亲?要是自己能早一些见到就好了。 父兄既然能愿意将自己许配给裴家六品小官,肯定也会答应唐玉书的。 现在,自己想见他一面都难。 宋含姝是未婚小娘子,武安侯府再是没落低沉,也不是茅屋人家,她想要见到外男并不容易。 平时身边随时跟着嬷嬷婢女,不会让她摘下面巾,更不允许随便去唐家。 哪怕她说想跟孙如意交往,都被贴身嬷嬷否定:“姝娘,唐夫人要带娃伺候夫君,没有闲时茶话。” 宋含姝拧紧手中帕子,又回想唐玉书病好后,就到武安侯府对自己谢恩的情景。 那天唐大人未着官服,只穿常服,特意梳理过的面容俊俏朗逸,没有病中的颓废脆弱之气,更是清雅绝伦。 第239节 说话得体,举止端方,温文尔雅,跟父兄完全不同。 言谈悦人心,就连母亲都夸他“才貌双绝” 可惜母亲说自己已经定亲,不能见外男,就连受礼都只能隔着屏风。 宋含姝的魂不守舍,让几个小娘子看得嘻嘻笑闹:“姝娘的婚礼就要到了,现在就开始思念裴郎君!” “姝娘,你那位裴郎君今天也在宫中候值,方便我们要个果盘,添个马车轿辇什么的,妹妹既然思念,去见一见吧!”有人跟着说笑起来,只是这话里带着一惯的嘲讽。 宋含姝的未婚夫裴俊是太仆寺官员,也就是皇宫后勤保障工作人员,只跟宫中太监总管接洽事务,并不管什么果盘茶水。 因为太后的七夕宴,他现在就守在宫中一处偏角房里。 那贵女说的马车轿辇,更是武安侯父子的工作范围。 能在皇帝身边做事本来也不差,可此时从这贵女口中说出来,听在宋含姝耳中那就是嘲笑。 嘲笑父兄是伺候牲口的,自己还嫁了一个奴仆。 宋含姝脸色发白,以前她就最讨厌父兄在太仆寺的职位,每次在这种场合都是被人取笑身上有骡马味,现在更是增加一个奴仆夫君。 她看看旁边正被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定远侯嫡幼女苏敏,才十岁刚刚出门走动就这样占尽风头,还不是因为她父亲定远侯有军功回朝,还入了兵部。 宋含姝终于是忍不住哭着跑开了,满腹委屈无处发泄。 凭什么其他侯府都是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女婿不是门当户对的侯府伯府,就是状元门庭。 自己偏偏要被许一个小官。 在她心里,太仆寺官员说得再好听,那也是皇族的仆人。 第329章 血色浪漫 宫中的七夕节过得不愉快,梨花巷的七夕节过得却是欢喜。 虽然祭月是在晚上,可才过午,黑豆和小林子就布置好马车将她送过去了。 玉嬷嬷早早候在巷口,一见她的车到就笑着迎接,又吩咐丫鬟婆子小心搀扶着:“采青采蓝,你们俩细心些,宁阿婆已经回去了,你们就一步也别离身,只管顾着夫人。” 安春风下了车,推开采青要搀自己的手,有些哭笑不得:“玉嬷嬷也是小心过头了。 宁阿婆走时可是说过,她们庄户人家的媳妇,就是临盆都还要在地里干活,多活动活动,生着顺利!要我也不能一天躺着坐着,该干啥就干啥。” 安春风没有亲身经历过怀孕生产,但也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日常生活。 怀孕又不是生病,能活动就要多活动。 当初玉嬷嬷怀着荣雪时不敢让人知道,被监管教坊司的官员要求教授歌舞时,勒紧肚子也要上。 这才让腹中胎儿发育不良,雪娘的脚踝落下残疾。 玉嬷嬷亲自动手扶她,嗔怪道:“你怎么能跟阿宁她们比,她们做惯农活,闲着反而不好。 再说,你也别舍不得使唤人。要是你有个闪失,金大人还会轻饶了这些丫鬟,非扒了她们的皮。” 安春风现在怀孕两个多月,活动自如,能走能跳,只是时不时的孕吐让她脸色不好,不需要人搀扶。 可金湛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安安太跳脱,还要跑来跑去管着生意,就规定走一步也要采青扶着,出了事肯定要严罚。 两人说着话进了梨花巷安宅,荣雪没有迎门。 玉嬷嬷笑着解释:“雪娘说你孕吐,就关门翻书找方子,还制了几个口味的酸梅,恶心时含着吃。现在又去厨房盯着,怕厨娘不小心又放错了姜。” 安春风现在不喜欢姜味,荣雪叮嘱过还怕厨娘疏忽大意,非得亲自盯着。 回到安宅,安春风仿佛又回到未成亲的时候,她的房间都还留着,一应布置都没有变,想休息就休息。 东院有金牧野住着,除去平时有荣雪看管着,到休沐日她每次回梨花巷还会让人重新打扫。 祭月的供桌供品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夜幕降临。 傍晚时分,金湛下衙时还专门去学丰书院,把金牧野接出来一起过节。 父子俩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随从小厮,大大小小一行人招摇过市。 晚上看着荣雪做完祭拜,再聚餐一顿,金湛这才带着一家子回金府。 回家的路上,金湛没有骑马而是坐上马车跟安春风咬起耳朵。 “安安,太后果然想要赐秀女下来!” 宫中有几个侍卫大哥,这种事才很快就让在兵马司衙门的金湛知道。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太后真是闲啊!皇上的意见是什么?” 太后处于深宫,不理世事,只知道用女人为难女人,只会玩些内宅勾心斗角的事。 金湛揽住安春风的肩背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皇上没有答应赐秀女。安安,你已经替我在太后那里挡了一次。皇上若是要赐秀女,我自会拒绝……呃!” 突然,马车重重一颠,差点将安春风甩倒,幸好金湛就在旁边,他一把抱紧,往旁边卸力一带,安春风平稳靠住。 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团。 金湛一撩帘子冲出去,驭座上的黑豆努力控制受惊的马大声道:“大人,是前面出事,路口堵上了。” 金湛知道前面肯定是出事了,才会在大街上如此慌乱。 他迅速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僵,顾不得其他,一把薅过旁边马背上的金牧野放进车厢:“你娘俩先回去。黑豆,宁小八,你们护好马车,绕道走。” 宁小八到金府当门房两年,现在已经十二岁,平时除去要练功,也开始跟着黑豆在外当小厮。 黑豆应一声,掉转马头另外寻路,金豆子和宁小八骑马跟在旁边。 金牧野坐在车厢里,扶着自家娘还对外东张西望:“咦,今天七夕祭月,这里又不是去樾湖的路,怎么还这么多人?” 外面黑豆道:“这里有几座茶楼,现在里面有戏。” 有酒楼茶楼的地方就有戏台,有戏台的地方必定会有小曲说唱,现在最流行的自然是《白娘子传奇》。 安春风没有对发生了什么感兴趣,她现在有孕,比往日更加谨慎,只远远避开人流高峰就回到官帽胡同。 等到两个时辰后,金湛才回到家里,他看着已经换上宽松睡衣,正躺着看话本子的安春风,神情有异。 “发生什么事了?” 安春风放下刚刚刊印成册,还没有开始销售的《白娘子传奇之状元祭塔》好奇问道。 金湛从她手中取下戏册子,一边翻看里面绘图精致的红衣状元郎,平静道:“你还记得古悬寺救下的那个郑家三娘子吗?” 提到郑家三娘子,安春风的脸色顿时就不好起来。 她轻嗤一声:“怎么,她还在原谅郑家人?” 古悬寺一案已经过去半年,结局真是一言难尽,郑家三娘子更是把安春风气得够呛。 正月时金湛和安春风两人借着求子的名头出城“找寻神医”。 因为陈老夫人在进京途中,听说城外有一个古悬寺很是有名。 谁知这个当地不显,而名声在外的古悬寺是一处骗子的盗窝。 那群骗子分工明确,一些人把破庙用黄纸改造成土制静音房,一些人专门在驿站给刚进京,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宣传古悬寺的神秘,还有一些人专门在城里当托。 几方人马两年里做得滴水不漏,结果被安春风识破奥秘,夫妻联手,当场就将庙里骗子全部抓获。 一月后又把几个散在城里,负责走户串门的婆子也一并抓住。 可结果并非人人想的那般骗子罪有应得,受害者感激涕零。 到升堂时,苦主无一人到案,都说自己没有被骗。 郑家更是到京兆府鸣鼓喊冤,说堂堂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胡乱污人清白,自家三人只是去祈福,被说成求子,要金湛出面对她们赔礼道歉。 被自家人欺骗,差点受辱的三娘子还举着一个大大的“冤”字,跪在兵马司衙门。 受害人能矢口否认,骗子们也齐齐翻供,最后京兆府只能放人,眼睁睁看着嫌犯扬长而去。 第330章 新戏立功 古悬寺骗局把金湛弄成了一场笑话。 同僚们都是议论纷纷,说金大人是好心救了狗,又说那些女人活该被骗。 这一场闹下来,就连皇上都知道他去找神医求子。 安春风知道后,顿时气得肝疼,骂三娘子这样的人真是无知。 不用多想也知道,三娘子她们这样做,肯定是有其他方面的压力。 女人的名声要紧,家族的名声要紧,哪怕打掉牙齿也要和血往肚里吞。 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只得直接污蔑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这个救命恩人。 同情归同情,安春风心中还是不能原谅她们这样的做法,更何况还让金湛受委屈。 只不过金湛什么恶名都能背,早就习惯别人的谣言。 他自己无所谓,还劝解气得要收拾郑婆子的安春风。 “郑家这样做,无非就是想给他自己找回颜面。冤枉别人的人,心里最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等你以后当兵马司指挥使夫人久了,到那时才知道这几句话不算什么。 “人上一百、五花八门,牛鬼蛇神都能遇上。 现在要是出言辩解,郑家颜面挂不住,肯定会对三娘子下手遮羞,那就要出人命。” 金湛见到的命案太多了,不用多想都知道郑家的处理方法。 于是安春风也就不再提古悬寺,免得给自己和金湛添堵。 现在金湛重新提起,难道又出现了转机? 金湛握住她的手,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郑家三娘子……跳楼自尽了!” 安安虽然没有再提古悬寺,可还是耿耿于怀,毕竟三娘子这群人是她亲自救出来的。 金湛跟她夫妻一年,知道她内心不是寻常女子那般脆弱。 第240节 与其等到明后两天让安安知道三娘子的死讯,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七夕节,最是浪漫的节日里。 各处酒楼的小戏台上,白娘子和许郎君还在缠缠绵绵秀恩爱。 郑三娘子就在自家夫君面前,从酒楼三楼跳下,摔死在人潮拥挤的街上。 因为三娘子夫君郑伯文有了新欢,而且还怀了身孕,郑家要休妻另娶。 安春风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三娘子为了郑家付出那么多?她会舍得去死?还有那新娶的女人怎么就突然有孕的?” 她不相信,郑伯文沾过身的妻妾通房丫鬟一直无子,现在跟一个外面的女人宿过几夜就有孕了,谁信? 金湛撇开外面的女人为什么突然有孕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无须解释。 他只淡淡道:“郑伯文说他已经休妻,三娘子不愿离去,追到自己看戏的酒楼打闹,两人拉扯之间,三娘子失足跌下窗口,万年县衙已经将所有涉案人员带走。” “虽然有旁人作证是失足,郑伯文还是被抓入狱。无论怎样,他都脱不了一个误杀罪名!” 郑家是商户,郑伯文刚在京城置办下宅院,郑家婆媳为早生子嗣就急忙追到京城来。 自家娘子在古悬寺得救,郑伯文没有对金指挥使心怀感激,反而怂恿家人在京兆府诬蔑。 不过他们挽回名声,也没有讨到好。 金湛可是那些在街面行走的兵士大头头,他受委屈,下面的人怎么会答应。 都不用金湛说,郑家在京城开的几家商铺生意就一落千丈,这几个月都是在苦熬,现在东家被抓,自然是要关门大吉了。 安春风心中感叹,无论哪个时代对女子总是苛刻刁难,尤其是家长里短,真是活生生耗死性命。 三娘子本也无辜,是被逼着一错再错,直到走上死路。 当初来到大梁朝,安春风没有嫁人的想法,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复杂家庭的人际关系,更接受不了各种禁锢限制。 若不是金湛性命攸关,牧哥儿给了机遇,再加上金湛诚恳表白,还给自己各种包容,她也没有勇气最后真正走进婚姻。 郑三娘子命丧大街,郑家败落,这种事太寻常了,没有在京城里激起一丝浪花,人们谈论的依然是白娘子。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因为简单明快,一段段临时学到的新戏开始在各处戏台上演。 大街上红雀班的免费戏剧已经唱得高潮迭起。 白娘子被压雷峰塔,许郎君夫妻情深,抛下儿子入寺修行。 台上,许郎君正与姐姐告别。 他将白娘子的一束头发放进儿子襁褓里,抱着儿子依依不舍,双目含泪唱道:“一束青丝系儿身,朝朝暮暮发如人,成长路上悲欢事,点点滴滴道母魂……儿啊儿啊你不解人间恨,爹娘已肠断到黄昏!” 唱腔悲切,好一个凄惨了得! 台下人更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有那些脾气暴躁的戏迷,直接喊着要将金山寺拆除,揪出法海逼他放出白娘子。 皇宫里,太后和各位娘娘们也在看戏。 七夕节当晚,宫廷戏班就从红雀班拿到剧目,连夜排练,现在也能给太后各位嫔妃表演了。 随着台上一幕幕过去,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皇后和其他妃子却是捏着手绢哭得泣不成声。 各宫的婢女们拿着绢帕端着铜盆站在一旁,方便娘娘们洗脸。 此时,台上正夫妻恩恩爱爱,欢欢喜喜,可因为法海从中作梗,害得许郎君魂入地府,白娘子拼死闯进仙山盗取灵丹,救回许郎君一命。 扮演白娘子的伶角唱道:“……你死我活有何用,倒不如泉下去追随!” 这剧情,这唱词是何等熟悉,已经看到这,再想到皇上不愿意给金湛赏赐秀女,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脸色大变,重重在桌上一拍:“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白娘子,好一个……安氏!” 太后暴怒,皇后嫔妃们也不能再看下去,只得纷纷退走。 太后又病了,闭宫不再见人。 等安春风听到金湛带回来的消息,还有那句“好一个安氏”时,她只沉默片刻,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台上演的是蛇妖故事,太后娘娘若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就担心你的官职会不会受到波折?” 这是公开得罪太后了。 好在只要坊间有戏中反派法海的影响力在,太后就不会再明目张胆插手金府后院,甚至都不敢为难安娘子。 但金湛是朝臣,就看皇上会怎么想。 金湛揽住她道:“皇上是个明君,不会为难我的。” 成王一案后,按照惯例应该是将金湛等知情人外放封口,但皇上只让当时受伤的黄御史和晁御史出京。 等到年底,在外巡检两年的两位御史就要返京了。 而且主审官陈槐等人也是留京重用,并没有避嫌的意思。 若是太后要在这节骨眼上为难金湛,必定会引起陈槐等人的猜忌之心。 这就是妥妥的卸磨杀驴,世人皆为忌惮。 初掌“权衡”之术的皇帝也不愿意自毁武功,他需要自己的新一批中坚力量,以替代前朝老臣。 如今的局面,是金湛跟陈槐,包括崔相等人早预料到的。 第331章 陈槐的第一次分红 跟着成王吸食毒物,奸淫掳掠的那批人,都是非富即贵的高勋皇族。 否则皇上也不会对成王等人宽容忍耐,几年都迟迟无法清除。 这些人又不能株连九族,主犯死了,家人还在,风头一过,总有心生怨恨的。 现在出头的人终于冒出来了,只是有皇帝撑腰,泄愤的人也不敢公开企图,暗中使些坏还是可以的。 金湛成婚最早,就成为第一人,赐下婢女不闹一个家宅不宁誓不罢休,接下来就是陈槐三人。 这手法说高明也高明,宫中赏赐一般人还真无法拒绝。 说低劣也低劣,只能对婚姻子嗣下手,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太后,手还伸不进朝堂。 况且现在故事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太后也不能再生出事来,这套方法无用了。 安春风把新戏毫不保留的推广出去,售卖剧目剧本,每家戏班都可以唱。 她没有卖戏票,却养活一群跟着她吃饭的人。 从三个月前就开始赶工的绣娘们每个人都是月俸翻倍,虽然忙了累了一点,但手中银钱是暴涨。 几家做喜娃娃的店铺也忙得团团转,安春风重金找他们做出各种大小不同,衣饰不同的绢人。 虽然前期创新累一些,但指挥使夫人答应他们以后还可以售卖白娘子和许郎君的人偶。 那几家店铺可高兴疯了,以现在新剧的火爆程度,他们不仅现在做下一大笔生意,以后也是有好钱能挣了 还有一批人就赚得更多了。 等到金湛休沐日,夫妻俩找一个合适时间就去了陈槐的院子。 因为陈槐腊月要成亲,徐家原本是答应用衙门官属的房子办事,等小夫妻成亲后再置办家业。 陈老夫人说衙门官属房子太旧,难得的一场人生大事再怎么也要宽敞热闹点。 金湛索性就替陈槐担保买下一套院子,先付定金,以后慢慢再补上尾款。 有陈槐六品官员的身份,又有金大人的担保,这套距离官帽胡同不远,价值六百两的两进院子只交了几十两银子就当新房了。 陈老夫人眼见孙子有房娶妻,就让陈槐父母必须赶在腊月之前进京参加婚礼。 安春风跟金湛到时,陈槐还没有下衙,只有陈老夫人正给前院的几株花草浇水。 看见俩人来了,她忙着让家里的粗使婆子烧茶,又笑着道:“槐子昨天说过你们要来,早早就让我去买了果子点心,他马上下衙就要回来了。” 安春风让她坐下说话:“老夫人别客气,我们都不是外人。” 陈老夫人笑着依言坐下:“槐子说过,他跟金大人意气相投,这次置办家业的事,还全靠金大人帮忙,老身谢金大人了。” 金湛在一旁应声:“老夫人多礼了,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信息广,要想挑一套性价比很高的房子容易。 等到陈槐下衙,三人去了书房,安春风取出一个木匣放在陈槐面前:“这里有三百两银票,还麻烦陈大人清点。” 陈槐一脸严肃,眉头紧皱的翻看银票,好一阵才有些不相信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说好只是三七分成!” 安春风笑而不语,但手在桌下却悄悄拉了拉金湛的衣角。 虽然已经在跟陈槐共同写话本,她对这个教导主任还是有点心虚。 金湛知道她的心思,对陈槐也开始不满起来。 一天天黑着脸想吓唬谁,不知道我夫人如今有孕,见不得别人板着脸吗? 他看向陈槐,冷哼道:“我夫人说过的话从来都是守信的。 第一批话本子和戏册子,还有那些玩偶小人,再加上绣品,除去之前的人工成本,你这里就是三百两。若是要看账本,改天带来!” 陈槐脸皱得更紧,“砰”一声合上木匣:“辰哲兄,谁要看账本了,我只是觉得……觉得嫂夫人给得有些多!” “噢!这样的啊!” 听到陈槐喊一声嫂夫人,金湛顿时眉眼舒朗道:“这还是第一次分红,以后还有。 你别嫌钱铜臭,这可是带着墨香的,有钱也好置办些东西迎亲。” 听到迎亲,陈槐的脸难得出现一丝腼腆:“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些钱也不是他一个人得的。 当初安春风想到堪印戏册子,除去月娥绘图,还需要人抄笔。 以她的文笔水平,哪怕看过几遍白娘子传奇,能唱出其中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也肯定是无法编出完整的剧本。 于是,安春风口述,金湛握笔,夫妻俩熬了半月才勉强写出第一版大纲,还不如一篇800字的高考作文长。 这进度实在感人! 没办法,荷尔蒙误事。 第241节 因为当时两人才成亲不久,新婚燕尔之时,只相互看一眼,眼神都要拉丝,更别说晚上还要演绎许郎君跟白娘子的爱情故事。 那就简直是人入戏,戏如人,缠缠绵绵到天明! 每天写着写着两人就抱在一起滚被窝,弄得旁边磨好的墨汁都干了好几次。 短短一篇文章写了半个月,真是耗时又耗力,既费马达又费电。 没办法,安春风只能在勉强写完初稿的基础上,交给陈槐帮忙润笔,请他将白娘子的故事以大梁朝的习俗改写。 陈槐之前对安春风看话本子可没有好脸色,这时候还要帮忙润笔改写,自然是拒绝。 可安春风一句话就让他点头答应。 “陈大人当初在国子监上学能自力更生,其他贫困学子肯定不是个个都有这能力。 不如再问问他们是否愿意接这个单。价格好说,每改一幕戏,就付五两银子!” 陈槐现在是官员有月俸,但想起独自京中求学的经历,还宛如昨天,而且京中像他那般的学子不在少数。 于是,他就答应下来,除去找到翰林院的同窗,还从国子监挑来几个家景贫寒、但文才出众的学弟,几人齐动,把戏目编写得荡气回肠。 另外就是刊印、绘本和雕版印刷,这些都需要人。 好在学子们都需要学六艺,擅长绘画的不在少数。 挑几人画原版,安春风最愁的画师问题也解决了。 国子监就有刊印室,平时除了印学生的试卷,也印些畅销的教辅书补贴教资。 雕模板的工匠都是高手,现在帮忙印几千本画册子没问题。 陈槐跟几家书肆关系不错,要代售话本子更没问题。 有这些顶尖高手笔下的故事,又有各个渠道的生产销售便利,所以才有如今《白娘子传奇》全方位无死角的火爆销售场面。 故事是自己写的,能卖出去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三百两银子的银票,陈槐真的被震惊了。 他只当安娘子说的三七分是玩笑,也就能帮那些学子挣三五两银子。 现在三百两还只是第一次分红,以后还有…… 编戏册子真的就这样赚钱? 第332章 画工唐景瑞 随着太后娘娘的“闭宫休养”,赏赐秀女一事也就无人再提起。 从婚前就笼罩在安春风和金湛头上的阴霾终于散开。 安春风一边养胎,一边静看自己播下的种子开花结果。 新戏依然是遍地开花的演出,甚至还流传出京,开始向下面州府蔓延。 印刷的话本子、戏册子、各种绢人娃娃也随商队散开,占领各书肆的销量第一。 国子监的印模板都刷冒了烟,只能加刻几套模板一起印刷,几乎跟印试卷同等待遇。 安春风也没有想到一部剧的火爆,最赚钱还在各种周边产品上。 因为这出戏没有专业戏服,演员们用的都是常服,最多就是款式和颜色上别致一些。 没想到白娘子扮演者的发簪,步摇款式在银楼供不应求,同款纱衣更是满城飞,在小女娘之间带起一波潮流。 转眼又到重阳节,新戏成了各家取悦长辈的必点曲目。 叶青也回来跟金湛安春风团圆过节,顺便将城南厂子的账本交上来了。 他现在管着鞋厂和铁匠街的加工。 打铁费钱,卖鞋的钱刚够缝纫机的成本,没大赚也没亏,但鞋厂的规模已经铺开了。 金湛没看账本,只问他跟毛家姐妹的婚事怎么个章程? 那边院子已经准备好了,就挨着毛娘子夫妻俩,里面的一应东西都是毛家人自己在弄。 婚期跟陈槐的婚礼只隔着一天,这也意味着金湛至少要紧挨着时间当两次迎亲伴郎。 叶青现在虽然名义上还住在金府,可除出门谈生意,天天出入在毛家,已经被毛娘子和俩姐妹养胖了一圈。 可能不再有初恋时那般情动,也或许是蓄上须谈生意的叶青开始成熟。 说起婚事他也没有羞涩,很是自然而然道:“岳父岳母说一切都按娶妻纳妾的流程来办,冰人找的是城南白媒婆。” 娶妻纳妾! 大梁朝男子不限纳妾,但妻子永远只有一个,也不能抬妾为妻。 哪怕姐妹俩同嫁,其中一个也是滕妾身份,还是有区别的。 至于谁是妻谁是妾,那都是毛家自己早就约定好的事。 金湛看叶青神态坦然,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婚事很满意,也就放心了。 西城顺安坊唐家 唐景瑞在前不久也收到三百两银票。 他在帮月娥绘制精品合欢套图。 唐景瑞的仕女图功底是曾经得过月娥亲传,甚至还高上一筹。 他绘的每套合欢图能卖十两银子。 哪怕唐景瑞已经是六品官,这价格也实在让他心动。 唐景瑞是个务实的,清楚自己在户部处境一直不算好的原因。 京官想出头,要么家族财力雄厚,可以上下打点沟通。 要么个人能力出众,比如陈槐金湛这样敢用命拼前途的人物。 再不然就是背景深,人脉广,为侯府伯府仕家门庭出身。 这几条唐景瑞是一条也不占,而且身上还多一条依靠广安伯府上任的黑标签。 若是伯府风光还在,他自然可以蹭到油,现在伯府已经凉凉,他的处境可就尴尬。 现在勉强可以在任期内站稳脚,想要再往上爬实在没希望,还不如直接画艳图挣钱。 于是,唐景瑞每天下衙就回家,躲进自己的画室笔不离手,就连今天的重阳节都没有露面。 严氏牵着自己六岁的儿子,后面跟着三岁庶女,还有一个嬷嬷抱着已经一岁,正哭闹不休的唐远气冲冲找到唐景瑞:“重阳节究竟要怎么安排?现在家不成家,就连宴席都找不够人!” 作为一个当家主母,饭做好了没人吃,可能是最烦心的事。 重阳节、老人节,可自从婆婆刘氏被送去庄子上,萍姨娘放妾归乡,公公唐品山就像是没心没肺的人,彻底放开自我。 每天不是邀朋约伴去游湖,就是三五成群登山品茶,不光是平时不回家,就连今天的重阳节,家里备好酒宴都不回来。 唐景瑞无奈放笔:“真是家无宁日!” “无宁日!这个才无宁日!” 严氏转身将嬷嬷抱着的唐远接过来,塞进唐景瑞的怀里:“唐玉书每天要当差,孙氏要访友,丢下孩子在家里要哭死了!” 孙如意没有用上奶娘,一直都是她自己喂,就一直在家里拘着。 现在孩子刚断奶,她就天天跑去跟武安侯的宋含姝聊天,将孩子丢在家不管不问。 唐景瑞手慌脚乱抱着孩子,一脸怒气又不好发作。 他知道严氏是又在抱怨唐玉书夫妻住在唐家白吃白住,现在还不带孩子。 以前还好,唐玉书跟孙氏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可最近两月两人经常在外,还把孩子丢给严氏,自然让她火大。 唐景瑞也有苦难言。 三弟现在老实当差,也不再打扰安娘子,他实在找不到理由再去责备他。 再说,孙氏要出门,要拉拢那些侯府高门,他也管不着。 都是怪没有多雇几个奶娘婆子,才让孩子闹到严氏跟前。 唐景瑞任由孩子哭闹,眉头紧皱,终究还是受不了,这才万分舍不得的从桌匣里取出一百两银票:“辛苦夫人管家,这是我上月的润笔费,就交给公中开销,家里人手不够,就再雇人吧!” 唐玉书没有交钱,也没有雇人,这是唐景瑞掏自己的私房钱让严氏雇人带孩子了。 严氏眉头一挑,先让嬷嬷抱走唐景瑞手中孩子,再带走自己的一儿一女,这才跟开口说话。 她没有不接唐景瑞的银票,只斜睨着那个桌匣:“你就只挣了一百两?玉嬷嬷说过月娥的画册抢手,没几十两根本买不到。 还有,你刚回京时从我这里支取的银钱,什么时候还?” 唐景瑞苦笑。 自从严氏知道月娥那件事以后,为银子也不避嫌了。 不仅跟玉嬷嬷和月娥都有联系,现在还捏着自己年少无知时的把柄,更是把自己看得死死的。 别说赌坊,如今连勾栏院都去不成,此时更是直接要收回银子。 唐景瑞在外被金湛和安春风压制着,内被严氏拿捏着,经历家里的生生死死,早没有刚回京时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现在最需要的还是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安静的家。 为了平息严氏怒火,唐景瑞乖乖把自己的钱匣端出来,他还是舍不得:“能不能再多少给我留一些?” 他的月俸全部交公,现在连一点私房钱都保不住了。 严氏劈手夺过钱匣:“你不买米不买油,每月给你五两也够给同僚聚餐了,要那么多银子想干啥。 你要再敢去赌坊,我就将月娥姐姐迎进门来管你。” 第333章 双胎 听到严氏说出要把月娥纳妾进门,唐景瑞顿时惊了。 为银子严氏还真是能豁出去,竟然叫一个娼妓为姐姐,还要亲自去迎进门当妾! 第242节 要是能再娶一个漂亮小妾他还是很愿意的,可若纳月娥进门…… 想想月娥如今枯败容貌,还有难以忘怀的愧疚,他是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只感觉心里发苦。 “别,这些钱你全部拿去,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几百两银子只过一次手就没了。 唐景瑞又羞又怒,一屁股坐下生闷气。 严氏得意的抱着钱匣离开。 她清楚月娥是不愿意进唐家当妾的,说出来只为吓唬人。 唐景瑞心亏,就怕自己说这句话。 严氏现在也想通了,男人啊也就那么回事。 可以当攀附用的高枝,当行路时的拐杖,情浓时哪怕当成自己骨肉相连的一条胳膊一条腿都可以,就是别当心头肉,更不用把他当天一样尊着敬着。 只要心里不计较那么多,日子就好过多了! 严氏把唐景瑞当成挣钱工具,高兴了就哄一下,不高兴就撇在一边,果然家庭和睦,海晏河清。 现在银钱有了,身为主母的严氏就新的计划安排。 家里要买几房签卖身契的下人,另外翻修房屋的砖石也买好,入冬就能动工。 到时候跨院也要拆除扩建,再想法子从旁边邻居那里盘些地皮。 这次新房可以给儿子留出单独院子,快六岁该启蒙上学了…… 两口子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已经安静几个月,跨院那边的关注也就松懈下来。 官帽胡同的金府也一如以前的平静安乐,可每到金牧野的书院放假日回来,就会格外热闹。 牧哥儿现在对自家娘格外的挂心,他感觉每次回家,娘的肚子都要大一圈。 在听到娘有孕时,金牧野可开心了。 可在听说是双胎后,再也开心不起来,简直就是愁坏了他。 金牧野甚至都在怀疑,肯定是自己平时念得太狠,老天爷才一次就圆满自己的心愿。 自己的确是做梦都想要弟弟妹妹,但也不想一次就有两个。 来都来了,还是自己念来的,这可怎么办? 金牧野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担心,只能除了念书,每天又开始念母亲平安。 每天念三遍都不够,就连说梦话也是一定顺顺利利。 对双胎的事,金府的人都早有着预料。 荣雪和沈小郎中每过两天就要过来把平安脉,金湛还请来宫中御医来诊断。 因为荣雪始终说脉象有异,沈小郎中却对孕脉不擅长。 金湛请来的御医是专门给后宫妃嫔看胎的,手才一搁上腕子,就对金湛道喜,说胎相很好,不过是双胎需要多加注意。 这让金湛既惊又喜,更多的是担心害怕,虽然安安不是初产,可怀双胎实在是太辛苦。 福伯早就在牙行订下最好的月子厨娘和稳婆,听到是双胎,又赶紧再预定几个奶娘。 这些人都不是临时能请到的,只有临产前才会进府等着,得先挑好的提前预定。 直接买了两房下人,大大小小七八个,让牙行调教好就送进府来做些灶间的杂事。 有了多的下人,宁梅和苗嫂子就不再洗衣做饭,直接拨到主院伺候。 有荣雪说脉象异常,安春风也不相信随便就出现双胎,现在有御医确诊,这才真正相信,心里又欢喜又焦虑。 这可是大梁朝,没剖腹产的条件,要是有意外……就不敢想象了。 她就请教有过双胎经历的毛娘子,得了不少经验。 自从安春风有孕,金湛平时都尽量不在外耽搁,可这几天连着两场婚礼,他不得不早早离家忙碌起来。 很快就到了腊月底,正是陈槐和叶青前后娶亲的时候,金湛自然是要当伴郎帮忙迎亲。 安春风却没有赴宴,只备了厚厚的贺礼送去。 天寒地冻,阴雨绵绵,以她现在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双胎身子,行动不便,实在不方便出门。 而且,宫中两次赏赐婢女,惹得太后震怒的事已经传遍贵妇圈,再加上霓裳乡君这个称号,她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是一个核弹般的人物,让人又怕又嫉。 安春风也无心跟那些贵人走近,她们的钱要赚,友情就免谈。 虽然人人都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但真正靠得住的又有几人,知己好友有两个就足够了。 陈槐的婚礼有黄御史夫人婆媳操持,徐家那边还会派得力的嬷嬷过来帮忙,人手方面都已经足够。 安春风的情况陈槐和徐娘子也清楚,也就不出现,免得让忙忙碌碌的陈老夫人和黄老夫人再分心照顾自己。 这一天金湛陪同陈槐早早去徐家迎亲。 金府里,安春风在采青和宁梅的伺候下,坐在前厅里跟福伯喝茶聊天。 听福伯说些金湛以前小时候的趣事,正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宁老二从门房跑过来报信:“夫人,有一位唐夫人想要见你,说是很急很急的事。” 安春风收了笑,唐夫人?谁? 自己认识的唐夫人除了严氏就没其他人。 现在严氏谈生意也是去找玉嬷嬷,怎么找到这来,难道…… 安春风心中一跳,她想到孙如意。 “采青,你去瞧瞧!若是不认识的,就说我不在!” 严氏到梨花巷多次,采青是认识她的,若是孙如意,自己就没有见面的必要。 采青应一声就出去,福伯看着主母的神情不对就没说话。 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安春风的过往他也清楚。 现在莫名来一个唐夫人,主母没有说见客,反而要说自己不在,那就必定不是善客。 等了片刻没见采青回话,福伯道:“夫人,要不让老奴去看看!” 采青没有马上回来,那就不是严氏。 安春风摸摸自己的肚子,沉默几息点头:“好,若是些不相干的人,福伯就打发了。” “宁梅,扶我回主院去!”她不想在前院待了。 福伯应声就往外走,可三人刚出前厅茶房,还没有踏上游廊就听到门上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其中夹着宁老二的怒骂:“……京官这样多,谁管你家死活了!你们还是赶紧去衙门报案去。” 安春风蹙眉。 金府主子是乡君朝官,不再是寻常门第。 有着金湛凶名在外,再加上来往的兵马司军士。 无人敢来这里找麻烦,所以门房上并没有多添置人手。 宁家在金府当差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跟周围邻居都很友善,尤其是门房上的宁老二更不会跟人大吵大闹。 第334章 孙如意挑衅 福伯听到门上宁老二话语不对,赶紧的往门上去,可不能让人惊扰到夫人。 安春风也不走了,转身回到前厅重新坐好:“宁梅,去把采青叫回来,再让厨房煮一杯奶茶,我要喝珍珠的!” 煮奶茶的话自然有其他下人传给灶上苗嫂子,宁梅叫了脸色通红的采青回来,就乖乖守在门边。 “来的是谁?为什么事大吵大闹的?”安春风问。 采青瘪嘴:“奴婢不认识,是一个带着一岁小郎君的妇人,说要见夫人,还提到牧哥儿!” “奴婢说了夫人不在,可她不走!” 是孙如意来了,这是要给自己添堵的,怎么会轻易走。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安春风一拳捶在桌子上,心中怒气翻涌。 见她动怒,采青吓得惊呼一声:“夫人,你可不能生气,肚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也会生气的。” 此时福伯回到前厅,脸色有些不好:“夫人,老奴将人带过来了!” 他是知道唐玉书和孙如意的,还知道孙如意曾经派人去梨花巷抓夫人,也正是那一次才害得唐二郎丢命。 看到这歹毒女人还敢登门,福伯一张老脸都忍得抽搐起来,索性弄进院里关上门收拾。 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安春风现在正闲得慌,她神情不变,在软椅里端端坐着。 孙如意抱着孩子,昂着头被黑豆带进金府。 在进入院子后,孙如意的眼睛就瞪圆了。 腊月时节,金府前院的腊梅花正散发着幽幽香气,几个下人正忙着在仔细擦拭青石地板,避免主母走路打滑。 对她的到来,这些奴婢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看就是被仔细调教过的。 前厅里坐着一个穿着镶着银狐皮缎袄的年轻夫人,旁边站着刚才露过面的婢女。 那就是兵马司指挥使夫人安氏。 孙如意还未靠近,就看见安氏腹部盖着一张薄被。 只这一眼,她就认出那被子是蜀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孙如意在侯府当婢女多年,评估饰品价格,看人下菜的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蜀锦昂贵,尤其是这种笼烟霞的,要好几两银子一尺。 宋含姝上月出嫁,嫁妆里就有一架被视为珍宝的蜀锦台屏,也只有两尺高,没想到安氏会用蜀锦来做暖被的被面。 孙如意脑中只有两字:“奢侈!” 第243节 蜀锦彩色丝线织出来的艳丽花朵浮光潋滟,衬托着珠圆玉润、不着胭脂的安氏,依然肤白貌美、面如桃李。 抬眼看去,安氏头上沁着碧色的玉簪,那也是价值不菲。 还有厅里摆放一套绒面沙发软榻,更是余家木器行最难买的高档货。 至于墙上字画,孙如意就认不出来了,只感觉仿佛每件都出自名家之手。 她越看越眼热,一双眼睛都不够使,浑然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脸上神情变换不定,嫉妒、怨恨、还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孙如意在看安春风,同样安春风也在看她。 说起来,安春风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闻名不如见面。 身为广安伯府老夫人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孙如意容貌还是有的。 涂脂抹粉,额上桃花妆,粗看也有几分姿色。 穿着一件京城中正流行的白娘子纱衣,头上两件看得过去的首饰,只是款式明显沉旧,不是金湛从银楼给自己带回来新款。 安春风随意靠在沙发背上,她心中的怒气已经消散,反倒生起好奇。 自己不想踩狗屎就放过唐玉书和孙氏,现在孙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送上门来找虐? 安春风不说话,只是神情淡淡,看向孙如意的眼神如同看着蝼蚁。 旁边,采青对着还呆呆傻傻的孙如意喝道:“孙氏,你见到霓裳乡君还不下跪?” 孙如意回神,把孩子往旁边的地上一放,扭着身子,随便行了一礼,脸上堆起假笑道:“安姐姐……” 她的话还没有落,就被采青一脚踹在腿弯,扑通就跪在地上。 双膝触地,孙如意顿时惨叫一声。 采青又抬手就是两耳光,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霓裳乡君呼姐姐,再不懂没规矩就上板子,打死你这蠢货!” 她跟着安春风经常出门行走,已经少了以前的憨气。 而且跟着两个凶徒主子,采青算不上骄纵跋扈,胆子也比一般奴婢大,此时呼喝起八品官夫人也毫不犹豫的。 听到打板子,孙如意抬头就想开口,一眼看见采青扬起的巴掌,顿时脸色煞白,赶紧闭嘴。 可旁边小孩子被这动静吓得哇哇大哭。 看着这场景,安春风微蹙眉头,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对采青道:“别打了,让宁梅把孩子抱出去,找些点心给他。” 成人犯的错就让成人来受,孩子无辜,孙如意犯贱,安春风不会迁怒他人。 听到孩子,孙如意终于是想到自己的目的,一把抱住儿子,仿佛是被恶霸欺凌的孤儿寡母,嘤嘤哭道:“霓裳乡君,我知道你恨我抢了玉书,心中怨恨。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有气就冲我来,不能害孩子!” 听听,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安春风都差点笑出来,不愧是婢女出身,深谙宅斗一道。 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孙如意自己跑上门来,张口就是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给自己戴。 这浓得呛人绿茶话还真是说不清。 要是金湛是寻常男人,碰巧又听到看见这几句话,定会想到安春风跟唐玉书有什么事了! 门边,福伯脸都气白了,自家主母怀着孕好好在家,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就把污水泼到夫人身上。 他黑着脸,对旁边黑豆低声道:“拖去柴房弄死她!” 此时,什么官员夫人,什么人命关天,福伯心中都不顾了。 死了就死了,报一个入室盗窃,失手伤人,大不了交一笔罚款就是。 采青也气极了,抬手哐哐又是几耳光,打得孙如意口齿流血,那孩子又吓得尖叫大哭。 顿时屋里哭声一片。 安春风抬手止住采青再打,对已经抓住孙如意的黑豆道:“别动她,先绑起来关进柴房。” 事出反常必有妖。 已经两年时间,孙如意跟自己并无接触,现在故意来激怒自己,要的就是挨打卖惨。 为什么? 这里面有什么企图,有必要打听清楚再行处置。 黑豆一把堵住孙如意的嘴,将人拖去柴房,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也被宁梅抱走。 屋里安静下来,安春风对福伯道:“福伯,还是麻烦你带这孩子去一趟西城顺安坊唐景瑞家,问问严氏发生了什么?” 福伯点头应是,立即就出门去。 柴房里,孙如意被绑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了破抹布。 黑豆下手就没有轻松的,破布塞得又紧又深,孙如意想呕又呕不出,难受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那股子激动过去,她开始阵阵发慌。 这……这跟自己和宋含姝预料的不一样啊! 怎么回事? 为什么刚才自己在金府前哭闹时,身旁静悄悄的,不光是没有左邻右舍围观,就连街道上来往的也没有人驻足看一眼。 京城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对吵闹不感兴趣的,甚至连官员府邸的事都不感兴趣了? 还有宋含姝呢?为什么还没来,难道她在骗自己? 第335章 各怀鬼胎 孙如意想错了,宋含姝是如约来的。 不过她姗姗来迟,孙如意已经被绑进金府柴房。 此时宋含姝还在官帽胡同外面的马车上,一脸懵逼的张望。 她也是心里纳闷:孙如意在干啥,怎么金府大门外冷冷清清的? 没有预想中人群围观的场面,没有议论纷纷,自己都不好登场。 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可也是屋舍连衔,人口稠密的大坊。 按照惯例,只要孙如意随便找个理由闹一闹,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几十上百的人围观才对。 有人围观,自己就可以当成路过,仗义直言出面帮忙。 宋含姝心中狂跳,今天陈槐迎亲,金湛不在府里,正好使用借刀杀人的好计谋。 她不图别的,听说安氏有孕,要是孙如意来闹出个闪失,金不二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孙氏就可以被休…… 婚嫁非人,心里苦难不好言说。 宋含姝如今成亲,看着裴俊就不喜欢,还需要天天装模作样,心里难受。 她就越发同情起没有得到良配的唐玉书。 这男人对出身孙家那样不堪的女人还能不离不弃,都是因为重情重义。 自己这样做,算是帮他脱离苦海,以后就不用时时忧郁了。 可到现在人没来,难道是孙如意这个贱人在耍自己? 宋含姝越想越生气,脸色一寒,对自己的车夫喝道:“别等了,回去!” 车夫回头问:“还请姝娘子明示回哪个家?” 回哪个家,宋含姝心里又烦躁起来。 她已经嫁人,要回家就应该是裴家宅子。 因为她新婚才一个月,裴家长辈担心她不习惯,就住在那里陪她。 一想到在那里要见到一群满身铜臭的商户和农户,宋含姝就打心眼里看不起。 于是开口道:“去柳林巷!” 她要去找到诓骗自己的孙如意,看她有什么胆子骗人。 柳林巷? 车夫迟迟不动:“姝娘子,那是唐大人租的院子,不方便登门!” “放肆,我的事休要你这个奴才来管,还不赶紧给我走!” 脱口说出柳林巷,宋含姝也暗暗吃惊,自己才去过那里一次,就念念难忘了。 可听到一个奴才揭破自己的心事,她顿时勃然大怒,头上已经梳成妇人发髻上的金步摇乱甩。 车夫无奈,姝娘子闹起脾气来,只有那几个老嬷嬷才能管束。 可现在嬷嬷们还被丢在裴家,姝娘子是偷跑出来的…… 管不住就不管,车夫掉转马头,挥鞭向着柳林巷而去。 宋含姝的计划周密,可惜没有推测好地位。 她没有想到,在其他地方,街上摆着一只死老鼠都要被围观。 可在官帽胡同没有人想看热闹。 以前是没胆子看。 这里是凶名在外的金府,路过时都得快走几步,生怕沾上血气。 现在是没空看热闹。 这里一大半的家里有人在服装作坊上工,早出晚归都不在家。 在家的也在忙着做盘扣,打结子这些小手工,这些东西都是女工们从服装作坊带出来,家里人利用闲暇时间做完再交货。 活计就摆在那里,自己不挣钱就被别人挣了。 官帽胡同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忙得飞起,谁会看热闹? 第244节 况且,他们也不愿意得罪里面的指挥使夫人。 现在才是腊月,家家户户已经在商量着初一时给夫人送鸡还是送鸭! 另外就是金大人是兵马司指挥使,只管巡查缉捕,总有人把他错当成能判案的大理寺官员。 每次都是胡乱跑来哭嚎一阵再被送走,官帽胡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自然就连看都不想看。 就在宋含姝离开时,金府出来一架马车,也径直往西城顺安坊唐家去。 就在这时,几匹马从旁边的巷道急奔过来,很快就跟福伯的马车相遇。 金牧野气势汹汹一勒缰绳,对赶车的人道:“车上是谁?你们是去哪里?” 新买的下人恭敬回话:“回小郎君,是去西城顺安坊!” 马车里,福伯撩开帘子:“牧哥儿,是夫人要老奴去问话!” 金牧野的话突然噎住,他的目光死死盯在福伯怀里,那是一个正在熟睡的小男孩。 是唐远! 虽然才一岁,金牧野已经看到自己曾经厌恶嫉妒的样子。 十岁考上童生,被夸赞为“少年才俊”的唐远,此时还只是个一岁的小娃娃。 哭闹过的睡眠很是不安,这时候还一抽一抽的。 金牧野眉头紧皱,努力控制自己想将那孩子推下马车的冲动。 福伯没有看出他心中涌动的恶魔,只把孩子往旁边垫子上放:“牧哥儿,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夫人已经将孙氏关进柴房。” 金牧野稳住心,努力告诉自己那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娘和父亲不会允许自己做坏事。 他把目光从唐远身上挪开:“父亲正在去徐家的路上,他脱不开身,让我回来处置!” 在孙如意登门闹事时,黑豆就第一时间往陈宅递了消息。 不过金湛带着金牧野当时正好要出门迎亲。 听到消息,金湛身为最主要的伴郎无法脱身,只能让金牧野回来。 福伯眼睛眯了眯,这样也好。 事关唐家,自己跟湛哥儿都不方便说话。 金牧野就不同了。 他虽然年纪小,可老成持重,做事从不会乱来,又有夫人协助,由他出面处置最合适。 “好,夫人在家恐怕受惊,牧哥儿就快去吧!老奴将孩子送回唐家。”福伯笑呵呵道。 金牧野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一直在旁边沉默等待的金豆子靠过来低声道:“牧哥儿,孙如意被绑起来了!” “嗯!” 金牧野没动只嗯了一声,眼中却渐渐冒起绿光。 娘一直说不能沉迷在仇恨中,要自己过得好,就是对那些想欺辱你的人最大打击。 孙毒妇可是自己送上门的,父亲虽然没有回来,但说了一句让自己随便处置。 随便处置,那就是生死不论了! 有一个爹在后面撑腰,那就是做孩子最大的底气! 金豆子“嘿嘿”两声:“这下该怎么收拾她?” 小少年咧嘴似笑非笑,一夹马腹:“回去就知道了!” 金府柴房外,安春风被采青扶着站在门口,这一次没有了蜀锦的薄被遮挡,她凸显的肚子就落在孙如意眼中。 孙如意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安氏果然是在欺瞒太后,肚子这样大,难道是双胎? 安娘子有孕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可无人知道是双胎。 孙如意瞪着眼睛喉中呜呜叫着,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安春风只过来看她一眼,什么都没有问就悠然离开。 为什么不骂人? 为什么不问自己的来意? 是不是要下手了? 一想到自己就要这样死,孙氏越想越怕,急得拼命挣扎着。 她后悔了,后悔为讨好宋含姝来找安氏麻烦。 还以为侯府嫡女能护得自己安全,结果被宋含姝骗了。 她不想死! 孙如意手脚被绑得发麻,咽喉已经塞得呼吸困难,一阵阵的眩晕让她两眼翻白,就快看见自己太爷爷了。 第336章 报仇 主院里,安春风目瞪口呆看着从墙头翻过来的金湛:“你怎么不走正门,翻墙回家?” 金湛此时还穿着伴郎的喜服,他来不及说话,先将安春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神态自若才道:“安安,你没事就好。我是从半道溜出去的,陈槐还等我去徐家迎亲。” “嗯,我没事!你快走吧,别误了陈大人的吉时。” 安春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泥捏的,府里还有下人,怎么会被孙如意几句话给气着。 金湛抱住安春风:“安安,今天这事你就别管了,让牧哥儿来处理,那孩子不同常人,心中有数,你觉得怎样?” 安春风点点头,她明白金湛的意思,涉及到唐家,自己跟金湛无论怎么处理都有一种粘上屎的恶心感,稍有不慎还要被人谈论。 而且,有些事情也需要牧哥儿亲自动手才能化解。 孙如意已经被绑在柴房里,自己有孕在身不方便跟人吵架,还是金牧野这种小孩子来收拾最好…… 小孩子嘛!做事不知轻重,若是让人不开心也请对方多担待。 金湛见安春风真的无事,他也不好多留,马上跳上墙头,急匆匆跟几条街外的迎亲队伍汇合走了。 另一边,金牧野并不知道不能回家的父亲,已经翻墙跟娘说过话。 他在街上见过唐远,心情凝重,回府就小跑着进主院先见自家娘。 此时,安春风正坐在主院吃着金湛早上走之前剥的核桃和瓜子,满桌的零嘴儿。 “娘!你还好吗?弟弟妹妹调皮不?” 金牧野一看见娘好端端的没事,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他生怕回来看见一个被气得哭哭啼啼卧床不起的娘。 “牧哥儿,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不见你父亲,有人欺负我,他是不关心我们吗?”安春风往门边看,一脸的失望。 金牧野赶紧道:“不是,父亲是现在脱不开身。娘,有我在,我知道怎么处理!你不用担心!” 安春风垂眸叹息一声,立即丢下瓜子,撑着腰很是疲累的样子道:“好吧!还是自家儿子靠得住,柴房里的脏东西你就去处置了。问出实话,记住,别出人命!” “哎!我还是去躺一会!” 见金牧野接手此事,下套成功的安春风赶紧抽身。 于是金牧野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家娘端着肚子走了。 “娘,我我……娘就歇着吧!” 金牧野嘴角抽搐,父亲不回来,现在娘是要依赖自己了。 他心中感觉莫名的温热,一股豪气直冲脑门,浑然不觉那两人是在躲懒。 脏东西!可不就是脏东西,孙毒妇你也有今天! 柴房里,孙如意还在去探望她太爷爷的路上挣扎着。 就在她感觉生不如死,命悬一线之时,听得柴房门一响,寒风扑面,口中塞布一松,终于有了新鲜空气。 孙如意顿时拼命呛咳起来,只呕得泪流满面,隐隐约约感觉眼前有模糊不清的人影晃动。 她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们要是敢杀我,武安侯嫡女裴夫人就会去京兆府告状,就连你这乡君也保不住。” “哦!我想试试!”金牧野蹲在她面前。 孙如意斜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 是个眉眼如画的小少年,时隔一年多,以前就长相秀气的孩子越发俊朗。 可在孙如意眼中,就好像看见了一条呲着白牙,眼冒绿光的狼崽子。 孙如意嘴巴张合着干巴巴道:“你是小畜……牧哥儿!” 金牧野掀起嘴皮:“对,就是你最爱说的小畜生!” 前世的唐牧在孙如意口中是没有名字的,只是“小畜生”。 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能再次听到这“亲切而又熟悉”的称呼,金牧野压抑已久的心中怨恨终于是喷涌而出。 他一把捏住孙如意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毒妇,你是在自寻死路,还想要被人报官府,信不信连你的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金牧野虽然年纪小,可脖子被他掐住,孙如意还是吓得挣扎起来:“放……放手,小畜生……小畜生,饶、饶命!” “饶命,你想得美,我马上掐死你!” 金牧野手上带着狠劲,孙如意顿时眼睛翻白,感觉自己就快死过去时,脖子上的力道又消失不见。 “说,你跑过来又想干什么坏事?” 金牧野想起娘说过不能伤人,先要问出实话,又将手松开。 孙如意蜷缩着大口喘气,又回过神来,安氏果然不敢杀自己,只敢用孩子来吓唬人。 她心里一下就有了希望:“我是听说乡君有孕,好心好意来看望,是你娘不识好歹私自用刑。 裴夫人已经带人来救我了,你们赶快放我走,要不然就是杀人。” 宋含姝一定已经去报案了,只要再等一会,就会有衙役过来救自己的。 第245节 宋含姝还说,其他贵女也会帮着传话的! 要是自己有伤,那就更是霓裳乡君目无法度的证据。 对孙如意的话,金牧野半个字都不相信。 黑豆说了,孙如意在金府门口说的是有案要报,要见金大人。 在娘跟前又说是害孩子,现在跟自己又提是来探望。 一转头就是三个说法,没有一句可信,这就是一个故意想生事的搅屎棍。 说了这么多大概有一句话可以听,那就是不能再拖时间。 万一真有那个什么裴夫人就麻烦了,还是直接上刑吧! 金牧野眯起眼:“毒妇,你还不说实话,小爷可就要不客气了!” 孙如意谎话连篇,不用点酷刑是不招供了。 他站起身,对旁边的金豆子道:“豆子,扒了她的鞋袜!” 金豆子手中拿着一把从厨房里找来的鸡毛,应一声就上前来。 两人按住孙如意的腿,扒了她的绣花鞋,扯下白绫袜,露出一双常年不见光的脚。 孙如意再怎么也是不到二十的小妇人,被小孩子扒光鞋子,无疑是被当众扒光衣服,甚至比扒她衣服还要羞耻。 哪怕最大的金豆子才十岁,她也受不了,顿时尖叫着乱踢乱蹬。 金牧野呵呵冷笑:“还没有把你卖进半掩门子里去,你这就受不了。” 前世,娘就是被孙毒妇卖去那腌臜地,还死在那里。 这世,孙毒妇也该受这样的罪。 孙如意尖叫着:“小畜生,再怎么我都是你继母,你敢忤逆不孝,要遭天谴……” 下一秒,她就骂不出来了,哈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金豆子握着一把鸡毛在孙如意脚心挠着,那钻心的痒让她笑得直抽抽。 金牧野在旁边添油:“看你这脚丑死了,唐玉书肯定嫌弃。” 孙如意笑得眼泪鼻涕长流:“小畜生,羞辱继母……你、你不得好死。” “嗤,唐玉书都不认我这个儿子,你还想当继母,呸! 你不是最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扮笑脸吗?今天就让你笑个够。” 金牧野心情大好。 前世孙如意在父亲唐玉书面前装好人,挑拨离间,害得父子关系紧张,以至于自己最后被逐出家门,浪荡街头。 这一世,孙如意若不来给娘添堵,自己也不会这样早的就报仇。 被鸡毛挠脚心奇痒无比,孙如意笑着骂着渐渐声嘶力竭,脸色惨白,她颤颤巍巍道:“我说……哈哈哈,我说……” 第337章 难以置信的内情 没有伤,不见血,孙如意被两个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眼泪鼻涕长流,笑得声音嘶哑终于受不了,连连告饶要说实话。 等到跪在安春风跟前,孙如意就老实了。 撇开下人,孙如意有问有答,把自己跟宋含姝的目的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 听完来由,安春风沉默了,她实在猜不出这些女人脑回路清奇,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说实话,安春风跟宋含姝没有丝毫交集。 唯一见面的机会也就是去年王府秋凉宴和今年初在庙会上的简单几句话,早就把宋含姝这个人忘到脑后了。 没想到这些贵女真是闲得紧,时时刻刻都找些事情来作。 从唐玉书夏日中暑被宋含姝街边发现,并送回家去。 孙如意就跟宋含姝认识了。 这两人一个是娇宠出来的贵女,一个毕生所长就是讨好贵女。 供需关系明确,立即就到了相见恨晚的地步。 随着孙如意百般讨好宋含姝,两人关系越来越亲近,她就渐渐看出宋含姝对自己夫君有些不寻常的意思。 一个侯府女娘暗恋已婚男人,这可是一件大事,女子身败名裂,那男人也要丢官,甚至会被侯府灭口。 若是正常的女人,定防备自己的夫君沾染上这种糊涂事。 孙如意却不是正常的。 或许说,她就没有存在正常家庭和婚姻想法。 孙如意能嫁给唐玉书原本是喜悦的。 可随着宫中丽嫔几番起落,换来冲喜成亲,她想有一门美好姻缘的幻想就破灭了。 拜堂之前唐玉书就存着退亲的心思,冲喜更是嫌弃她为一个奴婢,不愿意跟她同房,成亲五日靠着一碗药才怀孕。 尤其是发现她早就失身给广安伯府里的主子,并非完璧,就更是明晃晃收用身边的婢女,言语辱骂她当婢女就是伺候男人的贱货。 哪怕现在生下儿子,唐玉书虽然不提休妻,对她也是不冷不热。 孙如意心里苦闷,也只能默默承受,没想到还能认识到宋含姝。 在知道这个出身侯府,嫁着富裕的裴家,被人娇宠着的贵女还想自己的男人,孙如意就动起心思。 高门深如海,里面多的是污秽之事。 若是自己牵线搭桥,让宋含姝跟唐玉书有了首尾,再被自己拿捏住。 到时候那两人不敢声张,还要自己这个唐夫人兼闺蜜帮忙遮掩,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在她的故意安排下,宋含姝跟唐玉书频频相遇。 不过宋含姝到底是侯府嫡女,从小被侯夫人教育要攀附高门,又有身边有嬷嬷规劝。 她有贼心没贼胆,对唐玉书只是心中爱慕喜欢,不敢有其他失礼的地方。 而且孙如意知道自己婢女出身,宋含姝对自己并不交心,只有高高在上的瞧不起。 她再是低贱,也不能忍受一个对自己瞧不起的女人,还在天天觊觎自己夫君。 孙如意咬牙切齿道:“只需要再加一点料,两人定能成好事。 宋含姝要我来你这里,只因为你曾经跟唐玉书有过婚约,她不服气,要嚷出来毁你名节。” “只要你在府外跟我吵架,宋含姝就会把事情传扬出去!” 她们的计划周全,就连宋含姝要在贵妇圈里去坏安春风和金湛名声都准备好了。 两人联手毁了安春风,感情就更进一步了,到那时孙如意就可以真正得到宋含姝的信任和友谊。 只是事与愿违,她们第一步在府外嚷得人尽皆知就没成功。 听到两人对自己的算计,安春风也并非无动于衷。 满京城想撵走自己的不止这两个人,不得不说,宋含姝跟孙氏的主意是真的好。 孙氏是唐玉书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闹起来,自己能对付太后单方面的压力,肯定无法捂住京城贵族圈子的嘴。 金湛迎娶自己已经顶着嘲笑,要是再把前事翻出来,那就真的只能出京外任。 接下来在听到宋含姝居然对唐玉书有企图,安春风才真正是大开眼界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侯府贵女会荒唐到这种程度。 唐玉书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可宋含姝身为侯府贵女,怎么就对八品小官看上眼的,还想以后长久行苟且之事。 要是被武安侯世子知道,肯定不会放过唐玉书。 这两个女人真是祸害! 安春风只感觉额角冒汗,她看向孙如意的目光都带上佩服。 这两人已经说不清谁是毒、谁是蠢,每个人都带着心机,踩着道德的边缘肆意行凶。 恋爱脑加上贪婪者,还有高门权势加持,真是无知无惧无畏的存在。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安春风也豁出去,她要给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寻个答案:“孙如意,你本来就可以轻松嫁给唐玉书,为何非要害我和孩子?” 大梁朝的女人对后宅妻妾成群已经习惯,孙如意自己还给唐玉书送婢女伺候,现在更是要给宋含姝搭桥,显然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要是留下原身,也就多了一个奴婢,何必非让刘氏对原身和孩子下这样的毒手,惹来自己这个凶神。 孙如意听到安春风的话,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哑着嗓子笑起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做? 你要是寻常婢女也就罢了,留下就留下,只要拿了你的身契就翻不了天。 可你是良籍,你跟了唐玉书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孩子,怎么会没有感情? 而且唐玉书还把你藏着瞒着,只等成亲后出来,再逼我接受,我又怎么办?” 安春风想起唐玉书逼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冷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他的耻辱,根本没有感情的。就是留下也只会在老家自生自灭。” 孙如意两眼赤红,脸色苍白,顿时激动起来:“不,根本就不是,他心中还是有你的……” 安春风喝道:“住嘴!” 只见过吃回头草的,没见过吃回头屎的,她听到唐玉书对自己有感情就恶心。 安春风再问:“唐玉书跟宋含姝关系到哪一步了?你就不怕这事惹恼他,将你打杀了?” 孙如意也不想惹得安春风再想起以前的事,扯开嘴角冷笑:“唐玉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有宋含姝来,就故意到我们面前不走,拿腔拿调把宋含姝眼睛都勾直了。” 说着她又嗤嗤笑:“只要宋含姝在,他对我就像换了一个人,成了温柔体贴的好夫君,嘘寒问暖,还给宋含姝布菜倒茶,那骚样……真是两个贱人!” 安春风淡淡补了一句:“是三个贱人!” 问完孙如意,安春风重新将她关进柴房。 这场闹剧爆出三个贱人。 第246节 世人都用红颜祸水说女人,可唐玉书这种烂情的海王更恶心,处处勾三搭四,暧昧不清,才惹得这些女人做出坏事。 按照她们两人计划,宋含姝此时该带着衙役上门来要人了…… 于是,在安春风的安排下,金牧野带着金豆子就大模大样等在门边! 再说西城顺安坊唐家,严氏在两个月前将陈旧狭小的老房子断断续续拆除。 窄巷深宅,唐家可没有当初梨花巷修房时,有兵马司连夜开坊运土的便利。 光是清理断砖碎瓦就费了老大的劲,现在才刚平整出屋基。 福伯找过来时,见唐家拆房,正找工匠打听唐家新宅住处,就遇上严氏过来查看工程进度。 看见福伯马车里的唐远,再听到孙如意带着孩子闹上金府,严氏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因为修新宅要拆房,她让已经老实下来的唐玉书搬走,自此两家分开过。 没想到才短短一个多月,就给自己捅出这样大的祸事来。 严氏也不去找唐玉书,而是带着福伯找唐景瑞告状。 唐景瑞听罢气得发抖,二话不说就直奔离着不远的唐玉书家。 殊不知,此时唐玉书正接待贵客。 他听到孙如意去闯金府的事,只气得眼冒金星,暗骂孙氏又去招惹事端。 正气恼间,不知何时,宋含姝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抚胸顺气,语气温柔道:“唐郎君别气,孙氏不知轻重,你好好教导就是!” 第338章 面首 宋含姝看着唐玉书如此痛心疾首,俊朗的脸上眉头都紧锁成团,顿时心疼难受,鬼使神差的上前安抚。 手一动,话一出,唐玉书和宋含姝两个人都呆住。 此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宋含姝的脸渐渐红了,可她没有松手,反而扯住唐玉书的衣襟。 唐玉书满脸惊讶,赶紧的想退后一步:“裴夫人!” 宋含姝的心思唐玉书清楚,这段时间里有一个贵女能倾慕自己,他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但也只限于此。 因为唐玉书也清楚,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身家丰厚的裴家,都不是他一个小小户部小官能对付的。 人家想掐死自己,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丢官都只是小事,要紧的是丢命。 他只想宋含姝情迷自己,玩玩暧昧,若是能出手扶持,让自己仕途顺利就更好,并不敢奢望其他。 唐玉书哪里能想到,宋含姝已经成亲,经历过男女之事,不再是以前那还有些羞涩的少女。 既然已经抱住心中男神,宋含姝顿时脑中空白,心里狂喜,一丝也没有想过后果。 只想着京城里男人妻妾成群,贵妇也有悄悄养着面首的。 自己也可以这样做,养一个小官员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于是,胆大妄为的宋含姝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直接抱住唐玉书的腰身靠上去:“唐大人,你若是能经常陪我,以后……我自会帮你。” 唐玉书顿时惊了,这……这是要自己当入幕之宾? 他心里天人交战。 进一步温香满怀,前途如景,退一步就肯定会得罪眼前这个贵妇,是该何去何从? 他此时的心绪烦乱,犹豫不决,在宋含姝眼中却是欲拒还迎,更是诱惑。 立即摸着他的脸不撒手,就在这关键时刻,虚掩的屋门被人“嘭”的踹开。 唐景瑞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正想开口就骂,可抬眼看清里面的情形就愣住,脸色瞬间就变了,大喝一声:“玉书,你在干什么?” 房间里,唐玉书一把将宋含姝推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宋含姝脸色绯红,却是恼羞成怒的瞪着唐景瑞:“唐管事,你大惊小怪喊什么!” 她的从容淡定反而让唐景瑞尴尬,他不好对宋含姝怒骂,只能吞吞吐吐道:“裴夫人,这……请夫人移步,我有事要跟堂弟说!” 宋含姝到底是初次做出这种事,还被人撞破,刚才仗着高傲遮掩面薄,心中却是羞臊难堪。 此时见唐景瑞要自己走,她也就顺势下坡,还不忘提一句:“唐大人,我等你的回音!” 唐玉书:“……!” 唐景瑞:“……?” 等宋含姝走后,唐景瑞什么话都已经不想说,只对门外的福伯一指:“你还是去兵马司指挥使金湛府上,把你的女人带回来吧!” 有福伯在,唐玉书一见便知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该仔细想一下,孙氏为什么去金府,裴夫人又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来找你,京城里有些事是要丢命的。” 说罢,唐景瑞气咻咻甩袖离开。 唐玉书猛然清醒,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的确昏头了! 以前宋含姝都是将孙氏招出门,在银楼布庄见面,鲜少到家里作客。 这一次怎么会孙氏不在家,宋含姝就登门还说那种话。 唐玉书是利欲熏心,可不是色迷心窍,甚至对京中贵妇养面首的风俗习惯也是清楚的。 面首就是养着玩的,一点小恩小利换来任人摆布。 唐玉书的人生目标是纵横官场,不是当成玩物纵横欢场。 将事情捋清楚,唐玉书脸色苍白,心中所有香艳顿时消散。 孙如意再是蠢笨,也不会贸然去招惹安氏,宋含姝今日是布了圈套想套自己! 套自己,将自己禁锢在她身边! 他想玩别人,怎料自己才是猎物,唐玉书顿时羞愧难当。 可他不敢去金府接孙氏,只能顶着再被骂一次,去求严氏和唐景瑞帮忙。 于是,他又被唐景瑞骂了! 金牧野在金府大门等啊等,没有等到宋含姝带着衙役来救人,只等来满是歉意的严氏,让他满腔热情白白浪费。 严氏进了主院,跟霓裳乡君谈过一阵,这才把绑住手脚的孙氏罩了麻袋带走。 虽然家里事一直都有宁小八在来回传递,又让金牧野随便处置,金湛还是不放心。 在陈槐迎回花轿拜堂结束,他没有吃宴就回来的。 从安春风这里,金湛听到孙如意和宋含姝的企图,顿时简直无语。 尤其是严氏说宋含姝想将唐玉书收为面首,他只感觉离谱之极:“三个女人一台戏,真是不能小瞧了妇人的歹毒!” 之前有张婉儿给金湛等人当面上一课,现在又亲眼看见这些女人无中生有的事,远比他平时在案件中知道的还刺激。 金湛对唐玉书没有好感,但宋含姝为达私情拉安春风下水的恶劣,就更是憎恶。 也替那个太仆寺裴俊担心,以后会不会头顶一片绿。 于是,他不着痕迹把一些事送进裴俊和武安侯世子耳中。 金湛也愈发觉得有安安这样的夫人真好。 每天不是忙生意就是看画册,读话本子,也不跟其他官眷交往,少了那些污糟事。 安春风表面上看似被京城贵妇圈冷待,其实最被贵族惦记。 金湛最清楚,东城那叫“云端”的内衣店,生意越渐兴隆。 就连他都能听到人谈论,想在店里购物得先交钱排签。 若要问什么时候取货,一个字:“等!” 店里那些画册、胭脂香膏更是奇货可居,主打的也是一个“等”,每天都有各府的丫鬟婆子在店里等着。 那些贵妇自以为将霓裳乡君隔离在社交圈外,其实还不知道,她一直是圈里传说。 陈槐婚礼之后,只隔了一天就是叶青成亲。 这也是安春风虎头蛇尾,不多追究孙如意和宋含姝的原因。 金府忙碌起来了。 叶青虽然在南城铁匠街上办宴,但金府作为他的另外一个家,也是要办上一场。 提前一天,专门承接酒宴的“四司六局”就进了金府,前院灶房顿时杀鸡杀鸭,人来人往,纷乱嘈杂。 主院里,陈槐的岳家以前说过要来伺候月子的吴嬷嬷,也进了金府。 她本是徐家的家生奴婢,成了徐娘子的陪嫁嬷嬷,此时更是借调到金府帮忙。 吴嬷嬷胖胖的身体收拾得干净利落,圆脸笑吟吟:“夫人身子沉,就不用管外面的酒宴,从现在开始,每天都要吃一碗萝卜时蔬汤,调理胃肠,控制体重。” 吴嬷嬷是专门伺候孕产妇的。 她见霓裳乡君怀着双胎,平时荤腥充足,担心胎儿发育过好,生产时对母体有伤害,现在就开始控制饮食了。 第339章 荣雪的前途 随着叶青顺利成亲,再三日回门,金府重新归为平静。 安春风不再对唐家关心,只配合着吴嬷嬷精心调理身体。 她现在才知道,古人对孕妇的护理远超现代。 越是接近后期,在吃穿用品上的讲究也越是繁杂,少量多餐避免撑大胃口。 每天还会让手嫩的小丫鬟,用特制的油膏细细按摩肌肤,确保孕后不留瘢痕。 这些要求也需要真正根底深厚的世家才能承受。 第247节 玉嬷嬷时不时让荣雪过来探望,各种细软布料做的小孩子衣衫也已经备上。 春节时,各处爆竹彻夜不断,但官帽胡同这里却很是安静。 怕惊着怀孕的霓裳乡君,各户默契缩短放鞭炮的时间,挂了比往年翻倍的红灯笼。 福伯让下人客客气气给每户送去节礼表示感谢,回来时手中却多了鸡鸭。 官帽胡同的的邻居多在服装作坊上工,这一年家里银钱宽松,妇人们对乡君都是由衷感谢。 每户都有回礼,但只有一家没有动静,就连金府的节礼都没有收。 这家就是沈小郎中家。 因为沈小郎中经常过来,福伯专门给他家备着厚礼。 可现在不仅没收,下人还说沈大娘子的很是冷淡客气,弄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这可不对呀! 沈小郎中经常出入金府,虽然两个主子没有去过沈家,黑豆却是常客。 沈家不会这样刻意疏远才对。 福伯思前想后,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些不对劲。 他不想让夫人闹心,就将这事隐藏过去。 等忙完陈槐家,徐家,黄御史家,以及叶青毛铁匠家的拜年节礼。 又热热闹闹过春节,直到大年初五福伯才将此事告诉安春风。 安春风听罢心中就是一沉。 在去年年初时,官帽胡同的居民去服装作坊上工,沈小郎中的母亲也在其中。 可只去过一个月就退出不再参加。 安春风问过沈小郎中,说是奶奶身体不好,需要沈母在家伺候,只能辞工。 因为沈小郎中依然常过来替自己把平安脉,安春风并无他想,只当沈母真的脱不了身,让福伯每次把沈小郎中的诊金多给了些。 安春风还将话告诉过玉嬷嬷。 说女工们在外做工,还要管着家里,做做停停的都是常事,沈家可能也是同样情况。 可现在周围邻居都收下节礼,就沈家不收,这就突兀了。 这话不好跟其他人说,就连金湛也没问,安春风只寻着荣雪又到金府来看自己的时机,撇开其他人,直接问她跟沈小郎中之间的事。 又是一年过去,荣雪已经是十四岁年纪的姑娘,眉眼完全长开,出落得容貌美丽,而且举止大方得体,再没有外室女的卑贱感。 荣雪原本还在摆弄自己调制的染甲膏,听到安姨问沈小郎中跟自己的关系,她眉眼微垂,转瞬又笑意吟吟:“安姨,师傅就是师傅,他虽然不承认,可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一年来,荣雪学医,一直对沈小郎中有接触,还口口声声叫师傅,叫得沈小郎中慢慢习惯了。 安春风嗔她一眼:又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还在打马虎眼不说实话!” 看到安姨问过话就沉默,荣雪放下染膏,犹豫了一下才道:“安姨,我不会跟师傅走到一起的。” “真的这样想了?” 安春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荣雪为了沈小郎中还大哭大闹过,后来一直积极学医,又跟沈修瑾师傅长,师傅短的相处融洽。 安春风还以为这是小姑娘转变了恋爱方式,在大梁朝能先恋爱再成亲也是好事,没想到会郑重其事的告诉自己,两人没有未来。 荣雪点头,坚定道:“安姨,我以后不想成亲!” 安春风傻眼,这又是要闹哪一个。 只是话不能说满,当初自己也准备要独居生活,结果兜兜转转是成亲。 现在面对荣雪的独身宣言,她一时间无法组织合适的言语劝说,只呐呐说了一句:“若是有情投意合的人,成亲也还不错的。” 既然已经打开话匣子,荣雪也不藏着掖着,就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成亲有什么好,作坊的女工们既要在外干活,回家要做家务,挣的钱不比那些男人少,还要挨打挨骂。” 安春风听得暗暗叫苦,荣雪正是青少年期,这一年跟作坊的女工接触得多,听到的人间疾苦几乎重塑了人生观,褪去对婚姻爱情的向往,又成厌婚了。 走极端都是不成熟的想法,安春风笑着勉强找补道:“也不是家家如此,还是有很多家庭是幸福,只要不愁吃穿,也就少了很多矛盾。” 荣雪抿唇,用怜惜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安春风叹息:“唉!都说一孕傻三年,安姨,你也变傻了。 虽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市民的苦痛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睁眼就见,可那些官家富户又能好到哪里去。 家里主母看似风光无限,却是苦在心里无法说的。 不仅要操持一大家人的中馈,还要跟夫君的那群女人斗心眼子。” 安春风无言以对,真相的确如此。 荣雪继续道:“娘说过,世间像金大人这样忠贞不二的男人本就不多,而且安姨你还差点用命换来,自然会对你好。” “我若是要成亲,不仅要防着夫君纳妾养外室,还要伺候公婆姑嫂小叔一大家子。” 自己就是一个外室女,虽然当初娘怀孕是个意外,也没有争宠夺爱的意思,但对崔家正室夫人来说,存在就是伤害。 她不想重蹈覆辙。 “我做不了,还不如住在梨花巷清闲自在。” 说起纳妾,这下安春风只有苦笑。 前面有太后赏赐宫婢秀女,自己处心积虑才应付过来,现在依然逃不脱这阴影。 实在是想寻捷径的人太多了。 她怀孕的消息一出,就有人给金湛送妾。 各种各样的诱惑摆在眼前,男人只要裤带一松就享受不尽。 好在金湛有“不近女色”“不近人情不饮酒”的传言在前,现在又每天早出早归陪着夫人养胎,少了很多麻烦。 其他人就很难摆脱这种情况。 纳妾之事夫妻感情好还能商量,影响婚姻的何止这点。 荣雪微微涨红脸,继续道:“沈大娘子不在作坊上工,其实是因为有人看见我跟师傅同来金府,就说沈大娘子在攀高枝,用儿子勾搭别人在服装作坊干活的。 沈大娘子是个脾气火爆的,听到这话跟人打了一架,然后就辞工不做了。” 荣雪跟女工有交集,听的比那几个管事嬷嬷还多,这话在心中隐了大半年,终于说出来了。 安春风的脸色也变了。 难怪沈家连自己的节礼都不收,这是看出端倪,不愿意跟金府扯上关系,也就是不看好荣雪。 沈母是个要强的,大概率不会答应这门仰头娶媳的亲事。 玉嬷嬷也是要强的,不会让女儿委屈求全。 她叹息一声,只能安慰道:“你年纪还小,婚嫁之事不再多想也好,一切随缘吧!” 荣雪已经不想婚嫁,况且跟师傅也没有往男女事上说过。 她无所谓的笑笑:“安姨,我现在只想学习医术,成亲对我来不重要了!” “安姨你还不知道,父亲现在到梨花巷的次数越发多起来。听母亲说,好像是想让我们回崔府。” “咳!” 安春风刚刚才松缓过来,听到这消息差点被一口茶呛住。 第340章 选择 在安春风的追问下,荣雪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其实前因安春风也知道。 从入冬时,服装作坊顺利交付军服,在朝中引起一场震动,这事金湛回来就说过。 以前数量庞大的军服缝制,总会找各种理由拖拖拉拉延后至少半年。 这次皇上说出万件军服入冬交付,其实也只是顺口的,之前有被户部卡了原料,按照寻常惯例,交货恐怕得第二年入冬完成。 可现在不仅完成,质量也不差,兵部开心了,赶紧给将士送去。 可工部和户部就不开心,他们以后的进度显然是不能再找理由拖延。 而且两边也开始为以前的失误推诿扯皮。 这场撕巴从朝堂扯到朝下,霓裳乡君的服装作坊整个生产线都再次摆在明面上,管事之人玉嬷嬷自然也被人认出来了。 当年艳冠群芳的花魁,哪怕埋名隐姓十年,还是引来不少人目光。 这就是玉嬷嬷不愿意认女儿的原因,一入贱籍,再难清白,会拖累女儿。 不过现在女儿已经长大啦,也已经知道母亲的前半生经历。 玉嬷嬷最是顾忌的心病已经没有,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她算是在替霓裳乡君做事,有事安春风会顶着,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也不知道崔相是怎么的,突然想要接母女回崔家! 安春风眉头微蹙:“你娘是怎么想的?” 荣雪淡淡道:“娘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那你呢?”安春风笑着问。 对于玉嬷嬷的想法,她心里大概率能推测几分。 没说同意,是因为玉嬷嬷年轻时都过去了,现在回崔家没有意义。 没有直接拒绝,还是牵扯到女儿。 若是回崔府,荣雪就有相府庶女的身份。 一边是普通平民,一边是相府庶女,在婚嫁上会有天差地别的选择。 第248节 当然,玉嬷嬷是很睿智的,除去早期将女儿送走不见面,她不会粗暴的替女儿做决定,最关键还是荣雪自己的想法。 荣雪没用考虑就道:“我不愿意回崔家。 娘回崔家就是小妾,每天需要在主母面前立规矩。 我不能喊娘,只能喊姨娘。在崔家其他嫡女面前也需要小心翼翼的恭敬着低人一等。” “而且……”荣雪咬着唇瓣:“以后我的婚事就是嫡母作主,就连娘都无法说。” 入了崔家,就是相府女儿。 从贫民窟里出来的黑户到高门贵女,身份自然不同。 有失就有得,福祸两相依。 刚刚荣雪才说以后不嫁人,要是崔夫人和崔相要用她的美貌联姻,去拉拢高门宗亲,玉嬷嬷连话都说不上。 这也是荣雪最不愿意接受的,自己是娘辛辛苦苦养大,最后还轮到别人主宰。 荣雪说完,见安姨在发呆,她有些急了:“安姨,你能不能说服我娘,不要为我回崔家。 我们现在过得好好的,要是爹嫌弃我们在外面给他丢脸,以后不往来就是。” 这丫头心硬啊! 崔相可能都想不到,他要被抛弃了。 安春风知道玉嬷嬷自有想法,根本不用自己去多言,但看着对自己眼巴巴的荣雪,只能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你也别着急,还是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要是你娘真的决定回崔家,你再来找我。” 荣雪顿时放心下来,安姨最好说话了,而且娘也会听从她的建议。 只要安姨答应,就肯定没事的。 荣雪是喜滋滋的走了。 安春风成亲后,旁边有人陪睡,她的失眠症就基本没有再发过。 只是今天心里存着事,到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腰疼腿麻。 一般大户人家里夫人有孕,怕挤着碰着需要分床睡。 按照惯例金湛会去其他妾室房间休息,可他没妾,也不去其他房间,就在安春风的大床边摆了榻。 也不要采青她们在外间伺候,他自己亲自动手照顾。 现在安春风一会要捏腿,一会要揉腰,把金湛也熬得睡不成。 安春风皱着眉:“你明天还要上衙门,就让采青过来吧!别跟着折腾了。” 金湛揉着她刚才抽筋的腿,又看着隆起的肚子恨恨骂道:“这俩小子可真是够磨人的,等出来就打屁股。 安安,这胎生了就不用再生,我们有三个孩子足够。 你今天晚上饭也吃得少,是有什么心事?” 见他对着自己肚子使狠话,安春风想笑,摇头:“没什么,可能是产期快到了,心绪不宁。” 她不打算将玉嬷嬷是否回崔家的事说出来。 男人和女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 男人有男人的考量,想的是权衡利弊。 女人有女人的担忧,要的是婚嫁幸福。 金湛没有对安春风的话疑心。 现在虽然才孕满八月,吴嬷嬷在府里已经备好产房,说是双胎总会提前出来,不能等到十月。 安安此时心情不好,定是在莫名焦虑。 这也是吴嬷嬷说的,要当夫君的这个时候多多体贴宽慰。 第二日,金湛依旧去了衙门,安春风睡到天大亮。 吴嬷嬷知道她夜里没有睡好,赶紧摸她肚子再看宫高,凭经验判断产期。 “夫人放心,小郎君们都很乖,只是白天要多走动,少听些烦心事,恐怕下月孩子就会出生了。” 安春风老实听话,笑着道:“好,不多想了!” 吴嬷嬷刚开始还很拘谨,现在对这个霓裳乡君了解后也随和起来。 乡君出身民间,虽然不是很懂规矩礼数,可也不娇贵。 尤其是听话这一条,就让她这个伺候过徐家几个孕妇的奴婢很喜欢。 可是,早上还老实听话的夫人,下午就不听话了。 陈槐带着他新婚夫人过来串门,顺带也是审核新的剧本子。 去年《白娘子传奇》的各种周边运作成功,大卖一笔,到现在风头还没有过。 安春风尝到甜头,她再接再厉,准备再推出一本新戏。 对于看过无数影视剧的安春风来说,再找一本新戏不难。 这一次,她不打算再说那些情情爱爱,而是要给自己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准备玩伴。 要不然,孩子以后都没人陪他玩金箍棒。 对,就是金箍棒。 安春风这次准备的是《西游记》。 这也是流传最广的作品,几乎每个孩子都是孙大圣陪着长大的,感情深厚难忘。 只是这一次,替她握笔改文的不是陈槐,而是陈槐夫人徐静。 徐静从小就上徐家私塾,饱读诗书,跟陈槐也能吟诗作赋。 成亲后,徐静见陈槐白天去大理寺当差,晚上还要辛苦写稿,自己闲着没事就接下笔,替丈夫编写话本子。 没想到《西游记》虽然听着打打杀杀无趣,可里面的八戒猴哥妖精个个都是精彩万分,一写就停不下来,老想着最新的大纲。 只是新妇害羞,过来看稿还需要陈槐陪同。 安春风接过徐静誊抄的剧本,看着娟细的梅花小字啧啧赞叹:“真是好字!我就是练到手断都写不出。” 第341章 生产 徐家规矩多,徐静是在各种戒律下长大的,听到安春风这种大大咧咧的话,她想笑又不好意思,憋得脸红:“霓裳乡君过赞了,静娘只有这点能耐!还是乡君聪慧过人,才能想出这样好看的剧本子!” 安春风捧着肚子呵呵笑,徐静是才女,被一个才女夸赞,她心中得意。 只是她现在大着肚子,又毫不掩饰的直接用手抱着笑,那形象真是滑稽。 吴嬷嬷采青她们早就看习惯,可徐家怀孕的婶子嫂子基本上不见客,一言一行更是讲究的。 在徐静眼中捧着肚子的乡君简直就是个街头舞着的胖头狮。 她忍了又忍,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笑出眼泪:“乡君真是趣人。” 在家里,夫君陈槐说过让她放松心思,不用处处拘禁。 已经跟陈槐父母返乡的老祖宗也说指挥使夫人是个好人,要自己以后闲着闷着就多来金府。 徐静娘家就在京城,她若是闲着没事自会去娘家姐妹团聚。 可现在,她觉得陈家老祖宗说得不错,还是乡君这里有趣。 吴嬷嬷给两人端来茶水,看到徐静笑得眼泪花花,也跟着笑:“真好,静娘在家还没这样乐过!” 在徐静的笑声里,安春风有些尴尬的接过自己的茶,心中哭笑不得。 徐静的笑点怎么这样低啊!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让人笑成这样,恐怕还是陈槐太无聊。 幸好金湛平时人前耍酷,人后耍贱,自己觉得才是正常男人。 要是遇上陈槐那样的教导主任,恐怕得憋出子宫肌瘤。 吴嬷嬷给两人端一杯奶茶,一杯是特制的饮子。 徐静掩面笑过后,又端着奶茶爱不释手。 奶茶是安春风配的方子,原本还想开家奶茶店,可玉嬷嬷说,大户人家总有一些不为外传压箱底的菜谱饮谱,是底蕴和格局。 安春风听劝,就将奶茶方子存为金府秘方,只有登门的客人才有幸喝上。 这次徐静来主要是拿《西游记》后面的几个故事,分别是“真假美猴王”,“三打白骨精”,“猪八戒背媳妇”。 安春风自己整理的故事情节很简单,需要陈槐几人加上诗句,再编成戏词,才能交给红雀班排练。 整个过程,这才是最艰难的创作过程。 陈槐他们写出来,还要让安春风指点评判哪里不对再修改,预计所花的时间为半年。 安春风也不急,白娘子的劲头还在稳定上涨中,收入也持续跟进。 只需要一年过去,让陈槐全款拿下现在的住房应该是没有问题,那几个创作团队也能混个腰包鼓鼓。 有戏就有周边,安春风已经让服装作坊做孙大圣套装,虎皮裙,虎头帽。 玩具店做孙大圣的金箍棒,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还有沙僧月牙铲形状的降妖真宝杖,各式各样的面具。 至于人偶模型却是最早做,第一批唐僧师徒四人组已经摆在金牧野的房间里,是让木器店用木头雕刻的。 估计喜好这部戏的多为男人,模型就不再用绢人而是木雕。 主要是结实! 二月里,在这个柳枝泛绿的时节里,安春风终于有反应要生产了。 吴嬷嬷早就留意着胎位,孕期才一进九月,就提前艾灸至阴穴,这是有助于胎位的纠正。 荣雪也提前住进金府。 安春风觉得自己生产是一个难得的实习机会,哪怕荣雪是未婚小娘子,按规矩进不了产房,也可以学学吴嬷嬷的前期护理准备工作。 第249节 原本吴嬷嬷对荣雪要学稳婆很是意外,在大梁朝,这是低贱之人做的,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都忌讳得紧,连听都不能听。 荣雪在金府可是娇客般存在,怎么能做这些血污肮脏的事。 荣雪却道:“再高贵还是需要低贱之人接生,又能高贵到哪里去。真是高贵无暇就别吃别拉别生孩子。” 这说词一听就是安春风的调调,还无法反驳。 吴嬷嬷见乡君自己也同意,她自然就答应下来,给荣雪教一些未婚小娘子能听的事。 对自己的人生,荣雪已经作出决定。 正如安姨说的,自己就是贱籍之人所生又如何,不要别人施舍的名份又能怎样。 京城中缺贵女吗? 不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缺医女吗?缺。 荣雪喜欢看到自己给人诊病时,那些女工诚惶诚恐,既惊又喜的样子。 正如安姨说的那样,有一长技,就没有人再想自己的出身是什么了。 若崔家真要自己回去,那就要接受一个当稳婆的贵女……或者说联姻的家族也要接受一个医女儿媳! 安春风有反应时,金湛还在衙门里,黑豆急匆匆进了兵马司衙门。 夫人产期将近,金湛也是心绪不宁,突然看见待在家里的黑豆到了,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大人,夫人要生了,吴嬷嬷已经让夫人进产房!”黑豆紧张得喉咙发干。 金湛丢下正翻阅的卷宗,立即往回赶。 此时,安春风已经进了产房,有经验丰富的吴嬷嬷和福伯在,一切安排井然有序,各处下人忙而不乱。 金湛一进府,三两步就冲进主院,他刚想进产房就被苗嫂子拦住:“金大人,产房污秽血腥之地,男人不宜进去!” 金湛蹙眉:“我不怕血腥!” 他手上带着数十人命,这点血腥算得了什么,安安生孩子才最重要。 苗嫂子急了,她是生过俩孩子的人,再是夫妻恩爱,也没见哪个男人要闯产房的。 就在这时,荣雪从产房出来道:“姨父,你还穿着官服,进产房也不合适。” 金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是官服。 他想起在怀孕时,安安讲过很多故事,说一个夫人怀孕三个月出意外,丈夫叫稳婆保小。 稳婆说大人死了,小的怎么保,只能装进汤婆子,让自己差点笑死。 另外就是安安无意中说了一句,有时候生产时丈夫在身边,可以平稳产妇情绪。 金湛将这话记在心里,知道安安是最怕黑怕孤独的,自己要去陪她。 但穿官服肯定不合适。 看着金湛走了,荣雪这才进了产房,正在宫缩间隙大口吃着薄皮馄饨的安春风:“你姨父走了?” “嗯!” 安春风这才放心,她在一次说过让丈夫陪着生产就后悔了。 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一般人受不了,金湛虽然不是一般人,自己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而且,这里是大梁朝,吴嬷嬷和苗嫂子她们会很别扭放不开手脚! 所以才赶紧让荣雪拦人。 第342章 书院苏佥的纠纷 吴嬷嬷很满意乡君的配合,生孩子是一桩体力活,趁着疼得不厉害就要吃饱喝足,一会才有力气。 别惦记着参汤参片,那些都是熬油点灯的玩意,耗的还是自身阳气,能不吃就不吃。 有安春风的吩咐,金湛换过衣服也进不了产房,只能干瞪眼在外面等着。 到这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新生命的降生,荣雪才想起还差一个人。 牧哥儿虽然才九岁,啥忙都帮不上,安姨也没说要接回来,荣雪还是觉得需要牧哥儿在场。 金湛面上镇定,可他到底是第一次当父亲,心中有些慌乱。 听到要接牧哥儿回来,立即点头:“好,是应该告诉他一声。” 现在又是一年春,金牧野也是又长一岁,说话做事沉稳成了小大人。 金湛也不用小孩心性去看待他,此时荣雪提起要接回来,仿佛感觉自己多一个陪伴,自然是答应。 于是荣雪就带着小丫鬟,让黑豆驾车,亲自赶往学丰书院接人。 书院里,金牧野此时正在跟其他同窗比着投壶。 在他面前,已经赢了一大堆零碎,什么笔架、书签、银锞子,还有几个玉扣,都是做工精细的玩品。 看到牧哥儿大发神威,金豆子嘴都咧到脑后,对旁边一群垂头丧气的小厮洋洋得意道:“你们都睁大眼睛瞧好了,我家郎君平时不出手,一出手你们主子就等着哭爹叫娘吧!” 那些小厮脸都绿了,纷纷开始给自己的郎君鼓劲。 有一个刚嚷一句:郎君必中就被一脚踹开:“你瞎嚷嚷干什么,吵得小爷看不清东西。” 那胖乎乎的小厮摸着自己的屁股诺诺道:“世子,小的是着急!你、你把双蛟盘扣给输了。” 镇远侯世子苏佥气恼道:“小爷知道,这不就在往回赢嘛!” 他今天输急了眼,把自己从小戴到大的贴身玉佩都输出去,要是赢不回来,那可就惨了。 金牧野没将周围的纷扰放在心上,有娘教自己凝神弹竹针的本领,再加上每个休沐日回去还要跟父亲练拳,他对投壶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捻起一根壶签,金牧野正准备将比分再拉开,彻底将苏佥踏平时,就见书院的杂役急匆匆过来。 那杂役先是找到金豆子,只附耳说了一句,金豆子就像被蝎子蜇了,嗷的一声原地蹦起一尺高。 他立即冲过来,不管金牧野还捏着投签,一把抓住手臂拉出来,低声道:“牧哥儿,回去,快回去!” “干啥?别捣乱,我就要把他们扒光了!”金牧野不以为然道。 “夫人,安娘子要生了,要生了!黑豆哥跟雪娘正在大门上等我们。” 金豆子又慌又急,压着嗓子扯着他的耳朵道。 “啊!生……要生了!” 金牧野呆了一呆,突然反应过来,把手中签子一丢,撩起衣摆就往书院的大门跑。 在他后面,镇远侯世子苏佥跟着撵,边跑边喊:“金牧野,这局没比完,我还没说输,你不能走。” 金牧野头也不回的摆手:“不比了,不比了,算你赢,那些彩头也还你们。” 他听到自家娘在生孩子,哪里还有心情去想输赢,说完一句话就只顾着往前跑。 自己的彩头拿回来,却是金牧野还的,不是赢的。 苏佥的小霸王脾气上来了,跟着屁股后面追,气势汹汹道:“你给我回来,小爷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输得起赢得起,比完才着数。” 金牧野一听就眉头紧锁,这个苏佥平时就是一根筋的倔驴,说比完就非得比完。 自己平时也就跟他比,现在……对不起,失陪了! 他对旁边的金豆子使个眼色,金豆子会意,立即上前把苏佥拦住:“世子,我家郎君今天有事,不能比,以后……” “闪开!蒲团,逮着他别放。” 眼见金牧野就要跑出廊道,苏佥急了,一把抓住金豆子的腰带往旁边一掷。 十一岁的金豆子被十三岁,长得牛高马大的镇远侯世子丢进花圃。 金豆子顾不上痛,只“哎呀呀”叫着想爬起来。 后面,苏佥的书童蒲团已经追上来,一个纵身就把金豆子压在地上:“嘿嘿,豆子,你想跑是没门的!” 金豆子气得直捶他:“我们有正事,谁跟你玩闹!” 书院里谁都知道这对主仆最难缠。 苏佥是个愣的,只要顺着他的心意就是哥俩好,也最讲义气。 这个蒲团是个憨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折扣都没有。 学丰书院面积大,从学子们投壶游戏的地方到大门有一段距离。 换成平时步行也需要一柱香的时间,金牧野腿短,跑出游廊才进入车马道被苏佥追上。 苏佥伸手就抓向金牧野的脖领子:“不许走,比完才算数。” 金牧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仗着身子灵活矮身躲开:“以后再比,今天没空!” 苏佥一把抓空,顿时怒火冲天:“谁管你有没有空,小爷要你比完再走。” 他耍起横,三两步跨到前面将金牧野拦住。 学丰书院的门房里,黑豆和荣雪焦急等待着。 荣雪坐不住,眼巴巴望向学堂所在的方向。 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游廊跑出来。 是牧哥儿来了! 荣雪起身正要迎过去,又看见一个高个少年从后方追出,将牧哥儿拦住,两人还拉拉扯扯。 “黑豆哥,你看那边是怎么回事?”荣雪赶紧叫黑豆来看。 黑豆也已经看见那边的两人纠缠在一起,牧哥儿显然是要吃亏。 有人在欺负牧哥儿! 黑豆拔腿就往金牧野跑去,荣雪稍一迟疑,提着裙摆也跟过去,丫鬟木莲急忙跟上。 书院门边,两个负责接待访客的杂役远远看着,没有丝毫想插手阻拦的意思,只摇头叹息:“唉!又是镇远侯世子在惹事,这个月苏侯爷已经被山长请来两次了!” 另一边,黑豆已经赶到,一把扯开苏佥抓住金牧野的手,沉声道:“小郎君,家里有急事,快快跟小的回去。” 第250节 他不认识苏佥,换成平时肯定不敢动手,可现在不能耽搁,一切先回家再说。 苏佥是镇远侯世子,从小就跟家里护院习练拳脚,在书院里称王称霸没有敌手。 此时被黑豆这个小厮扯开,顿时像炸毛的公鸡,抬手就是一掌劈来。 学丰书院的学子都是官员子弟,黑豆只是奴仆不能生事,可苏佥的一掌又重又急,若是躲开旁边的金牧野就要被伤,他迫不得已抬臂一挡一推。 跟练套路功夫的人不同,黑豆的经验是生死之间打出来的,而且他每天跟着金湛对招,举手投足全部是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 只是这一挡一推,苏佥就承受不了,噔噔噔退出好几步。 黑豆赶紧对他赔礼道歉:“这位郎君对不住,我们是有急事……” “谁管你们有什么急事,金牧野今天必须留下!”苏佥又怒又恼,抓住金牧野就不放。 黑豆不敢硬来,就在三人拉扯乱成一团时,荣雪赶过来了。 第343章 一个小娘子 苏佥揪着金牧野胳膊往回拉,黑豆抱住苏佥的腰拼命扯,三人扭在一起。 金牧野急了,双手捏拳对着苏佥手肘的麻穴就捣去。 那是安春风教的小技,对付这种贴身肉搏最有效。 金牧野出手,苏佥果然就大叫一声,两臂抽筋似的猛然一甩。 金牧野瞬间被弹飞出去,重重撞在正奔过来的荣雪身上,两人顿时就像滚地葫芦。 金牧野还好,摔在荣雪身上,翻身就爬起来。 荣雪可就遭了,她垫了底,疼得轻嗬一声就捂住胸口蜷缩不动。 “雪娘!”黑豆吓到了,赶紧丢开苏佥扑过来看荣雪。 “雪姐,姐姐!” 金牧野也吓到了,他连忙扯开荣雪脸上的面巾,看她神情怎么样。 见荣雪双目紧闭,表情痛苦,金牧野气急,回头对着苏佥怒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所事事,我们要走,你要拦,现在出事了,你该满意了!” 苏佥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跑过来一个女娘,但知道是自己刚才甩开金牧野撞上人,顿时愣愣在旁边不吭声。 黑豆对跟过来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木莲道:“快去门房讨一壶茶水过来!” 荣雪勉力睁开眼,对木莲摆摆手,低声道:“别去麻烦,扶我起来,我们快回去!” 她刚才是被撞背过气,缓和过来就没事了。 金牧野也无暇再冲着苏佥发火,只能赶紧扶起荣雪:“雪姐,真没事吗?” “没事,我们走!” 荣雪微微垂头,压住心中愤怒,对苏佥看都不看一眼,在金牧野和木莲的搀扶下,转身往书院大门上去。 只是在离开时,金牧野回头狠狠瞪苏佥一眼:等回头再好好收拾你,一定要让先生罚你抄书一个月。 苏佥背着手,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谁叫金牧野中途退出比试。 还、还有那个女娘,为什么会出现在书院里? 怕再被苏佥缠住,黑豆和金牧野没有等金豆子,给门房上留下一句话就先赶回去。 等金豆子和蒲团浑身泥土气喘吁吁跑到大门上,早已经不见黑豆几人,只有一个心浮气躁的苏佥在走来走去。 “苏世子,我家郎君他们呢?” 苏佥烦躁的一抬手:“走了!” “走了?”金豆子一拍脑门:“哎!那我也要赶快走!” 苏佥将他拦住,一脸不解道:“金豆子,你们在跑什么?” 金豆子走不成,急得跺脚:“我家夫人要生了,家里接牧哥儿回去,当然要赶急走。” 苏佥一听是这种事,顿时傻眼,强撑着给自己找理由:“谁叫你们一开始不说清楚的。” 金豆子斜睨他一眼:“当年侯夫人在生世子时,是不是到处给人说啊!你又不是我家人,凭啥要告诉你。” 苏佥:“本世子……我……小爷不管了。那你告诉我,金牧野什么时候有个姐姐了,那女娘是谁家的?” 金豆子警觉起来:“你问那么多干啥?” 苏佥从衣袖里掏出钱袋:“你说,这里的钱就都给你,还有以后我那里每天跑腿的事都由你干!” 他知道金牧野跟这个小厮都爱钱,尤其是这个小厮天天替别人买东西挣打赏。 没想到金豆子鼻子哼了一声:“夫子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凭脚力挣钱不丢人!世子这钱,请恕小人不收!” 这个豆子真不讨趣,苏佥捏紧钱袋,瞥向蒲团,他正想让蒲团把金豆子打一顿,脑中却闪过“雪姐姐”如花似玉的脸。 “算了,刚才金牧野摔了,我去看看他伤着总可以吧!顺便把你送过去!” 苏佥换了办法,既然是金牧野的姐姐,小厮不说自己就寻过去。 金豆子依然斜眼看他:“不用世子费心,小的自己能找到家。” 他没去想金牧野摔跤的事,家里习武的就懂伤,而且有问题会找郎中。 倒是苏佥想跟着自己回府是几个意思,肯定不能答应。 梨花巷安宅 玉嬷嬷也已经得了安娘子生产的消息,她设下香案跪地祈福,只盼着生产顺利。 自己跟荣雪的未来,全系在霓裳乡君身上。 崔业说过几次,崔夫人已经知道玉嬷嬷的事。 还说如今大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不会像年轻人那般争风吃醋,不如回府给她一个名份,也给孩子一个出身。 但自己没有明确回复,等的就是金府的好消息。 只要霓裳乡君顺利生下孩子,没有风险,自己和荣雪从此终生就有一个稳定的靠山。 她不是不相信崔业,只是觉得自己更愿意跟着霓裳乡君生活。 至于荣雪的婚事,玉嬷嬷已经想过,更不能回崔家。 高门贵女的亲事,难有真正称心如意的。 自己高门不攀,低门不就,银钱不愁,无须勉强。 哪怕以后挑一个清白之人入赘,或者正如女儿说的那样终身不嫁,也有牧哥儿护她一生。 此时,所有人的幸福都系在一个人身上,或者说,都系在金府的产房里。 等荣雪和金牧野赶回金府,产房已经在传热水了。 听到里面隐隐呼痛声,金湛焦躁得坐立不安。 钱太医已经被福伯请来坐镇,他对金湛道:“金大人宽心,乡君身体健康,孩子胎位也正,生产一定顺利。” 金牧野一进院就看见苗嫂子喊人送水,还有外面等着太医,心里一凉顿时脸色大变:“父亲,我娘她……” 金湛回头:“慌什么慌,你娘很好!”浑然不觉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 金牧野感觉到了手脚冰凉,他又开始害怕起来。 每次娘亲冒险时,他都感觉自己没根没底的心慌。 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金牧野默默走到产房外扑通跪在地上,身上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金湛眉头紧锁,走过去将手搭在金牧野的肩膀上:“别怕,别怕,吴嬷嬷和钱太医都说过没事!” 此时,父子俩心系一处,都牵挂着里面的人。 安春风虽然这次怀的是双胎,但已经是第二次生产,再加上前期护理得当,第一个孩子很快就呱呱坠地。 听到里面那清脆悦耳的啼哭声,金湛和金牧野都露出笑容。 吴嬷嬷将清理干净的小婴儿抱到门口让金湛看,笑着道:“恭喜金大人,小娘子长得白净,以后定是好看得紧。” 她重点说了白净。 金湛和金牧野满怀希望的探头看去,却看见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孩子。 第344章 回去 荣雪已经换了衣服过来,顾不得看小娃娃先看向产房:“吴嬷嬷,安姨现在怎么样?” 她虽然要学稳婆,可现在还是未婚小娘子,到真正生产时也是不许进产房的,只能在外面做些琐事。 吴嬷嬷笑着道:“当然是好着的,只是还有一个孩子,可辛苦了!” 她这话是说给荣雪的,也是说给金湛和金牧野听,别人生一个孩子,此时就该休息了,可乡君还要辛苦一阵。 此时金湛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娘,眼睛也是看向里面。 只是隔着屏风,他什么都看不到。 安安的辛苦他知道,从一开始的孕吐就知道。 第二个孩子也来得很快,刚刚进府的奶娘才将大姐儿抱开,小哥儿就已经哭闹着来到人世。 得知夫人顺利产下龙凤胎,满府里人人喜气洋洋。 金湛抱着同样皱巴巴的小儿子,又看向旁边奶娘抱着的女儿,左看右看忙不停。 钱太医已经替俩孩子查验过,笑道:“金大人虽然得子晚,可如今一举得龙凤,真是可喜可贺!” 金湛这个年纪在大梁朝算是晚婚晚育,其他同龄人孩子都开始启蒙上学,所以金牧野这个儿子虽然有点大,但并不突兀。 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金湛顿时在世上重新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此时被钱太医恭喜,他双眼发热,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可就在这时,里面的苗嫂子突然喊道:“吴嬷嬷,快,乡君好像晕过去了!” 第251节 “啊!” 刚才还满心欢喜的金湛脸色一变,把孩子往旁边金牧野怀里一塞,也不管什么禁忌,拔腿就冲进产房。 心底的恐慌得到印证,金牧野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他把孩子交到荣雪那里:“雪姐,你来抱小弟!” 自己则看向旁边已经过来的钱太医:“钱太医,还请你用上鬼门十三针,赶快施针吧!” 鬼门十三针是钱太医的绝学。 而金府没有找其他郎中,反而请不是产医的钱太医来,正是金牧野在几个月前就给的建议。 金牧野在前世只是一个小混混,对大梁朝了解得并不多。 但他记得在前世宫中有个钱太医,曾经治好过丽嫔娘娘生第二胎七皇女的产后晕厥。 民间传闻医术了得,把钱太医的鬼门十三针更是传得神乎其神,给金牧野留下很深印象。 丽嫔娘娘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可娘也要生孩子,金牧野就想到了。 此时钱太医心中诧异,自己刚刚才从一异人那里学会针法,还没有真正使过,怎么这孩子就喊自己用针法救人? 不过事急,他没有多想就抽出针包进去。 【“鬼门十三针”是针灸穴中一种特殊治疗方法,在古代乃是医玄之家的不传之秘,专治百邪癫狂,从现代医学讲就是抑郁症、强迫症、精 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 在听到第一声婴儿啼哭,安春风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痛苦,还在空档间喝了几口糖水。 然后就是再一次宫缩阵痛,再一次听到孩子的哭声。 好神奇啊,自己居然真的当妈妈了,还一次生下两个。 安春风亲眼看过小猴子一样的儿子,然后听到吴嬷嬷抱着孩子去给门口的金湛道喜。 只是苗嫂子刚将她收拾干净,安春风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昏暗的世界里,一道彩虹挂在天际,有声音忽远忽近:“喂,医生的费用贵哦!你再不走,银行卡里的钱都不够了。” 安春风没有对突然出现的声音有疑惑,只是诧异道:“我梳妆台的匣子里有几千两银票,还不够用,哪个郎中敢这样敲诈?” “跟我走吧!现在娱乐圈又有好多好看的小哥哥,大屏幕上都是八块腹肌在跳舞。” 若是以前,安春风肯定要流哈喇子,现在却不为所动:“不走,我身边就有一个,随时都可以让他跳给我看。” 金湛身材不错,脱了衣服舞剑还是很养眼的,自己每天都可以饱眼福。 “你以前不就讨厌小娃娃吗?你再不走,以后就要天天被熊孩子缠着脱不了身。睁眼闭眼都要哇哇哇哇烦人。” 那声音还在不厌其烦的劝说着,想诱惑安春风离开。 孩子? 安春风第一个反应是金牧野:好像是在呜呜哭,可那孩子又不是熊孩子,很听话懂事,自己也没有将他当孩子看待。 以前总觉得小娃子很可怕,现在看来也不是洪水猛兽。 再想起那两个皱巴巴的肉团……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丝丝缕缕的牵绊。 安春风平静道:“我喜欢孩子!不走!”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满山乱跑的光屁股猴子。 对,就是孙大圣的猴山! 猴子们吱哇乱叫着,吵得她心烦死了,而且,那些猴子还用尖尖的牙齿咬她胳膊腿,咬得钻心的疼。 不过每咬一下就有一股热流涌出充斥全身,随着疼痛,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渐渐消弱下去! 安春风感觉疼死了。 孙大圣也不来管管,再写故事就一定要把水帘洞写得丑陋些。 终于是疼得受不了,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金湛,快帮我撵猴子,它们咬人!” “好,只要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就撵猴子去!”是金湛的声音。 安春风感觉自己好困,金湛好矫情,还要自己睁眼才撵。 心中烦躁得想骂人,但她还是勉强睁开眼。 等模糊视野渐渐变得清晰,看清楚眼前正紧抱着自己的金湛,吓了一跳。 自己只是稍微眯了一下眼,怎么金湛就突然变成好像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难道生下孩子就自动生级了? 还有金牧野的眼睛又肿成桃子,哎,这孩子也太爱哭了! 可是,旁边荣雪怎么也肿着眼睛? 她是最爱美的,被玉嬷嬷教养得平时洗脸都要用玉容散。 见到安姨醒过来,荣雪哇的哭出声,却捂着嘴转身往外跑。 旁边钱太医收起手中银针长舒一口气:“好了,这次能稳住,再喝几付药就没事了!” 安春风眨眨眼:“我刚才是怎么了?睡很长时间?” 她发现金湛跟金牧野这副样子肯定不是一会造成的。 金湛摸摸她的脸,哑着声音道:“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不?想吃点啥?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安春风有惊无险的醒来,人也就恢复正常状态,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钱太医说,是双胎离体太快,胞宫空虚,气逆上冲才导致神志不清,现在气血平和,已经无大碍。 安春风不明白气逆上冲是什么意思,但听金湛描述自己有惊厥昏迷,推测是产后高血压引起的子痫。 顺产是顺产了,在没有测量血压血糖的大梁朝,还是有其他方面的风险。 幸好有钱太医在场,用银针镇惊定痫,也就是降血压,才将这种在现代也不常见的产后并发症控制住。 只是安春风回想当时的那始终呼喊自己离开的声音,心中发寒。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具身体的她心中清楚。 若是没有钱太医的及时施救,若自己当时稍微迟疑,哪怕对那边还有一丝回忆,是不是就真的要离开金湛? 她不敢想离开意味着什么,或许在这个大梁朝,自己就成为匆匆过客,独留下孩子和金湛。 第345章 情深缘浅(大结局) 等到夫妻俩单独相处,安春风就将自己梦中听到的那些话,丢开银行卡大屏幕这些现代词,全部说了出来。 靠坐在床头的金湛只听得脸色微白,紧紧抱着安春风不敢撒手,他怕自己一松开,那声音又会出现。 刀枪血腥都不怕的人,此时他很怕,只以为凭借一副皮囊,就可以挡下风雨。 可真正危险来临,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苦。 “安安,答应我,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孩子们离不开你,我……更离不开你!” 安春风眼睛也有些湿润,在梦中她没有犹豫的拒绝离开,正因为这里才有真正牵挂自己的人。 何处是梦,何为梦醒。 她不懂庄周梦蝶,只知道人生如同水波幻影,生死寂寂无痕。 唯一能体会的,还是苦中的那一丝温暖,是幸福感! 是饭可饱食,衣能蔽体,宿不受寒,行不湿屐,无人可欺。 是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有人心疼! “嗯,我答应你永远不会离开。 无论生死老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走!不走!”安春风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绵绵! 她知道自己外表一团和气,心却是最冷最硬,将自己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夜不能寐。 而看似冷酷无情的金湛,却是热情如火,能将她由内而外的融化,消了内心深处的戾气,甘愿结婚生子。 为什么世人爱说相思配红豆,王八配绿豆? 因为相思太苦、要用毒;王八太补、要清火; 缘分,这就是缘分啊! 夫妻俩感叹人生无常,更感叹幸好有钱太医在这里,而且钱太医碰巧还会秘术针法。 金湛道:“之前牧哥儿让找钱太医来家里候诊,我还有些犹豫。 几个太医里,钱太医并不擅长妇人生产,只是他跟我最熟,没想到会机缘巧合遇上此事。” “那孩子是有心了,现在有了两个小的,你也不能忽视他!”安春风提醒金湛,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可不能就此怠慢牧哥儿。 金湛微蹙眉头,有些不满意安春风对自己的质疑:“我说过会视若己出,自然要三个孩子一视同仁!” 安春风笑道:“我当然相信你!” 她心中有数,这大概又是牧哥儿的“老爷爷”说的。 命运共同体,人生大轮回! 自己只是借这具身体给牧哥儿一个最基本的安稳生活,也救了自己和金湛的命。 这也是验证出金湛的真诚,他对孩子的话说到做到,答应金牧野请钱太医就真的请来。 要是他口是心非的欺瞒哄骗,这个后果就难说了。 一切风波都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春暖花开。 安春风清醒的第二天就是金府双生子的“洗三”日。 怕人多吵闹惊扰母子三人休息,金府不想大办,但走动得近的几家还是要祝贺一下。 玉嬷嬷像娘家人一样,早早准备了几担物品,她不登门,只让匆匆进城赶礼的宁阿婆跟荣雪送来。 各种造型的金银锞子,平安锁、足金秤坨、小铜镜、新银梳子、大葱、姜片、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钱粮纸码儿。 染红的生熟鸡蛋,桂圆、荔枝、花生、栗子若干。 吃的用的东西都齐备,秋水也准备了小孩子的衣物。 另外牧哥儿没有被冷落,他也有秋装冬装。 第252节 徐家,黄御史家分别遣人送来贺礼,陈槐和徐静是亲自过来,叶青也带着毛家姐妹回来帮忙。 宁阿婆见到安春风就心疼得不行,她在安春风怀孕后来金府照顾了一个月,知道怀着双胎。 没想到胎产顺利,产后竟然还会出现晕厥,让太医扎针才清醒。 “安娘子好好养身体,必有后福的!” 宁阿婆作为全福人,跟吴嬷嬷一起完成龙凤的“洗三”礼。 这次金府洗礼,周围邻居也送给产妇一些油糕、鸡蛋、红糖等食品或者送些小孩所用的衣服、鞋、袜等作为礼品。 不值钱,只是心意。 福伯也不嫌弃,笑呵呵收下再回红包礼。 在这里面,沈小郎中家送来一把小孩子洗澡用陈艾草再加一篮鸡蛋。 艾草打理得整整齐齐用红布条捆扎着,这也是寻常人家表达祝贺的意思。 跟一堆礼物放在一起,送礼过来的沈小郎中有些尴尬。 好在金府一律笑纳。 前堂上,沈修瑾看着笑吟吟接待客人的荣雪,声音轻缓道:“雪娘,好久不见!” 虽然两人都经常出入金府,其实并不是每次都会相遇,尤其是荣雪已经开始有意回避。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荣雪了。 荣雪神态从容,微笑道:“师傅要开医馆找好房子没?什么时候开业,可要提前告诉我!” 听到医馆,沈修瑾稍微迟疑一下,道:“已经在附近的街上看好一处店面,只是价格还没有谈好。” 他已经出师,准备自己开馆行医。 荣雪安慰道:“好事多磨,其实师傅的医术好,随便开在哪里都能济民救世,病人翻墙都要找到你。” 这是还拿他在打趣呢! 去年牧哥儿过生日,当晚乡君孕吐,黑豆莽撞翻墙将沈修瑾扛出来,他差点衣服都没有穿! 沈修瑾被逗笑了,借着金府的喜庆气氛,他的话也脱口而出:“雪娘现在也会诊脉开方,可愿意跟我一起开医馆?” 才一说出来,沈修瑾的脸就红了。 长久以来,荣雪对自己的爱慕他一直清楚,对这个容貌美丽,心性坚定的小娘子,他也是心动。 但雪娘年纪太小,比自己小七岁,生母、家世又复杂难言,他没敢跟父母说过,只想等荣雪大一些再提。 为了避嫌,平时两人相处时,他也是谨言慎行,紧守医者规范,生怕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 只说先立业再成家,就连父母找媒婆说亲,他都拒绝了。 可现在家里借着开店需要人手,要自己相亲成家,沈修瑾这才鼓起勇气问起荣雪的心意。 荣雪脸上的笑顿时凝住。 她已经十四岁,不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再有少女的懵懂无知,已经能辨清自己的内心。 师傅是一个体贴温柔的男子,但并不是自己的良婿。 婚姻大事也不是两个人玩过家家。 沈母去年退出服装作坊时,已经表明了沈家的态度。 换成初时,可能会为自己的出身哭闹一场,现在她已经明白不能改变出生,但能改变自己的心态。 放下卑微的心态,在母亲和安姨的开导下,她一心只想医学。 对沈修瑾少了情情爱爱,称呼师傅,她更多的是佩服崇拜。 再加上父亲现在还在劝说娘回崔家的事,自己的未来无法预料。 跟着沈修瑾开医馆……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根本不可能。 “沈师傅过奖了,雪娘才刚入医门,不敢妄想跟沈师傅同开医馆!”荣雪拒绝得斩金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沈修瑾面上的血色净退:“你我真的不能同研医学?” 荣雪端庄娴静的行了一礼:“沈师傅引我入门,教授我许多,雪娘感激不尽。若是沈师傅开医馆有什么难处,雪娘愿意尽微薄之力相助。” 沈修瑾心中微凉,却也如释重负。 他知道自己错过些什么,但不后悔。 以前没说,是因为荣雪年纪小,担心她错把同情当爱情,以后会后悔。 现在说了,得到答案也算了结自己心中的挂念。 而且两家门户不对,硬走到一起都是孽缘。 没有得到,谈何失去! 想通这点,沈修瑾放下心中所有负担,缓缓释放出一个坦然微笑:“好,若有难处,定要请雪娘帮忙。” 《全书完!》 全文完了,但故事还没有完,若不嫌弃就跟大家唠几句题外话: 男女主的故事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只有如胶似漆、平淡如水的时光,不再生生死死、轰轰烈烈。 接下来的番外篇是牧哥儿荣雪几人的故事,其中也有给金湛和安娘子中老年生活的安排。 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写到现在,因为现在平台改版作家专区手机端不再显示评论,我用手机码字就无法回复消息,所以后面的作者在评论区消失了。 很多人在说,番茄读者低龄最多,只喜欢爽文。 但我发现自己写的男女主不完美,穿越者不是全能,重生者也不是立即智慧拉满,每个角色都在一步一步中成长,依然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和喜爱。 第346章 番外一:赌坊出手 藏在十里巷木板棚后的赌坊,今天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虽然都蒙头遮脸,还是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看着那个女人,独眼老庄头露出一抹阴笑:“大娘子,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安春风淡淡道:“你这里还挑客人?” 老庄头看一眼被踹倒在地的赌坊护卫,咧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道:“不挑,只要我这里还没有来过女客,有些稀罕!” 安春风不理他,直接丢出一个钱袋:“来,废话少说,赌吧!” 老庄头却没有收钱袋,只用铁尺碰了碰袋子,听到里面清脆声音,他耳朵动了动:“大娘子应该不是来赌钱的,有何事要老头子出手?” 安春风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庄头抬抬下巴,让棚里的人全部出去,这才压着声音道:“我这里都是烂人,能拿得出手就几个大钱,你一个女人带着这么多银子来赌……这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明人不说暗话,大娘子有事,还不小! 那就对大娘子直说,我这里接活可都是按事收钱的。” 他说着,忍不住就将手摸向钱袋,不过,下一秒他就僵在原地。 只见他枯瘦如柴的指缝处,插着一根小小的竹签子。 好像是被他那只独眼震慑,竹针晃了两晃……倒了,没有插进下面的木板。 可独眼庄头却没敢动,要用暗器伤人不难,难就难在还有那大娘子手上,第二根竹针正对着自己唯一的眼睛。 安春风轻笑一声:“老庄头还是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老庄头缩回手,脸色有些不好看。 安春风让黑豆收回钱袋,继续道:“你这里既然是赌坊,我自然是来赌,要你做的事也是赌,不用接活。” 赌坊从来就没有干净的。 一句接活就可以开出天价银子,还有变数。 但赌注就可大可小,对赌徒来说,赌桌上的话也是最认真的。 老庄头见来的不是外行,稍微迟疑道:“好,那就摆盅!” 见里面说着说着要开盘,外面的赌徒都踮着脚往里望,却被人全部撵开。 钱袋重新放在桌上,老庄头取出一个骰盅:“大娘子是自己摇还是老头子我来摇?” 安春风没有客气,伸手就抓向三个骨骰,在手上一捏一抛,就将其中两颗丢回桌面:“这灌了水银的就别拿出来了!” 老庄头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 开赌坊要想赢钱,出千是正常的。 这灌料的骰子只是最低级的手段,也是最常见的,但被人一眼识别出来,还是需要本事。 安春风丢下骰子也不解释,只淡淡道:“要赌就赌一把大的。你赢,这里五十两银子就归你。 若是我赢,你就好好接待一批客人,要招待他们尽兴而归,只留一条命。” 老庄头嘴角抽了抽,独眼中冒出狠厉:“废话少说,你先出手!” 安春风也没有再矫情,抓住新拿出来的三颗骰子放进瓷罐开始上下摇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老庄头看着这个女娘抓住瓷罐先是贴桌滑动,下一秒,瓷罐仿佛是黏在她掌心,骰子在罐壁飞快旋转,只能听到一串细密的轻撞声。 老庄头顿时独眼中精光闪烁,耳朵也在抽搐,但他根本听不出骰子的动向。 就在他想凝神细听时,安春风已经将骰盅重重落在桌上,手扶着盅底道:“庄头,该你出价了!” 庄头独眼看着她:“既然大娘子都说了,我输了就帮你招待一批客人,不用出人命。” “是!” “那就我输!”老庄头干净利落的认输。 “好!”安春风收回钱袋,但取出一个五两银锭丢在桌上:“这钱就当给刚才那个被打伤的兄弟一些药钱。” 老庄头眉头跳了跳,将钱收起。 第253节 安春风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客人是贵客,什么时候来了你们一看便知。另外就是还给他们带一句话:问你兄长!” 等人不见踪影,赌坊的打手才聚过来,对着还在发呆的独眼道:“庄头,你怎么都不掀盖就认输了?” 老庄头努努嘴:“你们自己掀!” 带头的护卫伸手就揭开骰盅,里面只有一堆叠起来的骨粉。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大惊失色。 老庄头摇头道:“被人摇碎的,我揭不揭都得输。” 对方摇骰子的手法很高明,只用巧力,就将坚硬如铁的骨头碰碎。 老庄头玩了一辈子骰子,这还是第三次看见。 “这事就烂在你们的肚子里,等那些客人来了就好好招待。” 他很郁闷,他们这些人接一笔生意,黑吃黑,吃两头是规矩,可现在被人只用五两银子就给赌出去了。 好在,这笔生意还是能再吃一头,不亏。 这客人什么时候来,没有告知。 两日后的晚上,赌坊正是热闹时,一行“走错路”的官家子弟闯进来了。 老庄头就知道,这几个就是那大娘子说的贵客。 既然是贵客到了,自然就好好招待。 没想到这群人身家还不错,居然凑起几十两,还得了一张五千银子的欠条。 只可惜…… 老庄头在当晚丢弃赌坊,转移到别处再开赌坊。 可在第二日听到那些人被官府找到时已经被老鼠咬死,他也是郁闷至极。 自己只是准备扒光衣服鞋袜冻一夜,怎么就会死人呢! 唉!还是那里的老鼠实在太多太猖狂,自己等人在赌坊晚上睡觉,一不小心都要被咬。 唐二郎那些人被绑了手脚,自然咬得更凶,可也不至于一动不动被咬死。 老庄头百思不得其解,也无可奈何,既然人已死,现在官府正在追查自己等人。 自己去收赌账就是自投罗网,还是逃命要紧,另换一处,等风头过了再说。 不过,他们还是细细打听当天来赌坊的一男一女是谁,唐二郎是怎么来的赌坊! 事情很快就有了回信,唐二郎等人是大张旗鼓从棋盘街梨花巷追着“逃婢逃奴”过来的。 再想起唐二郎来赌坊说的也是逃奴,老庄头顿时明白是其中关键了。 自己这个赌坊是被人当彪子借刀杀人! 来赌坊的就是那个“逃婢”安大娘子。 看看梨花巷口的兵马司治安所,再想想安娘子那一手巧活,老庄头歇了找上门的心思。 江湖人说话要算数。 对方要留命,结果死了。 对方没有提五千两银子,自己拿着死账找上门去也无用。 当然,话由人说,换一个人那就是另外的说法。 一年后,当老庄头重新回到十里巷开赌坊,当得知梨花巷安娘子如今已经是兵马司指挥使夫人,他就更把这事彻底“忘了”。 第347章 番二:苏佥的一见钟情 等到金府洗三结束,金牧野又被送回书院去。 自己终于有了一双漂亮的弟弟妹妹,金牧野走路都带着风。 他心里欢喜,却还不知有混世魔王已经等他三天了。 苏佥骑在书院花墙的翘角上,无聊的踢踢脚下小厮蒲团:“你说金牧野那小子会不会不上学了?” 他在这条回书院的路上等两天,心中早就烦躁了。 蒲团憨憨挠头:“他要在家带孩子?世子你都没有陪敏娘玩过。” 一听自己妹妹苏敏,苏佥顿时就没了心情:“谁想跟她在一起,跟疯了似的每天都在家骂法海,还让下人去买白娘子绣品,真是个痴儿!” 他跳下花墙往寝室走:“算了,今天金牧野肯定不会回书院,我们不等他了。” 主仆半道没劫住人,白忙活一阵,只能溜溜哒哒回学子们住的院子。 谁知刚踏进院门就看见金牧野不知道从哪里进来,正喜滋滋跟人分东西。 “金牧野,你是从哪里进来的?”苏佥大喜,冲过来扯着金牧野拉到一边。 他人高力大,一扒拉就将金牧野拎过去了。 “干啥,干啥,不许抢!”周围正分珍珠奶茶的同窗顿时不乐意。 金牧野家的奶茶味道不同,在外面甜水店都买不到,只有每次回书院带才能分上一点,现在苏世子想霸占,没门! 几个同窗撩袖就要上前来帮金牧野。 “哎哎哎!别打别闹,一会教习就要过来了,抓住你们打架小心罚站!”有人脑子清醒赶紧提醒大家。 苏佥竖着眉毛道:“谁稀罕你们这些甜汤子,小孩子才讨吃!”他自诩是大人,才不抢这些吃食。 听到苏世子不抢,那些同窗又才捧了自己的奶茶,插上细竹管,美美喝一口。 苏佥趁机搂着金牧野的肩膀到角落处。 金牧野推开他:“苏世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混子猥琐样,有话就说!” 苏佥嘿嘿笑几声道:“那个、那个,你娘还好吧?” 金牧野蹙眉:“当然是好着呢!你究竟要说什么?” 眼前这个小霸王要干啥,他已经猜出几分。 金豆子回到府里,就把苏佥追问雪姐的事说了。 这对金牧野来说不惊讶。 宁阿婆曾经说过,雪姐现在越来越好看,容貌气质不输当年的玉嬷嬷,被人看上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这个苏世子就不行! 苏佥摸摸自己毛绒绒,长出一层浅胡须的下巴,眼睛眨巴眨巴:“你……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金牧野顿时脸黑下来,噔噔噔走开几步,斜睨苏世子一眼:“上次把我姐撞伤的事还没找你理论,你倒自己寻来!” 三人在书院拉扯时,金牧野撞倒荣雪,虽然当时心急没有感觉伤着。 可回去后还是感觉不舒服,自己熬了药在喝,金牧野现在还气着。 听到荣雪有伤,苏佥不见愧疚,反而兴奋得眼睛一下瞪大,哈哈笑着:“你姐伤了?伤得咋样?要不要紧?快,找我理论吧,我登门道歉去!” 金牧野还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伤着人还笑得开心,哪里还有心情说下去,拂袖转身就走:“你少打我姐的主意,你这个纨绔子弟配不上我姐。” 一听配不上,苏佥的脸笑不出来,他绕着金牧野打转不许走:“我堂堂世子,还有什么配不上,你姐又不是郡主公主。” 金牧野被他绕得烦,索性将话说开:“你就只是一个废物纨绔,顶着世子的名头,文不如我,武不如我家黑豆,要你何用!” 苏佥顿时蔫了,话说得没底气,但还在嘴硬:“谁说不如你了,十天后就是春季竞技,要不要比一场?你输了就跟我说说你姐姐。” 他已经十三岁,还跟九岁的金牧野同为丙班学子,背书习字也差着。 但十天后就是竞技比赛,他信心满满能拿丙班的头筹,金牧野比他年纪小,要跑跳肯定会输。 金牧野彻底冷下脸:“你也有姐妹,怎么不拿出来赌输赢。你输了就把你妹妹让我认识?” 他话说完,也不等苏佥回答,气冲冲就走了。 苏佥看着金牧野背影,高傲的扬起下巴:小孩子嘴硬,我妹妹比我还凶,你敢认识! 不过,那个女娘是真的好看,还是得想办法问清楚是哪家的。 “哎!牧哥儿,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苏佥越喊,金牧野跑得越快,三两步就跑回自己跟两个同窗住的小院,把苏佥的声音关在院门外。 回到宿舍,他就找到正忙着替他打理杂事的金豆子:“豆子,今年竞技会肯定又有人为难我们,你有准备好吗?” 十天后,又是一年一度书院竞技会,去年金牧野八岁,跟其他同龄学子抢了首秀。 结果小厮比试时,金豆子在端茶送餐被人围堵受伤。 现在惹上苏佥,肯定会有一场恶战,他的小厮蒲团比金豆子大多了。 金豆子一边把干净衣服放进衣箱,一边毫不在意道:“不怕,我前几天跟蒲团打过,他就是力气大点,没我灵活,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苏佥有信心,金豆子同样也是信心满满。 自己可是练一年功夫的,若是输了,黑豆哥都不会放过自己,肯定比去年好! 金府里的钱太医走后,荣雪也回到梨花巷。 她读过一年多妇科书籍,自觉懂了妇科医理。 可眼见生完孩子后已经有说有笑的安姨突然发病,她才深深感觉病情的复杂多变,医学的深奥难懂。 她决定更加努力的学习,最好是能真正多接触病人,不过她也只是想想。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她不会随便抛头露面的,只能主动去给服装作坊的女工看诊。 安春风现在开始踏踏实实坐月子。 在大梁朝大户人家的女眷都不需要亲自带孩子喂奶,而是由奶娘照顾。 安春风倒是有心自己哺乳,但生下双胎,她就是化身奶牛都不够。 担心奶娘不合适,福伯一早就订下三个奶娘,现在全部进府了。 有奶娘,还有苗嫂子和采青她们几个丫鬟照顾孩子,安春风不用费心吃喝拉撒,只等孩子吃饱喝足才会送到她身边欣赏。 第254节 金湛下衙第一件事也是到安春风这里来看孩子。 原本还皱巴巴红通通的孩子只是几天就变了样。 眉眼俊了,皮肤白了,可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只闷头大睡,对他这个爹也一点面子都不给,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第348章 番三:书院竞技场 二月寒暖交替,燕雀返回。 学丰书院没有往日的喧嚣,每间教室里都是埋头疾书的学子。 几个教习夫子手拿戒尺巡视其中,遇上东张西望的就用戒尺一点,瞪眼以示警告。 也有夫子看着学子的卷面微微点头。 金牧野坐得端端正正,在他面前的试卷上,已经写好大半。 墨汁浓淡适中,字迹清晰工整,是一手漂亮的馆阁体。 金牧野所在为最初级的丙班,考核标准自然是书法,默写和背诵全文。 有陈槐这个状元老师教导一年多,金牧野的基础功底扎实,尤其是专门考试用的书法馆阁体,那是从小练起。 此时在一众学子凌乱笔迹里,简直就是烁烁明珠。 而且,他将需要默写的文章也是一字不差,都不用等考试结束,夫子们心里就把第一名选出来了。 金牧野入学才两年也要开始升班了。 每年书院的竞技,学子们比文采,也是每年升班选拔。 从丙班初级到中班,也就是要参加童生考试的班级,一旦考上童生,就是乙班秀才试,各班所教授的内容是不同的。 几个夫子交头接耳,谈论着今年有几个苗子可以组班,又由谁教带。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金牧野,年纪小,聪慧过人,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院墙边,围着一圈踮脚张望的小厮,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眉开眼笑。 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溜到金豆子跟前,低声道:“豆子哥,你猜我刚才听到里面夫子说,这次选出来的第一名是谁?” “是谁?我猜不着!”金豆子身子靠在墙上,叼着一根竹签子,神情从容随便问道。 那小厮四下一看,见无人在意自己,这才附耳道:“是你家郎君,两个乙班的夫子都想带,被山长斥责了。” “哦!我就说我家郎君又是第一吧!”金豆子神情没变,只是嘴巴上的竹签子颤抖得差点掉了。 牧哥儿真厉害! 去年升班考试时,牧哥儿才入学一年,虽然也经常被夸赞表扬,但离升班还差得远。 入乙班,就要准备考童生的学童。 童生试为每年二月到四月,通过县试府试,才能获得童生资格,也就真正式踏上科举之路。 若真能在明年考过,那牧哥儿十岁不到就是童生。 呵呵,十岁考童生,十五岁就能当状元! 金豆子越想越激动,没想旁边多了一人,那个给自己报信的小七已经被人扒到旁边去。 “嘿!金豆子,你傻笑啥呢?想好等会跟我组队没?” 金豆子闻声回头,就见苏佥的小厮蒲团正眨着小眼睛看自己。 组队? 金豆子摇头:“你笨手笨脚的,苏世子不怕饿,我家郎君怕!” 里面的郎君们考试一结束,就是小厮们送茶饭的时候。 说是送茶饭,也是一场比赛。 下午是各学子考核骑射弓马,自然需要吃饱喝足,补充体力才能考出好的成绩。 在这中间,各人小厮能不能把饭菜茶水从膳堂送到考场,让自家郎君吃饱就是一个问题。 为了让自家郎君的对手饿肚子,小厮们就会相互争斗,把送的饭菜打翻。 各自为战,除了自己全部都是敌人! 也有关系不错的结成帮手,组队送饭,这样送饭更成功一些。 跟金豆子组队的就是刚才报信的小七,他家郎君也是工部官员子弟,庶子,跟金牧野同住一个院,也很玩得来。 为赢这场比赛,金豆子跟小七练习很久,早有练出来的方案。 现在蒲团想加入,肯定会打乱节奏,金豆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蒲团被拒绝也不闹,只憨憨笑着:“下午世子会帮你家郎君拿第一!” 金豆子诧异:“你世子愿意输?” 苏佥出身定远侯府,是武将世家,读书不行,最擅长的还是骑射。 他在丙班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怎么可能愿意把头名拱手让人。 蒲团依然憨憨笑:“我家世子说,只要比赛后,你家能请他登门作客就行!” 还是冲着雪娘子去的,金豆子大怒:“你世子是个赖皮……” 唔! 他的嘴被一只肉掌捂住,蒲团小眼都眯成缝,又是憨笑:“反正一会我就跟着你!” 金豆子狠狠瞪他,心中暗骂,这对主仆都是无赖。 苏世子天天缠着牧哥儿,这个蒲团也像一坨屎样黏着自己,甩都甩不开。 就在金豆子还在想办法拒绝蒲团时,里面考试结束的钟声响了。 所有小厮一下打起精神,眼睁睁看着教室出口,只等自己的主子出现,就飞奔向膳堂去取食盒。 第一个出现的是金牧野,金豆子大喜,那肯定是因为夫子让他先走的。 金牧野也看见了外面的金豆子,他眯眼一笑,挥挥手。 金豆子会意,立即退出人群,撒腿就往膳堂跑。 紧接着,教室门口就出现了各家主子,小厮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往膳堂跑,属于他们的考试开始了。 就在大家即将靠近膳堂,就看见金豆子手中提着两只大大的食盒,每个食盒盖上还放着一盏滚烫的茶水冲出来。 “啊!金豆子比我们都早,他都取出来了!” “该死的,快,我们也进膳堂。”那些人慌了,一窝蜂似的冲向膳堂。 也有人想使坏。 “快,拦住他!”有人高喊着想将金豆子拦住。 只要打翻他手中的食盒和茶水,金豆子跑得再快也算失败。 金豆子脚下生风,斜刺着跑向旁边的小路,转眼就消失在树景花丛后面。 有人还想跟过去,只见从人群里猛的冲出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 小七从后方挥拳就打,那几个想追金豆子的小厮猝不及防就栽倒在地上。 “小七,快!”金豆子从树后闪身出来,青衣小厮跑过来,接过金豆子手中的一个食盒,又小心端过茶,笑着道:“多谢豆子!没想到这样顺利。” 金豆子眉头一挑:“那是,他们想跟我比心眼,还差得远。 哎!我们还是快走,今天要送去较场,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送食盒的挑战有几处难度。 不提路上的奔跑,只单单几十号人提着食盒茶水想挤出膳堂门口的关口,就要打翻一小半茶水,倒霉蛋在这时候连沉重的食盒都保不住。 金豆子跟小七商量好了,只要自己能第一个去取餐,就把小七的带出来,避开拥挤人群。 小七则潜伏在人群里,对那些想追过来捣乱的小厮进行偷袭。 计划成功了,金牧野的考试出色给了金豆子时间。 金豆子快跑再抢下先机,轻松躲过第一波冲突。 就在转过花树时,金豆子瞥一眼膳堂门口。 蒲团此时已经赶过来了。 苏佥身材高大,小厮蒲团同样身材魁梧,此时也不停足,就像一头野猪直接闯进人群,撞得那些小厮人仰马翻。 第349章 番外四 小厮们在取餐,学子们已经开始去校场外的暖阁等待自己的饭食。 大家三五成群,一边走一边聊。 金牧野身边陪着几个要好同窗,说着他带进书院的玩具。 那是一套孙大圣师徒木偶。 虽然现在《西游记》还没有上演,但金牧野已经开始给同窗讲故事,提前进行预热。 男孩子就没有人能对孙大圣免疫的,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金牧野,这戏什么时候才上演?你能不能买到戏册子,我先定两套!” “我就定五套,府城里那些表哥们肯定会抢的,得多买几套!” 对这些官员子弟来说,买书的零用钱不缺。 无论多少,金牧野都笑着应下,卖出来的银子自家和老师都有分红,越多越好。 几人正说着话,苏佥从后面挤过来,见到他到,几个同窗识趣离开。 定远侯府现在圣眷正浓,苏佥又是苏侯爷独子,惹不起,惹不起! 第255节 金牧野也不跟他搭理,只闷头赶紧走,却被苏佥拦住:“哎!站住!我说金牧野,你怎么怪怪的,不就是多问了你几句话,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金牧野只好站住:“你想说什么?” 苏佥大大咧咧道:“你今天拿了第一,下午肯定有人会使绊子,我帮你怎么样?”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书院也是一个小社会。 金牧野入学两年就要升班,准备明年童生试。 这对其他从五岁启蒙,现在跟苏佥一样大还在念丙班的人来说,很是打脸。 苏佥是定远侯世子,有爵位在身,只等年纪大些走军功,不用考虑科举仕途,念书只为混时间。 所以金牧野说他文章差也不是骂人。 苏佥可以不在乎念书,但对其他人来说,冉冉升起的金牧野就格外扎眼了。 而且,金牧野的娘霓裳乡君是京城贵妇圈中的异类。 孩子自然会听各自母亲说的话,这也是金牧野被攻击的理由之一。 金牧野虽然不怕,但知道下午的骑射很危险,哪怕有教习在旁边守着,一点小疏忽大意总是难免的。 他看向苏佥:“苏世子帮我要什么报答?除了我雪姐之外。” 金牧野不会拿荣雪来当礼物。 苏佥笑起来,少年的笑容阳光明媚:“好,不提你姐,就送我一套木偶怎么样?不过我要亲自去你家选。” 金牧野瞪他一眼,说来说去,还是要看雪姐姐!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天,苏佥的好奇心还没有一点减少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浓,对只见过一面的雪姐念念不忘。 金牧野清楚,苏佥是侯府世子,婚嫁之事自然有侯爷夫人作主。 雪姐只是一个外室女,哪怕回崔家也是庶女当不得正妻,嫁进侯府都得受气,娘和玉嬷嬷不可能答应。 只是这小孩子的一时新鲜,也不能逆着,还得顺着他来。 “好,我赢了就送你一套孙大圣,不过不能你选,我带来!” 苏佥没有得到满意答复也不气恼,眉开眼笑:“下午你就放心吧!看我大将军出马,打遍他们全部。” 另一边,小厮们已经过来了。 要端着茶水赶路是很难的事,金豆子和小七脚下不停,还是被人从后面赶上。 蒲团提着食盒大步绕过假山,一下就出现在金豆子和小七身后的游廊边:“嘿嘿,我终于追上你们了!” 他追是追上了,可整个人有些狼狈。 手中的茶水早就不见影子,就连食盒的盖子也没有了,露出一碗白生生的米饭翻着白眼暴露在早春的空气中。 蒲团对自己的失误毫不在意,反正世子也不在乎这顿饭,还有鸡腿可以吃。 金豆子把自己提着的食盒藏在身后,指着蒲团怒道:“我马上就要到了,你别乱来!” 蒲团憨憨笑:“你去吧!我替你挡着他们!” 此时,后面已经有小厮们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虽然还隔着一条曲折回廊,金豆子也不敢大意。 这次有准备,自己跟小七已经到了校场外,手上的茶水还滴水未撒。 要是能送到暖阁,那可是书院几年来头一茬,值得夸奖的完美无缺。 蒲团的话不能全信,金豆子扭头对小七道:“我们不理他,走!”说罢拎起食盒就跑。 在回廊穿梭时,金豆子清楚看见蒲团丢下食盒将廊道入口堵了个严实,不由心中诧异:这傻子是在来真的! 有金豆子成功送餐,金牧野不仅吃上饭,还喝上茶,再不是一年前身上带伤只吃上一个饭团。 苏佥就没这样幸运,蒲团丢下茶水勉强保住一菜一饭。 下午骑射比试时,苏佥也没有食言,在竞速时骑马跟在金牧野后面,替他挡住几次冲撞。 主仆二人的努力没有白费,竞技比赛结束,金牧野对苏佥的态度大有好转,就把荣雪的年纪和家景关系大概说了。 苏佥听到荣雪是金牧野的表姐,也就是霓裳乡君的远房亲戚,只为庶民,他感觉没什么不对:“皇上都有几门穷亲戚,我府里也有表姐妹,你表姐也很好啊!” 这是不嫌弃荣雪民女身份了。 第二日就是休沐日,金牧野先回了官帽胡同的金府。 又是十天没有见到弟弟妹妹,他想念得紧。 看着房间里两个已经变得粉嘟嘟的奶娃娃,金牧野乐呵呵傻笑着抱完这个抱那里,把龙凤胎弄醒了又是满屋哭声。 安春风哭笑不得,不得不让奶娘抱走。 金牧野看不成奶娃,这才安稳下来。 他就把自己通过升班考试,马上就要进入乙班准备童生试说了。 安春风对科举制度不是很清楚,只感觉是小升初考试那般。 下衙回来的金湛却是点头称赞:“十岁考童生虽然不是最小年纪,但牧哥儿才读书三年,有这进度实在不错!” 他早就听陈槐说了,金牧野有状元之资,但天性有些阴鸷小意,不够爽朗。 随时帮他开拓心胸,畅舒郁气,以后定能出人头地。 金湛跟陈槐都明白金牧野内心那股阴鸷是从哪里来的,开导起来也容易。 等金牧野说完升班考试后,金湛才道:“金牧野,你可想见见他?” 这话是当着安春风说的,三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金牧野垂下眼帘,脸上的笑容淡去,摇头道:“不想!” 他从踏出唐家门,就再没有想过跟唐家有任何关系。 只是不明白继父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提起这个人。 安春风淡淡道:“唐玉书和孙如意要走了,以后恐怕不再踏入京城!” 第350章 番外五:唐玉书离京 唐玉书要走了,话是唐景瑞送过来的,想让牧哥儿见最后一面。 毕竟是父子一场,路途迢迢、车马很慢,一别之后就是殊途,再难相见! 金湛特意问金牧野,也是不想他以后留下遗憾! 现在金牧野明确表示不再相见,金湛自然不会勉强,只将回答转告唐大郎。 唐玉书离京并非突然。 事还得从年前孙如意跟宋含姝挑事说起来。 借着孙如意到金府来找安娘子的麻烦的机会,宋含姝直接找到唐玉书,想要他做面首。 唐大郎撞破两人私情,深知此事的危害有多大,而且孙如意还上门挑衅乡君,必须有个交代。 可还没等他想出如何处置孙如意,唐玉书就出事了! 正月里的一天,唐玉书还在户部当值就被人叫出去。 在一间民房里,他看见一个脸颊长着酒窝的男子,身边还有一个身穿锦衣的壮汉。 唐玉书认识那汉子,是宋含姝的兄长,武安侯世子宋亚泰。 还没等他上前行礼,宋亚泰阴沉着脸,对旁边侍立的随从一挥手。 一条麻袋兜头罩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如雨的拳脚相加。 初时还有几声闷闷的惨叫,可转眼间唐玉书就晕厥过去。 宋亚泰跟裴俊就这样冷冷看着,没有喊停。 唐大郎的担心终于是发生了。 一封密信,宋含姝跟孙如意的事就捅到了武安侯世子面前。 宋亚泰根本就不相信世间有如此荒唐的事,他找了宋含姝来问,自然没有结果。 但他自此留了心,提醒妹婿要多关心妹妹,少出门应酬,早些要个孩子。 裴俊新婚燕尔,有舅兄如此一说,自然是对宋含姝如胶似漆,黏得更紧。 没想到宋含姝撒谎骗过自己兄长,感觉无事胆子也跟着肥了,竟然写情书给唐玉书,还被裴俊抓住。 有白纸黑字为证,宋含姝在丈夫面前只说是唐玉书跟妻子孙如意作局勾引自己。 裴俊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马夫、随行婆子都纷纷说出实情,说宋含姝经常跟唐夫人来往。 而孙如意每每跟宋含姝聚会,总有唐玉书在场。 俩妇人喝茶,一个男子屡屡出现是何意。 一次可以是巧合,次次皆如此,定有猫腻。 在知道自己的妻子婚前就认识唐玉书,若不是宋含姝新婚之夜尚是完璧,裴俊都要怀疑武安侯府是在骗婚。 再想到宋亚泰提醒自己,裴俊脑门差点喷出火来,这顶绿帽子可真是戴得憋屈。 在世家勋爵眼中,唐玉书这样的草根官员如同蝼蚁一般,竟然还想染指侯府嫡女。 宋含姝是贵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惩罚也仅仅是送回裴家老宅,不许随便进城回娘家。 要她天天跟着裴家老太太住在乡间,比杀了她还难受。 宋含姝有错,为了安慰裴俊,武安侯府默许他可以现在纳妾。 唐玉书就真正遭殃了。 武安侯府才不管他是不是被冤屈,没有给唐玉书辩驳机会,反正跟女眷不清不白就是洗不干净。 这一顿打还只是前奏。 当晚唐玉书被送回唐家,不仅鼻青脸肿,断了一根肋骨,而且脸上还有一条深深的口子,他引以为傲的容貌毁了! 第256节 武安侯丢下两百两银子当药费,直接道:“限一月内辞官离京,不许再入官场。否则就要上报京兆府,以品德败坏为由,革去功名,贬为庶民。”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强行要唐玉书滚出京城,若不是他尚有官职在身,恐怕性命难保。 十余年寒窗苦读,一朝辞官归田。 高楼未建起,就见楼塌了! 唐玉书自己心术不正,而且孙如意又是罪犯之女,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把柄,无处申冤。 唐景瑞只感觉心累,事到如今再无回旋之地,他也就帮唐玉书在户部报了病,勾去职位辞官归乡。 好在还有进士功名在身上,回去在当地县学也能谋上一个教习的差事。 唐玉书成在女人,败在女人,他的朵朵桃花终究腐败成臭泥,将人淹没。 临走前,大伤初愈的唐玉书作了决定,他将武安侯府赔偿的银子,连同一岁多的唐远托付给唐景瑞和严氏。 “入京三年,恍若一梦,如今梦醒才知痛彻心扉。 孙氏非贤妻良母,远哥儿跟着她只会学得勾心斗角小肚鸡肠。 家里老母也已经年老神昏,更无法抚养孩子。 路程艰难,幼子体弱不耐远行,还望大哥跟大嫂能念一姓之宗收养,教导唐远能读书识理,能辩世间善恶,再不重蹈覆辙走上我的老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这一走就是永别,唐玉书拖着伤痛跪地相求。 唐景瑞唉声叹气,已经没有任何话语。 那孩子可怜啊,从娘胎里就没得好好调养,被孙如意带得像小鸡崽似的弱不禁风,出京恐怕就要死在路上。 严氏眉头紧锁:“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唐远日后问起身世,我该如何回答?” 唐玉书道:“就说父母双亡,他是孤儿,再无其他亲人……” 话说到此,声音陡然哑住,唐远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是……唐玉书脸上的伤疤抽搐了一下,才低声道:“要是唐牧能相认……” 严氏叹息一声:“那孩子不想见你!但他会在明天出城赏花,你远远看一眼吧!” 唐玉书点点头,他愧对那对母子,走时能远远看一下就足够了。 至于孙如意如何惩罚,唐景瑞没有问,严氏也没有问。 这一场灾难唐玉书固然错在心有污垢,可归根结底还是孙如意的阴毒算计和胆大妄为。 唐玉书若留在京城,种种原因不会轻易休妻。 可现在离京回乡,广安伯府这一条路是再也用不上了,孙如意再无一丁点价值。 而且唐远交给严氏抚养,她就连当母亲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没有用途的罪人,可能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半道上换成几两银子。 孩子成为孤儿,母亲被卖,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原来的轨迹,只是命运颠倒,换成不同的人。 阳春三月,到处桃红柳绿,踏青的人流如织。 一架灰不溜秋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的路边。 马车里,唐玉书靠在车厢壁上合眼静静等待着什么。 孙如意陪坐一旁却在四处张望。 惹出大祸却没有受到任何打骂,她觉得是自己一个月来衣不解带伺候唐玉书的功劳。 现在唐玉书要回乡,她也乖乖听话。 但是她不想走,不想离开繁华京城到穷乡僻壤的地方。 况且孩子还留在京城,她是母亲,真的是舍不下。 要是能遇上熟人,自己一定要想方法留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门出来一群翩翩少年,高头大马,锦衣华服,小厮随从前呼后拥,引得路人纷纷让行。 孙如意一眼就看见马队里被人簇拥的俊秀哥儿,顿时眼睛瞪大,张口就喊:“唐牧!” 话才出口就被身后的唐玉书捂住嘴,呜呜不得。 人群里,金牧野闻声回头,正跟唐玉书四目相对。 第351章 番外六 马蹄如急雨,声声不停,转眼少年们就旋风般消失在路的尽头。 孙如意差点憋死,使劲掰开唐玉书捂嘴的手喘息道:“那是你儿子,你就要走了,为什么不喊住他?” 唐玉书漠然看她一眼,没有丝毫解释,只起身来到前面驭座,扯缰扬鞭,驾车起程。 血脉相连的两人,一个奔向如景春色,一个回归暮气沉沉。 交错而过的何止是道路,还有人生。 另一边,金牧野心中思绪万千。 曾经的苦痛像是一把丝线在他心间萦绕不休,可此时随着唐玉书和孙如意的离京,丝线根根崩断,他感觉自己彻底跟前世了断。 骑在马上,暖风拂面,金牧野忍不住放声大喊:“我好开心!” 在他旁边,少年们哈哈大笑。 苏佥嗤笑:“金牧野,你天天就知道念书,还是出来玩得太少了,以后我每个休沐日都带你出来玩。” 他说到做到,果然每个休沐日都会跑到梨花巷安宅“陪”金牧野。 出门玩当然是不可能的,金牧野要习武,要去陈槐那里,充实而忙碌。 没想到苏佥也要跟着学,金牧野的同窗好友,金湛和陈槐也不好拒绝。 苏佥身为侯府世子,生性顽劣但也懂规矩礼仪。 他只说是金牧野好友,没有提自己定远侯世子身份。 金牧野和黑豆几人也不说,反正苏佥是自己赖皮来的,休想要人尊着敬着。 安春风和玉嬷嬷,还有徐静见金牧野有好友登门,哪里去管人家世如何,自然是欢喜,每处都会盛情款待。 金湛跟苏侯爷经常朝会见面,从苏佥和蒲团练习的武术套路就看出他的身份。 既然全家人都在装糊涂,他自然不说。 现在苏佥跟着牧哥儿来家里,练功时他也指点几次。 荣雪认得苏佥,在他提着一大盒礼物登门赔礼道歉后,也就原谅他了。 不过每次苏佥上门,她都不见外男,不是闭门学习,就是直接去作坊跟女工们在一起。 可苏佥却是乐此不疲。 他感觉金牧野的生活比定远侯府有趣多了,就连表姐都比侯府的好看聪明,懂得也多。 侯府各房的小娘子们就跟妹妹苏敏一个得性,除了讨论吃食打扮,就只有法海白娘子,每次说起没完没了,听得他头晕。 荣雪不理他,他偏偏上赶子找荣雪,看她学医,就帮着找医书,也不管是不是需要的。 荣雪去服装作坊,他也跟去,和女工混在一起也不嫌烦,看那些机器跟什么新鲜玩具似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金牧野的十岁生日。 白天夏日炎炎,傍晚微风凉爽,庙会前的大戏台灯火明亮,台下人山人海。 今天是生日,也是筹备大半年的《西游记》新戏开演。 这是安春风给牧哥儿的生日礼物。 唱腔依然不是寻常戏剧,还是半白半唱,词句朗朗上口,普通人听几次就可以学会。 旁边凉席上,金牧野抱着已经五个月的小妹金珠,看台上孙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苦苦等待救赎。 歌声起:“五百年沧海桑田!顽石也长满青苔,只一颗心儿未死,向往着幸福生活,向往着自由安康……” 演员唱功不错,声音苍凉悲愤,动人心魄。 哪怕他已经看过几次排练,曲子也早就熟悉,可此时也眼眶湿润。 金牧野也曾经躺在破絮堆里仰望天空,期望着幸福生活,期望着父母双亲,期望了两世,期望成为心祟执念。 这一世,他终于等来救赎,等到娘的到来…… 只是还没有等金牧野感慨太多,双腿上一股熟悉的温热就将他拉回现实,他跳起来喊道:“娘,娘啊!快!珠儿又尿在我身上了!” 安春风带着奶娘赶紧过来:“让你不要带她来这里,你偏不听,金珠最怕吵闹的。走吧!回去换衣服。 唉!今天你都被他们俩尿两次了,就这尿法,你要是一棵树,每天都要浇灌得长高一尺!” 金牧野抖着湿淋淋的衣摆,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坨,嘟囔道:“今天被珠娘尿一次,峰哥儿尿一次,这生日礼物倒是均匀!” 他说完却又哑然失笑。 这对龙凤胎一个喜静一个喜闹,偏偏尿自己每次又是一致的。 新戏上演,有《白蛇传》的经验,生产销售一条龙已经成熟,工作人员涉及到各行各业方方面面上百人。 绘画、雕板、国子监刊印话本子、戏册子,面具,玩具…… 木工师傅雕出各种各样的手办模型,有师徒成套的,有孙大圣、猪八戒各自为政的,还有剧场版情景再现的。 一剧一幕,一幕就是几个玩偶。 啊!有趣的太多啦!买不完,根本买不完! ……………………………………………… 金府这边春风得意,梨花巷却遇上难事。 对是否回崔府,玉嬷嬷明确表示拒绝,崔相很不高兴,也只是不高兴,就没有再提。 服装作坊是霓裳乡君的产业,有玉嬷嬷管着,回不回崔府,对崔相的仕途影响不大。 第257节 不过一次在梨花巷,崔相无意间遇到苏佥,情形就有了变数。 崔相没有开口,登门的是崔夫人。 崔夫人已经五十岁,含饴弄孙知天命的年纪,心胸开阔,对情情爱爱早已经看淡,眼皮子底下就是妾室姨娘几个,她对玉嬷嬷的存在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又不是府里掏钱养活,这样一个官妓出身若是进府,并不是好听的事。 可现在定远侯府世子常来,玉嬷嬷母女就不能再放在外面。 因为,没有人愿意把珠宝丢弃不要的。 玉嬷嬷对崔夫人的到来有些意外,礼貌接待。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 崔夫人也没说玉嬷嬷身为妾室的规矩,直接道:“雪娘既然是崔家女儿,回府入籍才是正理,你这个当娘的不能为了自己躲在外面逍遥自在,撇下女儿的婚嫁不管。” 无论怎样,相府庶女都比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女好太多。 定远侯府要娶媳妇,肯定也不会要一个外室女。 玉嬷嬷为了自己不被拘束,将女儿的将来置之不理,这就是在害女儿。 玉嬷嬷面色凝重。 她知道自己若是回崔府当姨娘,荣雪的婚事就有了不一样的选择。 苏佥初来梨花巷时她还不清楚原因,次数多了,玉嬷嬷就看出端倪。 苏佥身为世子,有些小脾气不假,但天性不坏,跟荣雪又是同年所生,年纪上还小两月。 若是家世相当,不失一门好姻缘。 可是,这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就在玉嬷嬷犹豫不决时,荣雪径直来到两人跟前跪下:“母亲,雪娘不嫁人,也不想回崔府!” 第352章 番外七 荣雪当着正妻的面,直接就叫玉嬷嬷母亲,这是没有认亲的意思。 崔夫人脸色骤变,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 玉嬷嬷和荣雪一日不回崔府,就不是崔家人,她就无权干涉人家家事。 崔夫人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主母,如今又是相府夫人,气度不凡。 心里再是不悦,也不会露在脸上,更不会对荣雪这样的庶女恶言相讥失了自己的体面。 宁可惩罚小妾,也不能得罪小辈,可以对玉嬷嬷施以威压,不能随便惹恼荣雪。 结下仇恨就不是给家里添助力,而是在给家里添麻烦。 “雪娘,好孩子!你站起来让母亲好生瞧瞧!” 崔夫人没让身边的婢女动手,而是亲自将荣雪搀扶起来,拉着左右端详,又取下自己的手镯子给她戴上。 荣雪的容貌自不必说,就这周身宠辱不惊的淡定从容,就不比府里的几房嫡女差。 “真是个好孩子!” 崔夫人越看越喜欢,更越想将这个外室女捏在手里,替崔业拢住一些人脉。 “雪娘年纪小,有些事你还不懂,以后有你姨娘在,自会替你考虑的。”崔夫人笑容和蔼可亲。 荣雪对她行了一礼:“多谢夫人夸赞,雪娘已经学医几年,父亲也是知道的。 以后雪娘要出入市井之地,穿梭勾栏瓦舍,接触平民俗人,要是成家难免会给娘家婆家丢脸,所以不成亲并不是赌气鲁莽之言。” “你,你要去勾栏院行医?”崔夫人再好的气量,也被这些话给惊住了。 她从崔相口中已经听过梨花巷母女的事。 玉嬷嬷要打理生意,这个没问题。 雪娘学医也没有问题,大户人家的女眷懂些医理,替家人调理身体是好事,但要出门给人看诊就不行。 三教九流,郎中就在其中,要是被人知道贵女给人看病,是很丢面子的事。 荣雪还没有等崔夫人接受自己将来要行医的事,就再补了一句:“以后我还要当稳婆,替人接生!” 三姑六婆比郎中还要低人一等。 这一下,崔夫人是彻底无语了,她沉着脸起身就走。 低贱之人生下的子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崔夫人被荣雪气走了,玉嬷嬷又气又心疼:“雪娘,你可知道自己说出这话,也就断了嫁进高门的路。” 荣雪淡然道:“若是对方瞧不起我的出身,哪怕回崔府也改不了事实。勉强成亲后那就是一根刺,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伤人。” 玉嬷嬷还是对她当着崔夫人的面,说出不嫁人而耿耿于怀:“你刚才不该说自己以后不成亲!” 当母亲的爱女心切,舍不得嫁女受委屈是一回事,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嫁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娘,你就放心吧!” 荣雪看出亲娘的难受,宽慰道:“以后要是娘有合适的人选,又同意我行医,女儿就嫁!” 崔夫人气呼呼回府,一见崔业就将荣雪的话说了。 崔业知道玉嬷嬷和荣雪的倔强,要是逼急了,母女俩恐怕要跟自己一刀两断。 他打算转着弯,找安春风帮忙。 梨花巷母女的底气就来自霓裳乡君,打蛇打七寸,还需要乡君出面劝说才好。 只是他还没有动静,安春风这边就得到消息。 崔夫人到梨花巷后二天,荣雪就到了金府。 她在安梨花巷还很是坚强,可到了安春风这里,哭得稀里哗啦:“安姨,崔夫人要娘回崔府,说当妾室的没有在外走动的道理,还要我回府去替她联姻。” 安春风拍着她后背安抚:“说归说,你们不也没回去啊!” 去年就说过,玉嬷嬷没答应就不了了之,崔府也没有上门相逼。 过去已经快一年,现在提起总有原因。 荣雪低垂着头:“就怪苏佥是侯府世子,经常来梨花巷,他们就想……” 她到底是小姑娘,谈论婚事总有些害羞。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苏世子是顽皮了些,他是侯府世子,侯爷夫人总会骄纵的。” 安春风天天围着两个小孩子转,无暇顾及其他。 正如荣雪说她一孕傻三年,她刚开始对苏佥的动机还不察觉。 还是金牧野说穿真相,才明白苏佥是冲着荣雪来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有这好机会,崔府想借荣雪联姻就很正常。 就看荣雪自己怎么想的。 荣雪也不瞒着,她将自己要行医的事说了,最后还道:“那苏世子已经十四岁还只知道玩闹,学无所长,一无是处。 牧哥儿过年就要下场参加童生试,他现在连童生都没有考过。” “定远侯府的荣耀都是老苏侯爷早年得来的,跟他有何干系。 那些高门纨绔子弟个个外表好看,其实马屎一包糠,占着好书院不学习,连十里巷的黑户人家都不如,更是比小林子和黑豆差远了。” “若是父亲他们非要我嫁给这种人,我就真的是终生不嫁。” 安春风听得皱眉。 京城高门大户多,纨绔子弟自然也多,苏佥的毛病只能说平常得很。 对这些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官二代富二郎来说,他们不犯错就是最大的成功。 荣雪一向敏感懂事,考虑长远,既然不想嫁进那些高门深宅,最好是早早断了苏佥的念想。 要是真的惹来双方家长参与,那时候大家讲的就是利益和颜面,两个当事人的意见反而不重要了。 “既然这样,雪娘我会帮你的,不会逼你嫁人!” 等到休沐日,苏佥又到金府做客。 避开旁人,安春风找到机会,对苏佥委婉表达了荣雪以后要行医救人,不方便成亲的意思。 她再委婉,还是低估了苏佥的脾气。 听到雪娘不跟自己来往,苏佥急了,腾的一下跳起来怒道:“我喜欢雪娘,以后就娶她,雪娘要是想行医不方便,我每天陪她就是。” 唉!瞧这话满嘴的孩子气,天天陪着那叫什么事,就是成亲,苏侯爷和侯夫人还不恨死荣雪了……难怪荣雪要说一无是处! “苏世子,这就是雪娘的意思,她不想耽搁你的学业。”安春风见苏佥还不懂,索性就将话挑明。 苏佥这次是明白了,顿时黑着脸,将头一昂:“我找她亲口说清楚去!” 于是不管安春风和金牧野怎样阻拦,苏佥直接骑马就去服装作坊找荣雪。 他现在才知道,每到休沐日荣雪就总会在外面不回家是躲自己。 苏佥一跑,安春风也急,这种叛逆期又横蛮不讲理的孩子生起气来,是天王老子都不怕,可别出事了! 她赶紧让府里人去衙门找金湛,又让黑豆和金牧野跟上苏佥,不能让他犯浑伤人。 第353章 番外八 金牧野的生日过去转眼就是二月,又是三年一次的会试,满怀壮志凌云的天下学子云集京城。 陈槐很忙,跟他同年落榜的考生这次又来了,他要接待,鼓励支持,还帮忙看看文章! 同年入仕的官员回京述职,他也要接待,诉苦畅谈,再规划一下未来。 两进的院子住得满满当当,就连杂物间都要收拾出来。 第258节 最后还是徐静再三提起将自己的陪嫁院子打开,陈槐才答应让那些同窗们住过去。 徐静大着肚子到金府来抱怨过几次,说家里人太多了,人人都叫她嫂夫人,叫得她怪难为情的,说过又乐颠颠的回去伺候喝醉酒的陈大人。 安春风也忙,各处生意都不错,余家木器店兼办了一个玩具店,叶青管着的鞋厂又要准备扩大规模。 就在京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即将金榜题名的学子身上时,还有一场考试在悄悄进行着。 那就是金牧野要参加的县试,府试,俗称童生试。 儿子要考试了,也是真正踏入这条千军万马闯独木桥的路。 安春风拖家带口出现在考场外,她带着两个小的,送大的考试。 因为是童生试,考生年纪都不大,像金牧野这样第一次下场的也不少,周围都是送考的家长,个个神情凝重。 担心金牧野紧张,安春风本来还想说几句鸡汤化解焦虑,却看见他飞奔到马车边,将正跟奶娘拔河的小团子抱起来。 对着马车里喊:“金豆子,你是怎么看书箱的,要是峰哥吃着墨锭怎么办?” 金牧野的书箱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书被扒了一地。 奶娘从峰哥儿手中抢笔筒,小人儿眼快手快,一晃眼就抓住东西在扯,大人掰不动也抢不过他。 此时被大哥抓住,刚满一岁的金峰呜呜叫着,还扑腾着小短腿向下溜,想继续搞破坏。 金豆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他也抱着一个团子。 金豆子头上的发髻已经被扯歪,哭丧着脸道:“牧哥儿,我打不过珠娘,你的荷包被扒了。” 采青还在里面手忙脚乱的忙。 两个娃刚才拉了臭臭,她在收拾,让金豆子抱这么一会,就把金豆子的头发扯垮了。 安春风看着这一幕连连摇头,本来她送牧哥儿,两个小的哭喊着撵脚只能带上。 考场上人多,不方便带太多人手,又不会去其他地方。 安春风想着有自己和采青,还有金豆子和一个奶娘,四个人带俩孩子应该够了。 可没想到出门就要吃要喝还拉臭臭。 嗯,还是俩个一齐拉。 想象中母慈子孝,实际上鸡飞狗跳! 现在金牧野再没有考前焦虑,只有满脑子的烦恼,他把峰哥儿塞到娘手中,提起自己的考箱就逃进考场,连招呼都不打了。 真是谁带娃谁崩溃! 安春风摇头叹息,自己抱了珠娘,让金豆子驾车回去。 还是把孩子丢在大院子里,把门一关,随便他们乱跑乱爬方便。 就在安春风刚刚走出人堆,从街头冲过来几匹马。 春日里,苏佥一身紧袖束腰的锦衣,头戴金冠,长身玉立,风姿翩翩。 可是肃着一张脸,不像是考试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他一眼就看见金府马车,立即翻身下马,跑到了车前:“里面可是霓裳乡君?” 安春风听到他的声音,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 几个月前,苏佥知道荣雪不愿意婚嫁,就追去服装作坊亲口问明白。 听回来的金湛和金牧野说,荣雪当面说他一事无成,只知道持强凌弱,自己就是终身不嫁也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草包。 这下差点把苏佥给气死了,他说荣雪不过是一个庶民,既然愿意终身不嫁,那就别嫁。 除非嫁给他,要是敢嫁给别人,就休怪他来砸婚礼。 苏佥是个说到做到的,他的脾气可不好惹。 金牧野说:“雪姐说不嫁,苏世子气得差点哭出来,连手中的马鞭都拧断了。” 金湛说:“雪娘看着温婉,可性情还是过于刚直,她这话算是伤到苏佥的心。 好在现在两人年纪不算大,过一年半载消气就没事了,到那时再各自谈婚论嫁也不迟。” 安春风知道,这话也就是金湛在安慰自己的。 苏佥身边跟着小厮随从,就是他不说,今天这话也会传到侯夫人耳中。 没有哪个母亲能忍受别人说自己儿子是草包,而且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民女子。 虽然定远侯府没有找上门来,但有这话,荣雪在婆婆心中落下怨恨,恐怕是不能再嫁苏佥了。 好在这事知道的人就寥寥几个,大家闭嘴,并没有传开。 只是从那以后,苏佥就没有再到梨花巷,但跟金牧野的关系没有生分,依然有来往。 金牧野说,在书院,苏世子每天学习认真,休沐日回侯府还要请私席。 就连教习夫子都说苏世子进度惊人,今年再下场必定会考过童生。 果然开场就看见苏世子来了。 安春风撩开帘子,笑道:“苏世子这时候才来,牧哥儿刚刚还在这等你!” 苏佥抿唇严肃道:“雪娘那里还请乡君替我转一句话,我考完之后就要去西域边关。” 说到这,他又高昂起下巴:“我没回来之前,她不许嫁。要是嫁了,我就坐死在她夫家门口!” 听到这样有礼貌的威胁,安春风嘴角抽搐,勉强点点头:“好,我会转告的。” 此时,考院已经开始敲响禁门的铜铃,催促还停留外面的考生入场。 大门口,站着崔相和监考官,崔相是来视察童生试考场的。 苏佥昂首挺胸走过崔相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拱手行了一礼就径直走过考院。 崔相顺着苏佥来的方向就看见安春风,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随从跑过来:“霓裳乡君,崔相请你稍后片刻,他有事相商。” 安春风看看车厢里的一双儿女,满含歉意道:“还麻烦你告诉崔相,今天带着孩子,不方便在外逗留,明天我再来听相爷的吩咐如何?” 随从不敢随便答应,赶忙又去请示崔相的意思,最后才约好明天相见。 对于崔相,安春风还是很尊重的。 不仅因为他助金湛在梨花巷布置兵马司治安所,而且在金湛遇险时,也是崔相以最快速度到梨花巷报信。 玉嬷嬷不愿意回崔府,崔相没有勉强,不回就不回了,还送银修房子。 坐上高位能有好人脉固然重要,但好口碑更重要,况且崔相跟玉嬷嬷还是有真情在的。 这次荣雪跟苏佥的事,知道雪娘说出终身不嫁,他就制止了崔夫人再来梨花巷。 第354章 番外九 童生试结束,苏佥不等出结果连夜就远赴边关,金牧野送行回来还叹息了很久。 他以前也只当苏世子是一个没有架子,比较讲义气的傻憨憨,现在见动真格,立即佩服起来。 边关比不得京城的富裕安乐窝,哪怕不用亲临前线,也是苦差。 以苏佥世子身份本不需要去边关受苦,可他不愿意当草包,毅然决然的去了。 崔相跟安春风也在童生试时见过面,座谈过一次。 金湛送安春风到约好的茶楼:“崔相看重权柄,但不会对不起玉嬷嬷她们,你只需要帮忙把荣雪的顾虑说清楚就行。” 因为荣雪拒绝苏世子,崔业虽然没有逼迫,但也没有再去梨花巷。 毕竟崔府的颜面也是颜面,他是父亲总要面子,如今两边心中都有了疙瘩。 有些话崔相不好说,玉嬷嬷和荣雪的担心也不好明说,有安春风这个自己人周旋一下,双方也有个和解的台阶。 安春风跟崔相一见面,就没有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提到荣雪和苏佥:“那俩孩子的事……” “不瞒霓裳乡君,前些年是我疏忽亏欠了她们,这次想让雪娘母女回府,也是想给她们俩过明路。” “只是雪娘在她嫡母跟前说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意回府,实在是气人,她嫡母回去就病了好些天。” 安春风只是听着,崔相跟玉嬷嬷母子之间的矛盾是家务事。 而且那两个就跟人精似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梁人,哪里需要自己这个只懂心灵鸡汤的去开解劝说。 崔相也不会为这点事找自己。 崔业说完这几句,见安春风没有吱声反驳,他神情严肃继续道:“雪娘学医是好事,可……人有贵贱之分,玉娘当年入贱门是迫于无奈,现在才脱身。 雪娘念旧情给那些可怜女子施药,此为善举,只是这样对她名誉不好,还会牵连到崔府其他兄弟姐妹。 我会护她母女在外,更要将崔家体面放在前面。” 他说话温和,话的意思也说得明白,荣雪可以行医,但要考虑崔家名誉。 崔夫人的气恼恐怕多在这方面,怕荣雪品行不好,拖累自家的孩子。 崔家人口多,若真要与人联姻,府里多有能挑的女子。 荣雪再是出色,亏在身份低微,也是苏佥的主动才让崔家动这方面的心。 安春风明白崔相的意思,微笑道:“崔相也知道,荣雪自小长在市井,缺了庇护,心思敏感自卑自贱,心一急才会在崔夫人面前失礼说错话。 玉嬷嬷惩罚过她,雪娘也是后悔不已。” 安春风替荣雪圆回场子,崔业已经算不错了,总不能真的丢下一个相爷爹不要。 而且为了不被崔夫人拿捏住婚事,故意说那些进青楼、当稳婆之类的话也实在太猛了些,就是有这心还需缓缓来。 听到雪娘知错,崔相微微合眼,他跟雪娘父女相聚已经两年,知道这也是实情。 雪娘自小在大杂院长大,前些年还为身份低贱哭哭啼啼闹过。 他长叹一声:“知错就好,过几天我去梨花巷看看玉娘,商议一下兵部那批夏衫的事。 就是雪娘嫡母那里还有些气不顺,正让太医配着丹药吃。” 安春风笑起来:“崔夫人合药需要什么,前些天玉嬷嬷让人从南边送来一些好药,正好让人送府里用上。” “这倒不必,崔府没有给过母女月银,断没有还讨要东西的道理!” 第259节 说这几句话,崔业脸色已经和缓许多,他站起来走到随从身边,把一直捧着的锦盒里放在桌上:“这是苏世子走前送到我那里的东西,他还说在边关干出一番事业才回京提亲。” “雪娘既然自己说出终身不嫁,那就等他吧!” 才短短两句话,崔业说得眉头紧锁,他也很无奈。 苏佥少年心性一见钟情,雪娘也是失了智,说什么终身不嫁。 苏侯爷今天朝会上对自己可是神情古怪得很。 话都说到这份上,只能先等着了。 安春风也很无奈,不过心里也放松下来,虽然看似还跟苏佥有关系,实际上雪娘再没有逼婚的压力了。 苏佥说干番事业就提亲,在安春风想来也就是一个说词。 边关驻守着上万兵马,他一个十五岁才考童生试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可以干。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里搁着,直到晚上把精力充沛玩累,终于要睡觉的双胞胎交到奶娘那里。 夫妻俩独处,安春风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苏世子这一走,崔相也当真了! 唉!说起来苏佥也不错,十五岁身边也没有花花草草通房丫鬟,若是能打磨得再稳重一点,就比京中其他人适龄男子都好!” 这些都是金牧野知道的。 定远侯夫人怕儿子小小年纪被那些妖艳儿掏空身子,一直不许苏佥身边用丫鬟,能用的除去蒲团一样的憨憨,就是嬷嬷婆子。 定远侯虽然浑了些,也不护崽,得知儿子愿意去边关磨练,立即就让他去自己曾经的军营。 就这样看来,这家人品还是不错。 说起来,自己这个乡君封号还是定远侯苏侯爷给套来的,安春风都该登门感谢。 听到夫人夸苏佥那个小屁孩,穿着宽松睡袍的金湛替她拢了拢脑后松散长发:“你别替雪娘担心,崔相不会做拿女儿换权势的傻事。 况且,苏侯爷非常满意苏佥去边关,还说雪娘骂得好,他们俩家都有这个意向……” 他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下靠贴过来严肃质问道:“对了,你怎么能在自己夫君面前夸别的男子好呢?” 安春风正仔细听他分析崔苏两家的意思,闻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用指头戳开挨过来的脸:“你不会是连小孩子的醋都要吃吧!” 金湛的头被戳开,立即又荡回来,用额头抵在安春风的额头上。 两人鼻子顶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小孩子也是男人!” 安春风都无语死了:“你真是个大醋坛子!我才懒得理你!”说完抬手就想将他推开。 自己平时多说几句陈槐的好,金湛就要耍小性子非得哄他开心才行,现在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金湛抓住安春风推过来的手,一把将人抱起,压低声音道:“安安,从你生下孩子,心中就只有别人,没有我了!” 安春风哭笑不得,知道金湛又在像傻狗一样的讨要摸摸,随口就说:“别人都是外人,我才需要费心去想。哪里有你好,你我今生今世融合在一起,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 “真的?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金湛低垂着头,嘴角扬起微笑,开始吻她的脸颊,耳朵脖子…… 安春风被他亲得有些痒,呵呵轻笑:“你在护食!” 金湛抱着她走进内室,里面放着两支盖着的大木桶:“你看,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 说着一手抱稳安春风,一手揭开大木桶的盖子,里面全是热水,还飘着几片花瓣,蒸汽氤氲,花香隐隐。 安春风眨眨眼,她感觉眼睛里进了雾气,朦胧里都有些看不清人。 金湛虽然是个直男,还是很懂趣味的。 金湛眸色渐深,伸手解开安春风的腰带,呢喃低语:“安安,脱衣服,我们好好沐浴!” 安春风也帮他松开衣襟。 金湛肌理分明的身体慢慢展露出来,安春风顿时脸上无法抑制的开始生热。 成亲已经两年多了,可每次看到金湛的这身体,她就想起热气腾腾的鸡腿,忍不住就一口咬下去…… “哼!” 金湛轻哼一声,像是受到某种不明生物袭击,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他将只剩一件轻薄吊带纱衣的安春风放进木桶,下一秒就腾身跳进去。 内室里顿时响起惊呼声,低笑声、还有水声…… 满室花香鸟语,浪飞三尺! 第355章 番外十:荣雪回府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两载春秋。 才入三月,梨花巷已经是一片春光。 荣雪坐在廊檐下,捧着有些磕碰划痕的木匣发呆,这是从千里迢迢的边关送来的。 和风、暖阳、檐角轻摇的木钟风铃、少女轻蹙的淡淡柳眉、轻飘的衣裙仿佛是妙笔丹青的仕女画卷。 玉嬷嬷从安宅夹壁后门过来,一眼就看见自己女儿在发呆。 她缓步过去:“雪娘!” 荣雪闻声慌得跳起来,将木匣藏在身后结结巴巴道:“娘,你回来多久了?” 玉嬷嬷装着没看见她的窘迫,只笑着道:“你昨天开的药方效果很好,她的烧已退,还说自己能活下来,是遇上仙姑。” 荣雪听到自己的患者病情好转,脸上的窘迫顿时没了,眉宇间自信满满:“再服一剂药就可以痊愈。” 她曾经说要替勾栏院治病,也不单纯是赌气,还真的这样做了。 只不过有崔相提醒过,行医是善事,但人有贵贱之分,不能坏了自己和崔家名声,荣雪自然就不会暴露身份。 安宅后门夹壁有一条隐蔽通道,相连的是教坊司旧院。 那里也是月娥她们十几个脱籍官妓的住所。 想要找荣雪治病的妓子,就只能蒙了眼睛在那里等待。 荣雪会从夹壁暗室过去,看完诊再悄悄离开。 妓子不知道看病的郎中是谁,只能听到少女轻柔声音,于是她们口口相传说的是一个“仙姑”。 青楼之人寻常小毛病自有医婆偏方熬着,需要出来治病都是病重复杂难愈,不是等死就是被老鸨贱卖。 没有讳疾忌医,没有羞涩腼腆,无论什么方法她们都积极配合,可能是大梁朝最听话的女患者。 有这群实验品,荣雪用药施治心无顾忌,经验值蹭蹭蹭往上涨。 看过病重的,回头再面对服装作坊那些女工的妇科病,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自然游刃有余。 两年过去,荣雪这个女医已经小有名气,尤其是擅长不堪外说的妇人病。 就连黄御史夫人她们都会带熟悉的朋友到安宅来求医。 玉嬷嬷说完病人的事,这才好像不经意看到女儿手中的木匣:“苏世子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荣雪这才发现自己把木匣露出来了,她脸色有些红,还是大方承认:“是一些首饰和红玛瑙!” 苏佥走后,每送家书回京,他都要给荣雪一份礼物。 有边关风情的骨雕首饰,有他亲手在戈壁滩捡的玉籽原石,有用羊皮写的书信。 刚开始苏佥还咬牙切齿抱怨边关辛苦,要荣雪不许嫁人,以后要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赔偿他。 渐渐的不提辛苦,而是描述那里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还有军营里的趣事。 荣雪刚开始不理他,收到也不回信,有一次在无意中看见木匣上有暗红印记。 送信的兵士说边关冬天风沙大,世子手上生冻疮这才弄污木匣表面…… 原来京城中秋意还浓,边关已经是寒冬。 荣雪回了一个包裹。 一副丝绒手套,一件用安姨说的方法做羽绒贴身小袄,穿上后外面再套羊皮袄就暖和。 还有特别做的药膏,避免以后留下疤痕。 大半年时间,苏佥终于收到雪娘的回礼。 高兴得在年礼里又送信过来,“恶狠狠”提醒荣雪不许嫁人,必须等他回来。 要是听到她早早许配郎君,自己就赶回来大闹。 气得荣雪马上写信又把他这个“草包”骂了一顿。 时间就在两人书信往来中渡过,一直到现在已经两年。 当初的那些隔阂成见在两人的沟通交流里消失,日益增长的是对彼此的了解和思念。 玉嬷嬷看着女儿犹豫片刻道:“你父亲送了信来,说崔府给崔夫人庆五十五岁寿辰,要你回去一趟。” 荣雪不解:“娘,崔夫人要我去干啥?”她不相信崔夫人愿意看见自己。 从两年前崔夫人到梨花巷要母女俩回府,闹得不欢而散之后,这些年就没有来往过。 父亲偶尔在梨花巷留宿,也是两边不提,现在要自己回府是何意? 玉嬷嬷挥退旁边伺候的丫鬟,握住荣雪的手轻声道:“恐怕崔夫人要跟你商量婚事。” 荣雪脸上见红,垂眸道:“为什么不跟娘你商量,要我一个小女娘自己决定,是父亲同意的?” 她跟苏佥书信来往,父亲也是知道的,可现在苏佥那边还没有提亲的意思,崔夫人要自己干什么? 玉嬷嬷笑得眉眼舒展,道:“你父亲总不会害你的,况且你安姨也会参加!” 一听到安姨也要去,荣雪顿时明白长辈们已经商量好的。 见娘亲在促狭的笑,就知道她是在故意打趣自己,不由嘤咛一声就扎进娘的怀里撒起娇来。 崔夫人生辰宴的帖子安春风也收到。 抱着女儿珠娘,看着手中帖子,再看看院里正挥舞着金箍棒,杀得三进三出的峰哥儿,安春风知道自己应该出山了。 她是京城里的传奇人物,因为祥瑞机器而被封乡君,又因为得罪太后被贵妇圈排斥,除跟寥寥几个官眷来往,几乎就是圈外陌生人。 第260节 现在崔夫人的生辰宴遍请京中贵妇,她这个乡君自然有资格在座。 最关键的是,荣雪也会随自己出席。 崔夫人的生辰宴办得热闹而隆重。 她是右相夫人,各个侯府、伯府、一品、二品的夫人都来了,满堂华采,姹紫嫣红。 女眷们彼此不管私低下关系咋样,此时都笑容满面的应酬着。 只对安春风这个异数,依然远远疏离。 可安春风不在乎,众目睽睽之下跟崔夫人谈笑自若,还把自己的外甥女雪娘“引荐”给崔夫人认识。 荣雪被刻意打扮过,绝色容颜一出现就引来众人目光,她不俗的通身气派更让众人暗暗惊叹。 崔夫人在“得知荣雪是没有父母的孤女”时,心生怜悯竟然当场要收为女儿。 来参加寿宴的众女眷对崔夫人突然要认霓裳乡君的外甥女为女儿很是诧异。 霓裳乡君和金湛的确很得圣心,崔相要笼络人心也不该用这方法,况且自己有儿有女又怎么会答应。 崔夫人生有一儿一女,如今大儿崔朴三十年纪,在工部任职,女儿崔玲玉嫁给一个翰林学士的儿子。 两个庶子庶女也都已经成家,就连孙子孙女也都有七八岁了。 让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崔夫人的嫡子嫡女和庶子庶女们都表示支持。 嫡女崔玲玉亲昵的拉着荣雪,对安春风道:“霓裳乡君可别舍不得,看雪娘这眉眼就跟我特别像,想我当年也是这般美貌。 所以说,雪娘哪里是干妹妹,明明就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妹妹。” 她年纪比安春风还大一些,从小就是培养的主事之人,最会察言观色,此时插科打诨随意得体,逗得满堂笑声不停。 崔夫人笑吟吟让人给前院的崔相送信,说自己收下霓裳乡君的外甥女为女儿,让他也进来受礼。 两好合一好,崔夫人的生辰宴就成了认亲宴,荣雪也就成了崔夫人的女儿。 瞠目结舌的众女眷中,定远侯夫人微笑看着荣雪。 两年来,她远远见过荣雪一面,当时荣雪虽然姿容不错,但还有些青涩幼稚,如今容貌越发出众。 难怪佥哥儿愿意为她远赴边关,只为甩掉“纨绔草包”这个帽子。 当时听到说自己儿子是草包,让她也恼怒过,差点就冲到梨花巷来。 要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娘子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敢对侯府世子出言不逊。 还是苏佥说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以后不被人轻视的话,让她冷静下来。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苏佥一向顽劣不求上进,在书院也只是混日子,苏侯爷还被书院山长请过去几次。 这让定远侯夫人忧心忡忡。 这些年皇上对京城的纨绔子弟打压得厉害,定远侯府虽然没有牵连到,也是如履薄冰,就怕孩子长大也被裹在其中。 可从苏佥自请去了边关,皇上在朝堂上夸奖过几次,说他少年英才,小小年纪就为朝廷效力。 还要其他勋爵人家的子弟也要以定远侯世子为榜样,而不是只知道躺在祖业上吃喝玩乐。 定远侯夫人清楚苏佥的变化,都是雪小娘子的功劳。 再加上儿子每封书信里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一定要娶雪娘为妻,她就跟定远侯商量起婚事来。 高门大户之间的婚姻从来都不单纯只有爱情故事,更多考量还在地位身份,和能给彼此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这就是一个圈子,任何实力不允许还硬挤进去,都要吃苦头。 哪怕本人不看重身份地位,一样会被其他人评头论足的嘲笑。 安春风就是一个例子,她尽管得到皇上亲封尊号,还是被排挤至今。 荣雪的底细没有瞒着苏家。 认真说来她只是身份低贱的外室女,当不得侯府正妻,只能纳为妾室。 这显然不符合崔府和侯府联姻的目的,两边也不够体面。 妾室就是奴婢,以后还是要被正妻压制,苏佥不同意,崔相和霓裳乡君也不同意。 身份就是个玩意,高低都是别人给的,也是给外人看的。 这事难不到崔夫人和定远侯夫人,所以就有了生辰宴和眼前这认亲一幕。 霓裳乡君的外甥女被崔府认亲,虽然有些意外,也不算过格。 别人只会说崔府是在拉拢金湛,或者说是在拉拢朝中近些年提拔起来的中坚势力。 比如说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的陈槐,分管弹劾的侍御史黄雳,分管监御史的晁宗,甚至还有那个不管事的混蛋王爷,这些人跟金湛关系匪浅。 而金湛手握京城兵马司,熟知黑白两道,更是皇上的眼睛耳朵。 荣雪背后有这些关系,又以崔相女儿身份出嫁就顺理成章了。 第356章 番外十一:金牧野游学离京 荣雪认亲崔夫人,自然改了崔雪,名义上是崔相嫡女。 但没有住进崔府,依然住在梨花巷,每月中才回崔府给长辈请安问疾。 对这个不会跟嫡子嫡女争夺财产,自己没有付出一丝辛劳,反而能给崔府带来巨大利益的外室女,崔夫人充满善意。 白捡的宝贝也是宝贝,还是大大的宝贝! 她坦荡荡带着雪娘出席京中贵妇圈的聚会。 崔雪跟曾经的花魁玉娘容貌很是神似,再加上之前玉嬷嬷的身份暴露,此时就有人恶意揣测。 有人在崔夫人跟前提起官妓玉娘也住在梨花巷,雪娘会不会是崔相在外养的私生女? 她们说得很对,但是……没用! 崔夫人不急不恼,笑吟吟回一句:“你可有证据?莫不是羡慕嫉妒自己没有这样出色的女儿,就出言诋毁。 要不要让霓裳乡君出来跟你解释一下。” 此话一出,众人哑声。 霓裳乡君就是一个荤素不忌的主。 人不在江湖,江湖一直有她的传说。 几年时间过去,安春风在梨花巷的所有事都被人翻出来说烂了。 她曾经在十里巷用竹签杀人,洪水内涝时吊打劫匪,安民救灾,进献祥瑞缝纫机,包括逍遥山庄救人,各种不同版本在深宅市井间流传,每一版都精彩无比,越传越神,说她长得身高八尺,五大三粗、杀人不眨眼。 赵王府秋凉宴上怼人的经典语录,更是恶名昭著! 崔雪的底也被人翻出来了。 小时候看着她长大的邻居,大杂院里朝夕相处过的浆洗婆,小林子打工养活弟妹的牙行纷纷现身。 此时,玉嬷嬷把女儿丢开十几年不见面,成果就体现出来了。 无论那些人怎么盘查,能得到的消息只有霓裳乡君的外甥女小时候是瘸子,是乡君几年前从十里巷大杂院里找回来的才治好的。 这样一来,除去崔雪是黑户,跟霓裳乡君一样是出身不高算污点之外,其他并无瑕疵。 崔夫人不计较,侯府不计较,其他人跳出来只会讨人嫌。 另外,崔雪还是女医,最擅长妇人病的消息也传开。 那些贵妇虽然能请动太医,但太医又不是她家的宅医随喊随到,平时月事不调,经血沥沥拉拉也是需要找郎中来瞧,有女医就更不同了,对崔夫人顿时就和气起来。 一家有女百家求,崔夫人带雪娘出来这样一走,就有媒婆陆续登门,其中就有定远侯府家的。 苏佥还没有回京,但亲事可以先定下,三府挑了个吉日交换庚贴,安春风喜滋滋坐上媒人席。 梨花巷,玉嬷嬷这个亲娘没办法在女儿定亲宴上露面,她回到教坊司旧院,把月娥她们全部聚在一起好好摆了几桌,感谢她们当年帮自己瞒过上官,隐藏孕事生下孩子。 吃吃喝喝几杯浊酒下肚,官妓们个个痛哭流涕。 她们年老色衰,身如朽木,心如死灰只图活一天是一天,没想到还能有如今一个体面安生的晚年。 就连死后也有人埋葬,不会成为乱坟岗的孤魂野鬼。 ………………………………………………………… 苏佥出京三年才回。 离开时还是下巴刚长出绒毛的少年,回来已经是被边关朔风打磨过的男人,沉稳而不失朝气。 只是在见到崔雪时,眼睛里遮挡不住的喜悦,让他又成为绕着屁股转的小跟班。 苏佥已经十八岁,崔雪也是十八,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成亲。 相府侯府联姻,也算是京中大事,崔雪的嫁妆自然是玉嬷嬷安排,多年积蓄都拿出来了,十里红妆、金银满箱。 崔府嫁女同样置办一份嫁妆,虽然不能比着嫡女规格,也是体体面面,礼数周全。 安春风这个姨母也没有小气,送了两个挣钱的布庄,再加上一个药铺。 金牧野作为表弟,跟崔府两个嫡庶兄长一起送亲。 此时他十三岁,已经是秀才功名。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崔雪也当娘生下孩子,金牧野十四岁顺利考中举人。 他没有立即准备两年后的会试,而是出京游学。 陈槐说,殿试、会试重点要考策论,金牧野的阅历和眼界还不够。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安春风也支持游学,三年一次科举考试,还有两年时间才是春闱,出去走走也好。 而且,曾经金牧野说过一句“自己是死在十里巷”的话,安春风始终是记在心中,一到年纪就安排他离京。 这几年,安春风没少把心思放在十里巷上。 她搞房地产开发。 第261节 自己掏钱买下地皮,修建成没有院子的联排小屋,做成廉租房模式。 不为赚大钱,就为改变十里巷里面恶劣的生存环境,也为打破金牧野的谶言。 十里巷是一滩死地,里面鱼龙混杂,谁闯进去都要惹一身骚的退出来。 安春风要买地盘修房的过程当然也不是一帆风顺。 但她在棋盘街赈灾时已经有了名声,再加上有金湛在后面撑腰,带着力量的善良总能得到回报。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十里巷改变了污水横流,窝棚乱七八糟的脏乱差,也改变了很多黑户的命运。 修房需要人,铺路需要人,工价虽然不高,但能给一家人带来稳定收入,甚至能住上自己修建的新房子。 鞋厂需要大量晒干浆洗过的旧布,十里巷的女人也有了活计。 十里巷有变化。 为了稳妥,考上举人,也是金牧野离京的时间到了。 这一日秋叶簌簌,城外十里的送亲亭站着几个人。 安春风在检查行装,叮嘱金豆子记得管好银票,在外该吃就吃,不要亏了身体。 又吩咐黑豆夜里睡觉警醒些,小心被人下迷烟。 而已经五岁的金珠和金峰却缠着即将游学远行的大哥喋喋不休。 两小听说大哥哥要出远门,羡慕不已。 金峰提着自己的金箍棒遗憾道:“娘说我太小,不能帮着大哥打妖怪,你取经路上一定要小心。” 旁边金珠小脸满是担忧的补充:“遇上白骨精、兔子精、蜘蛛精可别被骗了,反正长得好看的女子大哥都别搭理,她们都是妖,那些女妖精会吃人。” 金牧野听得哭笑不得,他蹲下身,将弟弟妹妹狠狠揉搓了一顿:“你们两个在家也不许调皮捣蛋,故意气娘。只要乖乖听话,我回来就给你们带好玩的!” 金峰眼睛顿时一亮:“大哥给我带狗熊精,野狼精……” 金珠扭着胳膊嘟嘴:“珠珠不要狗熊精,大哥什么妖精都别带,珠珠只要大哥平安回来!” 金牧野骑马走了,又是肿着眼睛,他是被金珠惹哭的。 安春风牵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金珠和金峰,也是泪流满面。 雏鹰终于展翅高飞了。 金牧野从六岁就跟着自己,看着他从可怜巴巴,一点点长成如今模样,可以寻找自己的人生真是不容易。 金湛一直默默陪同。 此时见安安哭泣,他抱起女儿,又取出巾子替安春风擦泪水安慰道:“有金豆和黑豆在身边跟着,你不用担心牧哥儿的安危,再说他要去的地方已经提前送信。” 金牧野这次游学除了走访书院,看人间百态,还要去看望离京八年的萍姨娘。 有两个豆陪同,他很安全。 安春风也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也不知道孩子是否记得早晚添衣,夜里添被,不行夜路,早早住宿。 她正心中忧愁,金峰已经不哭了,拉着娘亲的手认真道:“娘,你赶快生弟弟妹妹,以后我像大哥一样出去打妖怪,才有人陪你哭!” 安春风:“……!” 金湛:“……!” 两人大惊失色:傻小子你胡说什么,再来弟弟妹妹,三进的院子都不够你们跑,回去就启蒙上学去。 第357章 金豆子番外 离开十里亭三人策马扬鞭一阵快跑,金豆子回头望向已经消失在漫漫路尽的京城。 从今天开始,自己也要游学天下,成为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没想到一晃眼就是十一年过去,自己已经十六岁。 在见到黑豆哥哥之前…… 金豆子脑中回想起爹娘带着自己逃难跑到京城,却死在城外,自己装成是别人家的孩子混进城里又被人欺负。 ………………………………………… 冬雨绵绵,街巷里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对旁边伸手讨食的乞儿看都不看一眼。 在避风的屋檐下,一个五岁男童缩在角落里,脸脏兮兮的都是疤痕,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滴溜溜转着,看着旁边那些大孩子手中的白面饼直咽口水,并未开口讨要。 他知道这些白面饼是他们偷钱袋换来的。 一个裹着头巾,年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坐在他的旁边,扯下半张饼,炫耀道:“小崽子,你要是答应跟我们去偷荷包 ,这饼就给你吃。” 那男孩子嘴角一翘,哼了一声:“你那饼上有虫,我才不吃。” 大孩子瞪大眼睛:“胡说,这饼才烙出来的,哪里有虫?”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手上的饼,不料手一动,放在腿上的另半张饼就掉在地上。 不等他低头去捡,小男孩就像恶狗扑食般扑过来,一把抓住半张饼就往嘴里塞。 大孩子被激怒了,抬脚就踢过去,口中骂骂咧咧:“打死你,敢抢小爷的饼。” 小男孩不顾疼痛,只管大口撕咬干饼。 他年纪小,再是拼命也不是大孩子的对手,很快饼子就被夺回去,他只护住了嘴巴里的一口。 不过为了这口吃,他也付出了代价,三个大孩子围着他拳打脚踢。 小男孩蜷缩着起身子,死死护住怀里的蓝布包裹,任人踢打。 可下一秒,一个大孩子伸手夺过包裹,往外面一掷:“你明天必须跟我们去偷东西,要不然打死你。” 包裹落在地上,发出两声碎响。 小男孩刚才被人打骂都没哭,此时却哇的哭起来:“你们还我的娃娃!” 他踉跄着冲出去,打开包裹,露出里面一堆碎陶片,依稀能辨认出是陶娃娃。 小男孩哭得鼻涕眼泪长流,一边捡一边喊:“爹爹!娘!” 这是爹娘留给自己的。 屋檐下,那些大孩子哄堂大笑,冲过来将布包和碎片踩得稀烂:“活该,明天不去就再打一顿。” 巷中,一个长得矮壮的男孩正提着篮子走过,听到这边打闹,他只皱皱眉头就要离开。 可下一眼就看见那丢出来的包裹和小男孩撕心裂肺喊着“爹娘”的哭声,还有那几个大孩子的戏耍嘲笑。 矮壮男孩停住脚走过来,他没说话,只走到那群正围着小男孩推搡的乞儿旁边,低声道:“你们别欺负他!” 见有人过来阻止,那三个大孩子停手,可看清穿着粗布棉袄,提着食篮的男孩也只是平民打扮,他们顿时兴奋起来,目光直往食篮上看。 “你管啥闲事?是不是想打架呀!” 三人不怀好意的围住只有十岁上下,比他们矮一头的男孩。 矮壮男孩沉着脸,把食篮放在一边,抬腿就是一脚踢去,跟他正面的人顿时就倒在地上。 其余两人扑过来,三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矮壮男孩虽然人小个子矮,但人狠话不多,下手尽是痛处。 虽然他也挨了几下,那三个人却爬不起来了。 矮壮男孩理了理自己被扯乱的衣服,转头看向自己放食篮的地方。 篮子不见了! 他顿时心中一急,篮子里是刚买的肉包,肖林哥哥吩咐带回去给雪儿吃的。 雪儿这几天胃口不好,不想吃饭,要是被人偷了,又要饿一顿。 却见那个刚才还哭兮兮小男孩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食篮就放在他脚边。 这边架打完了,小男孩赶紧提着食篮跑过来,一脸笑容:“哥哥,你的篮子!” 矮壮男孩接过篮子,发现没有被动过,他看向脸上带伤,对自己笑得灿烂的男孩道:“我叫黑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呆了一呆:“哥哥说我叫什么就是什么!” “你跟我走吧!就叫小豆子!” “嗯,黑豆哥哥!” “黑豆哥哥,你家住哪里?” “黑豆哥哥……” “黑豆哥哥……” 黑豆有点后悔了,他感觉自己捡了一个蛤蟆! 小豆子开心了,他从此有了一个家,再不担心被人逼着偷东西。 每天,他陪着家里不能走路的雪儿姐姐玩,帮她端茶倒水拿东西,再把周围邻居的事讲给不能出门的姐姐听。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年,房东突然要卖房,逼着肖林哥哥和黑豆哥哥连夜搬家。 于是,为了省钱就搬去了大杂院。 雪儿姐姐不再用人在旁边照顾了,肖林哥哥去牙行打杂,黑豆哥哥帮周围邻居送浆洗的衣服。 小豆子自己也不闲着,就去街上帮人跑腿挣钱。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能挣两三文钱,买成糖块回去大家一起吃。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突然肖林哥哥离开牙行,东家换成笑眯眯,阔气又大方的安大娘子。 只是去找一个小郎君,就给自己买了好多好吃的。 大娘子很和气,就是那小郎君凶巴巴的,话说不好,一会哭一会笑,还跟自己打架。 不过那小郎君也好可怜,有爹不能认,还要把自己奶奶叫外人。 小郎君也是个傻的,有娘也不知道找娘去,还死赖在唐家不走,害得安娘子跟着担心。 第262节 小豆子觉得自己比牧哥儿好,至少有两个哥哥,雪儿姐姐对自己也好,还有安娘子对自己也很好,所以自己才愿意去唐家。 终于在牧哥儿那个爹成亲时,牧哥儿才决定离开了。 不过,金豆子还是佩服牧哥儿。 在那么多官大人面前给亲爹下套,让唐玉书再也没有借口和理由找上门来。 呵呵,一下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金豆子赶紧驱马跟到金牧野身边:“牧哥儿,你要去牡县吗?” 金牧野摇头:“不,先去黑豆的家乡,给他父母立墓,再把他已经成亲的事告知祖宗。” 黑豆成流民时已经懂事,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处,此次出京就顺道去给亡故的父母立坟,再把自己成家的事焚香祭拜。 金豆子了然,牧哥儿是一点也不想跟唐家有牵连了。 明明知道唐玉书就在出京路上的牡县任县丞,也不愿意过去,还要绕道走。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自己现在是牧哥儿的心腹。 临走时,安娘子把千两银票都放在自己身上,这可是绝对的信任。 想到这,金豆子挺了挺胸,开始替金牧野操心路上的吃喝拉撒。 唉!真是劳碌命啊! 第358章 金牧野番外(1) 大梁建光二十年,六月的京城热浪滚滚,锦江码头商旅匆匆,一艘客船收锚解缆,准备起航。 客船二层围栏处,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体形略微有些单薄,看着还不到弱冠的年轻郎君。 他目光在岸上送行的人群里面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熟悉身影,这才拍着胸口道:“可算是甩掉了!” 在他旁边,一个十八九岁,长得浓眉大眼,偏偏一股子机灵劲的小厮也在张望:“牧哥儿,珠娘子这几天被夫人拘在家学绣花,肯定不会出来,你担心啥。” 金牧野摇头:“我总有一个预感,你家小娘子肯定没在家绣花,父亲在外,娘怎么可能是两个缠人精的对手!” 金豆子挠头:“牧哥儿,今天可不一样,夫人没办法,还有雪娘帮忙呢!” 他也只是这一说,牧哥儿今年不负众望考得状元,还从吏部拿到长南县的调令,是要去赴任。 原本应该有家人相送,可那两个双生子实在舍不得哥哥,居然想要夫人带着,跟牧哥儿一起去长南县上任。 平时牧哥儿再是对弟弟妹妹百般呵护,这事他也万万不能答应。 母亲霓裳乡君管着一堆事无法跟随。 父亲金大人如今官居正四品,是需要上朝的朝臣,离京还得皇上批准,他也不会答应一家子妻儿丢下自己跑了。 而且珠娘和峰哥儿才七岁,正是天天上学堂的时候,更不能离京。 没办法,金牧野只能在家跟母亲道别,又跟已经官至大理寺少卿的老师辞行,然后偷偷摸摸逃出京城。 他这里提心吊胆,只盼着快快开船,金豆子却急得上蹿下跳,一遍遍去上客的栈桥边寻人:黑豆哥怎么还没有赶过来,他可别误了船。 为了防止两个缠人精偷跑出来,黑豆留在后面断尾,约好开船时间,可不能误了船。 三人在外游学两年,走遍大梁半幅疆土,早就习惯这舟车之旅,甚至都不需要家人相送,还是因为有黑豆这个靠山。 路途肯定不会太平,三人遇险的次数一只手数不过来。 实战越多,黑豆的功夫越发精进,不仅学了金大人全部本事,夫人的小技更是练得炉火纯青,比金牧野和金豆子都好。 没有他,三人组将寸步难行。 随着一声长锣响起,船身轻晃渐渐离岸,船上岸边的亲朋好友赶紧做最后道别。 路途遥遥,家书抵万金。 金豆子着急上火,金牧野却长舒一口气,终于甩掉那两个混世魔王,还有心思开玩笑:“豆子,你不想想船上还有什么人在,黑豆哥要是误了船,他就是游都要追上来!” 这话倒是真的。 因为一任三年,长南县虽然离京不算太远,也不能随便离开,所以,早已经成亲的黑豆就将家眷一并带上。 此时的舱房里,嫁为人妇,现在是金牧野内管事的采青正带着两个婆子收拾行李。 旁边,两岁多小女娃在玩积木。 黑豆不爱多说话,却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是喜欢得紧。 当初他成亲半年就跟着金牧野出门游学,等回来女儿巧娘已经会喊爹,把黑豆冷冰冰的脸都喊化了,每天嘿嘿笑得合不拢嘴。 这次跟着金牧野上任,那是必须带上一家人的。 船舷边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一匹黑马从远处直冲岸边。 此时船已经离岸丈远,骑马之人却是不慌,马势未停就抓住旁边船工还没有收起的篙杆,双臂奋力一撑,跃过河面上了甲板,顿时引来船上船下一阵惊呼。 黑豆身形站定,抬手丢回一个小银锞子给岸上船工,沉声道:“马送回定远侯府!” 那船工接住银子,连连点头:“大郎君放心,小的一定送回!” 说着在其他船工羡慕的目光中,欢天喜地牵过黑马好生伺候去。 金牧野在旁边笑眯眯道:“黑豆哥这功夫是又是被谁指点过?” 自己游学应考,黑豆也没闲着,不是跟哪里的野和尚打斗,就是跟各路高人过招。 回京也有宫中侍卫切磋,他的功夫已经不在父亲金湛之下。 黑豆得到夸赞却不开心,若不是有雪娘帮忙,自己肯定还要被峰哥儿和珠娘缠住脱不了身。 有金大人和夫人从小就培养,才七岁的峰哥儿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控制的,珠娘更是懂点穴功夫,滑不溜手。 两个娃娃知道哥哥偷跑顿时在府里哭得惊天动地。 霓裳乡君好话说尽也不起效,顿时又气又怒,提着棍子就要行家法,也幸好雪娘赶到才把两小只救下。 双生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偏偏是娇弱的雪娘。 只要有雪娘在,两人就温顺听话。 有雪娘挡着,黑豆才骑着定远侯府的马赶到码头来,恰恰赶上。 码头上少了一只客船,世上又多一家子分离牵挂。 金牧野去长南县赴任,身边只有长随金豆,黑豆一家三口,还有两个粗使婆子,箱笼也是随身穿戴,看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郎君出行。 其实任书还没有下来,母亲得到消息就让人去长南县开了家书肆,摆放着大理寺少卿陈中元批注的释疑解惑。 玉嬷嬷名下的商队也过去了,领队的是大管事肖林。 秋水也不甘示弱,让宋师跑到长南县开布庄牙行,只要牧哥儿到县衙接下官印,他就是师爷。 在万年县已经臭名昭著的老讼棍,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雪姐也让定远侯世子苏佥给长南营卫的武官递了帖子,作为苏侯爷曾经的属下,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至于父亲金湛那里就没有多说什么关心之语,只说身为官员,该当警惕各种各样的诱惑,守好国法家规。 要是知道他敢违心而为,敢贪女色恋财权,自己这个父亲就要大义灭亲,亲自来抓他入狱。 金牧野是知道自己家规,不许纳妾,不许贪财,这两条若是敢犯,不用父亲动手,娘都会打人。 年仅十六岁高中状元,如今又是一方县令,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身世背景,只要不犯错就是一路顺遂,仕途平坦。 客船悠悠荡荡,暮色渐浓,舱室里黑豆从身上取出一封信悄悄递过来:“郎君,这是夫人给你的私信!” 第359章 金牧野番外(2)(大完结) 关上舱门,金牧野撬开火漆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满纸都是歪七扭八的字,一眼就认出是娘的笔墨。 看完,金牧野不动声色就将纸在灯火上点燃。 信里娘说,皇上有三子,大皇子已经二十岁,二皇子十八岁,被养在贵人身边的三皇子十一岁。 除去三皇子没有资格入住东宫,那两个皇子已经虎视眈眈,朝臣中也开始为立储起波澜。 金府虽然地位不显,但也是京中手握实权的官员,一早就被人盯上。 母亲父亲自是有分寸,唯一的破绽就在金牧野这个状元公身上,无论是婚嫁还是官职,都是别人可以施展的把柄。 所以父亲才推掉他这个新科状元入翰林院的路子,自请外任出京,磨练几年再回京不迟。 至于婚嫁,信里也说了,若是在外遇到自强自立、三观相合、意气相投的女娘,无论身份高低家里都可以接受。 这些话其实金牧野已经知晓,现在母亲再次书信,还让黑豆哥带来,那就是很重要的事了。 金牧野看着指间灰烬飘落,这才起身对黑豆道:“黑豆哥,我们去船尾吹吹风。” 暑日炎炎,船舱里闷热,他需要吹风清醒头脑。 可还没有出舱门,就听到金豆子的声音:“你是什么人,在我们舱室外鬼鬼祟祟想干啥?” 黑豆开门,就见一衣着鲜亮的小女娘站在外面,一脸怯生生娇弱弱,仿佛是被金豆子吓到。 掩面垂眸欲泣道:“这位郎君,小女子也是跟家人坐船,只是出来吹风解暑迷路,找不到所在的舱室……” 她对黑豆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瞟着旁边的金牧野。 金牧野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从旁边走过,随口道:“你长得没我好看,还这样笨,连路都找不到的有何用。” 那女娘脸色顿时就白了,转而气得通红,转头就走。 金豆子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这招不管用的。” 牧哥儿长得太俊。 他们在外面游学两年,啥事没有见过,就连强抢都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搭讪的事更是已经数不清。 黑豆瞪他一眼,严厉道:“金豆子,你现在是郎君的长随,以后就是金大人的脸面,像今天这样的事,别再有了!” 他跟金豆子都已经改换奴籍,只是黑豆不愿意换名,依然叫黑豆,他说自己不忘本。 第263节 金豆子现在的大名是金山,他自己取的,从小就攒老婆本的他最喜欢银子,可是银子都被宁梅给他管起来了。 只是两人现在还没成亲,等在长南县安稳下来再办。 后方两个豆的说话金牧野听得清清楚楚,他也学了娘悄悄教的“骰子功”,想听谁的墙角很是容易。 金豆子跳脱性子,一路上没少被黑豆管着,现在还是要被骂。 对那些送上门的女子,金牧野不感兴趣。 天天被自家娘没羞没臊的逗趣,再看惯雪姐姐的天姿容貌,还有定远侯府苏家小娘子的骚扰,金牧野的心早已经是千锤百炼,寸草不生,寻常话他连脸都不会红一下。 少年状元公一出榜,上门提亲的都是高门勋爵,就连皇室也有探风之意,都被娘以年纪尚小给拒了。 有生父的下场为鉴,金牧野对女色是万分小心:娘说过,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父亲金湛也这样说过,洁身自好,性命要紧。 现在还有母亲私信提醒立储之争,他更是决定等以后回京,再说成亲之事。 现在,他只想大展身手,为黎民百姓真正做些事情。 就好像娘亲一样,把泥潭一样的十里巷整治得清爽明朗。 也能像大理寺的老师一样,让那些为祸人间的罪犯受到惩罚。 虽然苦难任何时候都无法消失,但能救一人,世上就少一个受苦的灵魂。 (本章发完就真的完了! 下本书是种田无cp,《穿成作精老太,别人逃荒我开荒》,风格平淡温馨算是过渡,主要是需要从安娘子的温柔乡里脱离出来,才能进入下一段更热烈的感情中。 每一个人生都是绵绵不绝,怎么书写都写不完,我只道一句:山水无情、后会有期!哈哈!